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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唯故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尤小七

    看到断发时,宋昱庭目光微闪,最后指尖动作更加轻柔,继续吹。

    ……

    接下来的日子,江沅果然如顾医生所言,人事不省地昏迷了两三天。

    这两三天里,宋氏别墅的人围着她团团转,而这一切,躺在床上人犹然不知,她一直在自己的梦境里沉沉浮浮。

    梦境很是凌乱,太多的画面她已记得不太清,印象深的只有两段,一个是年幼的场景,五六岁的自己站在院子里,看着外公及其他教导师父拖着长腔,手把手教着自己的学生,儿时的她虽懵懂稚气,却已加入了学生们的队伍,跟在一旁咿呀地学……

    金色晨曦穿过院落的树木,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这些昆山腔的传人们,在这春光明媚的清晨,唱、念、做、打、扳腿、走圆场、打把子……虽然辛苦,却是她幼年最安详美好的时光……

    梦里温煦的阳光一转,忽然转到了小镇上的初中,食堂里那个腼腆而青涩的男孩,总爱偷偷躲在礼堂后看她练曲子,自以为隔着幕布帘子,便能将自己隐藏起来,却不知脚露在了外面,而他那双回力球鞋,穿了两年破了洞都舍不得丢,可就是那么勤俭节约的人,总是往她书包里塞吃的,或是一小袋水果,或者几包话梅干——都是她爱吃的……

    画面越来越乱,前面还是回忆,后面便凌乱不堪了,她看到大学里的自己与宋昱庭并肩同行,喧哗纷扰的城市,霓虹闪烁的街道,那少年依旧腼腆羞涩,握住自己的手却那么的紧,人来人往中他单膝跪在地上,说:“沅沅,你要是肯嫁给我,这一辈子我把你供起来……”

    她刚想点头,常郁青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指着宋昱庭说:“你敢答应!他是个杀人犯!胡老太婆的男人被他杀了!警察已经来了!”

    梦里果然窜来了一群人高马大的警察,团团围上了他,她慌了,心吓得怦怦跳,拦在警察面前,用尽全力将他推出去,大喊着:“快跑!昱庭!快跑!!”

    梦里的她不住嘶喊,而现实中她也在不安地喘气。

    “快跑!快跑……”当这声叫喊冲出喉咙后,她猛地睁开眼,昏迷了两天的她终于从毫无意识的状态挣扎过来。

    一身冷汗,再看看周围,阳光肆无忌惮的从窗外漏进来,刺得她眼睛受不住,又眯了好一会眼,这才再度慢慢睁开。

    再次睁眼时,她的意识仍未完全恢复——因为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张一直盘旋在她梦里的脸,此刻就在他面前,双瞳乌黑,高鼻薄唇,只不过从前与现状有很大的改变,过去的他青涩腼腆,而如今强势回归的他,淡漠深沉,可不管是怎样,他都是他,一直都是。

    她有些蒙了,分不清这是做梦,还是现实。

    下一刻她的浑噩被一句低沉的话语打断,“睡了两天,舍得醒了!”

    她愣了愣,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动着眼珠,打量着周身的世界。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家具,陌生的床,床畔来来去去陌生的面孔——她的理智终于回来了,这是在哪!

    她一惊下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软绵,头也有些晕,撑着床头靠了会后,她看向宋昱庭,“这是哪?我怎么在这?”太久没说话,她的嗓子干哑得不成样子。

    宋昱庭身影颀长,披着屋外淡淡阳光侧身而立,口吻不急不慢,“能是哪,当然是我家。”

    她揉揉额头,慢慢记起昏迷前的事——肯定是那天的药被做了手脚。她抬头看他,眸里有惊愕,“是你……你换走了我的感冒药?”

    宋昱庭手原本端着补汤,瞬间将汤放了下去,有淡淡恼意浮在眸中,“是啊,是我不择手段把常太太绑到了这来。”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嘛?”

    见她信以为真,宋昱庭幽深的瞳仁微缩,口中恼意更加明显,“能干什么?常太太毫无知觉的这两天,我该干的都干了,就在这张床上。”

    江沅玉白的脸涨红,而宋昱庭浅笑着扶住了她的肩,道:“常太太害羞什么?肌肤之亲我们又不是没有过……”他忽然将她按在了床头,慢慢靠近,双目相对,气息都能拂到对方脸上,彼此得距离近得暧昧,“你忘了?七年前在那个小旅馆……”

    闪烁的眸光显出江沅的局促,她推开他的手坐起身,但药效还未消退,四肢无力的她刚起身又软了回去,只能抿着唇,扭过头去不看宋昱庭。宋昱庭的手却伸了过来,箍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了过来,“江沅,你就这么厌恶我,连看我一眼都不愿?”

    江沅被迫抬头看他。七年了,时光真是最强大的力量,从前她可以亲密无间的靠近他,如今却只能故作冷漠相待。

    她挣脱开他的手,笼在衣袖里的指甲缓缓扣进了掌心。状态虽然虚弱,口吻却清冷坚定,“放我回去。”

    她抗拒的模样让宋昱庭轻笑起来,“你确定你要回去?”

    他返身将一沓照片丢到了江沅面前,江沅瞟了一眼,眼神就此定住。

    照片上全是常郁青与各种女人的照片,场景各种杂乱,有纷杂ktv搂抱的,有国外街头接吻的,甚至还有酒店□□裸缠在一起的,香艳得不堪入目。

    江沅看了照片半晌,最终站起身,仍是重复那句话,“我得回去了。”

    宋昱庭似乎难以置信,指着照片道:“这样的男人你还要回去?江沅,你真是疯了!”

    江沅抿了抿唇,“疯不疯我都认了,劳烦宋总让一让,放我回家。”

    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宋昱庭的脸已彻底冷下去,连口吻都有了置气的意思,“放,当然放啊,不放我把常太太留这能干嘛?”

    他一笑,问:“常太太,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请来吗?”

    不待江沅回答,他已回答道:“过去常太太玩弄我的感情,如今我也要常太太尝尝这种滋味……这几天,我该玩的,该发泄的,也够了……常太太要走,我不阻拦。”

    他说着手一招,“阮阮过来!”

    门外走进一名清丽少女,宋昱庭亲昵地拉过她的手,向江沅道:“忘了跟常太太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处理完常氏的琐碎后,我们就该举行婚礼了。”

    听着宋昱庭对黄阮阮的介绍,江沅面上看不清起伏,她扶着墙站起身,虽然还是虚弱的状态,眼神却越发清冷通透,无人看见的角度,她埋在衣袖里的手,绷得紧紧地。

    最后她慢慢走到了房门口,声音缓而轻。

    “那就祝宋总跟黄小姐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江沅离开了宋氏别墅,安定的药效并未全退,她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但纵是如此,她离开时头也不回。

    她走后,宋昱庭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下午,从窗外的艳阳高照到日薄西山。

    入夜后,老管家将晚饭端了过来,好声好气请宋昱庭用饭,但宋昱庭动都不动。

    半小时后老管家再来,饭仍在那,粒米未动,而宋昱庭坐在原地,暮色沉沉,房间空而静,他缄默地坐在那,连着空气都压抑起来。

    老管家叹息一声,眼风扫到一个清瘦的身影——黄阮阮。

    想着年轻人之间或许好沟通一些,管家将手里的汤递给黄阮阮,道:“黄小姐,您去劝劝宋先生吧,这几天他一心照顾那一位,也没顾得上吃什么。”

    黄阮阮点头,端着汤碗进去了。

    空荡荡的房里没有开灯,暮色重重压了下来,像浓郁的墨汁晕开人间。宋昱庭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阮阮走进去,轻轻喊了一声,“宋先生,吃点东西吧。”

    宋昱庭恍若未闻。

    此后的时间,他纹丝不动,而她就端着汤在一旁站着。

    安静的空气里,她默默看着他,想起这两天的事。

    这两天她偶尔路过房外,透明的玻璃窗,里面场景再清楚不过。

    这两天,他日夜守在那个昏迷的女人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为她吹头发,盖被子,喂水喂汤……她甚至看过他半蹲在地上给她穿袜子的模样,一贯清冷又高高在上的高大身躯,弯下脊背低下头颅,轻柔地将羊毛袜往女人的脚上套……担心她的指甲勾到袜子不舒服,他拿来指甲钳,一点点剪,她小而娇嫩的趾头握在他手中,像捧着稀世的珠宝,眼神专注得近乎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伤到她的肌肤……

    她甚至看到他细细捡那女人落在地上的发,乌黑的青丝,他一根根从地毯上寻起来,宝贝般装在一个绒袋里,一面捡一面自语,含着费解与怜惜,“就这么爱豪门吗?让你落这么多头发,这种日子到底哪里好?”

    某个夜晚她睡不着,从窗户走过,安静的夜里,她看到他坐在床畔,看床上昏睡的人。那深深的光景里,他五官眉目沐浴在壁灯下,被昏黄的光线一染,有油画般的柔软,他看了她许久,乌眸都是压抑的情绪,满满恨不得要溢出来。

    许是情绪的激荡让他无法再克制,他俯身凑去,似想吻床上的女人。

    最后他没有,也许无论多少年过去,即便如今的他清冷而强势,可他的内心,仍如那些年的故事,那男孩对那女孩,从来都是虔诚的敬慕,一丝半点违背她意志,都是亵渎。

    于是最后,他没吻她,而是起身,将一个吻落到墙上她的影子上。

    ……

    最终黄阮阮收回思绪,看向暮色里静坐的宋昱庭,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宋先生,既然那么在乎,为什么要说那些违心话?”

    宋昱庭开了瓶白兰地,酒香的轻漾中,他对着酒杯自语道:“我也在问自己。七年了,从英国到美国,从欧洲到美洲,两千多个日夜,我以为自己终将变得强大无畏……呵,可一见到她才知道,原来我无论多强大,她仍是我的致命之伤。”

    “可我能怎么办?像七年前一样苦苦哀求吗?”宋昱庭摇头,“没用的,她的心这么硬,对常家死心塌地,对我却如弃敝履。”

    黄阮阮默了默,实话实说,“宋先生,我不知道她跟常家的事,但我看她不像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黄阮阮沉默了会,提出一个胆大的疑问:“万一她真是爱慕虚荣的人,你要怎么办?”

    等了好久宋昱庭都没答,黄阮阮也不好再问,将汤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重回寂静的房间只听得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良久后,静坐的男人轻声自语。

    “是就是啊,努力这些年,账户数字的意义,不就是让她能肆意做任何一种人?”

    而那边,江沅早已回到了家。




时光唯故人分节阅读15
    常老太太见媳妇回来脸色很复杂,似乎是难堪,又似乎是心虚,最后仍是尖酸地笑起来:“还回来干嘛啊,常家如今不顺,你跟着外头的男人,不是快活的很吗?”

    走在楼梯上的江沅闻言蓦地回头,目光落在她婆婆身上时,她婆婆不由一怔——这个一贯清冷淡漠的儿媳,此刻目光清透又锐利,像是能穿透人的灵魂。而她眼底深处有讥讽一扫而过,像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常老太太顿时不舒坦了,“你瞪我干什么!”

    江沅收回目光,没有再多理会,径直上了楼去。

    纵然在宋氏别墅有过震惊与心碎,但回来的一路,冷静后她便想通了。

    她的确被人下了药,但绝不可能是宋昱庭,即便如今的他再不是从前那个青涩的大男孩,可她的内心深处,仍坚定不移相信他还是当年那个良善的男人。不论他对她现在是什么想法,她都能确定,他不可能伤害她,也不可能对她做出越轨的事。

    没有理由,就是相信、坚信、确信他。

    而除了宋昱庭,再仔细想想,这个答案也就出来了。

    除了她的婆婆,还会有谁?

    她觉得荒谬又可悲,却将所有情绪按捺,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以为回房就能得到稍许安宁,没想到安静没多久便被打破——常郁青回了。

    在外奔波数天,说要想办法把老爷子救出来的常郁青回了,脸色阴沉,想来是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他“砰”地推开卧室的门,冲江沅质问:“这几天你去哪了?”

    他怒气冲冲,江沅猜多半是常老太太在楼下添油加醋编排了她什么,便没有理他,脱下外套自顾换上家居服。

    常郁青夺过她的外套往地上一丢,吼道:“恬不知耻与野男人在外缠绵几晚,你当老子是什么!”

    江沅捡起外套,拍拍上面的灰,话里带着淡淡讥诮,“我为什么会去他那,你知道吗?”

    她的表情过于古怪,常郁青微怔。江沅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妈,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常郁青一怔,刚才他进门时见佣人看自己的表情很怪异,常家老太太便说,他一离家,江沅接了宋昱庭的电话就走了,连着两晚都没回,刚刚才落屋。

    常郁青愣了会,仍是不信,“我妈怎么可能做那么荒唐的事!”

    “你不信去查监控,去查行车记录仪,我好好一个人,被迷的神志不清,像麻袋一样被塞到车里……你有想过这是什么感受?”

    她口吻清晰,有理有据,常郁青就算再不能接受母亲做的糊涂事,也不由动摇了些,扭头下楼去找常老太太了。

    楼上卧室里只剩江沅,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夜。

    这是一个怎样奇葩的家庭,她被婆婆毫不留情当做交换物,还要承受丈夫的兴师问罪,荒谬、可笑、悲哀,连着这忍气吞声七年的委屈与愤恼,简直不知如何形容。

    最终她起身走到房间里侧,打开了墙角的老式唱片机——那是她从前淘来的宝贝,她很喜欢这种怀旧感的唱片机,圆盘老cd慢慢转着,那昆曲的调子,便悠悠长长传出来,像染着记忆中昏黄的剪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蘪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它春光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园……”

    屋内的唱段伴着婉转的丝竹之声,咿呀逶迤绵延而来,夜半的灯光打在江沅身上,清冷的一片,像屋外初冬的霜。

    江沅静静听着,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这些年,即便不能再唱,听曲仍成了她深入骨髓的习惯,每逢她压抑苦痛时,她便会寻个无人的交流,安静听一段,那些无法倾诉的伤,似乎能随着这旋律,缓缓稀释。

    听了半小时后,江沅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她关掉了唱片机,对自己轻声自语,“忍一忍,还有最后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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