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张偕微微一怔。
在他看来,事情的真相应是谢家大姑娘触柱而亡,谢家才事急从权寻了个面容相似的女子来维持两家颜面,可看谢同君后来的表现,实情却又并非如此。他曾经暗暗查访过,却未发现丝毫异常。本以为是谢家滴水不漏,如今忽然听到谢同君这样一番话,才惊觉此事可能另有隐情。
“我是谢同君,却并非谢歆的妹妹……”谢同君心下稍安,真正到了要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却忽然觉得心里好似一块大石落了地,有种说不出的解脱:“我叫谢同君,真要算起来,今年跟你一样,已经二十三岁了……”
记忆被拉回到汽车失事的那一天,想起现代世界,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怀念不舍,张偕察觉到她的失落,不由得将她揽到怀里,轻抚她的背脊安慰她。
“……桓缺杀我之时,我本以为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却没想到会重新依托到谢大姑娘的前世。”谢同君声音低柔,静静讲述着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恐惧。这期间,张偕一直静静的听她说话,虽然惊讶于她所说出的真相,却没有露出丝毫恐惧。
谢同君说完,忍不住抬头看着张偕,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张偕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眯眼狡黠的笑了起来:“这么说,夫人从始至终,一直都心系我一人罗?”
他眼睛狭长,笑起来如同两弯小小的月亮,温暖的醉人,谢同君一怔,知道他在安她的心,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腰,肆意而欢快的笑着:“没错,我一直都心系你一人,从未心系过你大哥。不知这样的回答,夫君大人可满意了?”
“为夫心甚悦。”听到如此胆大而坦率的告白,张偕忍不住搂着她,伏在她肩上低笑出声。
两人说了会儿话,桓如意便遣人急召张偕去武王府议事,谢同君虽然担心,却不再像先前那样茫然无措了。
张偕这一去,直到晚间才回来,彼时谢同君因为心神不宁,正倚在庑廊下等他,看见他人影,立刻心急的迎上前去,一叠声问道:“你们商量了些什么?是不是桓缺那边有何异动?”
张偕眉尖若蹙,微微叹了口气,挽住她带着她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子还入主昭阳宫,称兴武帝,并广发檄文,昭告天下,称自己乃是桓家子孙,为躲开徐帝诛杀而隐姓埋名,如今幸得上天垂怜,百姓拥护,才能替天下诛除暴君,匡扶正统。”
连桓缺这等暴戾阴沉之人都深谙粉饰之道,可见此人心智之坚韧,谢同君默然无语,半晌才问:“徐帝……怎么会死的如此巧合?”
张偕笑着睨她一眼:“不是徐帝驾崩的早,而是子还会抓住时机。”
是了……桓缺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他知道徐坚的死期,所以能掐准了时间一举攻入长平,重登帝位,雪洗上世耻辱。
“徐帝身死,本也是武王谋算好的,却不料让子还捡了这个漏去。”张偕低声叹了口气。
谢同君心惊肉跳,桓如意智力高绝,几乎天下皆知,可如果他当真精明至此,那桓缺又该是如何聪明绝顶,才能在上辈子赶在他之前登上帝位。这个看似暴虐无常、阴晴不定之人,又该有着怎样深沉的心机?
“那我们……该怎么办?”
张偕眉尖若蹙,露出一抹意味深长而又莫可奈何的笑意:“如今子还登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封诸侯,废除苛政,百姓对他十分爱戴,他还昭告天下,说桓军乃是他部署下分军,马上便会回到长平与他会合。”
谢同君震惊的看着他:“那我们非去不可吗?”
桓缺利用社会舆论,将这番鬼话说得像真的一样,如今天下百姓皆知桓军乃从属于子还军,他们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想当初,桓如意也是这般颠倒黑白将桓云挤下去,如今,桓缺又以同样的方法逼迫他们不得不赴这一场鸿门宴。
桓家子孙,真不愧是深宫里长出来的,个个都深谙阴谋诡计之精髓,同样的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自古以来,兔死狗烹者不在少数,谢同君心含隐忧,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非去不可。”旁边,张偕长眸微眯,气吐如兰。
☆、嫉妒
子还登基为帝的消息就像一个重磅炸弹扔进桓军内部,武王府每日门庭若市,众人眉头紧蹙,行色匆匆,仿佛已经不堪重压的骆驼。
冯蘋与武王本是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可这些日子武王政务繁忙,常常整日整夜的与谋士在一起商量对策,往往时候晚了便宿在书房,夫妻两个甚至两三天都见不到一次面,即便见面,他也对冯蘋的小意殷勤视而不见,更多时候都是倒塌就睡。冯蘋心里的委屈越积越深,整日里只得弄花游园打发时间。
这日午后,难得日光温度适宜,冯蘋带着两个小婢修剪好院里的花枝,无聊之际出门闲逛,刚转过廊角便看见武王正和张偕夫妇边走边说,紧蹙多日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开几分。
不知谢同君说了什么,武王忽然轻笑出声,那愉悦而低醇的笑声如同一柄钢刺刺入她心底,想起近些天来他的敷衍和忽视,只觉得那笑声越发的刺目刺耳,满心委屈瞬间浮上面颊。
冯蘋握紧双手向前走去,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想哭的冲动压回心底,昂起头颅强笑着跟几人打招呼:“殿下有礼,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出来游园了?”
“夫人有礼。”看见冯蘋过来,谢同君连忙止住话头,跟张偕一同朝她见礼,接触到冯蘋的目光,笑意盈盈的朝她眨了下眼睛。
“二位不必多礼。”冯蘋一把挽住谢同君手臂,笑着道:“殿下好久没笑的如此开怀了,不知姐姐是怎样的妙语连珠能叫殿下如此开心,妹妹得向姐姐讨教一番才好。”
谢同君笑容一顿,颇有几分尴尬。如果不是深知冯蘋为人单纯,她都要怀疑这话是故意找茬的,不过她虽然单纯,平日里说话极有分寸,虽不知她为何今日出言如此莽撞,但还是极快的笑着接话:“夫人玩笑了,我一向嘴笨,只是恰好殿下今日心情舒畅罢了。”
看见她笑容里三分尴尬,三分小心翼翼,冯蘋的心情更加糟糕,明明两人也算闺中密友,可谢同君却如此生疏客套,显得她倒像是自作多情了似的。
想到这里,冯蘋微微敛了笑容,有些不高兴道:“姐姐怎么如此生疏?难道是我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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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谢同君悚然一惊。
自古以来,皇室之人最是性情难料,也最是变幻莫测,因此她虽然跟冯蘋交好,却也小心翼翼的把握着尺度,生怕什么时候就一不小心节外生枝。如今本是因为武王在身旁,她不好表现的跟冯蘋太过亲近,却没料到冯蘋竟然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觑见桓如意一副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谢同君连忙笑道:“夫人多虑了,夫人愿与臣妇姐妹相称,本是臣妇的福分,但自古尊卑有别,夫人看重臣妇,臣妇却不敢妄自托大。”
“没想到张夫人不仅武艺了得,就连为人处世上也是进退得宜,拿捏得当。”静默多时的桓如意忽然莞尔一笑,对旁边的张偕道:“正所谓娶妻娶贤,你们夫妇二人倒也算是天作之合,不错。”说罢,他又笑着理顺冯蘋鬓间被微风扬起的细小发丝,微笑着对谢同君道:“我夫人娇憨有余,却是一团天真的孩子气,与夫人以姐妹相称,倒也可以觑得几分为人处世的道理,夫人可要不吝赐教才是。”
谢同君抬抬眉毛,桓如意表面上是在夸奖冯蘋,但实际上,想必他也是对她有所不满的,毕竟作为武王的妻子,她以后极有可能凤仪天下。谁的女人都可以单纯无知,可是在官场混迹的人,在皇宫里混迹的人,将来要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她没有多说什么,低眉顺目的答道:“诺。”
“好了,你们自己游园说话吧,我与仲殷还有要事相商,先去了。”桓如意挥挥袖子,与张偕一前一后离去。
他俩走后,谢同君陪着冯蘋继续游园闲逛,瞥见自桓如意走后就郁郁寡欢,心不在焉的冯蘋,谢同君有心想问,却又怕冯蘋说出些什么她不该知道的东西。内心挣扎纠结了好久,想起冯蘋曾在新婚第二日便壮着胆子为她和张偕因邓姬求情一事,心终于软了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夫人愁眉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呢!”冯蘋菱唇微撅,哀怨地盯着她,又吩咐身后的婢女退下了,这才恨铁不成钢的轻轻锤她一拳,抱怨道:“我等你问我等的都快忍不住了你才开口,真是气死我了!”
谢同君不禁汗颜,为自己的犹豫和置身事外愧疚不已,讨好的摇摇她胳膊,笑眯眯道:“都是我的错,夫人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哼!这次便放过你了!”冯蘋使劲儿一戳她脑门儿,紧接着便蹙起了眉头,疑惑地看着她:“你说,武王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谢同君诧异地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冯蘋意兴阑珊的坐在凭栏下的长椅上,高高的撅起嘴巴,委屈而不满的抱怨着:“这些日子,武王要么不回房,一回房便倒头就睡,根本视我于无物,我本以为他是忧心政事,可今日与你们在一起,他却笑的那般开怀。”
“你别说,他还真是为政事忧心。”谢同君叹了口气,幽幽看着冯蘋姣好的侧颜,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息。这样的女子,根本就不适合嫁给武王这样的男人。她出身高贵,本应见识过深宅阴私,却偏偏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如果不是冯夫人治家严谨府中没有这等卑劣的事发生,那就是冯府把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已经忘了这是一个怎样的社会,她处于一个怎样的时代,她的出身所决定的她未来将要面对的一切腥风血雨。
“你怎么也愁眉紧锁的?是不是张曹掾对你不好了?”冯蘋回过神来,见她目光幽深,笑嘻嘻的打趣她。
“夫人。”谢同君忽然一把捏住她手指,那力道大的吓人,冯蘋又痛又惊又怕,脸色苍白的看着她,小声道:“姐姐,你怎么啦?”
谢同君眼珠不错的瞧着她:“夫人,你一定要谨记,如果守不住自己的想要的东西,那就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
冯蘋脸一红,打了她一下:“你在说什么呢?我想要什么呀?”
谢同君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女人处于爱情当中,往往是麻木的,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实在多说无益,所以只好叹着气笑了笑,转而问道:“夫人可知何为贤妻?”
“贤妻?”
“没错,武王需要的,正是一位贤妻。在内,夫人需得体恤武王,悉心照料于他,让他在疲累之余有一个可以安心歇息依靠之地,教他觉得你是一个识大体,温柔体贴值得尊重与交付的好妻子;在外,夫人需得同武王共同进退,与诸位大臣的妻子打好关系,做好夫人外交,同时打点好内宅之事,不叫他忧心烦扰。”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规则根本无法打破,女人如果想要真正的立足,那就必须要学会适时的示弱,虽然她作为一个受过新型教育的现代女性说出这番话很没出息,而她自己也做不到,但冯蘋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与她的思想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因此,她只能这样去告诉她。
“贤妻?”冯蘋微微一怔,微微尴尬:“可我嫌弃这些东西麻烦,所以母亲从未教过我内宅之事,出嫁前也只是匆匆学了几日,怎么可能打理好这偌大的武王府呢?”
“多看,多听,多想。”谢同君握着她的手,犹豫半晌,终于忱忱开口:“假若武王登基为帝,那么他出于各种原因,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在深宫里,要走下去实在太难了。”
冯蘋原本还在笑着,听到这话,忽然身子一颤,古怪又震惊的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着,转眼间神色便蓦地黯淡下来,低声道:“你刚刚告诉我,要守好自己的心,是因为如此吗?”
“夫人……”谢同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是他是我夫君呀……”冯蘋的眼眶蓦地红了,低声喃喃:“也许他将来会有很多妻妾,可我只有他一个夫君呀……”
“姐姐,你教教我该怎么办……”冯蘋忽然抬头,死死盯着她,一把攥住她手指紧紧握住,声音低沉:“你教我该如何!”
“我?”谢同君只觉得头大如牛,都说祸从口出,她今天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她将冯蘋当做朋友,却不愿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卷入冯蘋和桓如意的家事中去。
“对,你教我!”冯蘋目光迥然的紧盯着她,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犀利与坚韧。
“我能教你什么呢?”谢同君微微挣了下手,却没挣脱,冯蘋紧紧拖住她,不叫她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不愧是豪门贵女,即便平时表现的再如何善良单纯,但是在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那种高高在上和不容觊觎的霸道就忽然显露锋芒,谢同君抚慰的笑着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夫人与其问我,不如去问问你母亲。令堂作为梁侯之妻,身份尊贵无比,想必更是深谙其中道理。而我虽为人妇三年有余,但张偕本为农夫,家中且无姬妾,实在不知如何教夫人。”
“对……你说的对,我这便去问我娘亲!谢谢你。”冯蘋眸子一亮,站起身就往外走,一边一叠声的唤道:“来人,替我更衣备礼,我要去见我母亲。”
“夫人!”谢同君忽然喊住了她。
☆、劝归
“怎么了?”
“为人/妻者,最怕的便是‘妒’字,我虽然有许多东西不懂,但仍是要送给夫人一句话:把你的真心藏起来。”谢同君站起身,双手交握在腰侧朝她盈盈一礼,瞥见在前面凭栏拐角处安然静立的张偕,她的心忽然安定下来,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意:“我夫君来接我了,夫人,臣妇先告退了。”
脚步轻快的走到张偕面前,他立刻挽住她手掌,声音低醇的问道:“在聊些什么呢?”
谢同君嫣然一笑,促狭的看着他:“女人家的话你也要听吗?”
张偕哑然失笑,无奈的瞅着她,不做声了。
谢同君看他一副吃瘪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伏在他肩上哈哈大笑起来。等到笑够了,她才揉揉发痛的肚子,抹着眼泪道:“看你今日心情不错,莫非是已经有了对策?”
张偕薄唇微抿,斜睨着她:“男人间的话夫人怎么能听呢?”
谢同君目瞪口呆,半晌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佯作正经的蹙眉,直到看的张偕莫名其妙了才开口:“你变了。”
“我变了?”
“没错,你竟然学会贫嘴了。”谢同君狡黠的紧盯着他,直到他耳后忽然慢慢爬起一丝嫣红,她才忽然恶劣的一把揪住他耳朵,乐不可支的笑道:“哈哈……原来外人眼里处变不惊的张功曹也有破功的时候!”
“仲殷!”两人笑闹之际,张偕身后忽然窜出一道爽朗而疑惑的声音来,谢同君好奇的往后瞥去,正巧看见张偕身子一颤,慢慢的回过身来,嘴唇翕动,低声唤道:“大哥……”
“哈哈……好小子!你比从前变的太多了!”一个身着黑色直裾深衣,年约三十上下,英气勃勃的男子站在两人面前,他伸出手掌拍了拍张偕的肩膀,入鬓的长眉高高扬起,调笑着瞥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真想不到我这老实巴交的弟弟,竟然会有如此外放的一面!”
“大哥,这是我夫人,谢家大姑娘。”张淮的态度如此放松而亲密,张偕也渐渐放松下来,笑眯眯的跟张淮介绍谢同君。
谢同君见他毫无异色的脸庞,想起原先那些尴尬的事情,心理素质到底没有那么强大,声若蚊蝇:“大哥……”
“好女子,你刚刚掐着仲殷的气势去哪儿了?”张淮毫不在意的哈哈一笑,揽着张偕的肩膀便往前走:咱们兄弟三年未见,今日可得好好喝一杯,一醉方休!”
张绣在旁边观望多时,看见兄弟二人毫无龃龉,不由得偷偷的松了口气,笑着对谢同君低声嘱咐道:“你莫担心,其实族兄人很好的,他俩自有我照看着,你快些回去收拾一番,为族兄接风洗尘吧。”
“恩,那便劳烦你了。”谢同君感激的朝着张绣一笑,掩下重重忧思,先他们一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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