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八妹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丹阳木
“好,我先扶您起来吃几口面,吃完您想听什么我就拉什么。您这不吃东西我心里着急哪有心思拉二胡,你就听儿子一句劝,起来好歹吃几口,啊?”
“你自己吃,等会我饿了你再去给我下。”刘大妈顿会,又说:“放心,没看到你成家立业我不会死的。”
“妈,好好的咱不说这晦气话。行,这碗面我吃,我先拧条毛巾给您擦把脸。”
猫耳打来热水扶起刘大妈,拧干毛巾,一如他儿时刘大妈给他擦脸那般,耐心仔细地替刘大妈擦净面上泪痕。
“您想听什么曲子?”几口扒光碗里的面条,猫耳拿来二胡问刘大妈。
“就你学会的头一支曲子吧。”
“红湖水浪打浪?”
这是猫耳跟着村里已过世的那位孤寡老人学的第一支曲子,也是他迄今为止拉得最为炉火纯青的。
二胡声响起,曲调幽静平和,却又好似暗藏有无尽的岁月,一些久远原以为淡忘的记忆又清晰浮现,泪水再度自刘大妈面上淌落。
原来,曾经的伤痛从未远离,只不过是深入骨髓的长在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和毛囊里;一经被岁月催动,疼痛便如决堤的洪水卷土重来,一寸寸如钝刀割肉般在心上缓缓拉过,带起淌着血的翻卷的皮肉。
刘大妈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一支曲子,弄哭的不止刘大妈还有隔壁的顾拥军,她和屠八妹都没吃晚饭,两人一个躺在外屋床上一个蜷缩在里屋床上。当熟悉的二胡曲调飘入耳中,顾拥军咬着手背如受困的野兽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
哀哭声传到外屋,屠八妹怒而睁开眼,她自昏倒被抬到床上后就一直闭目不起,一任顾西在旁“哇哇”大哭也不理睬。
“妈,你醒了?”守在床边的建新一声欢呼,除去老二顾爱民去厨房给她端热在灶上的饭菜之外,其余姐妹都从里屋奔出。
屠八妹扭头,视线从女儿们面上缓缓扫过,八个女儿,顾拥军从小到大是最让她省心的。可如今这最省心的却在她心上插上一柄尖刀。自古女儿家都是往高处嫁,再不济也门当户对,哪有人傻到往下嫁的?还是个坐过牢挂牌游过街的!想着顾冉下月才满五岁,而她最大的女儿顾拥军竟然就怀上了猫耳的孽种,恨得屠八妹胸中怒火足以燎原。
怀了又怎样?想以此胁迫她就范,门都没有!
屠八妹猛的坐起,继而下床,在一片惊呼声中冲去里屋,与顾爱民撞个满怀。
顾爱民手中碗跌落在地,汤汤水水倾了一地。
“死开!”屠八妹一胳膊肘拐开顾爱民,她冲到顾拥军床前,揪着她一只辫子就将她拖下床,以不容反驳的语气喊道:“跟我去医院,豁出我这张脸不要也要把这孽种打掉!”
顾拥军被她拖下床以极其狼狈的姿式倒在地上,她手里还死死揪着顾拥军的辫子往外拖拽。顾西又“哇哇”大哭起来,就连一向不爱哭的顾冉也瘪嘴边哭边喊着“大姐”。
“她要不把孽种给我打掉从今往后她就不是你们的大姐!”
“妈!”顾爱民扑上来抱着屠八妹大腿,哭着告诉她,“我姐是说的气话,她根本没怀孕,她才来过例假,她是骗你的啊……”
屠八妹怔住,顾爱民趁势从她手中抢夺下顾拥军的辫子。她伸手去扶顾拥军,顾拥军挣开她,自己站起,盯着屠八妹,她双目蓄满泪,却倔强地昂起下巴,语气无比坚定,“今生今世我非猫耳哥不嫁!”
“好、好,我让你非他不嫁,你给我等着……”
屠八妹折转身去厨房拿来扁担,唬得顾爱民和建新还有春芳在厨房门口堵住她,求她放过顾拥军。屠八妹眼都气红了,抡起扁担厉声喝道:“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是吧?谁敢拦着,我就一扁担砸烂她的狗头!都给我滚开!”
第五十九章 虎毒不食子
建新迟疑着后退两步,见爱民和春芳没动,她又定住。
“妈,不可以。”春芳急急喊道:“你盛怒之下几扁担下去大姐纵不死也得残。看在爸的面上你就饶了大姐这回吧,爸刚走那年咱家多困难啊,那么艰难的时候你带着我们八个姐妹都挺了过来,现在又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商量的呢?”
她提到过世的父亲;
建新呜呜哭了;
爱民也哭了;
老五老六她们几个都跟着哭起来。
屠八妹手中扁担往地上一顿,她指着顾拥军,“你说,你还非那杂种不嫁吗?”
顾拥军鼻翼微张,吸口气,她眼一闭,**砸过一句:“你打死我吧。”
“姐!”
“大姐!”
爱民和建新扭过头。
“好,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扁担硬……”屠八妹抡起扁担欲扑向顾拥军,爱民和春芳拼死挡在前面,建新冲到顾拥军面前晃着她双肩大喊大叫道:“他有什么好的能让你连命都不要了,也不要我们和妈了,你是不是傻呀?”
顾拥军无动于衷。
一声惨叫响起,她睁开眼,顾爱民小腿挨了屠八妹一扁担,疼得抱脚原地跳着直转。
顾拥军头一甩,疯了般冲上前推开春芳,随后梗着脖子朝屠八妹歇斯底里狂怒的大喊道:“你打你打你打,你打死我,你要打不死我明天我就嫁给他,我嫁定他,你打啊打啊……”
“……看我打不打得死你!”屠八妹愣怔片刻,退后几步,一声狂吼,手中扁担朝她兜头扑来。
春芳尖叫着撞开顾拥军,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屠八妹一扁担下去将一条凳子腿都给砸断,她抡起扁担还要再扑顾拥军,顾爱民又冲了过来。
“今天我就把你们全部打死,省得你们以后一个个来气我……
屠八妹气昏头,逮谁扑谁,老七老八吓得哇哇哭,老六抱头缩在墙角全身直发抖。老五也害怕,她不敢上前,她哭着转身跑了,她跑去抽掉外屋门栓,刚抽掉一半门栓,在家听到动静不对冲出屋的猫耳就一把撞开门,跟道闪电一样冲入内,险些将老五撞翻在地。
“救命啊,我妈要杀我大姐,快来人啊,救命啊……”老五跑去外面跳脚大声呼救。
邓光明值班回来,刚进村口还在平房这头听到老五尖叫,他紧蹬两脚赶过来,到门口后扔了自行车就飞奔入内。
“屠姨,有话好说!你先冷静点,冷静点……”邓光明冲进去时屠八妹正挥舞扁担抡得猫耳满屋逃蹿,他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扁担。屠八妹怒极,狠拽两下没能拽动,她两眼一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撒手,滚开!”邓光明赔笑,“咱不武斗行不,都是街坊邻居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
猫耳趁这空档赶紧拉过顾拥军,察看她是否受伤。顾拥军摇头,反抓过他手臂,他右手臂被屠八妹劈了一扁担,几秒钟的功夫就肿得老高。顾拥军手指轻抚过他受伤的臂膀,泪汪汪地抬头看他,意在问他痛吗?他笑笑,她亦读懂了他眼神表达的意思,“没事,我一大男人这点伤算什么。”
“你个不要脸的!”他俩的情意绵绵落在屠八妹眼里她几欲气疯,舍弃扁担急切四顾,没寻到称心的武器她竟脱下一只鞋直取猫耳。
“我没事你快走。”顾拥军把猫耳往边上一推,屠八妹一鞋底抽下来打在顾拥军胳膊上,她用了十足的劲道,这一鞋底下去顾拥军胳膊立时显现一个通红的鞋底印,望之触目惊心!
猫耳火了,劈手夺下她手中鞋子重重掷于地上,继而冲她吼道:“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虎毒都不食子,有你这样下狠手的吗?”
屠八妹也不答话,她急急趿上鞋,随后掉头就往厨房奔。
“快跑!”顾拥军稍一愣神后脸都吓白了,忙去推猫耳,猫耳抓住她,“要走一起走,我不能留下你。”顾拥军急了,“哎呀你快走啦。”
这功夫屠八妹已从厨房取来菜刀,邓光明倒抽一口凉气,好在他双脚先于他的意识冲上前及时将屠八妹拦截在厨房门口。
此时,好些邻居包括在余月红家看电视的都闻迅涌了进来。
“你给我滚开!”屠八妹一手提刀一手指着邓光明,“不滚我连你一起剁!”
邓光明张开双手双脚牢牢把在门口,“我不会让。”
屠八妹声音提高八度,“你让不让?不让我真剁了!”
“妈!你别乱来啊,把刀放下,放下啊!”建新站在邓光明身后吓得花容失色。顾爱民推开她,头一低,从邓光明手臂下硬挤过去,她挡在邓光明身前,“你要剁就剁我吧,大姐和猫耳哥是真心相爱,只要你能成全他们。”
“你给我死开!”屠八妹一把抓住她肩膀往自己身后一带,将她狠狠掀翻在地。
“屠姨!”邓光明急喝一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提刀伤人是犯法的?咱可不能干犯法的事。您想想,您为啥反对他俩好?还不是因为猫耳坐过牢。您再想想,您这一刀要是砍在他身上,砍死,您得偿命;没死,您得坐牢。到时您进去了,他俩该好还得好,所以说您这是何苦呢?您要真为这个进去了,到时她们姐妹几个在镇上怎么抬头做人?”
邻居甲:“就是,小邓说的句句在理,屠八妹你得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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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乙:“这老七老八还没上学呢,你真舍得抛下她们不管?”
“妈!”老四春芳也说,“你包下豆腐房咱家生活刚有点盼头,二姐和三姐马上又要进附属厂,你可不能犯糊涂。”
“去妈跟前哭,叫她把刀放下,快去……”老五怂勇顾西去屠八妹跟前哭,她把她往里屋推,挤在里屋的邻居见顾西哭着过来赶紧闪出一条道,“妈妈,呜呜……”顾西眼里满是惊恐。
这头闹得人仰马翻,那头有人跑去给余月红报信。
“什么?她要砍我儿子?哎呀这、这可怎么办?老邓啊,老邓,你快去看看,看光明有没有事。”余月红闻听邓光明挡在拿刀的屠八妹跟前,屠八妹扬言要砍邓光明吓得她两腿都软了。
“慌什么?”老邓不以为然地说,“咱儿子吃的就是公安这碗饭,这种事他不冲在前面那能行吗?要相信咱儿子,他一定能处理好的,别瞎着急。”
“你不去我去。”余月红白他一眼,匆匆走去后门,她开门出来就听屠八妹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第六十章 风霜无情
余月红唬得魂飞魄散,她一边喊着邓光明一边跌跌撞撞朝屠八妹家冲去,半路上被一邻居拦住。邻居告诉她邓光明夺下了屠八妹手中的刀,屠八妹这会正赖在厨房地上撒泼嚎啕大哭呢。
虚惊一场。
余月红转回家跟邓科长叨咕,“光明也是的,不知他瞎积极什么,你说他该不会是还在和她家老三好呢吧?这你得管管,子不教,父之过。”
邓科长点燃一支烟,两眼看着电视屏幕,慢悠悠地说:“事情没搞清楚前不要随便妄下定论,改天等我先问问他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你少给我打官腔。”余月红挥手把邓心武赶去旁边板凳上坐,而后自己侧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跟你讲,这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是讨错老婆儿子一辈子过得不幸福我可不答应。”
邓科长徐徐喷出口烟,仍慢条斯理地说:“他俩要真还好着你急也没用,这事只能慢慢开导,越急越乱。她家老大不就是个例子,她从晚饭前闹起,结果呢?这都差点动上刀了。这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家老三进咱家门?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非要干涉儿子婚姻的人,她家老三要是个温柔贤淑的,跟老大一样那么能干,又是个正式工,那我能拦着他们吗?”
“说实话,我也不看好她。别的不说,就冲她那天跑来揭穿你这事,这就反映出她目无尊长。”
“就是。”余月红敲敲茶几,“既没礼貌又缺家教。”
“我还没说完。”邓科长不满地斜她一眼。
“你接着说。”
“这目无尊长,她要进了门势必跟你搞不好关系,这你俩搞不好关系,家里就会鸡飞狗跳,哪还能有我的安宁之日?”
“不管怎样,要坚决阻止他俩好,她屠八妹知道闹难道我就不会?许她瞧不上女婿就不许我瞧不上儿媳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方唱罢我登场,到时看谁厉害!”
邓科长差点让口烟给呛着,他一边用手指点着她,一边急忙把烟摁在烟灰缸里,咳了两声后,他说余月红,“你呀,前一秒还在说婚姻是大事,后一秒就当儿戏,还你方唱罢我登场,怎么着?我听你这意思是要摆擂台跟她比比看你俩谁更泼?”
最后邓科长以一句“乱弹琴”结束了和余月红的谈话。
快十一点时邓光明才回来,他一进屋余月红就迎上前,“你是不是还跟顾建新好着呢?”
邓光明说:“如果我没说过跟她不好那就是还好。”
“你糊涂。我跟你说啊,我和你爸都坚决反对你跟她好。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复习考电大,男人三十而立,你十九都没满难道还担心将来讨不到老婆?听妈妈的,跟她断掉。”
“儿子又没说现在结婚。”邓科长插进一句。
余月红不满,“你这立场得坚定,你不也赞成儿子跟她分手,怎么儿子一回来你立场又变了?”
邓科长说:“我刚那话是赞成他俩好?怎么听话的。”
邓光明说:“妈,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上回因为你她都好些天没理我。”
余月红说,“不理正好,我巴不得她、不对,要贴也应该是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你,怎么你倒反过来去贴她?她哪样值得你放下身段去贴她?”
“建新姐姐好漂亮,就是太凶,我也不喜欢你俩好。”邓心武看完电视过来爬上他自己的小床,两兄弟床对床,中间隔着一矮衣柜。邓光明从衣柜里取出内裤,直起腰顺势抬手摁在邓心武脑门顶上,晃了晃他脑袋,说:“你个小毛孩知道什么漂不漂亮的。”
邓光明说完走去外屋拿脸盆和毛巾,外屋双人木沙发边摆着木制洗脸架,最上面一层搁着邓科长和余月红用的脸盆,搁在中间那层的脸盆是邓光明两兄弟用的,最下面则是冬天时全家人共用的洗脚盆。他拿了脸盆和毛巾,一转身,余月红险些撞到他胸口上。
“儿子啊。”余月红苦口婆心,“我这都是为你好,我和你爸我们都是为着你将来的幸福着想。你要不听劝一心孤行,那我可告诉你,不是只有她屠八妹会撒泼,我要撒起泼来连我自己都害怕我告诉你,你别不当回事。”
邓光明把毛巾甩在脸盆里,而后抬手搭在余月红肩上,“我妈从前不这样唠唠叨叨,她优雅高贵,知书达理,麻烦你帮我去找她回来。顺便转告她,说我很想她,嗯?”
邓科长一脸深以为是的点头,余月红正被邓光明几句话噎得无言以对,于是邓科长顺理成章的成为替罪羔羊。平时什么事余月红都有进退,独在儿子的婚姻大事上她是寸步不让。最后邓科长被她念烦了,发脾气说:“关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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