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道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酿鲮鱼
这日,云宁正好闲着,叫人在园子里摆上了长桌,铺上纸张,预备画下那夏日的景色。
画笔未落,就听门房传报妙理道长来了,云宁便放下笔,亲自去迎接。
妙理坐在马车上并未下来,见云宁过来,连忙招呼她上车,开口道:“有一病人,你快跟我一同去看看。”
女道士分节阅读18
云宁没推辞,让人带话给陈伯后就直接带着云真和云静上了车,坐定后,就听妙理给她说明:“是扬州知府家的千金病了,来人说是她家小姐不慎落水,之后就开始有些不思饮食、胃脘不适,这两日愈加严重,已经神志不清、言语支离,之前也找郎中看过,喝了几付药,但并不见好,家人这才求到了我这里。”
妙理又补充:“这扬州知府唐大人是京城中安国公的儿子,病的这位小姐是他嫡出的大女儿,安国公老夫人与我相识多年,是位极虔诚的居士,她人正好来到了扬州,这才想到了我,把你带上也是以防这病证我也束手无策,且到底都是女子,你诊病会更方便些。这次是我麻烦你了,你切莫怪罪才好。”
云宁紧忙回道:“道长说得什么话,能帮上道长的忙,也是我的功德不是。”
妙理叹道:“如此我就放心了,那位老夫人曾帮过我大忙,所以我这也得尽心,若是医药无法,说不得还得要做个道场。”
马车很快就到了府衙,直接进了后院,车停下后,外面有管家婆子们迎着,急忙把人请到了小姐所在的院子。
只见一老夫人领着一妇人在院门处候着,身边站着些婆子和侍女,两人皆是富贵装扮,想必是安国公夫人和知府夫人。
双方见礼后,妙理给她们介绍:“这位是云宁道长,医术高明,我特特请了她来为令嫒医治。”
知府唐夫人一听,激动起来:“真是太好了,我们正想请云宁道长呢,只是道长向来不外诊,且排队总也排不到,正愁着该怎么相请呢,这人就来了,可见我们诗柳有福气!”
云宁听到这话,再观察她神情,不像作假,心中好感倍增。
知府,掌一整个州府的政令,官位不低,且有权有势,又是出身国公府,可自家女儿病了,也只是正常求医,并没有以权势压人,可见其家风、为人了。
老夫人招呼道:“那妙理道长,我们到花厅里等着,让我儿媳带云宁道长过去吧。”
说完,云宁跟着唐夫人进了唐小姐的闺房。
唐小姐正躺在床上,手捂着胸口,眼睛木木呆呆的,嘴里嗯嗯啊啊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云宁察颜观色后诊脉,边问道:“令嫒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都有些什么症状?”
唐夫人忧愁不已,手攥着帕子,半捂着嘴看着唐小姐:“前些日子庙会,家里人一起出去玩耍,谁知她竟淘气得意外掉水里了,好在被人救了起来,并没有什么事,之后她就闷闷不乐的,不思饮食,我们也没太放在心上,怎料会成这个样子,丫鬟说她一直心情都不好,有时觉得胃脘部有气上逆而不适,直到这两日才变得认不得人,满嘴胡话。”
云宁点头,诊脉的手正要收回,却突然被一把用力抓住。
原来是唐小姐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右手,脸上没有了半分方才的呆愣模样,眼睛通红,流着泪,嘴里重复着:“不要带我走,救我!他来了,快赶他走!快!”
唐小姐的声音凄厉,唐夫人和几个丫鬟顿时都变了脸色。
☆、第27章 缘由
云宁的手指能感觉到此时唐小姐的脉搏有一息六七至,再看她满脸的惊慌无措,没等丫鬟上前安抚,她直接在唐小姐颈侧的颈动脉窦上轻轻按压,待感觉到手下脉搏变缓,抓着的手松开后,她才抬起按压的手。
“云真,你给唐小姐按摩腹部,重点是中脘穴,云静,你负责按摩头部,之后你们再按一下膈腧,拍拍背,尽量让她能咯出痰来。”
云宁转过头,对上一脸愁容的唐夫人说道:“夫人,我们过去花厅那边一起说吧。”
“好”唐夫人突然反应过来,“我们过去吧。”
等出了房间,唐夫人才掩嘴,小声迟疑地问出:“道长,我家诗柳掉了进水里,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云宁平静地回道;“夫人是被令嫒的话吓到了吧,她现下神志不清,说出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并不出奇。”
方才云静趁机悄悄在她耳边说了,这位唐小姐就是那天她们进城后见到的那位落水的姑娘,这么看来,那件事后,唐小姐就一直郁郁寡欢,以致落下了病,难道她家人真的要安排她嫁给那个书生?
唐夫人好像不怎么相信这个说法,叹气道:“唉,她也就那些话能让人听懂,其他的都含含糊糊的,也很难不让人往歪处想,好在都压着风声,不准外传,不然还不知道外边说成什么样呢。”
云宁赞同:“女儿家的名声重要,确实要禁口,夫人也毋庸多虑,令嫒这病并不难治,不过是一时痰迷了心窍,与其他东西无关。”
说着,两人就到了花厅,云宁给老夫人和妙理道长见礼后,一边写方子,一边描述病情:“唐小姐这是肝火屡动,牵引着冲气、胃气相并上冲,更狭着痰涎滞塞于喉间,并冲激其脑部,导致了她神经错乱而精神言语皆失常,左脉弦硬,是肝血虚而火炽盛,右脉弦长,是冲气狭胃气上冲之现象,此当治以降胃、敛冲、镇肝之剂,再兼用凉润滋阴之品,以养肝血、清肝热,方能治愈。药共有十二味,将前十一味煎汤一大盅,送服朱砂细末即可。”
云宁将写好的方子先递给妙理,妙理捋着白须点头称赞后递给老夫人,老夫人也没多看,直接吩咐人快去取药煎药。
那人拿着药方快步走出,外头就跑进来一丫鬟,喘着气,惊喜叫道:“老夫人,夫人,小姐清醒了,刚刚吐了两口痰,这会儿就一点都不糊涂了!”
唐夫人激动地站起身,连忙过去探望情况。
老夫人在唐夫人出去后看了身边的婆子一眼,那婆子一个手势,屋内的其他下人都退了出去,婆子又亲自给三人重新续上热茶。
老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些疲惫,缓缓说道:“二位道长的为人我都清楚,这事儿也就不避讳你们了,其实外面也都有在传的。”
“我这孙女今年才及笄之年,她是知府的嫡女,又是国公的嫡孙女,想结亲的人家多的是,因长辈们想多留她几年,所以最近才开始相看,孰料就在这个关头出了事故,她落水时被一男子所救,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湿身被男子抱在了怀里,这事儿要我说,就好好谢谢人家,完了再把人送回京中相看人家就是了,可偏偏她父亲有几分迂腐守旧,说是那书生人不错,也有学识,反正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不如干脆就结成姻缘,也免得日后被人说三道四的。”
“方才听道长说起我孙女那病症,我才醒悟了过来,必定是这姑娘知道了她父亲的意思,但心中不愿,又不敢违背,思虑过重以致于失了魂。”
“她母亲只知一味顺从,好在我这会儿到了,有我在,这婚事是成不了的,我也并非嫌人家贫,只觉得太不稳妥,这又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且这事发生得多少有些蹊跷。”
“如今跟道长说清楚,是想着等她病好了,我就送她到观中清修几日,避避嫌,静静心,到时还得托道长多多照顾着。”
这点小请求,妙理自然无不答应的。
又论了一会儿道,待云真和云静推拿完毕,约好了三日后复诊,几人才返回。
回到园子里,云宁也没了心思作画,只坐在窗边翻看一本杂记。
云真和云静正摆弄着知府家送来的谢礼,想是人家知道妙理和她都从不收贵重之物,这送来的不过是些夏日消暑之物,并许多的新鲜瓜果,东西并非名贵,但一定都是精心挑选的,做工造型都极为别致,外头轻易是买不到的。
“道长,你瞧。”云真和云静一个拿着檀香扇,一个摇着绢宫扇,走到云宁身边。
云宁:“不错,挺好看的,外面的夏天比上清宫要热的多,随身带着把檀香扇也好。”
云真把扇子折起,握着手里:“是呢,这扇子小小巧巧的,不占地方,檀香味道也不冲鼻,又能防虫。”
云静不甘道:“我还是最喜欢绢扇,哪天我自己做一个,道长就给我在上面画个美人图好不好?”
云宁戏弄她:“我看是该给你画个人体的解剖图,也好让你记得更清楚。”
云静笑,一旁云真忽然感叹道:“我以前还有些觉得像道长这样的人物,却要过清净安寂的出家人生活,有些可惜,今日见到了唐家小姐,虽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但也有许多的无奈,到底是不如我们自由自在的好。”
云静:“是啊,别看唐小姐花容月貌的,和道长这模样、气度一比,也有几分失色,也不知以后谁有这福气和运道消受了。”
云宁神色严肃:“浑说什么呢,唐小姐只是生病了才气色不好的,你们也别再拿我跟大家闺秀们比较,我们是修道之人,自食其力,自然可以过得随心,又何苦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你当嫁了人就都是享福了不成,若是过不好又该怎么办,我是宁愿这么清净的过一辈子的。”
云静反驳:“道长不愿意,可陈伯着急呢,还叮嘱着要我们留意道长的心思,这个不说,只上次,难道白让那个将军占了便宜?”
云宁挑眉:“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云真低声说道:“道长后背那么长的一条刀伤,当时必定是定远将军帮忙包扎的吧,这岂不是”
“哼!”云宁哑笑,“要这么算,我还给不少男的扎针换药过呢,你们不也给将军缝过针么,难道都要负责任不成!”
云静:“哪能这么算,定远将军明明就对你”
云宁打断她的话:“好了,别再胡吣吣了,以后不准再说这些话了,我不爱听。我早就想好了,祖父们就是被收养的,这年头孤儿孤女多了去了,以后我们多收养些,我那么多的医馆,就是一人一家也是够分的,自不用担心以后会没有香火供养。”
云真和云静对视一眼,心中叹气。
待云宁给唐小姐复诊时,唐小姐已被送到了三清观中修养,她家国公夫人应该是为了陪她,也留在了观中清修。
几人在妙理处见面,云宁为唐小姐诊脉,问道:“唐小姐这几日身子怎么样?”
唐诗柳这会儿神志清醒,病好了大半,自然也恢复了名门闺秀的做派,举止优雅,落落大方,也许是得了保证,心里放宽,她此时笑得甜美,言语中都带着爽朗。
“道长叫我诗柳就好,听祖母和母亲说,我病得严重时,人痴痴傻傻的,多亏了道长医治,才好了过来。这几日已觉得胸闷好了许多,能进饮食了,人也一直都是清醒的。”
云宁道:“诗柳姑娘这病已好了大半,左右之脉较前平和,尺部脉仍然欠实,再兼用些培补下元之品,喝上几付,病根就除了。”
云宁写下一个方子,加减了药物,仍旧先递给妙理道长。
妙理见方中用了熟怀地黄,不解地问道:“地黄之性黏腻生痰,胃脘胀满、有痰者多不敢用,此方中重用地黄是为何解?”
云宁回答:“《伤寒杂病论》中有云‘短气有微饮,当从小便去之,苓桂术甘汤主之,肾气丸亦主之’。其中饮指的是痰,气短也近于满闷,然而仲景医圣竟选用了肾气丸,也是重用地黄,初时我也不能理解,直到真正应用后方才领悟一二,这用药如用兵,用准了主将,看似不恰当的药搭配起来也能有奇效,这生赭石与地黄共用,有推荡之力,正能解开胀闷之感。”
妙理一听,赞叹:“我也读过《伤寒》,却已不记得有这一句,真是惭愧,由此可见,你小小年纪就医术这么高,并非是侥幸、幸运,而是你比其他人更用功、更努力罢了。”
云宁这边只顾着与妙理或是老夫人说话,却是忽略了一旁唐诗柳看着她崇拜的目光。
☆、第28章 红瑛
大周朝鼓励商业发展,这南来北往的,扬州就因为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而成为了商业的中心地,既有秀美风景,也有市井的繁华。
云宁虽暂住在扬州,但也不是只待在扬州城里,江南可不止扬州一处妙地,更有苏杭等地离着不远,来回十分方便。
他们这几日便是去了苏州的太湖游玩,得了些云宁最爱的碧螺春,知道妙理也爱茶,正好给他也送些过去,以谢他费心为自己讲经。
云宁在大殿跪拜后,准备离开三清观,就见唐诗柳站在外面,独自一人。
唐诗柳见云宁走出大殿,就上前见礼:“云宁道长好。”
云宁淡笑:“诗柳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唐诗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语气轻快:“我是专程来等着道长的。”
“可是有什么事吗?”云宁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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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柳坦言:“我虽只见过道长两次,可道长为人让我敬佩,有心结交,无奈之前没有什么机会,今天知道道长来后,就特地过来,看道长方不方便和我说说话?”
接着又犹豫道“至于事情有一件小事想问问道长的意见,不过我最主要还是想结识道长。”
云宁其实基本上从来不跟信众接触,就是平时诊病,除了病情相关外,她也不爱多牵扯,唐诗柳算得上是第一个这么热情求交朋友的了,而且还是单纯的想互相认识,而不是带着目的。
云宁没拒绝:“既如此,就到诗柳姑娘那里坐坐吧,叨扰了。”
唐诗柳边指引着路边说:“我今年十五,若是道长比我大,就直接叫我诗柳或是妹妹就好。”
云宁:“我属兔,虚长你几岁,就托大,叫你诗柳吧。”
一路上,唐诗柳都在热情地表达着自己对云宁的敬仰之情,她虽是京城人,但也许是在江南长大的缘故,身上也带着江南女子的柔美,十分美丽二十分温柔,笑靥艳艳,温侬软语,言行举止中却又有北方女子的直爽,这样的女子,自是让人赏心悦目、心生亲近的。
云宁也难得遇到一个对她这么推崇备至的人,听她说出的赞美之词,都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提醒道:“诗柳倒与别人不同,寻常人只认可我的医术,但从不会对我的秉性多加评价,尤其是女子,唯恐被外人误解为想入非非或是有不安于室的想法,这些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可不要在外面多说了。”
作为女医,不免总会有涉及到礼教、伦理的时候,因着有广大的受益群体,她的所作所为才均能被包容。云宁也看得明白,在这妇孺皆知的名声背后,有许多敬重感激她的人,也有很多心里嘀咕、背后闲话的,更不乏有居心不良的,所以她一年比一年的理智,行事越发的谨慎起来。
唐诗柳撇了撇嘴:“所以说人心是最难满足的,两面三刀、忘恩负义的人最是可恨,更有那等爱搬弄是非的,自己怎样不说,只整日盯着别人,不整出些事端来便不能罢休,不过,我看以道长这洒脱的性子,应是从未将这等人放在眼里过吧。”
“确实,虽说我一向认定医者医德为先,但也要以互相尊重为前提,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到乡下的地方去行医,也许他们会有些愚昧,但是欢迎的态度是最真诚的。”云宁想到唐诗柳可能因为风言风语而困扰,补充道,“犹如修道之路,任凭他风刀雨剑,我只修我心,修其真、其静、其德、其诚,我认清了自己的方向、目的,旁人的臆测又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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