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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随轻风去
生死边缘,他说话也懒得再兜圈子,干脆直接向李宗儒提出心中的疑问。李宗儒面色惨白,虽然宇文经与他强调过数次叶行远此人的威胁,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定的信念。
便硬撑道:“你心知肚明,何必问我?你虽有惊世之才,却离经叛道,走幸进之途。圣人云见微而知著,日后必是奸邪之辈,此时不除,定然危及天下!”
叶行远啼笑皆非,他大致能够了解以诸位大学士为首的官僚逻辑。圣道传承三千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种刻板迂腐的东西,当然仍有劝人向善的闪光一面。但在具体执行之中,却试图将任何预期之外的变化都扼杀在萌芽之中,让一切变成一潭死水。
很不幸,叶行远就是圣道之中无法把握的变化,故而这些官僚们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要将他除去,甚至不惜勾结蛮人,让一县之地的百姓陪葬。
想到这里,叶行远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愤怒。他冷笑道:“在下虽然不肖,但无论如何,也不曾害民。如今蛮兵围城,分明是有人搞鬼,孰是孰非,孰正孰邪,岂不是摆在眼前?先生难道要闭目塞听,还要怪到在下头上么?”
李宗儒满面沉痛,一时语塞。宇文经此次的设计,实在是超出了他的底线太多,尤其是亲眼看到死亡的恐怖之后,他更开始怀疑所谓“一时”与“百世”孰轻孰重。
为了所谓百世安稳,所作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尤其是那些被牺牲的草民,他们的痛苦和冤屈,又有谁来承担?
仁者爱人,圣人一向悲天悯人,重视每一个升斗小民。这种牺牲,真的是从他的教诲之中可以得出的结论么?李宗儒读书破万卷,心中却无结论。
叶行远沉声道:“李先生,我知你是一个真正的仁人君子,并非欺世盗名之辈。故而你放不下心中之疑,甚至愿意来琼关县赴死。此志此情,令在下十分佩服。
但是反过来想一想,所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与其在此处枉送性命,你不如好好想一想,圣人之道究竟所求何物?秉持本心,方能见真知。”
送死这种行为,叶行远自度做不出来,他再怎么受天命陷阱鼓动,但心里始终还是有一条底线。这或许是因为前世而拥有的顽固实用主义思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然这不影响他对李宗儒这种坦然赴死的行为表示尊重,也正是因为有这种不惧死的志士在,圣人之道才在腐朽中仍然闪烁光华。
叶行远见李宗儒呆若木鸡,又接着说道:“在下为官,只求心之所安。既然赴任琼关县,便只知保境安民,造福乡里,自问并无大错。理念有殊,自可著书立说,百家争鸣,所谓真理越辩越明,何至于要杀人灭口?”
与官僚系统的矛盾,主要就是理念上的分歧。经过这一段日子,叶行远心中恍如明镜一般,朝廷诸人对他近乎发自内心的厌恶,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投靠皇帝一边,也不是因为他在几件小事上驳了大学士们的面子。
归根结底,是叶行远内心深处的桀骜不驯,他的修行越深,体现出来与圣人之道的背离就越明显。在考上进士之前,叶行远或许还比较像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但随着他锋芒毕露,这种内心的光彩也不可抑制的流溢出来。这是几千年见识在他胸中的累积,近乎是两个文明的撞击,必然是火星四溅。
轩辕世界是个有神通之世,朝中大学士更是饱学之士,火眼金睛。他们或许看不穿叶行远的底细,但是对那种散发着离经叛道气息的内在,却不可能不引起警惕。
所以与其说是少数几个奸人在排斥叶行远,倒不如说是整个圣人教化之下的僵化官僚系统在自发的抵制他。
这种矛盾不可回避,叶行远在这白热化的琼关守城战中明了此理,也完全没有了回避退缩的想法。他想要在此世立足,唯有争斗不休。所谓与人斗争,其乐无穷。





仙官 第三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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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儒就是在这一场道统之争中的第一个牺牲品。叶行远此时的思想,还远没有形成体系,他只有数千年文化传承所积淀起来的零碎闪光,但这已经足以对既有的观念产生极大的冲击。
尤其是在这可怕的战场上,李宗儒本身信念已濒于崩溃。再被叶行远一逼问,只觉得失魂落魄,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的站在城楼之上,恨不得蛮人的箭立刻将自己射穿,好免去脑中如同熔岩爆发一般的痛苦。
“蛮人又整队冲击了!”李夫人提醒叶行远。
叶行远淡然一笑,撇下了混乱的李宗儒,昂然走向城墙前方,镇定自若的派下命令,守城部队尽管几乎人人带伤,但还是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凭着众人的微薄力量,阻挡着凶残的蛮人。
战况再次陷于胶着,琼关县伤亡惨重,但是强悍的蛮人骑兵,暂时还没办法攻破这座小成。
省城之中,宇文经面色阴骘,一个人喝着闷酒。一直招待他的李宗儒已经奔赴琼关县送死,得知这个消息的宇文经大惊失色,胸中就像是堵上了一块骨头,无论怎么样都不舒服,甚至肺叶都能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难道是他错了?不!宇文经固执的摇头,他坚信自己采取了最正确的办法。叶行远这样的人物,绝对不能留在世间,这或许违背了为人的道德,但却应该是圣人的大义。
“圣人诛少正卯,曰其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此亦叶行远也,诛之便是圣人诛邪之意......”宇文经自言自语,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李宗儒弃他而去,甚至要舍身之行,对宇文经来说是个极大的震撼。但他并没有动摇信念,心中的阴翳很快就能抹去,他更关注的是琼关县的战况。
“叶行远居然已经守了十日,他手中什么都没有,还能抵抗蛮人最强的骑军。真乃天下奇才也,若是他有正人之心,必可平复乱世,惜哉!”宇文经叹息着,将自己的评价记下,但略一犹豫之后,又将其放在火上烧了。
更要注意不能让叶行远之能让那些惜才的老人知道了。宇文经暗暗提醒自己,会试中叶行远的状元卷其实就展露了出众的军事才华,百崖矶一战以弱胜强,大胜妖兵,此后四处救火,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挽救延南晋国祚二十年。
这种人才要是被几个军中的死硬派知晓,只怕都会护在手心里当块宝。幸好如今朝廷文武殊途,军种带兵的将领尤其不重视学问,大概没人会想到去查看会试的考卷。
这一次琼关县一战,却不可能不受人关注。只怕西军诸将应该都听说了一个书生守城十日传说,省城中的说书人已经喊出了“子衍再世”这样的噱头,万万不能让叶行远再出名了。
“还得想办法拖延援军......”原来觉得半月之期,琼关县无论如何也该告破,没想到还是小觑了叶行远。如今西凤关紧闭,再想放蛮军入关不太现实,只有想办法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宇文经想到这里,终于放下了酒杯,回到房中奋笔疾书,又在四处写信。
省城要派出的援军原本已经准备好,但因为粮草准备失误,又耽搁了几天。这几天对于水深火热的琼关县来说,可以说是生与死的考验。
叶行远已经守城超过了十五日,城下未收的蛮族尸体堆积如小山,发出熏天的臭气。嗜血的苍蝇嗡嗡而飞,在琼关城门之前像是一团污浊的黑云。
守城的兵丁损折了一半,剩下一半也都是个个带伤。他们疲惫而麻木的射箭、投石、泼油,机械的完成守城工作,但就像是绷紧到了极限的弓弦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折。
叶行远满面尘灰,嗓子沙哑,他已经连续三日三夜未下城墙,体内原本充沛的灵力空空如也--自从临摹宇宙锋,感悟天机以来,他很久未曾有这样的感觉。
蛮人在城门口留下了十几具尸体,暂时退却,但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卷土重来。这么多天来,蛮人始终是以这种完全不怕死的态度在进行攻击,叶行远也已经习惯了。
“援军还未来么?”躺在城墙上的伤员饥渴的遥望远方,在守城战开始之前,叶行远就告诉过他们,顶多只要半个月,省城的援军就会抵达,不会让他们孤军奋战到最后。
“也许路上有些耽搁,明天...明天一定会来的。”陆十一娘也已经筋疲力尽,她在城墙上负责照顾伤员,看着面前之人几乎开膛破肚的恐怖伤口,她只能默默的将流出的肠子塞回腹腔。
县内的医生根本无法处理这样的伤势,除非是大将军身边的军医或者京师的御医,才有可能救回这人的性命。他会在几天的哀嚎之后,痛苦之极的死去,在他死之前,总没必要灭去他们的希望。
琼关县中的锦衣卫也都投入到了守城之中--他们别无选择,叶行远不走,他们也不能撤离。如果不尽力抵抗,那么这些平时可以耀武扬威的皇帝亲兵,城破之后在蛮人的刀剑之下也会与平民百姓一样无助。
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是锦衣卫都经过特训,在守城的战斗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叶行远给陆十一娘等人都记下了大功,宣称必会秘折上奏,为他们请功升官加爵。
不过陆十一娘也明白,首先就是得活下来,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锦衣卫内部的消息,是援军刚刚才从省城开拔。也就是说,就算他们不受任何阻碍的急行军赶来琼关县,那也至少还得十天的时间。
但实际上看他们在省城无耻的耽搁,路上还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可难说得很。
当陆十一娘向叶行远报告这个坏消息的时候,叶行远倒是很镇定。他坦率的承认了起初的错误,“我低估了他们的决心,想要我死的人,怎么会在乎牺牲一两位武将......”
贻误军机,导致地方失陷,肯定是有人要出来担责任的,可能砍掉一两个武将的脑袋也不奇怪。叶行远考虑的半个月,是地方上不受惩罚能够推卸责任的最大极限,但是如果他们愿意付出一些代价的话,时间有可能就变成双倍。
这些代价,当然会有大人物用其它的方式向他们补偿。
“一个月...能守得住么?”叶行远脸上依旧带着从容的神情,他从子衍那里学来重要的一点,就是身为上位者和主心骨,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丧失信心的样子。
在去子衍墓中经历之前,叶行远并不知道守城战会如此残酷,他也完全没有信心可以守御得太久。但是随着他对子衍子兵法的感悟更深,能够施展出更大威力守御神通之后,他相信极限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但一个月终究......还是太长了些。
蛮人果然经过休整之后很快就再次展开了城门争夺战。到现在几乎已经无法阻挡个别身材高大蛮族士兵跃上城墙,虽然总能够将其杀死或者逼退,但这也是伤害造成的主要原因。
叶行远站在城楼上鼓舞士气,但他很清楚全身乏力,连一个神通都施展不出来。李夫人、陆十一娘等人也都是如此,而周县丞和方典史更是早就脱力,周县丞受了点外伤,至今还在高烧不退。
今天一次又一次用神通阻挠蛮人攻城的,反而是李宗儒这老人。他是个固执的老学究,于神通并不高明。但毕竟他是举人出身,懂得呼风唤雨,于是就一直站在城门正上方,呼唤出一阵阵暴风雨,给蛮人攻城带来许多麻烦。
不知道是因为神明保佑还是运气太好,刀剑和弓箭都未曾伤到这个老人,但毫无节制的使用神通调用天地元气,李宗儒体内积累了几十年的灵力迅速枯竭,从外表上来看,他的头发全白,完成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叶行远也劝过他暂时休息,但是李宗儒却铁青着脸不肯答应,他精神亢奋,不眠不休,目光灼热,根本就停不下来。
此人早萌死志,在被叶行远教训之后,并没有改弦更张,而是更加明确的求死。
“杀了他!”蛮人冲击城门的指挥官再一次被李宗儒召唤来的暴风雨冲得滑倒,从攀缘中摔了下去,重甲都瘪了一块。他因为愤怒而发狂,不顾一切的徒手爬城墙,冒着箭矢与滚木,铁了心向李宗儒发起冲击。
李宗儒正处在过度使用神通之后的衰竭期,他几乎动弹不得。两个小兵上去想要将他扶下来,但不幸被蛮人的弓箭射倒。
“救他!”叶行远急令,但其他人离得实在太远,想要赶上已然不及。那凶恶的蛮人额头中箭,眼看必死无疑,但仍然怒吼着冲到了李宗儒面前,挥起了沉重的马刀。
李宗儒的脸上并没有畏惧,反而带着解脱的喜色,他高声吟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宗儒今日死矣,不负圣人所教!”
嚓!刀锋入肉的声音掩盖过一切喧嚣,老人的头颅横飞而起,鲜血上冲。
他失去了身躯的脸上,却仍然带着欣慰的笑容。他临死之前最后的遗言,正是最近这几天叶行远经常念叨的几句话。
叶行远沉痛的闭上了眼睛,那名攻上城墙的蛮人杀死了李宗儒之后,很快倒地身亡。城门仍然坚守,但那位迂腐的老人却再也无法复生。




仙官 第三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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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儒的牺牲,代表了最惨烈的白刃战到来。站在城墙上的守军,包括叶行远在内,没有一个能保证自己在下一秒钟不会死去。
这一场战争打到现在,已经不再是神通、兵法甚至于兵力的争斗,而是最后在拼意志。就连叶行远本人也操起了刀剑,裴将军的宝刀削铁如泥,刀下留下了好几个蛮人的鲜血和亡魂。
守城战进入到了第二十七日,无论是城内城外,都近乎人间地狱。围攻的蛮族也陷入了一种杀红了眼的状态,又或者是承诺给他们的代价太高昂,令得他们能够在这么高的损失之后仍然不肯放弃。
“城内已经很难坚持下去了。”陆十一娘向叶行远报告,“援军再不到,大概城内就有人要主动开门投降了,我们的人每晚都听到有人在暗中商议。”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锦衣卫密探们仍然在行使他们的职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锦衣卫也确实是朝中最敬业的官吏。
听到这个消息的叶行远却面不改色,他只是苦笑叹息道:“他们只是说说而已罢了,在七八日前,才是最危险的时刻。那时候我最担心有人会开门投降,不过李宗儒老先生的死鼓动士气,让我省了许多鼓舞和未雨绸缪的功夫。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无论攻防,其实更多依赖的只是惯性。便是真有人畏惧害怕想要投降,那也已经做不出这样的行动。”
守城专家子衍曾与叶行远无私分享自己的心得,被围者投降,要么是强弱悬殊,连打都没打就已经放弃。要么就是打了几场硬仗之后,被伤亡吓破了胆子。
但只要坚持超过一个界限,守城的军民就会超越恐惧、士气等各方面的因素,陷入到一种无法脱离的角色之中。他们变得麻木,一直会奋战到城破或者敌军退兵为止。
到了这个阶段之后,守城就变成了持久战。虽然作为城内的将领,并不会希望手下变成毫无希望的傀儡,但在援兵久久不至的情况下,似乎这反而是种比较好的选择。
陆十一娘无言以对,她其实也有近似的判断,但总觉得太过残忍。她想了良久,方才怯生生的向叶行远问道:“大人,援兵还会来么?”
作为锦衣卫当然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省城出发的援兵,在路上又有许多事端,拖延了进军的速度。直到现在还距离琼关县百余里,他们要是继续磨磨蹭蹭下去,还不知道得拖到哪一日。故而陆十一娘都有此一问。
叶行远瞟了她一眼,淡然道:“此地终究是剑门之地,同省县城,援兵一月不能到。岂不是千古笑谈?三日之内,援兵必至,你大可放心。”
官僚们做事其实充满了看得见、看不见的红线。比如若是国人暴动,只要能控制得住,上交的公文报告绝对不会超过百人,因为一过百人便是聚众叛乱,首先要问地方长官的责任。
又比如水火之灾,死人一般也不会超过六十。若过六十,便是特大灾情,本省巡抚、布政使都要担上干系。
这救援琼关县之事,如果说半月之期是第一条线,那一月之期就是一条绝不能触碰的底线。超过一月,剑门省上上下下所有文武官员都要被追究责任,这可不是一两个武官的脑袋能交待得过去的政治事件了。
京中大佬再有能量,也不可能拿出相当于一省官员的政治资源来做交换,因而叶行远并不担心,只是没的齿冷。
“那么说来,最后三日,便是蛮兵孤注一掷的机会了。”陆十一娘颤栗,城外主动攻击的蛮军也受到了很大损失。但是由于守军的放任,不停的有小股部队加入,数量上并没有减员太多。
他们显然也明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正在进行严格的休整,只有少数蛮人骑着马面色严肃的巡逻。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很快琼关县就会迎来最后的冲击。
蛮人重点攻击的北门已经残破不堪,一个月的围城之后,也谈不上有什么士气。城内的读书人灵力近乎枯竭,各种物资也早就开始匮乏,幸好因为提前准备征收,粮食倒勉强还够吃,不至于酿成如子衍苦渡城的惨剧。
“最后一拨攻势...得过去么?”秦县丞喃喃自语,他在琼关县干了几年,从来也没有遭遇到如此惨况。
叶行远沉默不语,只静静看着城外高举马刀,结阵准备冲击的蛮军骑兵。拼到这个地步,最后的结局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他明白这是乱世到来前的真正考验,在此之前,他未曾认识到斗争的残酷。但在近一个月的腥风血雨之后,他心中已无杂念。
战场固然是生死关卡,但同样也是一个血与火的锻冶炉,或者说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一场起因莫名其妙的守城战,叶行远才真正成熟起来。
蛮人围城第二十九日,传说中的援军距离已经不超过五十里,一两天内就该赶到。如果还不能攻破城池,无论如何他们也该撤军了。
“冲锋!”城墙下,无名的蛮人指挥官怒吼发出了命令,号角声激昂。如黑色洪流一般的骑兵前赴后继向琼关县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他们打起了血色旗号,这意味着他们将无休无止,除非城破,或者尽数阵亡。
叶行远、李夫人、陆十一娘、秦县丞和方典史等人,悲壮的站在城墙上,尽着最后的力量进行战斗。在这个时刻,他们都抛弃了原本的身份,只是普通的士卒。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发布命令、组织守御甚至于鼓舞士气已经没有任何异议,这一个月的战斗让行动渗入了每个人的血液之中,在最后的战斗面前,只有省下每一分力气用于杀戮之中。
越来越多的蛮人飞跃上了城墙,但在众人的拼死阻挡之下,他们又被逼落。城楼上斑斑驳驳的血迹,记录战况的惨烈,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叶行远此时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读书人,他也无暇去关注其他人的情况,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闪躲与反击。
这一场无休止的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暮色即将笼罩天地的时候,忽然秦县丞恐惧的大叫:“城墙...城墙倒了!”
坚持了整整一个月的琼关县城墙,在最后的时刻终于崩碎坍塌,城门旁的一段石墙整体滑坡,露出了一道可以容两三人同时通过的大裂缝!
蛮人发出了欢呼,他们立刻转移了攻击的方向,跃马冲入那道裂缝,在城门口配备的农兵根本不可能阻挡骑兵的冲击。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蛮人就能有几十骑涌入琼关县中,从背后打开城门,那也意味着城池告破。
城楼之上的拼死抵抗变得毫无意义,叶行远神色沉痛,难道说整整一个月的苦守,最后还是被击败么?他在战前曾经考虑过,一旦城破便会以土遁之法离去,保得性命--但是在这种时候,他真能抛得下身边的战友和城中束手待毙的百姓?
是叶行远引来了蛮军,也是他组织了抵抗,他能就这么撒手不管?热血冲向叶行远的脑海,他无法分辨多少是出于自己内心的良知,又有多少是因为天命陷阱的影响,只觉得识海之中剑灵悲愤鸣叫,让他脚下无法挪动一步。
“大人,不行了!我们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陆十一娘扯住了叶行远的衣袖,锦衣卫精英终究经过无数生死的训练和考验,她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事不可为,只有暂时退却。有陆十一娘开口,秦县丞等人也都惊醒,都急叫道:“大人,速速出城,援军离此已经不远,我们还有机会脱身!”
叶行远略一犹豫,他紧紧握住裴将军宝刀,正要开口决定,忽然听蛮军的背后,又传来犀利的号角声,旋即就是一阵纷乱。
“有人冲击敌阵背面!天无绝人之路,援军到了!”方典史在这一个月中瘦了不少,他大叫大跳,欣喜若狂。
叶行远眯起眼睛,举目远眺,只见一小股部队突然从树林之中杀出,从背后切入蛮人阵势之中,他们疯狂的搅动着。虽然人数并不多,但却引起了蛮人的骚乱和慌张。
尽管最后打着血旗发动进攻,蛮人的士气其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刚刚看到了破城的良机,陡然又遭遇变故,情绪大起大落,这让他们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拍。
“不是援军,只是西凤关的斥候部队,最多...只有十几人。”凭着明察秋毫的目力,站在城墙最高处的叶行远看得最分明。他的嘴角微微一抽,当机立断下令,“立刻下城,无论如何堵住城墙的裂缝,他们给我们争取的时间绝不会太多。”
诸人俱是浑身一震,他们明白叶行远的言外之意。这一只斥候部队大约在树林中埋伏已久,但他们并无改变整个战局的能力,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刻,通过自己的牺牲为琼关县争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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