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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吃肉

    在别人家剑拔弩张的客厅里,姜先看清了自己的人生。

    做被需要的那个人,如果离不开一个人,就做她最需要的、无可替代的那个人,才能让她的眼睛里看到我。申王为什么留下我,是因为仁慈吗?是因为唐国需要我,他也需要我。太叔玉不需要我,所以他对我并没有那么热切,提醒也只是随意而为,不似对虞公涅那般尽心。虞公涅需要太叔玉,所以再不开心,他还是会找上门来。希夷无论如何都能过得很好,所以她不需要任何人……我就要做她需要的人。意识到卫希夷根本不需要他就能过得很好,并且是自己一直被人家姑娘帮忙,这让姜先相当的沮丧,不过他很快地振作了起来。

    千里迢迢,东奔西顾,最终也没有得到谁的投效,也正是因为这样吧?不能令人看到希望,空有身份,也只能招来利用。做事,只有做事,才能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是有可爱的地方的。空发大誓,于事无补。姜先的心越来越敞亮。

    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自己的机会。姜先将目光最终放到了虞公涅的身上,就是他!如果能解决掉他,就是解决掉了太叔玉的一大难题,可以赢得太叔玉的好感。也能够向那个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能坐等着投喂的……吃白食。看得出来,那个谁很重视太叔玉。对吧?

    姜先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太叔玉与卫希夷一家的相处,有些违和之处。以前不明白,只道太叔玉人品好,现在却觉得他对卫希夷家好得有些过份了。

    无论如何,解决掉虞公涅是必须的。

    虞公涅踏进门的第一时间,姜先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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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日被“请”回府之后,虞公涅懵了好一阵儿。

    在祁叔玉面前,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被“护送”回去。居然被无视了!被“护送”的时候,虞公涅感觉到自己被冒犯了!怒火高涨,口不择言。然而周围的人虽摆出了一副惊骇欲绝的样子,依旧完美地执行了太叔玉的命令,“请”他回府了。

    回到自己府中,虞公涅发了好大的脾气,真真人鬼勿近。发完脾气,却再没有什么人来劝他,越发觉得难过了起来。愤怒之后是空虚,空虚又带来了恐慌。他本以为太叔玉只是太忙,疏忽了自己,被自己兴师问罪之后,必要再来伏低做小的。

    然而并没有,太叔玉次日去了王宫,回来之后只是叮嘱老师来给自己上课,太叔玉自己却没有再出现了。

    虞公涅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恶劣了一点,也十分难得地回忆起第一次与卫希夷见面时,那个可恶的蛮女讲过的话——她对会自己的亲人好——而自己似乎确实有对太叔玉稍有欠缺的地方。他也试图去改变,只是习惯的力量有点强,一个不慎,就故态复萌了而已。

    好吧,是有做得不那么好的地方。虞公涅暗暗对自己说,如果他今天过来,我就对他好一点,每一天都是今天,讲过了好多次“今天好一点”之后,虞公涅终于生气了:再过来我一定要好好地让他明白,我生气了!

    太叔玉还是没有来。

    事情,失控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虞公涅的经验是:自从他小时候闹过一回绝食之后,只要他肯活着,太叔玉对他是任劳任怨,百依百顺的。

    要不要再绝食一次?虞公涅将这个主意重新翻了出来,旋即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未免太弱了。他选择了打上门去,他就不信了,会有什么事比他还重要?王登门了吗?

    来的不是王,是王的便宜儿子。

    当虞公涅大声叫喊着:“有什么贵客?会到西庭来?”

    姜先心中的违和感更浓了一些——希夷居住的方位,有点不太对。如果太叔玉的母亲还活着,住在这个位置倒是正正好。

    虞公涅今番没有拿鞭子,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他赤手空拳而来。没有穿戴得很整齐,反而从头到脚,连同身上的衣裳,故意弄得有些凌乱。他生得样貌俊俏,这般穿着也不致让人觉得过于无礼。况且,他对女杼母子三人颇有敌意,且不以为他们身份有何高贵之处,南君的太子在天邑也不过是区区一车正,何况寻常蛮人?能有甚贵人登门?

    见到姜先的时候,他下一句嘲讽的话便被噎在了嗓子眼儿里,憋得词都改了:“公子先?你怎么在这里?”不提公子先的母亲要做王后了,单是公子先本人,也是堂堂大国公子,唐国还没分裂,他得了王的承认,举行个仪式就是正经的大国国君了。

    昔日虞公涅仗着凡事总有人善后,对许多人都很不客气,然而照庚私下里对卫希夷的说法“他精明得很,从来没有招惹过太叔应付不了的麻烦,他惜命得很。”当时,伴随着庚的冷笑,卫希夷陷入了沉思。

    现在,庚又悄悄地靠了过来,在卫希夷耳边轻声说:“公子先变了,就在方才。”

    卫希夷微微侧过头来,与庚咬着耳朵:“庚也这样觉得吗?”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卫希夷抽了抽鼻子,准备地将目光投到了姜先身上。姜先还是那个姜先,又不是那个姜先了。眼神比以前稳了些,起身的动作、绕开座席迎向虞公涅的时候,也不让人担心他会被虞公涅欺负了。

    “整个人好像都可靠了呢,”卫希夷小声嘀咕着,“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变化来得太突然,庚几乎要相信鬼神之说了,话到嘴边又摇了摇头:“先看看吧。”

    两个姑娘叽喳完,虞公涅也与姜先搭上了话。

    姜先微笑问道:“不可以吗?”

    虞公涅瞪大了眼睛,他果然是一个……很会挑会去惹的人。撇撇嘴,哼道:“真是奇怪,这里是什么宝地吗?好像突然之间,谁都喜欢到这里来,真是专招贵人啊。”虞公涅拖着招牌式的懒洋洋的、能气死人的长调子,下巴微扬,脸微微侧着,一副小痞子样儿。如果不是长得还算好看,卫希夷能掀起桌子来砸他脸上,让他的脸彻底歪下去。

    姜先没有生气、没有激动,也不急着反驳,依旧是不急不缓地道:“何贵之有?”

    这个答案令太叔玉也诧异了起来,相当老辣的回答,隐隐含着危险的陷阱,看来侄子是要掉坑里了。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侄子,关起门……好吧,哪怕在自家门口,可以当着自己人的面给他教训,却不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掉坑里不阻止。太叔玉出言打断二人的交流:“阿涅,衣冠不整,不好见客。公子见谅。”唤人请虞公涅去换衣裳。

    姜先笑道:“不妨的。是我来得突然,岂敢挑剔?”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你就急着赶我走?虞公涅一直是个别扭的人,现在拧劲儿上来了,越发不肯走了。

    卫希夷也觉得事情要不好,姜先的改变未免太快,虞公涅要倒霉的样子……拦不拦呢?她挺想给虞公涅一个大大的教训的,每日习武的时候,无不在估量着虞公涅的本领,何时可以将他暴打。如果不是找不到机会,虞公涅现在已经被她揍得没法再惹事生非了。

    但是,要看太叔玉的面子。

    卫希夷犹豫了,抬起左脚,往前迈步。庚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袖子。卫希夷回头的功夫,虞公涅将正脸对着姜先,不看余人,认真地道:“大国公子,如何不贵?何必……”打量了一下屋子,太叔玉为女杼准备的房子,自是不会差的,一看之下,虞公涅更生气了,故意埋汰,“……到这种地方?”

    姜先道:“失国之人。”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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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怕我给你找麻烦吗?”说着,用力瞪了太叔玉一眼。

    太叔玉依旧平和地说:“到时候,我会很忙,你如果找麻烦,大约是等不到我出现,就会被解决掉。”

    虞公涅:……

    太叔玉习惯了对他多作解释,话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天邑如果盛事,如今不过第三次,好自为之。”

    虞公涅也忍不住了,不可思议地问:“你不管我了?”

    太叔玉道:“我现在正在管你。”

    虞公涅吸了口冷气,眼睁睁看着太叔玉走掉了,他斗晌没回过神儿来。直到门口吹来的冷风弄得他一阵发冷,才恨恨地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无论生气或者不生气,太叔玉都不在那里了,虞公涅跑到门口,早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到得婚礼这天,虞公涅居然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最后,既没有撩什么人给太玉叔添麻烦,也没有跑去当众给太叔玉难堪,看的人啧啧称奇。却又有些为太叔玉担心——虞公涅好像对申王的继子不甚友好,看公子先的目光都是斜撩的。

    参加母亲的婚礼,对姜先来说是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他还要装作孩童般的天真。想起在唐都宫中曾经戏问父母:“婚礼是什么样子的呢?你们的婚礼是什么样儿的呢?我好想看呀。”那时他的父亲尚在,戏言:“等你成婚的时候就知道婚礼是什么样儿的啦。”

    很好,他现在见识到了自己母亲的婚礼了。

    姜先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又是那个带点傲气的小公子了。他给自己鼓着劲儿:坚持坚持,挺住了,熬了这一阵儿,就能归国了。一定要励精图治,要做得比申王还好,我以后也要做王!用盛大的仪式再将母亲接回去。我要给我的王后比这更好的婚礼。答应长辫子的事情,过两天就可求母亲了。

    他拼命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情,才觉得这婚礼没那么闹心了。目光四下扫射,居然没有发现长辫子,这让他心里更堵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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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杼母子三人并没有被允许参加这次婚礼。

    一是地位不够,二也是与会者众多,不需要他们出现来表现什么了。申王做事也细致,倒是在婚礼之前,宣布了予以本次有功、阵亡之士发了粮帛。这些东西对于女杼等人来讲,现在反而不是急需的了。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女杼对申王的评价尚可。

    外面热闹极了,卫希夷听着锣鼓声声,又有号角悠长的鸣声,跑到女杼身边蹲下:“娘,外面比咱们以前见过的迎贵客还要热闹呢!”

    女杼近来对女儿比往昔更加温柔,将女儿搂到怀里,问道:“想看?”

    卫希夷谄媚地笑笑,坚定地摇头。

    “你懂事啦,”女杼感慨道,“以前总想你懂事些,现在看你这么懂事,又让人心疼了。”自从到了龙首城,女儿就像换了一个似的,从来不乱跑。女杼知道,哪怕太叔府里再有她喜欢的课程,让她困在庭院中,也够她难受的。但是卫希夷从来不说这个,只是有时候会望着树枝墙头跃跃欲试。但是一次便跑都没有。

    女杼犹豫了一下,道:“现在天太冷啦,你头一年在这里过冬,不知道这边冬天冷的时候可厉害了。呃,要是想凑热闹……”

    “娘,我不去。”明明眼巴巴瞅着,卫希夷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女杼笑道:“申王的宫城比南君的戒备要森严,你混不进去。不混进去,你看不到多少热闹。万一让你走运进去了,出来也难。不要给太叔添麻烦。”

    卫希夷垂下眼睛:“哦。”她有心问问女杼,咱们跟太叔到底有什么渊源,又忍住了。

    女杼续道:“街上倒是会有些人踏歌舞蹈,登高了就能看到长长的队伍举着火把,像火蛇一样在街道上蔓延。穿厚实一点,可以寻个高处看看。记住,这里有冰雪,脚下会滑。算了,我陪你出去看看吧。”

    “咦?咦?啊!那不用的,我不看了。”

    “我嫌闷得慌。”

    “哦哦,那我去找绳子!”

    女杼奇道:“要绳子做什么?”

    “爬树用呀。”虽然太叔玉家是有可供眺望的楼台,但是卫希夷自从住进来便很有分寸,见母亲从来不涉足彼处,便也不去打那里的主意,还是想的自己的老本行。

    卫希夷没怎么爬过冬天的树,南方的冬天也几乎没有下过雪,只有在登山的时候玩耍过。冬天的树果然像女杼说的那样很难爬,抱着树干一动,树枝上的残雪就落了下来,脖子里不可避免地进了冰凉的雪粒。

    侍女们吓了一跳,急忙来拦,又匆匆去寻梯子扶着好让她爬树。卫希夷扑噗一笑:“娘,我现在爬树有人扶梯子啦。”

    女杼哭笑不得,将她的脸蛋儿上拧了一把。见女儿爬了上去,她自己自然也不会跟着胡闹,问卫应:“阿应要不要看去?”

    卫应揉揉眼睛,摇摇头:“长大了自己爬。”

    女杼将儿子抱起来,对庚道:“你陪着希夷。”

    庚应了一声是。

    等卫希夷爬好了,将树上的雪扫了下来,往下一看:“咦?人呢?”

    底下举着火把的侍女们一阵无奈的笑,庚扬声道:“夫人就是为了让您上树才出来的呀,现在已经上来了,夫人当然回去歇息啦。”

    卫希夷的笑容顿了一下,挠挠脸:“你上来不?一起来看,可好看了。”

    庚点点头。

    树上垂下一条绳子来,卫希夷将庚拉了上去,指点她:“你坐那根树枝,抱好了树干,头巾裹裹紧……”

    庚脸上的烙伤已经好了,只留下一个三角形的印记消不掉,月光下带着印记的脸笑起来,也就卫希夷不害怕,还觉得她笑得挺难得。指着远处的灯火,申王的宫殿,又分析着奏乐的都有哪样的乐器,卫希夷心里挺快活的。

    庚小声道:“绳子呢?”

    “咦?”

    “在树上拴好,万一失手,也不会跌伤。”

    卫希夷二话不说,便要给庚捆上。庚:……“我是说,您要先小心自己的安危。”

    卫希夷道:“可是我不会摔下去呀,庚不像会爬树的样子呀,你才要小心。”

    庚:……

    两个女孩儿瞪了一会儿眼,庚别过头去,嘟囔一声:“这辈子都捆给你了。咦?!那是什么?!鬼崇吗?”

    卫希夷抱着树干凑过头去:“什么什么?你看黑巷子做什么?有贼吗?!混蛋!趁着主人家不在,倒来做小贼!”

    庚咬牙切齿:“有危险的时候,要先躲起来再看!”

    卫希夷摸摸鼻子:“我爹也教过我这个,哎呀,刚才忘了。”庚见她一手松开树干,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深吸一口气,等她重新抓好了树干,继续咬牙提醒:“抓好了,藏牢了,绳子呢?”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忘了看热闹,又悉悉苏苏,弄衣服弄绳子。一面分一只眼睛盯梢,庚还对树下讲:“墙外有奇怪的人经过,大家小心。”

    忽然听到一个深厚的男声道:“树上那是什么?有小贼吗?趁着主人家赴宴,倒来做贼!可恶!看我打!”

    巷子颇黑,而树顶沐浴在月光之下,巷子里的两个男子耳力颇佳,听到附近有动静,张目望去,看到有两个瘦小的身形手里拿着绳子站在树上,便以为是什么歹人。卫希夷与庚则认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黑巷子里,或许要做什么坏事。她听力很好,听到二人似乎在说什么:“我弄死他!”愈发觉得对方不像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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