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同君……”张偕忱忱叹气,走到谢同君身边将她揽到怀里,声音沙哑:“可他是我大哥……大嫂已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能如何?我该如何?”
“你可以的,你只是狠不下心来。”谢同君轻轻将他推开,静静地看着他:“你的心太软了,不肯那么做。”
上辈子的事情,她终归所知有限,生怕这又是桓缺继张淮之后,给张偕下的一个套。目的就是将他引出桓军,一举灭掉张家兄弟。
“同君……”张偕复杂的看着她,半晌才低声:“大嫂她吃了太多苦,哪怕是什么都打听不到,我也无法置之不理。”
谢同君咬唇默认,一个本该一辈子安静柔顺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子,带着孩子独自在外颠簸两月,变成如今这张癫狂敏感的模样,势必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难。谢同君同情她,可也恼着她。
哪怕邓姬的态度温和一点,手段平静一点,事情也不会到现在这种覆水难收的地步。她刚刚这么一通大喊大闹,外带威胁辱骂,只怕明天一早,张家的事情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到那个时候,百姓们才不管你有没有什么苦衷,谁弱谁有理,张偕势必得站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接受着众人的指责和诘难。
“外面冷,我们先回房吧。”张偕虽然不懂谢同君为何如此执意阻止,却还是率先开口。
“你非去不可吗?”谢同君深深地吸了口气,抬眼看他。
张偕静静独立,沉默着没有吭声。
谢同君紧紧握住双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走吧,我替你打点衣物细软。”
张偕满面色柔和,愧疚而心疼看着她,低声许诺道:“我保证,我会很快回来,家中的事情,暂时就劳夫人操劳担待。”
“我要和你一起去。”木已成舟,谢同君掩下心中的一切异样,不理会他诧异的神色,坚定地说道:“家中诸事,可以劳烦仲修代为看顾。”
张偕苦笑,最终还是妥协:“好,我们马上便去向武王辞行。”
谢同君淡漠的点点头,收拾两人的衣物细软,张偕则出去嘱咐张媗和绕梁看好邓姬,不要让她四处乱跑。一路纵马到武王府,武王府果然大门紧闭,张偕上前敲门,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带着两人入内。
桓如意跟冯蘋似乎才刚刚洗漱,正在屋内用饭。谢同君进了屋,迎面便看见梳着夫人发髻的冯蘋朝她笑的灿烂。她的脸色粉似朝霞,带着一股子从前没有的羞怯娇媚。
“仲殷怎么此刻过来了?”桓如意面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关切的看着他俩。
“属下惭愧。”张偕敛衽跪下,语气哀沉:“属下今日有一不情之请,希望主公应允。”
“不情之请?”桓如意眉头微挑,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眼神却忽的平静下来,漫不经心的笑道:“既然是不情之请,仲殷为何还要说出口呢?”
谢同君跪在张偕旁边,冰冷的青石板地面让她十分不适,桓如意看似玩笑实则暗含斥责的话语也让她惴惴不安。她偷偷抬眼看向前面,冯蘋正着急的看着她,目光在两边摇摆不定。
过了半秒,冯蘋终于下定决心帮谢同君一把,她娇俏的对着武王笑道:“兴许西曹掾真的有什么急事呢?殿下便听一听吧。”
桓如意眸子微微一凝,似笑非笑的瞥了冯蘋一眼,慢悠悠道:“我跟仲殷开个玩笑罢了,仲殷有事便直说吧。”
张偕事无巨细的将张淮一事跟桓如意讲了一遍,桓如意半晌没做声,过了好一好会儿,他才慢慢的开口,意味深长道:“仲殷是想离开梁城去寻你大哥?于情于理,此事的确势在必行。可是如今子还虎视眈眈,若是仲殷你又一去不回,桓军损你一员大将,到时子还突袭,我们应对不过来该如何是好?”
“多谢主公体恤。”张偕目光平宁,低声道:“请武王给属下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无论事成与否,张偕必定回来。”
“看仲殷这副样子,难道还打算拖家带口不成?”桓如意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看向一旁跪着闷默不作声的谢同君。
张偕知道桓如意怕他一去不回或者投诚子还,因而想在梁城留下家眷为质来牵制他,虽然心中不愿,此刻也只能应允:“只有我与拙荆一起去,舍妹留在城内等我回来。”
“那好吧。”桓如意微微笑着应声:“我信你,便给你一个月。除此以外,你可另外调兵一百,随你一起出去寻你大哥。”
“多谢主公。”张偕应声,随后又道:“属下一走,妹妹便只能独自在家,若是偶尔来搅扰夫人,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不会的,功曹放心吧。”冯蘋虽不知道张偕为何会在此时提到张媗,但是她跟谢同君姑嫂很是投缘,因此忙不迭应下了。
两人出了武王府,一刻功夫也不敢耽搁,立刻驾马前往城门。寒风凛冽,街道上十分冷清。没过一会儿,狂风挟裹着大雪呼呼落下,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风雪肆虐的咆哮声。张偕将谢同君包裹在大氅里头,把她往怀里搂了又搂。
两人刚刚疾驰至城门,忽然有人从身后追了过来,一道疾影从眼前闪过,杨珍的声音从前面远远传来:“曹掾,邓夫人她——她带着两个孩子偷偷逃跑了……”
后面的话语被风吹散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张偕猛地一拉缰绳,胯/下马儿发了狂似的飞奔出城门。
☆、圈套
“从先!”马儿没跑出多远,张偕忽然朝着前面渐渐变小的人影高唤一声,突然勒停了马匹要扶着谢同君下来。
“为什么停下来?”谢同君不肯下马,只直直盯着他。
张偕的脸孔被冷风冻的铁青,眉毛上凝满了冰晶。他低低的叹气,将她头上的帽兜往下扣了扣,低声道:“我临走时,曾千叮万嘱让媗儿不得离开大嫂一步,如今大嫂却执意出逃,凭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躲过媗儿和族兄两人而逃跑的这般顺畅?”
“你的意思是说……”谢同君呼吸一滞,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怀疑有人不怀好意的暗中襄助大嫂?是桓军?他们此举是不是冲着你?”
她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杨珍出现在两人面前,奇怪的问道:“曹掾有何吩咐?”
“我要你带着夫人回梁城,然后率领三千精兵出城寻我,速度要快。”
“我不走!”谢同君心头惴惴不安,甚至已经有了某种预测,她倔强的看着张偕,低声道:“我不走……我不能走!”
杨珍看张偕面色肃然,已经察觉到事情似有异状,连忙领命:“诺,请夫人随末将上马吧。”
“我不走!”谢同君后退一步,紧紧盯着他:“你想以身为诱饵,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大雪封路,即便从先领来精兵,又该到何处寻你?大嫂落入贼人手中,若以他们以此相要挟,你又该如何自保?”
“同君……”张偕伸手抚上她鬓角,心中又怜又哀,眸子却淡静如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若不去,大嫂一家三口势必被人杀之泄恨,到时我还有何颜面面对大哥?”
谢同君嘶声:“你去了,你还有命面对你大哥吗?”
张偕看着她猩红的眼眶,忽然绽出一抹笑意,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低醇,说出的话却教她如坠冰窟:“如果我不幸凶多吉少,那便全你此生夙愿,我大哥很好,对你也未必无情……”
“张偕!”没想到他到如今还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谢同君嘶声尖叫,“啪”一巴掌猛地掴上他的脸,此刻她心中恨极,也怒极:“你心思可藏的真深,如今事已至此,你却仍觉得我苦恋你哥?!好,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懒得去看张偕的反应,她猛地转身,抹掉脸上的雪茬子,忍住心思的酸涩痛意,声音嘶哑粗噶:“从先,我们回去吧!”
“夫人……”杨珍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送夫人回去吧。”张偕心脏遽然收缩,极慢的挤出一丝笑:“夫人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
谢同君率先上马,冷冷道:“莫非你以为这普天之下只有你张家兄弟两人不成?我谢同君今日便在此立誓,此生再不嫁张姓……”
“夫人!”身子忽然一重,张偕一把将她从马上拖了下来,他狠狠攥住她手腕,狭长的眸子再也看不见往日半分温情脉脉,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谢同君的眼睛,眼底流淌着一股濒临绝望的悲情:“夫人……请你……”
“请你祝我幸福吧……”谢同君忽然笑了一声,冷冷挥开他的手臂,声音在这一刻突然平缓下来:“张曹掾请一路走好,我这便跟杨副将一同回城。杨副将,今日也请你在此做个见证,我谢同君,从今日开始,不再是张家妇!”
张偕听到这番决绝之语,双目幽深的盯着她,眼底的深邃悲切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的嘴角还凝着一抹淡漠的笑意,嘴唇翕动半晌,袖下双拳数次松开又紧握,最终却终于狠心猛地挥鞭驾马离去。
马儿凄厉的鸣声远去,谢同君盯着雪地里那抹逐渐变小的灰色身影,慢慢闭上眼睛,声若蚊蝇:“回城吧!”
她手握缰绳,身子却忍不住狠狠颤动,反复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跃上马背。杨珍在一旁看的着急,咬牙劝慰道:“夫人,我们还是快些走吧!曹掾此去,已抱必死之心,我们千万莫要辜负他一番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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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同君心头一颤,猛地转身,声音尖利:“你说什么?”她的眸光渐渐眯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没错……没错……他抱着必死之心而去,怕我同他一起送死,所以才说那话激我
回城……否则,以他那般老好人脾性,怎么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
她突然瞪大眼睛,猛地跳上马背,驾马就往城内跑去,一路狂奔至武王府,来不及等下人通报,她早已一阵风似的冲进屋里,见到桓如意便“咚”一声跪下,颤声道:“请武王借臣妇精兵三千,出城营救夫君及大嫂一家。”
桓如意手执竹简,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凌厉的看着跪在下面一脸狼狈的妇人,慢条斯理的问道:“出了什么事?”说罢,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猛地从席上站起,托着谢同君的胳膊将她提起,目光带着两份急切,语气却依旧平和:“事有异变?”
谢同君被桓如意的举动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解释道:“我大嫂乃一名弱质女子,却能历经重重险阻,先是携稚子历千辛万苦到此,再在无人相助下出逃城外,我怀疑……”
她话没说完,桓如意突然一下放开她,声音微抬:“夏侯,传令下去,调兵三万,随我一同出城营救曹掾。”
谢同君惊诧地看向他,桓如意却微微一笑,声音一如既往地温醇柔和:“不知张夫人可要与诸将士同行?”
“多谢殿下。”谢同君深深吸气,猛地蹲身拜下,泪水终于忍不住盈满面颊。
陈容早在门外恭候多时,听到桓如意的命令,立刻将手笼进袖中,戴起宽大的帽兜,轻手轻脚的去了。
陈容办事效率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已经召集三万精兵,整装待发。桓如意一声令下,军队如同一道迅疾的闪电,猛的朝着城门外突奔而去。
风急雪大,先前骏马留下的蹄印早已被掩进雪里。陈容却不急不忙,对着桓如意道:“依臣之见,贼人的目的是想将张曹掾引入圈套,故而一定会直走以免他迷失方向找不见他们。”
“不错。”桓如意赞赏地看他一眼,率先打马前去。身后众将也即刻跟上,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大风雪里。
诸将一路疾行,终于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看见了一匹仰倒在地的骏马,骏马四肢早已僵硬,鼻息间已无热气喷出。
“这……这是……”谢同君心神一凛,来不及多想,双腿已经一夹马肚,猛地朝前窜了出去。骏马疾行了一刻钟,忽然瞥见冰天雪地里一抹灰色身影正在艰难前行,谢同君又惊又喜,猛地挥鞭加速,口中大声唤道:“张偕!张——偕——”
张偕已经在雪地里走了大半个时辰,先前那骏马行至一半,忽然四蹄抽搐,倒地不起,就那么死了。没法,他只能弃马步行。此刻忽然听见有茫茫之音出声唤他,他立刻停下脚步,深深凝视着那雪中孤骑,心中百感交集。
“张偕……”谢同君又哭又笑,一把将他拉上马背,斥责道:“你怎么敢弃了我?”
“不敢……再也不敢了……”张偕一把将她拥至怀里,深深吸了口气,似怜似叹,微微笑道:“偕这一生,再也不敢丢下吾妻了。”
此时天地苍茫,大雪纷飞,惶惶然看不见前路,只听的到阵阵呼啸的风声。谢同君倚在张偕的怀里,虽有宽大的披风遮挡,却仍旧可以感觉到那冷风像是一把刀,生生割在她身上。
不知在大雪里急驰了多久,谢同君只觉得脸颊冻的发麻。头顶上张偕忽然勒马停下,朝前面大声喊道:“大嫂——”
那声音如同雪山那边传来的钟声,在呼啸的北风中送了出去,又远远的传了回来。她茫然的抬眼看他,却只看见张偕眉毛上尽是凝满的冰晶。张偕紧紧地将她往怀里扣去,低声道:“冷吗?”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起,雾霭中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忽然出现在两人四周,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其中一人领头在前,他穿着厚厚的玄色大氅,立在众人之前冷冷的看着他们。
看清那人的冷峻脸孔,谢同君身子一颤,不由自主的往张偕怀里靠去。张偕察觉到她的惧意,将她往怀里搂了楼,紧紧握住她的手指,看向领头的桓缺。
桓缺看着两人相互依偎的一幕,忽然觉得无比刺眼,但想起待会儿的打算,又觉得十分兴奋,兀自张狂大笑了半晌,忽然猛地挥手:“将人押出来!”
他身后的人立刻让开了一条道,邓氏母子三人被两个高大的男子拎出来,粗暴地扔到雪地里。邓氏眼光如刀,紧紧抱着两个孩子,又惊又恨的瞪视着桓缺。谢同君定睛细看,这才发觉雪地里的两个孩子,张睿缩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张越竟是丝毫声息也无的躺在地上,小小的身子上血迹斑斑,身子早已发僵了。她心头一颤,下意识揪紧了张偕的袖子。
“仲殷!”看见张偕二人,邓氏眸子阴沉而绝望,指着桓缺嘶声道:“此人杀我孩儿,我要你将他碎尸万段!”
“张大夫人误会我了。”桓缺眸子阴阴的觑着她,低声笑道:“非是我要杀你孩儿,实在是给足了张功曹时间,可功曹久久不至,我一时生气,难免不太冷静,但若功曹早一步赶到,哪会造成如此悲剧?如此看来,害死你孩儿的,因该是他的亲叔父才对。”
“亲叔父……”听见桓缺的话,邓氏微微愣神,转而又有些怨愤起张偕,说起来,若非张偕久久不肯寻找张淮,她一个深宅妇人,又怎么可能带着孩子吃尽苦头万里寻夫?又怎么可能陷入这一帮人布好的圈套内害死自己孩儿?
邓氏眸光转暗,遥遥盯视着张偕,说不尽的万般哀怨。
☆、混战
张偕静静地凝视着对面,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怒气,低声问道:“不知阁下有何目的?”
“目的?”桓缺好似听见什么笑话一般,他嗤嗤冷笑两声,冷厉的眸光锁定在张偕夫妇两人身上明灭不定,半晌突然愉悦的大笑起来:“这样吧!如今你大侄儿已经回天乏术,不若就用你夫妇二人的性命来换你大哥的妻儿如何?”
“刑不上大夫,祸不及妻儿。阁下身为一方头领,此举若传出,未免让天下人耻笑。若对我兄弟二人有何仇怨,张偕愿一力承担,但恳请阁下放过妇孺。”呜呜鸣动的风雪中,张偕的声音像是镀上了一层迷雾,诚恳的对着桓缺一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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