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佛佛
掌灯了,琉璃在前,海棠、茉莉在后,由门口开始往里逐个将灯点燃,至临窗大炕前,点上最后一盏,琉璃垂首而问:“王爷,还有事么?”
“退下罢,有事我喊你。”祖公略正与白凤山边吃边聊,一路就聊到了雁书身上。
琉璃带着海棠、茉莉退了下去,白凤山抿了口酒,看着三个姑娘的背影感慨:“我买来雁书伺候你娘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大,但非常懂事,人也勤快,那之后就一直服侍你娘。”
祖公略继续给外祖父斟酒,一壁道:“我最近一直在找雁书姑姑,不料她却搬家了。”
白凤山花白的眉毛簌簌抖动,心内油然而来的一种不安,执着酒杯问:“你找她作何?”
祖公略端坐的姿势,而脸上就是如常的无悲无喜无任何表情:“我想知道我娘到底是怎么……”
“你这孩子,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白凤山不等他说完,截住他的话,随后将手中的酒杯咚的置于炕几上,“你娘是死于产后痹症。”
祖公略心里已经在冷笑,也不抢外祖父的话,直等老人家说完,他淡淡道:“前些日子去京城,皇上已经与我滴血认亲了,我们是……亲生父子。”
白凤山气鼓鼓的,刚端起酒杯想吃一口,突然手一软,酒杯落在炕几上,倾斜,酒淌了出来,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见神色怔忪,含着羞惭,极度不自然。
祖公略仿佛没感受到他的慌乱,朝门口喊了句:“琉璃!”
须臾琉璃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垂手道:“王爷吩咐。”
祖公略指着外祖父面前那一滩酒水,轻声道:“擦干净罢。”
琉璃应了,转头去找抹布,回来后爬上炕,将白凤山面前炕几上的酒水擦了干净,然后退了下去,为白凤山重新换了个酒杯回来。
祖公略拿起注子里的酒壶又给外祖父斟满,眼睛也盯着那酒杯,说话倒是一贯的不疾不徐不慌不忙:“您老,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白凤山凝固似的坐着不动,良久方重重叹口气:“孩子,非是我存心瞒着你,我是不想你纠缠于上一辈子的恩怨,我只想你快快活活做你的祖家二少爷,不愁吃不愁穿,远比当什么皇子强太多,宫廷大内,你争我夺,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那里没有快乐。”
这许多年了,外祖父终于承认他不是祖百寿的儿子而是皇上的儿子,外祖父给的这么个苦衷也容易让人接受,但祖公略不接受的是,外祖父为何把母亲嫁给了祖百寿,那两张截然不同的画像入木三分的表明,母亲所爱的男人是皇上而非祖百寿,所以,祖公略冷冽道:“当祖家二少爷还是做皇子,那都是宿命,我不争,亦不逃避,我只想问问您,当初皇上去求娶我娘,您为何不同意,您明知道我娘倾心于皇上。”
白凤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吃的太猛,呛到,咳嗽起来,酒水从嘴角还有鼻子处流出。
祖公略见状忙伸出手臂,用袖子给外祖父擦着嘴角。
这一举动,顿时让白凤山老泪纵横,他哆嗦着嘴唇,更颤抖着手,抓住祖公略的手道:“我是不想你娘重蹈你外祖母的覆辙。”
外祖母?这个称呼对祖公略很陌生,打他懂事起根本没见过外祖母,甚至从未听说有关外祖母的任何,看外祖父的神情,外祖母应该有过悲惨的往昔之事。
铜漏滴答一声,惹得白凤山侧头去看,这一声滴漏敲开了那冰封的往事,那时他也年轻,喜欢上一个女子,因那女子的父母嫌他穷困潦倒,不同意这门婚事,怎奈两个人感情深挚无法割舍,他便带着那女子私奔,无处可去,在一处废弃的庙宇安身,不料那女子的家人竟找到了他们,那女子也给抓了回去,他就给打的奄奄一息,之后那女子被父母送去遥远的京城,从此,他们仿佛阴阳相隔,再没见过。
时光把他由一个青壮少年磋磨成一个老练沉默的中年,他也由穷小子奋斗成参帮总把头,娶了妻,生了女儿,因一直惦念心上人,到处打听,终于打听到那女子的消息,说是进了宫,做了妃子,因容貌绝丽无双,遭到后宫那些嫔妃的陷害,先是被打入冷宫,后来又被当年的皇后用刀子割破面颊,丢入茅厕溺毙。
听到这样的消息后,白凤山大病一场,从此后他做了个毛病,但凡听到皇上皇宫甚至有关皇家的一切便怕得要命,所以当女儿要嫁给皇上时,他才拼命反对。
这所谓的外祖母,却原来是外祖父曾经深爱的一个女子,祖公略静静的听完,满腹的埋怨无处发泄了,外祖父有着深入骨髓的痛,这痛像秋风扫过外祖父又扫到他的心头,他可怜那个女子,他更惶惑自己将来的生活。
交了冬,天短夜长,从天黑他们吃酒到现在也不过刚至二更,却吃了几坛子,后来白凤山醉倒在炕上,祖公略就自己一个人吃,吃了整个晚上,天亮,白凤山醒来,连早饭都不曾用就走了,回到山上,这许多年他做惯了老冬狗子。
祖公略终于醉了,这可是少有的事,身边倒了几个空坛子也不让丫头拾掇,甚至不让任何人进房,晌午了,该吃午饭,琉璃壮着胆子进来却给祖公略撵了出去,晚饭,琉璃找来猛子,猛子脚刚迈进门槛又给祖公略骂了出去,最后无奈,琉璃去禀报给善宝。
善宝端着饭碗,思量下道:“王爷不准任何人进房,我也去不得。”
琉璃道:“王爷骂谁也不会骂大当家的。”
善宝继续吃饭,夹了筷子炒肝尖,摇头:“那可不见得。”
琉璃噗通跪在了她面前:“求大当家的,王爷一天没进食,会折腾出病来的。”
善宝也折腾够了,方才恨不得一步迈到祖公略房里,之所以这样推迟是不想别人看出她有多担心祖公略而已,挥手让琉璃起来,嘴里作势骂着:“臭丫头,就知道我心肠软。”放下碗筷,拔腿出了抱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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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八章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子,你喜欢吗
善宝不过是才一脚迈进门槛,还没进到里间,祖公略那厢业已听见,遥遥喊来:“琉璃,本王的话你何时不听了。”
善宝不回应,稳稳的往里面走着,亭亭身姿,淡淡容色,拖曳的褶裙摩擦脚面,窸窸窣窣,像有风擦着竹叶而过。
里面的祖公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等脚步声近了,善宝已经打起花团锦簇的门帘走了进来,他更猜到是谁,因旁人,端的无这样从容的气质风度。
善宝望着炕上的祖公略,斜倚在大迎枕上,脸上盖着本《攻略》,宽阔的长袍没有系带子,敞开来的一幅垂落在地,让人看着只觉不羁与疏放。
“攻略。”善宝盯着那书,不晓得是谁写的,诸如《孙子兵法》、《尉缭子》、《吴子兵法》、《孙膑兵法》、《三略》等等兵书善宝都曾读过,唯独没见过这本书,所以有些好奇。
孰料祖公略窃以为善宝是在唤他的名字,掀开脸上的书,随即欠起身子,一把将善宝拉入自己怀里,他还在半躺着,如此,善宝可就是趴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世上最温暖的地方,善宝第一个念头如此想,不等有第二个念头,祖公略的唇已经扣在她额头,随之喃喃着:“宝。”
这是世上最动听的语言,善宝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将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伏在他身上感受他热烈的气息。
然而那灼热的唇却由额头滑到她鼻尖,又滑到她的嘴角,她一抖,无数个小虫子从头顶指尖脚尖四面八方搞不清多少个方向,爬到她心口,汇集在一起竟让她快要窒息,而那唇并不安分,轻轻咬住她,手在后背来回抚着,接着一个大翻转,她被压在炕上,身上的那个臭男人居然还大大方方的看着她,她却是羞臊得想找个耗子洞钻进去,当下的这个姿势她想反抗也没了力气,也只能由着他吻遍她的额头面颊鼻翼耳朵嘴唇,忽然她发现那臭男人呼吸急促起来,嘴巴贴在她的胸前,手紧紧抓着她的肩头。
“雁书姑姑死了。”
善宝脱口道,她方才想过这样美妙的时刻只管享受他的爱抚,不应该大煞风景的,可是觉着雁书的话对于祖公略眼下更重要。
果然,祖公略望着她,鼻尖即将触到鼻尖的距离,他脸色如突然解冻的土地,冷,僵硬,灰暗,轻声问:“你怎么知道?”
善宝简单叙述了自己在龙母庙遇到雁书的事,于是,祖公略翻下去,也顺便将她抱入怀里。
善宝的头扣在祖公略胸脯上,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善宝猜得到,他一定是震惊、悲愤、失望。
“姑姑她,埋在哪里?”
好一会,祖公略问,一瞬间仿佛过去了几十年光阴,声音嘶哑得有些苍老,之所以难过,是觉着雁书的死应与自己有关,或者,是自己间接杀了她,自己带人寻了好多个寺庙道观,没找到雁书,不曾想她竟然在龙母庙,因龙母庙非常之小,且有个品行低下的慧静做住持,所以祖公略才忽视了那个地方。
“现在太晚了,明天我陪你去。”
善宝感受到他胸脯剧烈的起伏,晓得他有太多的心事,心中已经无处安放,要炸开来似的。
然而善宝心中亦有事放不下了,那就是谁杀的雁书,她怀疑是——白凤山,如此就大方的说了出来,说罢,盯着祖公略看他的反应,猜他会不会将自己掀下他的身子,然后劈头盖脸一番痛斥,因为白凤山是祖公略至亲之人。
然而她猜错了,祖公略非但没有将她掀下来,却是搂的更紧,柔声问:“你想我怎样?”
善宝松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怀疑到的也是祖公略想的,白凤山为了堵住雁书的嘴,不惜下杀手,这个老头何止可怕,更加可恨,他以自己觉着对的方式,规定着别人的生活,活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善宝切齿道:“我也不要你怎样,但雁书姑姑不能白白死了,还有你娘,生死未卜,若她不在人世,她的魂魄也不会一日安生,因她没能与所爱的男人在一起,若她活着,你是不是该成全她与皇上这一对有情人呢。”
祖公略手指梳理着善宝垂落在肩头的长发,半晌不语。
善宝想坐起来,挣扎不出他的怀抱,只好继续趴着,道:“我在想,雁书姑姑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要你一定一定什么呢?”
祖公略垂下眼帘,淡淡道:“你怎样想?”
善宝道:“我觉着,她要你一定找到你娘,然后成全你娘与皇上。”
心中有爱的人,能够设身处地的为那些有情却无法成为眷属的人着想。
祖公略再问:“雁书姑姑会不会是要我一定给她报仇呢?”
其实祖公略也就是随口问,毫无根据,怕的是善宝和自己一厢情愿的把雁书临终之意弄错,才又往别处多考虑一些。
善宝斩钉截铁:“绝对不会,至死她也没有说出是谁杀了她,就是怕你找那个人报仇,换了别人,姑姑不会这样讳莫如深,只有是白老爷子,姑姑才不想你们骨肉相残,或者,她不想你面对白老爷子无法下手,徒生焦灼,姑姑说,你娘唯有你这么一个后人,她视你为如你娘,所以她绝对不会让你为难。”
祖公略轻拍善宝的面颊:“这么聪明。”
善宝有了几分得意,扬起小脸:“当然。”
祖公略顺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然后抱着她坐直了身子,很是认真的又问:“若我送母亲入宫,我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子,你喜欢吗?”
好一阵彼此只是对望,黯然无语,灯花炸开一朵又一朵,坊间言灯花炸开是好彩头,善宝却觉心惊肉跳,白素心倘若活着,皇上必然念及旧情把她接入皇宫,而祖公略当然得随在父母身边尽孝,也就成了真正的皇子,甚而太子,听闻太子居东宫,有太子正妃,还有良娣、宝林、孺子等等,自己与那么女人共同拥有祖公略,她摇摇头:“不喜欢。”
祖公略融融一笑,转了话题:“明天,你陪我去看看雁书姑姑。”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怎么,夜里做梦老是梦见小娘呢
闰月年,不宜动土,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明年闰四月,所以在建的安王府必须今年年底前完工,大冬下的,难为了那些工匠,日夜赶工,终于在冬至前,安王府落成。
秋煜得了圣旨,准备恭迎祖公略入住王府事宜,只是他几番来催促,祖公略都以事务繁忙为由,迟迟没有搬到王府居住。
他也果真是忙,查到陵王最近有新动向,同胡人来往密切,与莫离可汗共马同游,谁都知道莫离对我朝垂涎已久,几次越过边界大肆抢掠,甚而拔城夺地,眼下看着两国修好,实则是莫离在秣马厉兵,伺机待发,陵王的举动祖公略猜测,大致是想借胡人的力量篡权夺位,他们之间定下怎样的盟约还未可知,可知的是,祖公略派出的细作回来禀报,陵王娶了莫离可汗的一个妃子,而这个妃子,其实是陵王与莫离可汗之间的密使。
为了先发制人,祖公略潜入陵王府刺杀了那个妃子,当时发现,那妃子竟然是个男人乔装改扮。
祖公略又修书给勾戈公主,希望她以大局为重,劝其父亲莫离可汗休兵罢战,免得两国生灵涂炭,另者,我朝兵多将广,若犯,必是自取灭亡。
祖公略还上了奏折给皇上,在与胡族边界处大片草原上派骑兵驻守,一,用以威慑胡人,二,实地演练,因胡人就是仗着马匹精良骑射娴熟才敢来犯。
如此就需要大批的马匹,为此祖公略决定前往西域购买精良马匹,只是眼下是冬季,不宜远行,所以定在明年春上。
因明年是闰年,又不宜动婚,适婚年纪的男男女女便大多选在今年成亲,雷公镇这个冬季热闹的很,官媒私媒穿梭在大街小巷,一家接一家,喜事连连。
这事放到祖家,也急坏了孟姨娘,祖公卿业已老大不小,再隔一年可就是更大了,而未婚媳妇容高云就住在家里,只差善宝点个头,但之前听善宝说过,祖公卿需为父丁忧三年方可完婚,是以,孟姨娘不敢找善宝来问儿子的婚事。
这一天几个姨娘合在一处摸骨牌,郝姨娘真是春风得意,连连胡牌,孟姨娘不停的往外掏银子,只胡了一把还是诈胡,银子没得着反倒赔了郝姨娘李姨娘和乔姨娘好大一笔。
气不顺,散了牌回来把房里的丫头逐个骂了顿出气,碰巧祖公卿来看她,见这阵仗,忙问:“怎么了娘?”
孟姨娘正在吃炒松籽,不巧又吃到颗变味的,一口吐在地上,骂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逆子。”
祖公卿没来由被骂,哭笑不得:“我哪里招惹您了,您最近变得好古怪。”
何止他觉得,房里的丫头甚至祖家大院的人都觉着孟姨娘变了,之前孟姨娘是出来名的憨厚老实,如今却变得凌厉起来,让人匪夷所思。
孟姨娘自己心里明白,大致是夺魂草吃多了,一段日子以来,心焦气燥,动辄发脾气,总想戒了那物事,却上瘾了,一日不吃坐卧不宁,听说与她同样服用夺魂草的乔姨娘却是另外一番症状,说话阴阳怪气,经常痴痴呆呆,总之,这物事害人匪浅。
当着儿子不便明说,只道:“你二哥命好,先是封候接着封王,娘也不眼气,娘只求你图个长进,谋个一官半职,让娘也在人前扬眉吐气。”
祖公卿不以为然的一笑:“这容易,我正琢磨找二哥走个人情,去军中历练一番,说不定就出人头地了。”
孟姨娘朝他啐了口:“扯你娘的臊,我还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是想躲出去罢了,从军,多危险,娘宁可你像现在这样一事无成。”
给老娘识破他的阴谋诡计,祖公卿哂笑道:“我现在这样你又嫌我没出息。”
孟姨娘叹口气:“娘也是没办法,阖府上下,你四哥书读的好,眼下是没考取功名,但那迟早的事。你二哥自然不必说了,天底下的好事都给他一人摊上了。你大哥你三哥都已经娶妻生子,过着吃香喝辣的小日子。连你四妹妹都能嫁给渔帮大当家,她也是庶出。娘是怕你一事无成,给你的兄弟姊妹比下去。还有,你以后离善小娘远些,府里可有你们的风言风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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