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谢歆看她瑟缩的样子,心里的猜测已应了十之**。看着面前这张与他有三分相似的容颜,心头浮起一抹淡淡的哀意,语气却突然温柔下来:“你若因此事想通了最好,张偕比张淮更适合你。”
他先是高调的恐吓,再轻描淡写的将此事一笔带过,谢同君不仅没松口气,反而觉得更加紧张。
从前的谢同君不过是个闺阁千金,单纯无知,每日伤春悲秋,突然变成另外一副样子,谢歆真的没有一点怀疑么?如果没有,他为什么要特意跟她说这些事?
“好了,你先回房间歇着吧……张偕来下邳有要事,会在这里呆一个多月,你安心住下便是,无论如何,你总是我谢歆的妹妹,我绝不会对你放任不管。”
谢歆的话似乎每句都合情合理,也似乎句句饱含深意。谢同君想不出来那些话背后的含义,也不敢去想。
接下来,谢歆果然只是跟她闲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待她也毫无异色,但她心里却更加惴惴不安。她总觉得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上下的男人精明的可怕,他不问,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怀疑她,说不定会暗暗收集证据调查她。
古人对鬼神之事极为忌讳,但愿谢歆不要想到那个方面吧!
谢同君困扰的揉揉额头,唉声叹气的睁开眼睛,却蓦然对上一只乌青的眼眶。
她倒吸一口冷气,诧异的看向正俯身坐下的张偕。
头发乱了,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也有些惨不忍睹,左面脸颊微微肿起,上面还有两道正沁着血珠的擦伤,右边脸颊红了一大块,原本微微带笑的眼睛青了一只,薄薄的嘴唇肿着,唇上还有血迹。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整理过了,但还是有些发皱。
“你这是怎么了?”谢同君瞪大眼睛见鬼般看着张偕,而后狐疑的挑眉:“该不是被我大哥打的吧?”
张偕苦笑一声,算是作答。
“那你这么大半天怎么不收拾收拾,这副样子,实在是……”配上他时刻都亲和温柔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看怎么可笑。
“刚刚出去有些事。”
“什么事这么急?”谢同君撑着脑袋,脸色古怪的看着他:“这里的人不论贫富,个个都打扮的干净整洁,你这样出门,不觉得实在是有点儿……有碍观瞻么?”
“我有这么狼狈?”张偕摸摸脸,随即笑眯眯的开口:“那便劳烦夫人为我上药了。”
谢同君显然应允,忙不迭的出门打了盆水,又吩咐院子里的婢女寻来膏药,动作熟练的为他擦脸上药。以前路上遇见受伤的旅途者,也有互相帮助过,因此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
“怎么了……”无意瞟见张偕略带探寻的目光,谢同君大惊失色,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大意。
“没什么。”张偕浅浅一笑,意有所指:“没想到夫人年龄尚小,却如此蕙质兰心、聪明能干。”
“那你有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有啊!”张偕欣然而笑。
谢同君心里咯噔一声。
心头一揪,她神情复杂,讪讪的笑了笑,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觉得我有什么地方怪异?”
张偕眉尖若蹙,而后安然浅笑,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头:“夫人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额头似乎肿起来了?”他靠近了些,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温柔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看来早上果真是撞的狠了。”
“还不是怪你!”谢同君大大的松了口气,揽镜一看,脑袋果然青紫了一块,跟他脸上的伤可谓是相得益彰:“你早上一揉,把我的淤血都揉到一起了,不肿才怪!”
“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起床起的急了?”张偕将凉丝丝的膏药抹在她额头上,粗糙的指腹刮过皮肤,痒酥酥的,谢同君好奇地问他:“你不是读书人么?手上怎么会有茧?”
“我常年侍弄稼穑,经年累月,手上自然有茧。”他把手放下来摆在她面前,眉目展开:“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农忙,到时候我带你去田间看看可好?”
“那你什么时候入学?”
“农忙之后,”张偕安然浅笑:“黉学每年七月八月在家休假,就是为了方便贫家子弟回家务农。”
“看来你们学院管理还挺人性化的嘛!”谢同君笑嘻嘻的,忽然眼珠子一转:“你能不能带我去你们学院看看?”
张偕微微一怔,摇头:“恐怕不能去学院,百年以来,除了窦姑娘,学院还从未去过女学生呢!”
“窦姑娘是谁?”谢同君双眼放光,好奇的看着他。据她所知,这个时代的女人十之**都是文盲,即使贵族女子大多数也是不识字的,所以乍一听到这么个悖于世俗的女子,她十分好奇。
“窦姑娘乃是当世奇女子!”张偕毫不掩饰他的赞赏之意:“据说她十二岁便读完了四书五经,如今正一门心思跟夫子研究《国经》。”
“那还真是个奇女子啊……”谢同君顿时失了兴趣,随意转了个话题:“《国经》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国经》乃是前朝武威大将军所著,讲破敌布阵之法,授掌权驭下之术……”
“那这么说来,窦姑娘还真是志不在小啊……”谢同君眸光微动,心思一转,状似无意道:“像她这么天纵奇才,说不定真能混个女皇帝当当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张偕迟滞的愣了一下,而后无奈摇头:“先不说世上从无女子掌权之先例,就算她真有此心,只怕天下百姓也不肯答应啊!”
“那桓家呢?”谢同君一把抓住他袖子,声音热切:“桓家的后人难道不打算重建后晋么?”
张偕微不可见的紧眯了下眸子,极快的瞥了她一眼。他掩下心底的异样,轻抿着唇角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才慢慢道:“如今伪帝把持朝政,桓家后人只怕早被他杀光了,纵有幸运的漏网之鱼,也只怕是改名换姓而不敢出来的。”
对他的说法,谢同君半信半疑。犹记那天晚上,张媗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张淮最后是跟着桓陵的,那么他们会不会现在就认识呢?否则张媗那晚为何如此确定桓家后人会夺回大统?
张偕对此事讳莫如深,谢同君从他这得不到任何消息,不禁有些失望。
果如谢歆所说,张偕告诉她因为有事,故而要在下邳留一段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谢同君就到谢歆的书房里借来竹简,连蒙带猜的看,虽然大量的字都不认识,但好歹功夫不负苦心人,原本两眼一抹黑的情况总算大有改善。
这一日,谢同君看完两卷《尚书》,从谢歆的书房出来已是正午,她这半个月来没事就会在府里走走看看,也对府里的地形知道了个**分。正准备同往常一样去练武场练练拳脚,忽然看见谢元正跟另一个看起来比他大得多的男子打在一起,两人一来二往,虽然老是被撂倒在地,但看起来似乎不亦乐乎。
谢徐小小的个子站在一旁,紧张的盯着两人,口中不时发出“嗳”“喔”等表示惊叹的呓语。
谢元跟谢徐经常这样练习,她早已见怪不怪,不过今天多出来的那个人,怎么看也比他们大太多了吧?
“徐儿!”她朝谢徐打了个招呼,好奇的盯着场里那两人,随意问道:“那个人是谁?”
谢元谢徐两兄弟早已跟她混熟,平日里姑姑长姑姑短叫个不停,刚开始谢元似乎还对她抱有敌意,但见过她的身手之后就慢慢放下警惕,偶尔还会同意她指点他两招。
“姑姑。”谢徐飞快的朝她笑了笑,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心不在焉地回答她:“那是徐家四公子,徐贤。”
徐家?看他一身锦衣华服,难道又是个高门大户?
场中两人难分难舍,谢元身手远不及徐贤,总是被打的节节败退,但徐贤似乎有意指导,招招都在教他怎么出手制敌。
“嘶——”谢元吃痛哼了一声,猛的趔趄两步倒在地上,然后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双手摆开:“再来!”
“练武并非一蹴而就,一昧蛮干不经大脑的学习是没用的,你先琢磨琢磨自己缺点在哪里,只有针对练习才能提高。”徐贤笑了笑,将微皱的衣裳抻平了,正准备转身离去时,突然瞟见边上的谢同君,心思微动,连忙重新退回原地,朝她灿然一笑:“想必这位就是张夫人吧?”
这边的人讲究气度和礼仪,见人必定揖手为礼,这般不拘小节的人谢同君还是第一次见到,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愣了愣,她才大大方方的笑着见礼:“徐先生有礼。”
刚才冷眼旁观没发现,此刻人走到面前来了她才看见,徐贤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高约在一米八上下,眼睛煜煜有神,大而明亮,头发不像其他人一般全部束起,而是松松散散挽在脑后,还有几缕青丝飘在额间,随风轻扬,他的笑容璀璨明亮,看起来神采飞扬,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见她中规中矩的行礼,徐贤笑容加深:“早听徐儿说起你这位姑姑率真大方……”他摸摸下巴,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谢同君觉得他意有所指,惊讶的瞅着她:“率真大方?”
“不过今日一见嘛!”徐贤挑眉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
谢同君怔了怔,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觉得徐贤是在讽刺她,历史对女人终究是苛刻的,难道真有这么一个异类如此不同?她心里这样想,实际上也这样问了:“率真大方?难道不是粗鲁无礼吗?”
“听说夫人身手不错,不知能否赐教一二?”徐贤眸光流转,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
谢同君有些犹豫,虽然谢歆对她所有的举动都了如指掌,除了那天回谢家时对她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之外,却一直没有在质疑过任何事。无论她是去书房看书,还是到尚武台练武,谢歆从未干涉,甚至有好几次撞见了,他还对她多加指点。
但徐贤不一样,他是外人,谢同君不认识他,不了解他,随意闲谈两句可以,但把自己的底子暴露在外人面前却让她有种不安。虽然此人眼睛明亮有神,一派清风明月,看起来就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我自幼身体不足,锻炼不过是为了为强身健体,徐先生身手高明,我小打小闹,怎敢在先生面前放肆?”
☆、徐贤(上)
徐贤眉头舒展,觉得这女子颇有几分意思,毫不在意的轻笑:“随意比划两招即可,夫人不必心存顾忌。”
“姑姑,你就试试吧!”谢徐忍不住在一旁帮腔。
谢元没有说话,眉尖微蹙,半晌才慢吞吞道:“我姑姑毕竟是女子,还望先生手下留情。”
说到这个份儿上,谢同君不好再推辞,只能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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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深衣,不大方便动作,点到即止如何?”她一边将深衣拉起绑在腰间,一边仰起头看他。
这个时代的衣物虽然跟汉朝多有相似,但好在裤子不是开裆的,否则她非得吐出一口老血。
徐贤笑了笑:“这是自然,你是女子,我让你两招。”
“不必了……”话音才落,她猛然跃起,双手化掌袭向他面门,徐贤没料到她这么快,微微一怔。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不仅没有躲开,反而虚虚用手接了一掌,借力使得足尖轻点往后退去,退至武台尽头,他猛地身体一晃,从谢同君左侧穿过,顺势手腕一翻,朝着她一掌袭来,将她打向武台围栏。
谢同君眉目一凝,避无可避,干脆两脚踏上围栏,猛地翻身越过徐贤,她双手张开,脚步轻移,形如白鹤,风骨卓然。
徐贤被这奇怪的姿势震住,讶异的瞧着她,一时间竟忘了出手。谢同君却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迅速冲到他身边,双手抓住他左臂,猛然一拉一推,单脚一翻一扬,猛地击向他脖子,一把将他掀了过来。
“轰”的一声,不过几秒的时间,徐贤在目瞪口呆间已经被她狠狠掀翻在地,甚至因为摔倒的惯性狠狠往外滑了两米,身子猛地撞在武台围栏上。
徐贤呻吟一声,有些艰难的扒着围栏站了起来,谢同君赶紧到他面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没事吧?”
以她看来,徐贤身手应该不弱,只不过对阵女子难免轻敌,再加上他刚才频频走神,这才让她捡了个漏子。不过谢同君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不论是什么原因,输了就是输了。
“你不是说点到即止吗?”徐贤站起身来,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肩膀,嘴里忍不住嘟囔:“一个女子,力气怎么能大成这样?”
谢同君正准备道歉,听到后面半句话,顿时高高挑起眉头:“你没听说过兵不厌诈?”
徐贤不满的嘟囔:“我只听说过君子一言……”
“可我只是个女子啊!”还没等他说完,谢同君便施施然接了话。
徐贤无话可说,但输给女子未免有失面子,只得抿了抿嘴,不住的唉声叹气:“还是孔子说的好啊!”
看他表情,谢同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吟吟道:“我是女子,你是小人。”
徐贤眼睛瞪的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我是小人?”
“你欺凌弱女子,还不算小人吗?”
“你是弱女子?真是说得出口!”徐贤都要气笑了,但他还没笑两声,肚子就一抽一抽的痛了起来,想必是刚刚撞的狠了了。
“你看!”谢同君一点也没同情他,反而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这样说一个女子,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我说,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会倒打一耙,强言令辩?”徐贤揉了揉肚子,干脆不拘小节的在地上坐了下来。
谢同君左右看看,见没人经过,朝着谢元谢徐眨了眨眼睛,一把将他俩也拉着坐下,学着徐贤的样子问他:“我说,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你们文人不是最擅长清谈么?怎么连巧言令辩都不会?”
“清谈可不是巧言令辩。”徐贤不悦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辩驳道:“清谈是谈天地奥义,老周之理。”
“那你们谈出什么来了?”谢同君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
徐贤忽然嗤笑一声,俊美的脸孔显出几分倨傲不屑:“文人清谈,无异于春蛙秋蝉,空谈误国,聒耳而已。”
谢同君被他说的犯迷糊,不解道:“你既然如此瞧不起文人清谈,刚刚为何要替他们说话?”
徐贤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虽然清谈聒耳,但我刚刚说的也不过是实话罢了,有什么错吗?”
“没有……”谢同君笑了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男子率真的颇有几分可爱。
“你在想什么?”徐贤好奇的看着她。
“没什么。”她笑了笑,收回脱缰的思绪。
徐贤望着越过重重深宅的连绵山脉,落日余晖将天边镀上一层惊艳的亮色,大朵大朵的云霞被风吹过,徐徐散开。
“仲殷此刻可是回来了?”他低下头来,笑着看向谢同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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