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百无聊赖间,忽然瞟见酒舍东北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安然跪坐在席上,不紧不慢的在竹简上写些什么。谢同君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那人身边。
张偕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嘴角还带着三分笑意,看见她时,明显一怔,转眼便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徐贤。不过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往日温雅的笑容:“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徐贤带我出来的。”谢同君在他对面跪坐下来,他垂下眼睑,眼底青黑清晰可见,脸色也有些苍白。
看着他明显的黑眼圈,她突然十分怀疑他昨晚是不是装睡,目的就是逃避回答她的问题,心底突然有几分不忿和失落。
“你怎么在这里?”她心情不好,说话语气就有些冲。
“八月过了便要入学,我在这里替人记账,赚些束脩费用。”张偕微微一笑,笑容依旧儒雅:“逛够了就早些回去吧,今日事多,外面不宜久留。”
“我跟你一起回去。”谢同君将他面前的竹简拖过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突然状似随意的开口:“你是不是被拖进浑水里了?”
这句话问完,周围气压一低,张偕神色少见的露出几分倦意,眼底似乎还残存着一丝难掩的失落与无奈:“徐贤都告诉你了么?”
“算是。”谢同君笑了笑,又问道:“是不是张淮做了什么?”
张偕长长的叹口气,想到事成定局,也不再纠结困顿,而是洒脱一笑:“徐贤说的没错,大势所趋……我们只能顺应天意。”
他眼底仍闪着柔光,一派温和腼腆,但语气却是无比坚定:“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既然已经避无可避,为何不尽力一试呢?”
谢同君惊讶的看着她,跟他周围这些壮志酬筹的人比起来,张偕似乎是态度最为保守的一个——他瞻前顾后,举棋不定。虽然是因为家人牵绊,但难免显得平庸怯懦了些,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在面对这样大的事情上,态度竟然如此坦然,甚至是果决。
张偕的心底,是否也另有一番沟壑呢?或许他也有宏愿,但他愿意为了他的亲人生活康泰而将之深埋心底。这个人,到底有一颗怎样柔软的心啊……谢同君突然觉得心底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悸动。
“跟我来。”张偕忽的从席上站起。
“干什么?”谢同君瞪大眼睛看着他。
张偕浅浅一笑,干脆一把将她从席上拉了起来。随他走出后门,后院看起来相当大,两人走走绕绕,不一会儿便看见宽阔的林苑中静立着一间竹屋。
进入屋内,粗粗一眼扫去,只见屋里摆放整洁干净,东西两侧是辟开的书架,中间是一张长长的案几,几上摆着笔墨,并一盏鹤足灯,另一侧也是一张长几,几上放着一张竹筑,筑有五弦,只有一足,半箱半琴。案几左上侧放着一个精致的香炉,炉中袅袅生烟,香味馥郁悠远。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谢同君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她话音才落,书架后面突然走出一个一身纯白的人来,这个人散发赤足,衣裳松松披曳,垂于地上,面容苍白精致,眼神淡漠如寒星,他玉白的指上执一卷竹简,远远看着,就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似的。
谢同君一怔,那男子看见她,眉头一蹙,转而问张偕:“何事?”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十分悦耳,但音色冷淡如冰,似是十分不耐烦。
张偕毫不在意他态度冷淡,仍是儒雅浅笑:“夫人在身侧,我想早些回去。”
那人点点头,看了谢同君一眼,淡淡道:“夫人有礼。”
偕君行分节阅读12
“先生有礼。”谢同君重复着早就已经熟练千百遍的见礼动作。
“那偕先告辞了。”张偕话音才落,那人便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转身重新回到书架后面。
“那是我至交好友,甄玄。”他牵着谢同君回到前堂,徐贤仍在自斟自饮,如玉的面颊上已经泛起一丝红晕,眼神朦胧,像是蕴了两弯活水。
“你终于来了。”徐贤看见张偕面色如常,知道他已经做出决定,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檄文是仿照着古代檄文写的,有两句是抄朱元璋《奉天讨元檄文》(捂脸)写的不对的地方,大家不要在意,作者君脑子已废。。。
☆、讯报(上)
谢府的生活比起张家多了几分自在,没有大嫂邓姬盯着,谢同君简直生活的如鱼得水。虽然不会像闺阁女子那般焚香抚琴,却也尚能自得其乐。
除去每日例行的看书识字之外,谢歆已经开始有意识的教她研习剑术,有深厚的功夫底子,谢同君学起来也算是渐入佳境。
“姑娘,你在看什么呢?”正发着呆,绕梁突然从身后窜了出来。
谢同君吓了一跳,收回思绪,用手中竹简点了点她脑袋:“你想吓死姑娘我吗?”
“姑娘胆子那么大,怎么会……”绕梁揉揉脑袋,笑嘻嘻的开口:“刚刚管家跟我说,过几日回去时我可以继续跟着姑娘,我开心嘛!”
“回去……对,我们是该回去了……”谢同君怔了怔,看着眼前早已熟悉的亭台楼阁,打心底里泛出一丝不舍,她从没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么久,已经不知不觉的有了一种归属感。
“姑娘可是舍不得?”绕梁眨眨眼睛,小声的叹了口气:“也对!要是姑娘当初没有……”
“绕梁!”谢同君不悦的低喝出声,严厉的扫了她一眼:“这些话说一两次便罢了!若是被别人听到了,又该如何想我,若是被张……二公子听到了又该如何?”
“姑娘……”绕梁愣了愣,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泫然欲泣道:“奴婢知错了,姑娘原谅奴婢这一次吧。”
谢同君吓了一跳,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无奈道:“这次便罢了,谨记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吧!言语利器最是伤人,慎用善用。”她再做错什么,也终究是个小孩子,谢同君还真不忍心处罚她。
“诺。”小丫头吸吸鼻子,怯怯问道:“那姑娘今日还去大公子的书房吗?”
谢同君顺势站起身来,将手中竹简递给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冷冷她:“你不必跟过来了,去吧。”
“诺。”绕梁扁扁嘴,欲言又止了半晌,终是悻悻退下。
独自前行,刚转过几道角门,迎面便见到五六名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为首者便是她大嫂余姬,正和身后的仆妇絮絮的说着话。
“小姑怎么有兴致出来逛逛?”看见她,余姬有些意外。
“我去书房看看。”谢同君笑了笑,忽然瞥见她身后一抹亮色身影,仔细一看,顿觉惊艳非常。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肌肤如雪,容貌昳丽,特别是那一双媚眼天成的眸子,似是泛着盈盈水光,让人不自觉便沉溺其中。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她神色诺诺,低眉敛目,看起来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姑娘有礼。”那女子瞧见谢同君看她,吓得身子一颤,不甚标准的矮了矮身子。
“哦——”看她穿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谢同君不确定此人身份,只好求助的看了余姬一眼。
余姬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声音有些发涩:“这是邓氏家主前日送给你大哥的姬妾。”
看着余姬略显苍白憔悴的脸色,和堪比黄连的苦涩笑容,谢同君顿时有种咬掉自己舌头的冲动,讪讪的笑了笑:“大嫂慢慢逛吧,我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小姑慢走。”余姬强打着精神嘱咐了句,等着她先走。
谢同君赶紧脚底抹油,远离是非之地。谢歆有几位姬妾她是知道的,只不过意外看见余姬如此失意的状况却是第一次,竟然觉得有几分心酸。
这个时代的女子以夫为天,男子三妻四妾的规矩不知道要让她们一辈子心酸多少次。还是现代好,一夫一妻,自由恋爱……
“你在想什么?”一道低醇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神游天外的思绪。
抬头一看,谢歆正巧站在她正前方,还是一如往常的俊美容貌和冷漠表情,一身深紫直裾,更显气势迫人。
他知道自己的老婆此刻正在黯然神伤吗?谢同君第一反应就是看他的眼睛,然而他眼底幽暗深沉,一点瞧不出异样,就连想象中纵欲过度眼圈青黑的后遗症也没有。
察觉到她的窥视,谢歆眸子微微一沉,厉眸直直看向她。
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酷厉芒,她干笑了两声,悄悄后退了一步,讪讪道:“真巧啊!大哥也在这里。”
谢歆面色不变,瞥她一眼,音色低沉:“你随我来。”
举步入房,刚刚坐好对面便递过来一卷竹简,谢同君囫囵吞枣的看完了,震惊的看着他:“这个是?”
竹简上写着的内容,赫然就是各路农民军组织现状以及各地发生暴动情况,农民军领头人的名字。
“这是追影传回来的讯报。”谢歆将竹简收回卷好,塞进一截长长的竹筒里面,浮光跃动,他的神情忽明忽暗,让人很难一探究竟。
谢同君深吸了口气,掩住心底深深的震惊,慢慢斟酌着开口:“追影是什么?”
“是谢家为搜集消息而设的情报组织。”谢歆紧盯着她,意味深长中藏着一丝探究:“你看见张淮的名字,竟然已经如此无动于衷了。”
“只会给别人找麻烦的家伙,我不需要任何反应!”谢同君对张淮积怨已深,此时丝毫没察觉谢歆的试探,言语愤愤。
“给别人找麻烦……”谢歆低低的重复,半晌后突然笑了笑,低语喃喃:“本是同根生,怎能算得上是别人呢?”
谢同君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到了张偕身上,下意识的撇了撇嘴:“当大哥就应该有个当大哥的样子,他就净会惹麻烦,算是哪门子的大哥!”
“你嫁人了,到底长大了些,知道向着夫君了。”谢歆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长长喟叹了一声,嘴角的笑容甚至算的上温柔。
谢同君被这妩媚的笑容晃了眼,大着胆子接嘴:“那大哥收集这些消息是为了什么?难道也是为了……”
“我只想安稳度日罢了。”谢歆狭长的眸子微微一挑,眼底闪过一道暗芒:“手上的资料越多,便越能根据形势更好的自保,不是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谢同君有些怀疑,她可犹记得,桓缺上辈子说谢同君跟张谢两家联合起来骗他,也就是说谢家也卷入了夺统大业里。难道说谢家是后来才卷进去的么?是因为谢同君而卷进去的么?
不过刚刚那份讯报上面却并没有桓缺的名字,她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怎么都没找到一个姓桓的。
桓陵、桓缺……难道这两个人此刻还没有起事吗?
“怎么了?”谢歆突然开口,声音沉沉,幽不可测。
他已经离谢同君很近,她回过神来时,谢歆已经一把捏起了她的下巴,冷厉的目光似乎直直戳到她心底,将她所有的心事都一一看透。
顶着谢歆骤然可怕的目光,谢同君双拳紧握,紧张的心脏都将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她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目光,谢歆手上的力道便骤然加重。
谢同君呼痛,色厉内苒的一把打开他的手,责怪道:“你突然那么看着我干什么,吓死人了!”
“我看你神思恍惚,以为你魔怔了。”谢歆神色不变的坐回原位,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转动着盌底,眼神已然平静下来,但声音却依然带着浓浓的压迫感:“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姓桓的人。”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谢歆很惊讶她居然能想到这一点,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了几分,隐隐还带了笑意。
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实在太可怕了,谢同君不敢耍花腔,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如果有,当他足够强大,身份公开的那一天,就是徐坚遗臭万年的那一天。”
所有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小皇帝之猝死、幼帝托孤的真相将不会仅仅只被上层人知道,就算因民智未开而被愚弄的普通百姓也将会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阴谋,晋朝会重新崛起,而史官也会在徐坚的名字后面添上大大的反贼二字。
“若是徐坚胜了呢?”谢歆的反应淡定无比。
徐坚当然不可能胜!因为笑到最后的是桓陵嘛!她虽然知道真相,但却不能拍着案几说出来,只好道:“邪不压正,他是反贼嘛!”
“反贼?什么是反贼?”谢歆突然笑了起来,低醇悦耳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溢出来的,挟着雷霆万钧,显得沉厚有力:“成王败寇,自古朝代更迭,哪一代开国皇帝不是推翻前朝才建立了新的政权?以新代旧,本就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一个朝代的衰落,必定会有另一支新生的力量去取代传承它,如此看来,又有谁不是反贼呢?”
谢同君目瞪口呆,被这一番超出历史觉悟的话惊的不知如何反应。古人的正统思想何其深厚,简直达到深入骨髓的地步,谢歆这一番言语,思想觉悟超前现阶段人几千年,在这个时代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之言。
“再说桓家,三年前徐坚便以各种理由妄图杀尽桓家人,谁知道有没有人侥幸生存呢?你所说的桓家后人,到底是不是桓家的血脉,还是有人打着桓家人的名号倒行逆施,只为满足自己的野心抱负呢?”
谢同君愣了半天,好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的意思是,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吗?”
“能者居其位,徐坚霍乱朝纲,横征暴敛,昏庸无度,自然会被推翻。”谢歆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一丝感情。
“如果大哥也……那么你会选谁?”
谢歆恢复一贯的低沉冷肃,妩媚长眸暗藏冷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说过,我只想安稳度日。”
谢同君狡黠的看着他:“如果大哥想安稳度日的话,肯定恨不得在东窗事发前和张家断的干干净净,如今张淮已经谋反,大哥既没劝我跟张偕和离,也没跟我断绝关系,那跟张家不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吗?”
“我谢歆的妹妹,果然不是一般人!”谢歆朗笑两声,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多了两分激赏。
谢同君尴尬的笑了笑,锲而不舍的问他:“假设非要选,那大哥会选谁?”
“若是你,你会选谁?”谢歆的态度亲近了许多,问话的时候不自觉得带着几分引导的意味。
“选最厉害的那个。”谢同君毫不犹豫。
谢歆低低的笑了两声,笑声颇为愉悦:“话虽不差,但当你知道哪个最厉害的时候,局势已定,肉也被其他人分完了。”
也是,摇摆不定反而会失了先机,可能犹疑到最后,功劳官位反而都被别人瓜分走了。
☆、讯报(下)
偕君行分节阅读13
“大哥一定知道谁最厉害。”谢同君笑着拍马屁。
“我不知道。”谢歆笑着摇了摇头,神情凝重的看着她,声音低沉坚毅:“不过如果我选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我选择的那一个,成为最厉害的!你要记得,机会只有一次——错了便是万劫不复,对了!便是一步登天!”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