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八妹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丹阳木
眼看百来号人蠢蠢欲动,叫着喊着准备涌去窑上,所长情急之下掏出枪,高举在手大喊道:“老乡们,听我说,你们这样聚众闹事是违法的!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事态闹到不可控的地步,到时县里市里来人,你们哭都找不着地!”
“别听他威胁,咱乡下人不是好欺负的!”
“是咧,富海家的娃眼不能白瞎,咱一定得讨个公道!”
“拿枪顶个屁用,吓唬咱乡下人啊?有种朝我们胸口开一枪啊,敢吗?”
“下了他的枪!”
有人嚷嚷着要下了所长的枪,所长一时骑虎难下,开枪怕刺激到他们,把事情搞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不开枪,枪又已举起。他此刻若放下,只怕他们以为震住了派出所,下一步抬脚就会开拔直奔煤窑。完了,屠八妹一上吊,这闹出人命性质就恶劣了。
“事到如今只有向县公安局求助了,赶快去打电话。”所长吩咐一民警。
民警点头,正要动,村口马路上响起纷乱急促的嘈杂声。
难道江家还有亲戚?屠八妹心里一凉,自打男人去世后,千难万难她都没低过头。难道今天这个坎她就真的过不去了吗?
“妈!妈!”
屠八妹心里正自百转千回,就听建新在急切地唤她,抬眼一看,建新跟阵风似的急奔过来。
“妈,不用怕,咱们人比……比、比他们多、多好几倍,你看——”建新喘着气回身往后一指,毛四杰领着十一分厂几百号人雄纠纠而来,迅速将江富海他们那一百把人团团围住。
所长瞪眼止步的民警,暗丢了个眼色,民警会意,匆匆而去。
“妈!”毛四杰肩上扛着一钢管,挤上前来大声喊道:“我们这是先头部队,大部队还在后头集结,说话就到!”
“好!”屠八妹胸一挺,顷刻容光焕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她说完转向江富海,中气十足的大声说道:“我女儿被你儿子打得一身是伤,你儿子瞎只眼,我女儿蹲大牢,你找我要公道,砸了我家,我又找谁讨公道去?”
“所长!”民警去而复返,大声向所长做着报告:“县里已经出动警力,马上就到。另外局长指示:不管三七二十一,谁敢带头闹事就把谁抓起来送去县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改嫁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百来号人对抗十一分厂几百人无异以卵击石。江富海清楚,他那帮亲戚也清楚,最后怎样来的就只能怎样回去,一场斗殴就这样不了了之。
屠八妹没想到关键时刻毛厂长会出面帮她,建新不无得意地拍拍毛四杰胸口,“这次我们家老毛子可出了大力,我逼他,他就逼他爸。他让他爸号召厂里工人过来给那些土包子一个下马威。说是不答应他就自己过来,让他爸准备给他收尸。”
毛四杰挠挠头,嘿嘿一笑,“我是让建新给我逼得没辙了。不过我爸也是为着他自己的面子。你想啊,全镇都知道一帮农民涌进镇来找你麻烦,做为亲家他要坐视不理人家背后也会说他不是。”
屠八妹说:“不管怎样,这次我都领你爸的情。回去替我好好谢谢他,等哪天我抽出空来再亲自上门感谢他。”
在这次与江富海的对决中屠八妹最终虽占了上风,但她并没咄咄逼人,被砸坏的家电江家不肯赔她也没追究,从此她对江家是敬而远之。何婶来去路过她家只要她在家何婶总会狠狠“啐”上一口,她也不去理会,只当没瞧见由着何婶闹腾。
礼拜天,屠八妹和拥军去女子监狱看老五,却被告知老五不愿见她们。回去的路上拥军就对屠八妹展开炮轰,她把自己和老五的不幸都怪责到屠八妹头上。此后母女俩各占一屋,互不理睬,也不在一个锅里搅饭吃了,各过着各的日子,晚上家里除去电视声音还是电视声音。
家里安静了,屠八妹的心却静不下来,如今她也不做鞋子了,晚上闲得心慌想找个人说说话却找不到聊天的对象。过去工农村的老邻居大多都搬去了新建的楼房,如今工农村有近百分之三十住户是乡下人,加上她这些年忙于生意也没空和村里人打交道,晚上时间就更难打发了。
为排谴寂寞,屠八妹装了台座机电话,晚上她从老七顾西开始挨个给在外面工作学习的女儿们打电话,有事没事在电话里唠叨一大通。这打的次数多了,女儿们渐不耐烦,爱民给屠八妹支了一招,让她晚饭后去镇上大操坪散步。一来可以散心,二来也有益健康。
这是嫌她啊,辛苦把她们养大,一个个翅膀硬了飞走了,谁关心她呀?屠八妹一气之下再不给她们打电话。她不打了,她们一个个又三天两头打来电话问候她。她一高兴,稍微话多点,她们语气那个敷衍隔着千里万里屠八妹也看到了她们面上的不耐。
唉,女大不由娘!
屠八妹白天在窑上跟蔡屠户抱怨,“要说她们没良心吧,我不打电话了,她们一个个又着急上火;我打电话吧,说多几句她们就不耐烦。你说我们忙碌半辈子都为的什么?”
蔡屠户深以为是,他家老幺也出去打工去了,如今他也是光杆司令一个。他看看屠八妹,慢吞吞地说道:“你好歹还有大丫头在家陪着你。虽不说话,家里除去你总还有另有人气。比我强,我家里家外就我自个。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静得心里瘆得慌。”
“别跟提老大,一提她我心里更堵。我宁可她嫁出去。”隔会,屠八妹又说:“我家老二让我晚上没事出去散散步,你也出去散去,别闷在家里闷出病来。没人心疼咱咱就得自个心疼自个,你说是不?”
这之后,屠八妹和蔡屠户晚上总一前一后出现在电厂那条路上,两人每晚在大操坪散步。大操坪散步的老年人很多,天黑下来后谁也瞧不清楚谁,两人在路上不说话,在大操坪有夜色做掩护才聊上几句。
九八年春节过后,原来跟余月红打邻居的一大妈过世,蔡屠户买下那套屋子搬来了工农村。他搬来这天,屠八妹去帮他收拾屋子,拥军下班回来瞧见自行车一推,冲进去就大闹,她指责屠八妹不顾及颜面,也不替她们留面子。
她站在门口大声嚷嚷,屠八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鼻子说:“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他是我窑上监工,他搬家我来帮他收拾一下,怎么就招你了?”
拥军冷笑,“当初我和猫耳自由恋爱又怎么招你了?要不是他——”拥军怒指蔡屠户,“我能落到今天这样子?当年要不是他多事,骑着摩托载你去县里我早和猫耳远走高飞。他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别说你帮他收拾屋子,你就是和他站在一块都招着我了,碍着我的眼了!”
拥军这么一闹,何婶开了眼,经她的嘴一宣扬,屠八妹和蔡屠户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没传开还好,一传开,屠八妹反不在乎了。早上她同着蔡屠户一块去窑上,晚上又与他一块回到村里,拥军气得天天在家破口大骂,还把建新和爱民召了回来。
“这越活越不要脸了。”当着屠八妹的面拥军对建新和爱民说,“就不说我了,单说咱家老七老八还没嫁呢,她倒守不住想嫁了。这让我们姐妹往后有什么脸面在镇上行走?”
“姐……”爱民欲言又止,她并不反对屠八妹再嫁,只是看拥军面色不好,她忍了忍,把要说的话又憋回肚里。
“妈,你说你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如今这把年龄……还想什么呢?这要让我婆婆知道她该看咱家笑话了。”
建新在这事上积极向拥军靠拢。
“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屠八妹剜眼建新,“原本我从没打算过要再嫁,就冲你们这样,我还非嫁他不可!”
拥军拿出瓶敌敌畏,“你要嫁他,先问问我手里这药瓶答不答应。你要前脚嫁,我后脚就喝药,你自己看着办。”
屠八妹没想到她把自己当年使的那招搬出来对付自己,她指着拥军,嘴唇直哆嗦,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晚上爱民歇在拥军房里,她问拥军,“姐,你这样对妈是不是太……妈年龄大了,除去你我们都不在她身边。她前阵子没事老给我们打电话,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寂寞孤单,她养大我们……”
拥军打断她,“难道我这些年好过?我就不寂寞孤单?我看你是如今日子好过忘本了。忘了她以前是怎么对待我们的,除了老七和建新之外其他姐妹她真心疼过谁?年轻时打起我们来她手软过吗?我有今天都是她一手造成,她想改嫁除非我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母亲
这之后接连几个月拥军每晚不遗余力地监视着屠八妹,只要屠八妹踏进蔡屠户家她就开骂,她已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骂起人来那泼辣的架式与当年的屠八妹相比毫不逊色,还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屠八妹不愿自己俩娘母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也不想蔡屠户跟着自己丢脸受气,只得妥协。她没想到自己年轻时带着拥军她们八个,轻易从不肯受人气,临了,老了老了倒受起女儿的气来。
有时怄不过,她就在自己这屋摔摔打打咒骂拥军。母女俩你横眉她冷对,隔三差五爆发争吵,斗得鸡飞狗跳。
夏天放暑假时,顾冉和顾西脚跟脚一前一后回来了。她俩回来给家里带来了新气象,顾西进屋放下行李就告诉屠八妹,“妈,我决定回镇上小学教书,以后我就天天跟家陪你。”
“妈真没白疼你,你一回来我觉得这屋子里都亮堂了。”屠八妹乐得喜笑颜开。
顾冉搂着顾西笑嘻嘻地说:“时代在进步,人的观念也在变,唯独不变的是咱妈的偏心眼。你没进屋前妈还跟我问长问短,你一进屋妈眼里就只剩下你了。”
屠八妹嗔她一眼,“我不疼你,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出去念书,一身行头比谁差了?每月生活费比上不足比下那是绰绰有余。”
“妈,小冉跟你开玩笑你还真急眼了?”顾西斜肩撞撞顾冉,笑问屠八妹,“妈,你看看,我和小冉谁好看?要客观公正。”
屠八妹说:“这还用问?也不看看你们是谁生的?都好看,都跟仙女一样。”又说:“唉,这年轻真是好啊!想想我这辈子,年轻时削尖脑袋想生个儿子,结果生了一堆女儿。有了你们八个,成天又尽发愁怎么养活你们。一辈子的光阴就这么熬过去了。”
说到后面她话里带出一丝伤感来。
“妈,你现在也年轻,离老还早着呢。”顾冉上前挽起她胳膊,“而且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我还特地为你写了篇散文,题目就叫:母亲,发表在了《知音》上。我拿给你看,等着。”
“先给我看先给我看。”顾西从顾冉手里抢过杂志,大声朗读给屠八妹听。
屠八妹听着听着眼眶湿润了……忆起过去自己对顾冉从未给予过多少母爱,她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妈!”顾冉蹲在她边上,拉过她手放在自己手心,“过去我曾恨过你、怨过你。可自打我听到三姐生孩子撕心裂肺地叫喊后,我就不再恨你怨你。你为了我们几个劳碌了大半辈子,你和蔡叔的事大姐跟我说了,我私下和西西也聊过这事,我们都赞成你和蔡叔走到一块。”
“是啊妈。”顾西也说:“大姐的工作我和小冉来做。我们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你前半辈子为我们而活,后半辈子也该为你自己而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屠八妹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她哽咽着说:“妈没想要怎样,只是让你们大姐怄不过才说的气话。你们放心,妈不能给你们丢脸,一把年纪了还找什么找?要找也是你俩找。你俩赶紧给我领个好女婿回来,我的心事才算了了。至于你们大姐,她爱嫁不嫁,我是操不着她的心了!”
拥军踩着屠八妹这话进屋,“你当然操不着我的心,你已经毁了我的终身幸福,你还用得着操心我吗?你们两个我跟你们说啊,你们眼里要还有我这个大姐,就必须跟我统一阵线。我是为着你俩好……”
何婶在外“啰啰啰……”大声唤着鸡,她是在家听到顾冉声音才出来的。
“西西啊,你陪妈去大商店买点面粉,明儿上午妈给你和小冉包饺子。”屠八妹拉起顾西出了屋。
顾冉在屠八妹走后去了江家,她拿出给何婶和江富海买的礼物,进屋依旧叫他们阿大阿娘。何婶想应,看眼江富海,又垂下眼皮。
“阿大。”顾冉搁下礼物,上前摇着江富海肩膀,“怎么,你不要认我这闺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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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富海“吧哒吧哒”吸着水烟袋,不咸不淡地说:“我一乡下黄土埋半截的老头哪敢高攀京城里的大学生?你这声阿大,我受不起!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别回头你妈领着几百号人把我这破屋给踏平了!”
“阿娘,你看阿大,这越活越像个老小孩了。阿大,你要再不理我,我可哭了?我真哭了?”
“他阿大,你看冉儿一回来没隔夜就过来瞅你……大人的事,跟孩子扯不上关系。”
“就是。我妈是我妈,我是我。你们从小疼我爱我,我都一一记在心里,永世都不会忘呢!”
顾冉继续摇头江富海。
“好啦,再摇我这把老骨头就给你摇散架了。”江富海语气松驰下来,继而侧目凶何婶,“你还跟那傻站着干啥?还不赶紧把早两日打的糍粑给冉儿煎一个。”
何婶点头一溜儿小跑着朝厨房去了。
“冉儿。”江富海一脸正色,“既然你还认我们,我们也就没白疼你一场,有话我也就跟你敞开说了。你呀,别指着我老江家会和你妈和解。和不了!这仇得带进棺材里。不过你是你,**********,他日你出嫁,阿大拿你当亲闺女,该陪嫁多少阿大不会比你妈少一分。”
顾冉笑得眉眼弯弯,“阿大,你就是不说这话,来日该送篮时我让你未来的女婿同样的篮给我备两份。一份送我妈那,一份送您这,好烟好酒少不了您的。”
江富海眼皮一抬,目光在顾冉面上来回扫扫,“你是不有相好的了?”
“暂时保密。”顾冉想想,终还是问道,“阿大,我小哥他,现在好么?”
“他如今住在你二哥包的水库上,夜里帮着守鱼塘。你得空也别去看他。他如今脾气古怪着。”
“冉儿,快趁热吃了。”何婶用碗盛着煎得两面焦黄的糍粑过来,“这是你小时最爱吃的,你阿大想着该放暑假了,早两日就念叨着让你三哥在家椿米给你打糍粑,就怕你回来馋这口又吃不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生若梦(大结局)
顾冉接过碗挑起糍粑就大咬一口,何婶在边上叮嘱,让她慢点吃别烫着嘴。她汲溜着咽下一口,大呼道:“就是这味,小时候的味道,有时我做梦都想吃上一口阿娘煎的糍粑。”
她吃得心满意足,何婶看着脸上笑开花。
“阿大,阿娘,我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江河。我在杂志上还发表了一篇《我的养父养母》,回头我把杂志拿过来给我们念念,里面还写了有关糍粑的记忆。”
“哎哟老天爷,我和你阿大还上杂志了?”何婶两眼瞪得滚圆,江富海也微动容。“笔名是个啥名?”何婶又问
“就是写文章用的名字。”江富海瞟眼何婶,背不自觉的挺起,“冉儿,是哪两个字?”
顾冉笑,“江富海的江,河流的河。取自你跟我阿娘的姓。”
何婶说:“那我是何仙姑的何呀,你为啥不叫个江何?”
“管它何还是河听去不都一样?”江富海凶完何婶,又问顾冉,“这么说我跟你阿娘我俩都成书里的人了?”
顾冉笑盈盈地说:“是啊,你和我阿娘都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纯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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