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可是……”同在桓陵手下做事,何卿自然多多少少听过关于谢同君的种种事情,虽然没打过什么交道,这些日子也觉得她性格温和,但此刻听到这挑衅之语,不由得万分担忧起来:“可是我们还有有求于刘典,若是得罪他的女儿,会不会……”
不等何卿说完,徐贤忽然开口呛声:“何大人,刘典佣兵十万,我们自然需得周旋配合,可若是在一名女子面前堕了桓军的气势,刘典又怎肯可能与我们合作?若是刘典真是个公私不分之人,又怎可能坐到这般的高位?”
“可是……可是……”
“何大人无须担心,我非是无理取闹之人。”谢同君朝几人一礼:“我还要下去准备赴宴一事,诸位请便。”
说罢这话,谢同君便转身翩然而去,张偕见状,自然也随之告辞紧随其后,徐贤何卿两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客套一番之后便也各自回房了。
按请贴上约定的时间,刘大姑娘根本没给她准备的时间。对方分明就是为难之意,谢同君并不打算按时赴约,而是回房重新换了衣裳,这才不紧不慢的从刘家别院出发。
到达刘府以后,早有小婢在一旁迎接,谢同君随那小婢一起,穿过层层寰转的长廊,一路迤迤往前,行了一刻钟才终于到达刘大姑娘居住的小院。
在听雪亭见到谢同君的一刹那,刘慈气的险些从软垫上跳起来,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敢有人忤逆她的命令,足足迟到了两刻钟的功夫。直到人走到她面前,她才猛地扫落案几上的杯盘碗盏,厉声呵斥道:“你放肆!竟然敢让我足足等了两刻钟。”
谢同君柔柔的错身躲开飞溅的碎瓷片,笑着开口道:“刘大姑娘误会了,我今日迟到,一是出门打扮是为显示对主人的尊重,二是因为刘府气势非凡,宅院深远,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
“哼!这算什么,你走过的路,不过是刘府冰山一角!”刘慈倨傲的扬起头颅,上上下下打量谢同君一番,不屑地冷哼道:“我还以为你能穿出一朵花儿来,跟其他清汤寡水似的大家闺秀一样毫无眼光,浪费这么多时间,简直白忙一场!”
刘慈身穿赤色曲裾深衣,妆容精致浓烈,而谢同君则身着湖青色曲裾深衣,面貌虽娇俏明丽,却不及刘大姑娘耀眼夺目,因此两人一对比,便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刘大姑娘误会我了。”对方没有相邀之意,谢同君也懒的以痛苦至极的方式跪坐下来,因此便悠然的站在刘慈对面,柔声开口:“正所谓客随主便,我观下人言行,猜测姑娘你必定喜穿红衣,为不与主人家颜色相撞,故而特地换了青衣。”
“你什么意思?”刘慈被她这不仅不满的态度所激怒,甚至隐隐从谢同君话里察觉到隐隐的不善与嘲讽,立刻大怒:“你即便是穿了红衣,站在我身边也不过甘作陪衬!”
“姑娘美貌,我的确自叹弗如。”谢同君淡淡一笑。
“哼,算你有眼光。”刘慈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倨傲的吩咐道:“你坐下说话吧!其实我今日找你过来,不过是想见识见识张偕张曹掾的夫人是什么模样罢了!”
“哦?”谢同君听见这毫不掩饰的话语,震惊与怒气齐齐上涌,她压下心头怒火,笑着问刘慈:“如今姑娘见到我了,有何赐教?”
“你这是什么态度?”刘慈立刻变了脸色,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立刻压下怒气,得意地笑道:“你现在软刀子刺我,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姑娘这话,更是令人费解了。”
刘慈不屑冷嗤:“日后我嫁入张府,便是正经的主母夫人,你区区侍妾,自然该在我面前轻声慢语,小心伺候!”
“哈,姑娘可真会开玩笑。”谢同君不怒反笑:“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今日这大胆之语,说出去不怕惹人笑话、丢了刘府脸面吗?更何况我张家的事情,竟不知何时轮到你一个不相干之人做主了?”
“你!你放肆!”刘慈猛地从软席上站起,挥手便要掌掴。
谢同君一把抓住她手掌,五指紧紧收拢,轻声嘱咐道:“姑娘今日这一掌若是打下来,不知刘家如何跟我夫君交代?”
“嘶!你放开我!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简直蛮牛一般!哪有半点女子的娇柔之美!”刘慈被她骇了一跳,奋力抽回手掌。
“哼!”谢同君顺势放开她,笑着嘲讽道:“姑娘你胆大妄为,言辞间毫无半点风度教养,同样枉为高门贵女。”
“你!你竟敢如此无礼!可知你身在何处?”
“那么你对使臣家眷如此无礼,又可知自己身在何处?”谢同君绕开刘慈,淡淡的开口:“高贵的地位,并非你欺辱人的资本,反倒是利用身份之便行无智之事,不止彰显了自己的愚蠢,令尊知道了,想必也会对你这扰乱大局的行为无比失望。”
“你……”刘慈瞪大眼睛,想到冷酷的父亲,瞬间有些气弱,可是再想想母亲的宠爱和维护,到底又多了几分底气,冷笑道:“刘家与桓军联姻一事势在必行,我如果嫁给张曹掾,可以加强巩固两军的关系,我父亲定会乐见其成的。”
“哦?”谢同君听到‘势在必行’四字,心里已经多了几分盘算,因此对于刘慈的自以为是反倒不那么在意了,反而朝着她淡淡一笑:“姑娘若实在想嫁进张家,在我面前逞能并无实用,不如前去安定王那里求这门亲事,至于我夫君那边……我只能告诉你,我谢同君,绝无可能区居于你之下。”
“你……你简直……”
“刘姑娘若无其他要事,那么告辞,免送,后会无期。”
☆、贵女
“放肆!来人!给我拦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妇!”刘慈肝火大盛,猛地一拍面前案几。
眼见亭下忽然窜出两个身高力壮的下人,谢同君不闪不避,而是猛地蹂身往前跃去,一脚踹向右侧那人,那人一惊,迅速往后退去,谢同君也立刻从地上借力两步弹跳而起,一个侧翻踢踢中那人下巴,猛地将人踢飞两米远,她缓身落地间折枝为剑,恰巧在另外一人攻来时长枝一晃抵上那人喉咙。
丝丝血迹从那人喉间流出,那人惊骇交加的瞪着谢同君,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方才还怒气翻涌的刘慈也完全被眼前这一幕狠狠镇住,又惊又惧的看向面前神色平和的女子。
谢同君扔了手中树枝,淡淡的瞥了刘慈一眼,轻笑着开口:“《孙子·谋攻篇》有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刘大姑娘,看来你平日里看的书,还是太少了。”
“你!谢同君!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我定要将此事禀告父亲,到时你切莫后悔!”刘慈哪里曾被人如此耻笑过,当下便涨的满面通红,又惊又怒的放下狠话。
谢同君不再理会身后屡屡挑衅的女子,正准备离开此地,前面忽然袅袅娜娜的走来五六个妙龄女子,这些女子年龄都在十五六岁左右,领头的一个身穿桃色曲裾深衣,头梳双环分髻,两髻上缀着两串精巧别致的淡青色小花串,看起来娇俏可爱又不失温婉贵气。
谢同君微微颔首,正欲绕过这些人离开,那女子却忽然淡笑着轻声开口:“夫人请留步片刻。”
“姑娘有事?”谢同君顿下脚步,对面前这身份呼之欲出的女子露出几分善意的微笑。
事实上早在先前与刘慈争辩之时,她便从院门处看见一方粉色裙角,如今见这女子露面,便已料定这女子应当是刘家的另外一个姑娘了——昨日跟张偕遣人出去大肆购物,打听到的消息实在太多,其中一件,就是关于刘家的两位贵女。
大姑娘乃是刘典先夫人所出,只是这位夫人嫁进刘府三年便染病去世,刘典第二年便娶了新夫人,刘二姑娘便是新夫人所出,刘典的嫡长子与刘二姑娘一母同胞,只是刘典虽有四个儿子,却只有一个是嫡出,其他三子皆是庶出,而且年纪现今都还不大。
刘二姑娘对先前发生的事情仿似不知,笑着开口问道:“夫人虽是大姐的客人,但我初见夫人却觉得极为合眼缘,不知夫人可愿与我去静远阁小坐片刻?”
“有何不可?”谢同君侧身道:“请。”
两人笑着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与身后那些侍女拉开了距离,一路天南海北的交谈下来,谢同君十分诧异于眼前女子见识之广博,竟丝毫不似其他的闺阁女子。
其实这时代女子读书识字的很少,不说贫家女,甚至有很多高门贵女都不认识字,但面前这女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谈吐之文雅,读书涉猎之广就令人惊叹不已,因此虽然知道刘二姑娘找自己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谢同君还是对面前看似可爱单纯的小女子多了几分赞赏与敬佩。
“姐姐可真是厉害。”刘宫惊叹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由衷的敬佩道:“没想到姐姐能以女子之身行军四年,这份毅力与坚持实在非普通人可比。”
“形势所逼罢了,我倒羡慕姑娘学识之广博,举止之文雅。”谢同君自嘲一笑。
“姐姐此言差矣!”刘宫迟疑了瞬间,忽然愧疚的低下头来,期待而小心的看着谢同君,低声道:“其实……方才我看到姐姐出手了,只是我一时被姐姐的气势所惊到,这才装作没有看见,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谢同君早知道她就在当场,因此并不惊讶,更何况刘宫这番看似示弱的话,分明就是在降低她的戒心,谢同君提了提精神,爽朗地笑着调侃道:“莫非姑娘是被我的凶煞吓到了么?那是我的不是了。”
“才没有!”刘宫急急地打断谢同君的话,开口道:“我倒是认为,姐姐若是男子,定是位英武不凡的大将军!”
“姑娘又在自夸了。”谢同君狡黠的笑起来。
刘宫满脸迷惑的看向谢同君:“姐姐此话何意?”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姑娘夸我,我若是不夸回去,怎么好意思?”谢同君微微一笑:“姑娘若身为男儿,想必定是一位学识渊博、风度翩翩的大学士才是。”
刘宫亦是开怀的咯咯笑起来:“那姐姐你,可会为我心折?”
“这嘛……”谢同君眉头稍稍挑起,抱歉又得意的甜甜笑着:“我若为你心折,只怕我家夫君要来找你拼命罗!”
“看来张曹掾与姐姐你定是一对儿相敬如宾、鹣鲽情深,人人称慕的神仙眷侣了?”刘宫羡慕的看向谢同君,无限憧憬着低声喃喃:“真希望将来我也能嫁给这样一个好夫君……”
谢同君笑着接口:“姑娘谈吐高雅,又兼仪态非凡、贵气天成,定能心想事成。”
“那便承姐姐吉言啦!”刘宫双眸微微眯起,露出一丝天真的笑意:“跟姐姐聊天很是开心呢!若是姐姐不嫌弃,不如留在我这里用膳如何?”
谢同君颔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刘宫处用了晚膳,两人又找到话题闲聊了几句,回到刘府别院时天色已近黄昏,紧绷一天的神经在躺上床榻的那一瞬间终于松弛下来,慢慢闭上眼睛舒缓疲累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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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偕甫一回房,便看见谢同君横躺在床榻的模样,他挥退了想要前来伺候的奴婢,轻声嘱咐道:“替我打一盆热水过来。”
谢同君迷迷糊糊知道张偕进屋,却一直懒的动弹,直到双脚被浸入温暖的热水里,小腿被不轻不重的力道轻轻按压着,她才终于从榻上坐起来,舒服的叹气:“还是仲殷你对我最好了。”
张偕温柔的笑了笑,轻叹道:“我是你的夫君,不对你好对谁好?”
“哼!你还敢说!在哪里惹到的烂桃花,都欺负到我头上了!”谢同君佯作生气,一把拧住张偕的耳朵,酸溜溜的开口:“刘大姑娘说了,日后她进了门,我就是妾,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呢!”
“什么!”张偕眉头一皱,声音一提:“竟敢有人欺负我夫人?我看她是活的不耐烦了!明天我就带人去刘府找她算账!”
“你就装吧!”谢同君冷哼一声,在他长裾上左右蹭蹭擦干脚上的水,懒洋洋的开口:“若不是你招惹人家,人家怎么会偏偏看上你?”
“夫人冤枉我了!我这可算是无妄之灾。”张偕苦着脸开口:“我平日里秉承谢氏三从四德之训,看到女子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怎么还敢招惹她?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你若是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刘大姑娘面若桃花……”
谢同君还没说完,张偕已经一把捂住她的嘴,叹气道:“夫人,不如我们还是说说刘二姑娘?”
“呸呸呸……你的手刚刚碰了洗脚水!”谢同君嫌弃的推开他。
“那么……”张偕忽然一口亲上她嘴唇,亲完后还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满脸笑意的问道:“这样夫人该不气了吧!”
虽然谢同君一阵窘迫,哼哼两声才开口:“那刘家二姑娘确实是一个值得推敲的人,她为人处事颇有分寸,言谈举止见识不俗,更能懂得利用手段降低我的防备心,虽然年纪尚幼,又困于方寸之间,但却称的上心机深沉,聪慧内敛。”
“唔……”张偕微微一沉思,继而舒展了眉目,坦然而笑:“聪明人行事,才让人更加放心,这些烦心事与我们无关,今日劳累一天,还是早些歇着吧!”
第二日一早,冬寒更浓,刘典刚刚用完早膳,才换上襜褕到了练武场练武,下人便来报说是二姑娘请见,刘典遂止了动作,对陪同他练习的龚珑道:“你也一起来吧。”
两人到了厅内,刘宫已经静候在一旁了,看见紧随在父亲身后的龚珑也不不诧异,微笑寒暄道:“龚副将也在。”
“这么早找我何事?”刘典走到主位坐下,笑着开口问女儿。
“看来父亲并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刘宫向父亲讲了昨日的事情,又开口补充道:“我看那张曹掾的夫人并非普通女子,女儿昨日与她交谈,这位夫人言词之间看似率性大方,却又滴水不漏,分明心中有气,却隐而不发,甚至能与女儿谈笑风生,我数次试探,皆是无果。”
刘典动作儒雅的一捋胡子,语气却有些不以为然:“哦?能得我儿如此夸奖,看来这位夫人确实有过人之处了?”
“大人,属下认为二姑娘所言有理,此女不可小觑。”静默多时的龚珑忽然上前一步,忧心忡忡的开口:“属下曾听说张氏曾经跟随张曹掾一同上阵杀敌,还曾带领将士独守孤城。”
☆、出击
“这么看来,这倒是个有几分气魄的女人……”刘典扯起嘴角冷冷一笑,深沉的眸光乍然森寒:“只可惜,再有本事的女人,也不过是女人而已。”
刘宫见父亲如此固执己见,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反正谢同君即便再有本事,也已经嫁为人妇,跟她并没有利益争端。想到此处,转而问道:“那姐姐……”
“我倒是认为,大姑娘与张家结亲乃是好事一件。”龚珑微微垂眸,低声道:“张家颇得桓陵宠信,地位实力虽不比主公,却也能成为刘家一大助力。”
“龚副将把事情看的太简单了……”刘宫忧心的叹了口气:“昨日与那张氏交谈,她言语之中颇多暗示,表明与张曹掾恩爱异常,想必此事不易促成,贸然提出反而会伤了两军情分。”
“姑娘多虑了。”龚珑眸子一沉,掩住眼底的精光:“这世上的男人,没人会嫌后院女人多,更何况她嫁给张曹掾四年皆无所出,想必张曹掾也不满她久矣,只是苦于没有遇上身份更高的女子而已。”
“龚副将这话,不过是自己推测罢了。可我昨日却见证了张氏与姐姐冲突的全过程,张夫人言词之间毫无避讳,根本就是有恃才无恐的模样,若非张曹掾宠幸,她态度怎敢如此嚣张?”
“好了,都别争了!”刘典揉揉额头,半闭着眼睛慢慢开口:“你二人所言皆有理,只是张家确如龚珑所说值得拉拢,不如这样吧!龚副将你替我去探一探张偕的口风,若成便皆大欢喜,若不成,此事没有宣扬开来,也不会伤了我刘家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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