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陈曹掾这是什么意思?”樊虚头颅微扬,不屑的轻睨着他:“我即便留在此处又有何不可?大夫说的话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军事机密。”
“樊将军!”桓如意眸子一眯,眼底冷光乍现:“我还没死呢,樊将军莫非想忤逆犯上不成?”他顿了顿,忽然放低了声音,声音低沉哀婉:“我本就命不久矣,如今尚有一线生机,为何不把握?即便今日若真有个什么好歹,军中不是还有桓将军坐镇吗?既然如此,即便是死了又有何惧?既然我都不怕,你又在怕什么?莫非是怕我死不成?”
“臣……不敢。”樊虚忍怒,抱拳后退了两步,僵直着脊背,狠狠看了陈容一眼,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三人静立房檐下面,陈容似笑非笑的看着樊虚的背影,冷嗤一声:“樊虚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脑子不太清醒。”
张偕垂眸瞥他一眼,没有作声。
陈容继续道:“他也不想想,当日大家伙儿大张旗鼓的反对桓云上位,今日即便是武王出了什么事,以奉阳等人的野心勃勃和贪生怕死,桓云的狼心狗肺和愚蠢多疑,绿林军也绝无可能让桓云再次登位。”
张偕都没吭声,谢同君自然也学着他装聋作哑。
陈容对他俩的沉默不以为然,笑着拍了拍张偕的肩膀,似笑非笑道:“西曹掾实在太过小心了些,这样的性子虽然稳重,但做起事情来,未免束手束脚。”
他扬眉微笑,率先迈步前行。
谢同君对这话深以为然。陈容此人,虽然向来心思阴沉难测,但说话时却直戳人心毫不留情。
在她看来,张偕这个人,的确是谨慎过了头。在外人面前,不该说的话,他是一句都不会说,即便在她面前,他说话时也是十分含蓄,往往要绕好几个圈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他出手时,要么不动声色,一出手必定一击必杀。这样的性格,固然持重稳妥,不会随意受诱惑左右而掉进坑里,但却实在累的很。
人活着本就有各种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有的时候,说出来要比一个人憋着好受的多,明明不必活的那么累的,可他却偏偏要如此谨慎克制。
谢同君也很想吐槽他一把,然而看张偕面色从容沉静,又将想说的话咽回了心里。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他自己都不觉得累,她又何必置喙?
休养了小半个月,桓如意病情果然开始好转,那大夫也算是有两把刷子,经他诊治一番过后,原本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的桓如意如今甚至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前日积累的过多的事情,也开始被张偕陈容写在竹简上,一卷一卷的送进他寝室。
桓如意身体不好,众人心里焦急,桓如意身体好转,也自然有人心里不安。
在心思各异的桓军诸人看来,桓如意若是不好了,他们就会心思大乱,到时候难以选出一个明面上服众的人来,但若他身子真的大好了,以他的聪明才智,日后怎么可能甘心沦为他们的傀儡?
一时间,府衙内门庭若市,人人都揣着各异的心思带着礼物补品上门拜访。
大夫戚甄本就有几分傲气,此刻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他把门堵的死死的,冷冷道:“诸位大人还是先回去吧!武王如今虽然身体见好,但小人毕竟医术有限,如今或可为武王续命三五年而已,但如今武王光是应付各位大人便已经花了不少精力,若是再积劳成疾,即便扁鹊在世,只怕也是药石罔治。”
心思各异的众人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这等时间去巴结武王,还不如去军营操练士兵,到时候打了胜仗,自然可以像樊将军等人一般风光无限!”
听着绕梁活灵活现的沿着外面那群人的种种言语,谢同君笑的肠子打结,把旁边张偕案几上的竹简都扫到地上。
“夫人。”张偕手捧竹简,几个时辰却没看进去一个字,此刻英眉倒竖,佯怒看向她。
绕梁连忙收拾好茶盌,识相的退下。
谢同君不理他,兀自笑了好一会儿,忽然猛地凑近,对上那双满是宠溺笑容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悠悠道:“你说绿林军跟武王,谁更胜一筹?”
张偕放下竹简,手指抵上光洁无须的下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夫人觉得呢?”
谢同君把下巴杵在他肩上,眼眸微微一转,忽然想起曾经谢歆说过那一番成王败寇的话来,顿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意兴阑珊道:“武王胜。”
张偕看她面色黯然,一把搂住她的腰肢,一手抚上她额际,目色柔和而疑惑的看着她:“夫人有什么见解呢?”
“那是因为……你支持的是武王,所以武王不得不胜。”
无论桓如意如今面对的困境是什么,只要他们支持的是他,他就一定要胜。正如谢歆所说,胜了,一步登天!败了,万劫不复!即便如今军中的大半兵权其实是握在杨禅奉阳等人手里,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稳妥的把兵权攥在手里一辈子。
桓如意步步为营,武有樊虚开疆扩土,文有张偕陈容等智囊团倾力相助,即便没有生机,也会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夫人啊夫人……”张偕连连摇头,又怜又爱地看着她,伸手抚过她乌黑的长发,与她额头相抵,呼吸交缠,低声喃喃:“得夫人,至宝也!张偕此生此世,定护得夫人一生安平。”
谢同君一怔,转而有些好笑。她说这句话,虽然有相信张偕的意思在里面,但更多的却是表明自己的决心,没料到张偕竟然想差了,不过,这倒也是个美丽的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手术很简单就做好了,作者君打了几天消炎针之后,感觉身体好了很多,终于再次回归(づ ̄ 3 ̄)づ
☆、请求
桓如意身体日渐好转的同时,天气已经越发的寒冷。将近年底,城内百姓已经在准备过年事宜,虽不像往年盛世太平时那般热闹,但该有的礼节步骤却是一步没少。
除夕夜,张偕已经在府衙喝过一轮酒,回来时已经将近子时,谢同君和张媗两人坐在案几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其实早已经昏昏欲睡,绕梁犹自在屋里忙活着,好像全身有事使不完的劲儿。
“二哥,你回来了?”看到眼前晃动的人影,张媗率先站起身,揉揉酸涩的眼角,葱白玉指遮在嘴前打了个呵欠。
“恩,堂中寒冷,早些回去歇着吧。”张偕浅浅而笑,宠溺的揉了下妹妹的发顶。
“那我先回去了,二哥二嫂也早些歇息。”张媗不满的推开张偕的手,被指尖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你是不是穿的太少了?手怎么那么凉?”
“待会暖暖就好了,你快些回去歇着吧。”张偕隐隐头痛,又因为心里有事,不欲与妹妹多做纠缠,随意回答了两句。
张媗不满的扁了扁嘴,悻悻然走了。
张偕回过头,恰看见谢同君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但眸色迷蒙,很显然是困极了。
谢同君努力的不让自己重新睡过去:“你回来了?”
“恩,回来了。”张偕摸摸她头发,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到她身上,在她面前蹲下背对着她:“回房歇着吧。”
谢同君一下爬上他肩膀,将头埋进他颈窝里,舒服的叹了口气。
张偕背着谢同君,穿过寂静空茫的长长走廊,外面是爆竹传来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与宅院里的空茫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一阵冷风穿堂而过,谢同君猛地一个激灵,从他背上撑起脑袋。
“起风了。”谢同君低声喃喃。
“睡吧……”张偕的声音恍若梦呓,平静而宁和。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一到过年,她总会特别容易伤感。从前的时候,只会单单思念师傅一人,而如今两三年时间过去,当与这个时代越发的融合,心里的牵挂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张偕双臂微微一紧,微微将她的身体往上提了提,半晌却没吭声。
其实他应当也是极为思念他娘亲及家中亲人的。在长平求学四年,虽然每年七八月份总能回家,但逢年过节,却总是独自在外面将就。以前有他大姐照顾他,如今他大姐被夫家休弃,想来寡居在长留的日子也是不太好过的。谢同君觑着他沉静如昔的脸色,忽然有些难过。
“张偕,你今晚宴会上吃饱了吗?”她忽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吃饱了。”张偕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犹如微醺的暖风:“夫人饿了么?”
“我们去厨房找点吃的吧。”谢同君抬抬下巴,示意他往另一边走。
其实对张偕现在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他向来心思内敛,但两年时间的相处,他不高兴的时候,她总能觑得几分。
张偕只好转身往厨房那边走,此刻黑灯瞎火,厨房里十分阴冷,两人点亮了雁足灯盏,张偕将柴禾抱到灶边,揽柴生火,鼓风拉箱。
谢同君看了眼空荡荡的厨房,打开柜子将早上让绕梁买回来的鱼拿出来开肚去鳞。
不一会儿,厨房渐渐回暖,谢同君也将鱼处理好下了锅,她指点着张偕一会儿递盐一会儿递醋,不一会儿香味便传了出来。
“等你以后当官入仕,估计就再也不会进厨房了。”谢同君挑起一筷子鱼肉,不客气的嘲笑他。
张偕挑眉微笑,毫不在意:“夫人此言差矣,即便以后做官入仕,可我不还是张偕吗?”
谢同君怔了一下,但心里还是不大相信他说的这番话。人非圣贤,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贫穷的时候,所求不过温饱,富贵的时候,所求变成权势,当钱权都有了,免不了私心膨胀,享尽荣华。
“那我拭目以待。”谢同君挑了挑眉,将一筷子鱼肉递到他面前,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让你一块肉尝尝鲜。”
张偕微微一笑,十分配合她:“谢夫人赏。”
谢同君笑着给了他一拳,嗔道:“吃你的去!”
第二天早上,满城的爆竹声噼噼啪啪响了半个多时辰,谢同君把头埋在被子里,极力的想忽略这声音,但努力半晌,那声音实在聒噪,她只好披衣而起。
绕梁今早没来房里侍候,谢同君还有些疑惑,出门一看,正见她在廊角边跟杨珍说话,脸上一派小女儿的娇羞情切,哪还有在她面前的半分娇憨和不知世事。
谢同君兀自站了会儿,直到远处那两人发现了她。杨珍想拉绕梁的手,却被她狠狠横了一眼甩开,触到谢同君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一阵脸红。
“姑娘……”绕梁几乎把头埋到胸口去,双手紧张的绞着衣角,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
偕君行分节阅读73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害羞的?”谢同君瞧见杨珍身上崭新的衣料,忍不住打趣:“杨副将眼光不错,这身衣裳与你倒是十分相配。”
杨珍一怔,虽然跟张偕夫妇私交甚好,此刻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这可不是我眼光好,这得多亏了夫人身边的绕梁姑娘。”
“绕梁的确是聪明能干。”谢同君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看他脸上与有荣焉的样子,心里又是微微发酸又是欣慰:“看杨副将对绕梁满意的很,打算什么时候三媒六聘娶她过门?”
“咳……”没想到谢同君如此直白,杨珍不自然的咳了声,郑重的看着她:“只要绕梁姑娘愿意,我杨珍随时都可以。”
谢同君满意的看向绕梁,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刚还笑意盈盈不胜羞怯的少女此刻面色惨白,像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打击。
她心里一个咯噔:“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绕梁眨了眨眼,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面上勉强笑着:“我想起姑娘屋子还没收拾呢!我先去做事了。”
说着,也不管身后两人反应,转身逃也似的走远了,脚下飞快,心口却一阵阵发酸发痛。
她不过奴婢之身,可杨珍就不一样了。以后晋朝重建,他一定会被拜官封将,若是有她这么个出身低微的妻子,在其他人面前,他怎么抬的起头?
绕梁只觉得心似火烧,可她不敢跟任何人说这些心事,只能默默的将之埋在心里。
“怎么了?”谢同君有些茫然。
杨珍面色黯淡,广袖下双拳紧握,忽然他眉头一皱,“扑通”一声面向她跪了下来。
谢同君吓了一跳,惊恐地瞪大眼睛看他,伸手就要拉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杨珍身子猛地下沉,拦住她的动作,声音隐忍而恳切:“我有一不情之请,想请夫人答应。”
“你先起来说。”谢同君哪敢让他跪着说话,坚持要拉他起来。
“夫人……”杨珍跪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他的头颅低低俯下,态度甚是恳切恭敬:“请夫人让我跪着说完。”
“怎么了?”一道低柔的声音自斜刺里传来。
谢同君转眼便看见张偕站在廊角,他此刻眉尖若蹙,步伐平稳的向她走过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从先有何难事,直说便是。”张偕俯身将他扶起,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宁:“先进屋说话吧。”
他率先转身,一手挽住谢同君手掌,到屋内席上坐下。
杨珍憋了半晌,鼻翼间呼吸渐渐粗重,瓮声瓮气道:“我想请夫人免了绕梁姑娘的奴籍。”
谢同君惊讶的看着他,想起刚刚绕梁的表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说,绕梁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迟迟不愿跟你在一起?”
“正是。”杨珍紧皱着眉头,恳切道:“我本就是农家贫民出身,其实并不在意绕梁姑娘的身份,可她却……她却怕别人嘲笑我而不愿嫁与我为妻。”
“这有何难?值得你这般郑重其事。”谢同君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感动于他这一片赤子之心。
“夫人愿意成全?”杨珍又惊又喜,几乎从蒲席上跳起来。察觉到自己言行不妥,又局促的抓了抓脑袋:“我的意思是……夫人真是心地善良……”
谢同君朝他摆摆手:“只不过绕梁的卖身契在我娘家,我需要给我大哥休书一封,让他寄过来,不知道杨副将可等的了这几个月?”
“多谢夫人。”杨珍一阵狂喜,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他猛地从席上站起来,连鞋都没来的及穿,朝着他俩告辞之后便冲出屋子,朝着廊那头跑去。
寒风瑟瑟,他逆风而奔,好似已经看见流蕴的光影里,一个身着嫁衣的美丽女子正迎风站着,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等着他去迎她回家。
“看杨副将的样子,真怕他等不了。”谢同君好笑的看着他略显狼狈的匆忙背影。
“等不了也得等。”张偕长眸微微一眯,伸手抚过她长发,低声喃喃:“赤炎军溃散,伐徐军早在一月前便遣了使者前去跟剩余小半有生力量洽谈,希望跟他们联盟,赤炎军答应了。”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两年大浪淘沙,最后剩下来的不过三支义军,赤炎军、伐徐军、桓军。赤炎军往西北,伐徐军在中部,桓军往东北,三军一齐逼向长平。如今赤炎军内部空虚,只能寻求同盟,比起离他太远且处于弱势的桓军,赤炎军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跟更为强势的伐徐军结盟,中西部大半地区尽归伐徐军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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