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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吃肉

    祁叔玉小心地问:“是那个瓠吗?”

    容濯博闻强识,也反应了过来:“可是似瓠之瓠?”手中比划了一个葫芦开头。

    卫希夷哭丧着脸点点头:“就是啊。”

    一刹那,车上五个人的表情都很诡异,其中以祁叔玉为最。姜先试图将气氛扭转过来:“逝者已矣,那个……”他打量了一下卫希夷的表情,看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小心地道,“且看当下。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瓠城?早荒废了啊,虞王攻破城池的时候,废弃了这座城,将它移平,全平整作了耕地,又在旁边不远处新建了一座小型的堡垒,用以监视、管理耕作的奴隶。女杼的话,看祁叔玉的表情也知道,态度必须不友好。

    一瞬间,卫希夷也很为难,当年作恶的人已经死了,而她自己对瓠城也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情感。长到现在八年多的时间里,女杼只有在逃亡的时候才对她讲过这段故事,平日也没有训练过她对虞王的仇恨。如果不是容濯到了王城,顺便讲了虞国的故事,卫希夷可能要到很晚的时候才会听到关于虞国的故事。

    哥哥与这个人一同作战,自见面起,祁叔玉就十分有礼貌,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卫希夷的算术学得还挺不错,算一算年纪,老虞王灭国的时候,搞不好祁叔玉还没生下来,要将这笔账算到他头上也……其实也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可是卫希夷没办法去敌视他,因为……她对女杼的故族并没有归属感。她一直将自己当作蛮人,当作獠人。发誓要弄死大祭司一伙,却从来没想过跟虞国报仇什么的。

    所以她有点尴尬、有点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这么巧?我娘都没有提过……”

    祁叔玉的表情也是为难,像哭又像是笑,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怪我吧。”

    卫希夷用力瞪着他:“怪你什么?”

    “是我父亲的儿子,什么的……”祁叔玉低声道,“到了天邑,你要先等一下,我要引公子见过王,再送你去见你……家人。”

    卫希夷的欢喜之情减了许多,低低地应了一声。

    祁叔玉续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也告诉我。你们要是……离开,”他艰涩地说,“好歹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们准备车马食水。”

    卫希夷很是为难,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余下的时间里,行程都很安静。原本,卫希夷是存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的,祁叔玉被夸奖得这般厉害,又这么年轻的时候做了这么高的官,一定很有学问。她想问“师槐为什么会讲那么多道理?两位名师从不爱理人到讲述有用的道理,为什么前后变化那么大?”

    这些都是容濯也没有回答出来的问题,她是寄希望于祁叔玉的。还有关于女莹的信息,也想找这个长得很好看、声音很好听的人问上一问。现在都哑了火了,卫希夷陷入了沉思。

    沉默中,祁叔玉想走,又很想留下来,慢慢地道:“你哥哥,其实受了伤。”

    “啊?!”卫希夷小小地惊叫了一声,又舒一口气,“那可要好好养,他……伤得重不重?”小姑娘难得地扭捏了起来。

    “有点重。当时,我们人少,援军未至,他为我断后。”

    容濯关心地道:“太叔的伤?就是那个时候?”

    祁叔玉点了点头。

    卫希夷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瘸得更厉害的哥哥,一时心乱如麻。

    祁叔玉低声问道:“希夷,你的额发,要不要安排人给你剪一下了?”

    从王城一路逃出来到现在,卫希夷脑门儿上那点齐眉的留海,在这几天长到了戳眼睛的长度。她自己活得也糙,也从来没用自己留心过这件事儿,长了自有母亲给她剪。到了现在,就是自己胡乱往两边一抹。

    卫希夷默默地从袖子里摸了一段巴掌宽的红布条来,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理平了,手掌一翻,掌心贴着布条。将布条举至额与发之间,贴着额头,一边的边沿抵额为轴,另一边往上再一翻。将留海整个儿翻到头顶压在布条下面,理着两端,在耳后颈下打了个结。

    轻轻地道:“要见我娘了,等她剪。”

    祁叔玉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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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都很安静,第二天,祁叔玉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又到了姜先的车上。缓声讲着天邑的一切,姜先总有种错觉,这不是讲给他听的,倒像是讲给长辫子听的。长辫子从那一天开始,又开始编起了辫子,编完再用红布将额发系好。

    听也都是默默的听。祁叔玉的声音非常好听,不自觉就会入迷,也将他说的话给记住。比如到了天邑,贵人很多,轻易不要得罪之类——这个姜先早就知道了,而且以他的身份,倒是别人要注意别得罪他才好。又比如,此时的惩罚,全由贵人心意,你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的是什么。之类的。

    过不数日,天邑便在眼前了。

    连有心事的卫希夷,都好奇地望过去,发出惊叹。

    南君的王城,据说是依照天邑而建的。现在连卫希夷都知道了,许后自己、包括她的工匠,都没有一个人见过天邑,所以他们的描述,也都是道听途说加上了自己的臆测而已。在王城时,觉得宏伟壮丽,连外来者如容濯、姜先、任续,都觉得南君气度不凡。

    但是,当真正看到天邑的时候,才会真的明白,为什么它会被称作天邑。真真地上天国,宏传壮丽。

    南国因地势的关系,王城的形状虽然尽力规整,却依旧不是一个规则的形状,一边突出一角,另一边又凹进去一块的。龙首城则不同,它方正规整,有明显的四角,有整齐的瓮城,城门间的距离也是一模一样的。

    临近天邑,祁叔玉也难得带上了一丝紧张,对卫希夷而不是对姜先道:“希夷,你先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么?谁来都不要跟他们走,也不要让人伤到你,好不好?”他的目光里带点恳求,带点殷切。

    卫希夷安静地看着他,数日来再一次开口:“我都同意你叫我名字,你不用怕。”

    祁叔玉的口中发出短促的、放松的笑声,双肩微往下塌,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轻声道:“等我,有人问,就说是祁叔家的……好不好?”

    “嗯。”

    姜先挤了进来:“说是公子先的朋友也可以的!”

    卫希夷对他扮了个鬼脸。

    祁叔玉领君臣三人去见申王,命令自己的亲信守卫着卫希夷:“不许让任何人对女郎无礼。明白吗?”

    护卫手中长戈顿地,齐应一声。卫希夷稀奇地打量着他们,又看着街道与房屋,这里的街道可比涂伯那里宽阔得多,鳞次栉比的房舍也没有涂伯城中那种灰败的颜色。道路两边种着挺拔的树木,挖有宽阔的排水渠。

    街上的行人也与别处不同,他们步调舒缓又透着一般懒懒的骄傲,衣饰华美的富贵者乘车,或者乘辇,袖子比别处都宽阔。从衣饰上也很容易就能分出各人的等级,有贵人,有庶人,也有奴隶。奴隶的穿着也比别处体面一些。

    卫希夷答应了安静等,就会安静地等。祁叔家的护卫很惹眼,她便坐在姜先的车里,透过车窗,观察着行人。看他们的举动,观察他们的步伐,侧耳听他们讲话,与自己略带一点点口音的正音雅言并没有很大的分别。听他们买东西也会用贝,也会用金,也会用米、帛交换……

    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祁叔玉与姜先等人一同出来了,姜先的脸色微有不好,祁叔玉还与他低声说着什么,姜先板着脸,间或点一下头。

    看到他们来了,卫希夷伸出脑袋来,问道:“怎么样啦?”

    姜先挤出一个笑影来:“还算顺利,不过我要先住在王宫里了,你……”

    祁叔玉道:“我送她去见她母亲吧。”

    卫希夷从车上跳下来,对姜先摆摆手:“你才到这里,一定不如以前方便,别管我了,我去找我娘,以后有机会再见啊。”她这一路也憋得狠了,很想见到自己的亲人,好好地说说一路的际遇,再问问母亲的经历,然后问一下祁叔玉的事儿。

    姜先在车边站了好一阵儿,想说你跟我一起吧,又知道卫希夷是必去见母亲的,他留不住,别扭了一阵儿,才说:“你小心些啊,你们那个王后,”说到王后二字,他的不屑地鼻子歪了一下,“真是那个抛弃父业者的亲生母亲!她带着女儿来请罪,甘为臣妾。别再理她们了!”

    “你怎么知道的?”

    姜先看看祁叔玉,扭捏了一下:“太叔同我讲的,毕竟我也在蛮王那里见过他们僭越的事情。”说完别别扭扭地看了卫希夷一眼。

    祁叔玉道:“我同她讲吧,公子请先回殿内歇息。”

    姜先恋恋不舍地回走进了王宫,一步三回头。卫希夷对他用力挥了挥手,便被祁叔玉拉上了他的车。祁叔玉带点羞涩地问:“你同南君的小女儿是不是很熟悉?”卫希夷点点头:“我和小公主一块儿长大的。”祁叔玉道:“以后不可以叫她小公主了,她的父亲的王位是僭称。在天邑,称呼她一声女公子,已是天大的体面了。僭越之臣……唉……”

    卫希夷虽然不甚服气,在祁叔玉的解释下也知道在龙首城有些称呼不能乱,心下有些怏怏。又听说许后自认有罪,认为南君不该称王,心下更是气愤,眼角又红了。

    祁叔玉又向她说了一些龙首城内的故事,最后,犹豫着道:“希夷,你的哥哥伤得很重,他是为了让我能够脱身才留下来殿后的……我答应过他,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奉养他的父母、抚养他的弟妹……”

    女孩儿猛地转过脸来,眼睛瞪的大大的,菱唇抖了一下:“我哥哥是不是……出事了?你先说认识我哥哥,又说我哥哥受了伤,再说伤得很重,下面要说什么?”

    祁叔玉惊叹于她的敏锐,咬了一下唇,艰难地开口:“你猜到啦……他……”说着,轻轻垂下了头。

    卫希夷一直呆到车停下,祁叔玉轻轻碰了她的肩膀一下,一触即离:“咱们到啦,你先见你娘,好不好?你们要生气,要怪我,都先见了面,嗯?”

    卫希夷还不及说什么,祁叔玉的执事已经叩响了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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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一声,门打开,“砰”一声,因为打开得过于用力而撞到了墙上,发出老大的一声响。

    祁叔玉匆匆说一句:“就是这里了,你下车小心。”

    里面一个熟悉得令卫希夷热泪盈眶的声音响起来,夹杂着卫希夷绝不熟悉的愤懑与恨意:“上卿还要来做什么?是要逼死我吗?我的家园早就没了,我七个孩子只剩下这一个了,就算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到现在也该够了。我们办完丧事便离开这里……”

    祁叔玉语气里满是苦涩:“夫人,令郎过逝是我之过……”

    “娘?”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门内门外俱是一怔。




于归分节阅读37
    女杼冲出了门外,呆呆地看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女儿,不敢相信地问:“希夷?”

    “嗯!我来了!娘,你现在住这儿吗?”

    女杼眼圈儿一红,眼珠滚落:“来,进来吧,阿应——”

    “嘎——”一声长鸣,卫应也红着眼圈儿,抱着一只大白鹅,将鹅往卫希夷手中一塞,仰脸看着姐姐。卫希夷一愣:“这是大白……咦?不是大白,是你养的吗?”卫应点点头:“也很厉害。还有好几只,这个最厉害,你挑。”

    大白鹅在卫希夷手里扑腾,叫得更响了,后院的鹅们听到了声音,也叫了起来。卫希夷左臂一曲,将它整只鹅给固定住,右手攥着鹅颈,冷冷地威胁:“再闹吃了你!”

    大白鹅瞬间老实了,卫应的眼睛亮亮的。

    卫希夷挟持着鹅,转过头去,犹豫地问祁叔玉:“您进来坐吗?”

    女杼沉下了脸,这一次的逃亡生活显然比上一次要辛苦许多,她的双鬓终于染上了星点霜华。她和屠维共育有七个儿女,中途夭折了三个,最近数月,长子、长女又先后过世,幼女走失。人若不曾拥有,便不觉得难过,最难受是拥有之后再失去。如今幼女回归,哪怕厌恶祁叔玉,她现在也没有反对失而复得的幼女的意见。

    祁叔玉心头一松,渴望而小心地问:“可以吗?”

    女杼没说话,抱起卫应先进门了。卫希夷冲祁叔玉笑了一下:“您进来吧,我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样儿。”祁叔玉道:“可能与蛮地有些不同,还算宽敞,也有奴隶伺候……”说便抬足跨了门槛。

    才踩进一半,便听到一阵车轮马蹄声,接着,一个长而尖利的年轻声音传了过来:“哟——太叔又来呀?难为你都瘸了,还要来奔波。怎么,今天还没有被赶走吗?可怜人居然给你开门了?”

    第42章 又生事

    说话真难听!

    卫希夷拧头看过去,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一个五官还不错的年轻人,他丰富的表情将眼鼻带得歪斜了起来,个头不高。卫希夷从他的服饰、车马、随从判断,他应该是一位所谓“贵人”,可是从的样子,可看出哪里宝贵来了。不漂亮。卫希夷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人不漂亮。

    不漂亮的年轻人故作潇洒地跳下马车,不想技术不够,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拍拍膝盖,咳嗽一声,用严厉的目光四下扫射,随从们一齐低头,他这才昂起头来踱到了门边。讥笑着往祁叔玉的腿上看了好几眼,带着刻薄的笑往门内望,正要说什么,忽然呆住了——这小姑娘真好看,长大了会更好看了。

    嫉妒地看了祁叔玉一眼,指着门内,来人恶意地对卫希夷道:“祁叔与这家的男人一同御敌,却丢下人家殿后、自己跑了,这家人就办丧事了。可惜呀,跑了还是成了瘸子!哈哈哈哈!你还敢与他一同吗?不怕他把你也坑害了吗?”

    祁叔玉脸色铁青,似乎不能忍受被这样讲,憋得眼角都红了,像胭脂一般在皮肤上晕开来。看看周围,却又忍了下来,沉声道:“姬无期,我今日有事,不与你作口舌之争。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如果想要你父亲取代我领军的位置,你就不要给他招惹是非。”

    “哈,”一身红衣的姬无期恶意满满地又往祁叔玉的腿上看去,“我父如何,不劳你操心,总之,他不会争不过一个瘸子的。哈哈哈哈,两军对阵,敌人看到王用一个瘸子打前锋,王会脸上无光的!哈哈哈哈!”

    卫希夷从未见过如此……蠢到冒烟的“贵人”!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并不肯相信他对祁叔玉的污蔑。

    人类就是这么奇怪,一个满身缺点的人,再作恶,他们也不觉得惊讶。因为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出色的地方,他们便从他人的残缺中得到无上的快感,越是完美的人有了缺陷,他便越飘飘欲仙。

    一旦一个完美的人出现一点点不足,他们就兴奋起来,恨不能将双手伸进针尖一点的瑕疵里,将这瑕疵撕扯开来,将完美摁进泥潭,再踩上一万只脚,从中得到病态的满足,还要咂咂嘴巴,以为是自己的勋章。越是洁白无瑕,他们作践得越狠。

    完全忽略即便有不足,别人也比他们高贵得多。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本身就是烂泥,到死也不及别人万一,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寻找一点可怜的满足与自信。

    不是通过让自己变得更好而是通过污染他人。真是可恶!

    卫希夷一点也不想让这样的恶人得到快乐,揪着鹅,她冷漠地道:“我就是这家人,我相信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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