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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八妹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丹阳木

    江富海把烟杆在自己鞋后脚磕了磕,说:“虽然你说的都是实情,但我还是先前那话,我老江家和你妈的仇这辈子都解不开。你就别跟这上头瞎费心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话说出来谁都懂,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便没几人能放得下。顾冉心里也清楚,想让屠八妹和江富海他们和解非一日之功,只有交付给岁月这条长河,时间才是最好的良药,故而当下并不再就此多言。

    晚上,顾西和顾冉睡在里屋,两人叽叽咕咕似有说不完的知心话。睡在外屋的屠八妹枕着她俩的低语渐入梦乡,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踏实了!

    光阴似箭,弹指间三年又过去了。

    老五提前两天出狱,她拎着简单的行李在进镇的洞子外徘徊。

    整整三年,她不知多少回在梦里回到小镇,回到儿时玩耍的河堤。如今到了小镇外,她却没了回去的勇气。

    老五徘徊到了丁字路口。

    十八年前,也是这个路口,她背着顾西和几个同学站在这个路口举棋不定,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最终,老五和十八年前一样选择往左南下去了广东。

    “妈,我五姐呢,没跟你一块回来啊?”顾西下课后在李家坪碰上屠八妹,她问起老五,屠八妹摇头,“那杀千刀没良心的,前天就放出来了,也不知跑哪去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为迎接老五出狱回家,昨天屠八妹就在家大扫除,还将以前老五和老六睡的那张床,从头到脚全部换了新的被单被褥。却不想她连家都不回。

    “五姐肯定外出打工去了,等她在外面站稳脚跟她会打电话回来的,你别太过担心。”顾西已怀有三月身孕,她老公是她师范的同学,如今和她一块在镇上小学教书,两口子都住在屠八妹这。

    “她一个初中毕业生在外能打到什么工?唉!真是操不完的心。”

    顾西说:“大集体都破产了,她回来也没事干。现在镇上就看不到几个年轻人,稍有点本事的都出去了。就说我们学校吧,一个班有一半的学生是附近乡下的孩子,镇上的孩子大多都去市里省里念书去了。咱们这个镇啊,差不多快成了一座空镇。”

    随着厂里大多数年轻人外出打工,镇上医院和学校但凡有点资历的医生与老师也都纷纷挂职外出高就。老师的流失,相应的促使镇上家长不得已把孩子送出去念书。

    陪读,如今在镇上已成为一种时尚。过去镇上人不管何时何地碰面,开口第一句一定是:吃了吗?现在变为:你家孩子在哪念书,你去陪读吗?

    “这人啊,永远活在攀比中。”屠八妹说:“过去比工作好坏,找对象都讲究个正式工和集体工;现在比孩子就读的学校,比老师的资历,比在县里还是市里或是省里。要我说,那学校和老师再怎么好,孩子不用功读书又有什么用?看看你三姐,非把毛竹子弄去省里念书。毛竹子一人住在春芳家也就算了,她自己还跟过去,这不是给春芳添乱吗?”。

    建新去年就办理了内退,她原本是去省里看毛小竹,结果一去就没回来。她在一家酒店做了经理,站稳脚跟后又把毛四杰叫了去。两口子在省里租房将毛小竹接到自己身边,一家三口开始了在省里的打拼生涯。

    顾西在孩子一岁时,考进了市里的一所小学任教,她和老公带着孩子举家迁往市里。

    她们一家走后,家里又只剩下屠八妹和拥军,母女俩又开始了没休没止的争吵。

    春节,除去顾冉之外,一个个打电话都说工作忙车票难买不回来了。顾冉回来在家也只待到初三,她走前把拥军约到河边进行了一番长谈。

    “大姐,在我小的时候你是家里待我最好的,我记得那会都是你给我穿衣洗脸……”

    拥军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难为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忘到脑后去了。小白眼狼!”

    “大姐!你别再这样尖锐,你的不幸不完全是妈造成的,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你自己的性恪造成的。用什么样的心灵看待世界,就会决定你将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如果你继续揣着恨生活下去,那么你的人生永远是灰暗的。”

    “不是她是谁?我活一天我就要折磨她一天,我就是要让她活在内疚悔恨中!”

    “何苦呢?这么多年了,你以为你惩罚的是咱妈,其实是你自己。你把自己的青春都耗在了对妈没完没了的仇恨中!可你问问自己的心,你快乐吗?你开心吗?在你伤害妈的同时你自己的心痛不痛?大姐,别再执迷不悟!你的人生才走完一半,现在醒悟还来得及,别让你的后半辈子继续活在灰暗中。”

    顾冉指着干涸的河床,“你看,河水都干了,你的恨难道就没个尽头?我记得妈当年说过,你想嫁猫耳哥除非小河水干。现在水是干了,可猫耳哥他早成家立业,人家一家三口过得快快乐乐,你现在这样耿耿于怀一直困在过去走不出来,有意义呢?不要让自己活在恨里,活在过去的回忆里,醒醒吧,大姐!”

    是啊,河水真的干了,几时干的?拥军竟从未注意过小河里的水早已干涸。

    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长满青苔乱草的河床,过去和猫耳的种种遥远得仿似上辈子的记忆。她甚至不记得猫耳长什么模样。她莫名恐慌,拼命想拼命想,却只能拼凑起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在拥军心里轰然倒塌,她两腿一软,跪倒在河堤,对着河床嚎啕大哭……

    拥军四十岁这年终于把自己嫁了,男方是她二十岁那年她师傅给她介绍的对象——向中华。

    向中华的老婆下岗后外出打工,打工期间与一外乡人产生感情,遂吵着闹着与向中华离婚抛家弃子远嫁他乡。

    拥军和向中华结婚的第二天,猫耳回来了,朱瑛半月前在广州病逝。猫耳交给拥军一张发黄的相片,拥军揣着相片背着向中华跑到河边又大哭一场。

    猫耳后面这些年在广州办了一家影视公司,开始也是个空壳,但他人脉广,又擅投机倒把,拿到好剧本就打着某名导名演员的旗号四处招揽投资商;有了投资商就不愁找不到导演来导戏。

    几部戏下来猫耳在娱乐圈混出点名气,一下便将空壳公司落到实处。自猫耳涉足影视圈成天被美女们包围后,朱瑛渐生危机感,她由翻看猫耳手机发展到日以继夜的跟踪调查。由于长期活在焦虑不安中她患上严重的失眠症,查出乳腺癌后她又隐瞒病情不作积极治疗,最后终因病变撒手人寰。

    猫耳整理朱瑛遗物时发现一张发黄的相片,相片上猫耳一脸僵硬,拥军则满眼惊恐。当年他俩在朱师傅的照相馆拍结婚照时屠八妹赶到出现在门口,朱师傅当时无意摁动了快门,事后朱瑛去冲洗底片发现他俩的合影就悄悄冲洗了出来。

    拥军嫁给向中华后的第二年,老五和猫耳扯了结婚证。老五出狱后辗转大半个广东,先后做过餐馆服务员和保姆等工作,最后在广州碰见猫耳。

    新婚之夜,老五忽“咯咯”笑个不停,她问猫耳,“还记得我小时候跟你说过的一句玩笑话不?”

    猫耳摇头。

    老五伸指在他额头上一戳,“我说我大姐不跟你好我就跟你好。”

    猫耳咧嘴,唏嘘不已。

    随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外出打工,小镇上下班时分自行车大军已随着时代变迁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屠八妹从大医院看完病出来,经过大门哨正赶上厂里拉下班卫子,瞟眼冷冷清清的大门哨,她摇头心中暗生感慨。

    如今屠八妹是个大闲人,政府不允许私人再开采煤窑,她那煤窑前年就歇菜了。从前忙得团团转她身体反而好得很,如今闲下来哪哪都是毛病,隔天差五就往医院跑。

    十字路口,拥军和向中华在收拾桌椅板凳,他俩接替向中华的母亲在此摆投早点摊,屠八妹偶尔早上也过来帮忙。这会她从上面下来走到十字路口,拥军叫住她。

    “妈,我和中华商量好了,我俩打算搬回工农村。你一人住我们都不放心。”

    屠八妹连连点头,“好好好,搬吧,我回去先给你们收拾收拾。”

    回到工农村,屠八妹打蔡屠户家门前走时,蔡屠户正好出来晾晒衣服。

    四目相对,蔡屠户嘴唇动了动。

    屠八妹男人因救蔡屠户家的老大而死一事,去年就传到了屠八妹的耳中。消息是何婶在村子里传开的,何婶听她家老大告诉她后就四处宣扬。拥军嫁人后曾表态,不再反对屠八妹和蔡屠户在一块,但屠八妹自己断了此念,也不再搭理蔡屠户。

    此刻,蔡屠户见屠八妹停下脚步,他面上微动容。不想,屠八妹瞪他一眼,不等他开口就抬脚走了。

    屠八妹从前面绕到后面,走过蔡屠户的后门时,蔡屠户打开后门,涨红脸喊了声:“大妹子!”

    屠八妹脚步一缓,定了几秒,她缓缓转过身,眯眼看着蔡屠户。

    蔡屠户背驼了,头发也白了。

    透过岁月的尘埃,屠八妹似乎看见他高高举起屠刀,一下一下,用力剁着肉,大声招揽着顾客;而她穿过熙熙攘攘拎着菜篮的人群,正一脸匆忙地朝他肉铺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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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八妹分节阅读57
    她笑,孟建波也跟着笑。

    “笨死了。”顾西爬起说他。

    “再来一次。”他伸手又要去抱顾西,顾冉上前一步,当胸推他一掌,“你走开!”孟建波反推顾冉一把,“你一边去。”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推搡起来。

    顾西在边上先还笑来着,以为他俩闹着玩儿,眼见孟建波出手一次比一次重,顾冉脸绷得紧紧的,她急了。

    “不许你欺负我妹妹。”她去推孟建波,嘴里焦急喊着,“大姐,大姐,快来……”

    江有春听到顾西叫喊,转回身,顾冉已被孟建**倒在地。孟建**倒顾冉后一溜烟朝山脚下跑去了。

    江嗣春追过来,冲孟建波背影大喊:“你给我等着,看捶不死你!”

    拥军在前面茶林里转悠,听到顾西喊她,她朝这边急急走来,“怎么了?”看见江有春,她又问他,“你来了。”

    江有春“嗯”了声,接着说:“咱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小冉你跟我们回去不?”拥军问顾冉。顾冉摇头,“不去。”

    几人从山腰上下来,经过江家,江有春没进屋,他让江嗣春转告江富海,他们回镇上去了。

    到镇上后,江有春去找何婶,在菜场意外看到雷素玲也在卖菜,摊位紧挨着何婶,他去时何婶正与雷素玲聊得火热。

    “你几时回来的,怎么来卖菜了?”他一脸问号。

    “你俩认得?”何婶目光在他俩面上扫来扫去。

    雷素玲笑,指着边上一女孩,“这是我四妹,我昨天回的,我才从你们那养殖场过来,你没在我就来菜场寻我妹子了。这位婶子是……”雷素玲看向何婶,江有春说:“是我阿娘。”又向何婶介绍雷素玲,“雷技术员。”

    何婶拉过雷素玲的手,笑眯眯地说:“哟,真看不出,这么年轻就当了技术员。我都听说了,我家有春能把养殖场办好全亏你咧。”

    雷素玲说:“哪里,我就是个顾问,养殖场能办好那是他自己的能耐。往后我四妹在这卖菜还得靠婶子多帮衬着。”

    何婶如今卖菜已是得心应手,当即拍胸口表示会照应她四妹,“这也是我们两家的缘份,可巧你妹子摆摊就摆在我边上,我俩在这打邻居都快一礼拜了。”

    “阿娘,我婶找你说事,今儿先把摊收了吧。”江有春说罢,又对雷素玲说,“明日得空我再寻你说话。”

    何婶真以为屠八妹找她,忙收了摊跟着江有春出来,她要往小合作社那边走,江有春拉住她,说是自己找她有事。

    “那我收啥摊呀,这还有小半篓菜没卖掉呢。”何婶说着就要转身再回菜场。

    “阿娘!这点菜我跟你买了,我有紧要事和你说。”江有春把他阿****他拿钱给他大哥娶媳妇的事,一五一十跟何婶说了,“这事你知道不?”

    何婶说:“我听你阿大说过一嘴。怎么,我听你的意思你不乐意?”

    江有春说:“我阿大糊涂,阿娘你也糊涂么?哪有做弟弟的给哥哥花钱讨媳妇的理儿?猪出栏最少得七八个月,这七八月不用钱养着?合作社每月补货不要钱?”

    “你挣了钱,帮衬你哥不应当么?”

    “那也得我有钱。我实话跟你说,我正计划扩大养殖场,我还愁上哪弄钱去,这节骨眼上哪还腾得出闲钱给我哥置办婚事。”

    何婶睁大眼,“你还要扩大养殖场?无怪你阿大常说你心大。儿啊,做人得知足,你年轻轻做到这份上够了。”

    “阿娘,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在镇上安家?”

    “想啊,做梦都想。”

    “想的话阿大那头你就得帮我,我要给大哥开了这个头,那往后三弟四弟五弟的婚事不都得我包干?我要顾着这一大家子,那我永远出不了头。我原先还盘算着,扩大养殖场,挣了钱在镇上也安个家,让阿娘跟着我好好享享清福,再也不用风吹日晒的劳作。”

    何婶一听他这话眼直了,立即就说:“你只管去扩大养殖场,你阿大那我挡着,别以为我真怕他,我平日里只是懒得跟他争长短。你们兄弟五个打小我就高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你大哥那憨货一辈子就跟你阿大一样,都只会下死力种田,他自个有本事就讨媳妇,没本事就让他打一辈光棍。你不用管他们,我这就回去找你阿大说去。”

    何婶菜也不卖了,屁颠屁颠回家去了。

    临近国庆,建新他们开始全脱产日夜加紧排练,为保第一,大家都拼了,上下一心,刘利萍也顾不上再去刻意针对李梅,她和建新对所有人都一样,一个个动作抠,不论是谁,跳不好两人蹬眼就骂。

    到了比赛这晚,屠八妹早早就提前回家做好了饭菜。吃罢饭,一家子都赶往俱乐部看歌舞。

    江有春没去,他要留下来守着养殖场,还有一月猪就要出栏,经过吴老炳投毒一事后,他每晚睡觉都支愣着一只耳朵。

    “咦,你在家呢,怎没去看你三姐跳舞?”江有春给猪喂完食回来,以为家里没人,没想到春芳在她房里学习。

    春芳房里的书桌破烂不堪,边边角角到处都起木刺边,如今上面压了块玻璃板,是江有春划拉回来的。前回他在她房里就是偷偷用手指比划书桌的长宽,因为有回春芳抹书桌时手指被木刺扎出血,正巧被他撞见,这才起心划块玻璃回来压在上面,结果那天还遭春芳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通。

    “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我哪有时间去看什么跳舞。”春芳从书本上挪开视线,抬头看他一眼,“你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

    “我不去。”

    江有春没敢打扰她学习,回了自己屋,他拿本小说面向养殖场靠在床上。家里就剩他和春芳,四下静悄悄的,耳边只闻细碎的翻书声,抬眼还能看到春芳的影子投影在墙上,这种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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