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佛佛
第一句惊诧,是对方的。
第二句惊诧,是善宝的。
对方惊诧怎么在荒郊野外的夜里遇到了她。
她惊诧的是祖家的乔姨娘怎么穿个海青,且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夜里。
“你这是怎么了?”
乔姨娘放下手中的包袱,然后蹲着问善宝。
善宝不答反问:“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穿个海青。”
海青,出家人的装束。
乔姨娘淡然一笑,双手合十道:“贫尼,法号了尘。”
善宝瞪大了眼睛,手指她:“你,你出家了?”
乔姨娘点头:“足有两个月了,就在这附近的松月庵。”
善宝抓住她的手摇着:“为何?你为何要出家?”
动作幅度大,带动周身,突然脚踝处痛得不行,她便啊的一声惨叫。
乔姨娘举着火折子看她手按在脚踝处,问道:“你伤着了?”
善宝点头:“是了,不能走。”
乔姨娘建议道:“不如先去松月庵。”
善宝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可是,我走不了。”
于是,乔姨娘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就回了松月庵,找了几个女尼来,架起善宝,慢慢的挪回了松月庵。
山上居住的人,难免受伤,崴脚更是常事,所以不缺药材,乔姨娘亲自给善宝煎了膏药敷在伤处,又给她擦洗干净,然后就在乔姨娘的禅房,两个人说起今晚彼此的遭遇。
善宝更加好奇,好端端的乔姨娘为何出家为尼,虽然祖百寿死了,她这个姨娘的身份祖家人也还是尊重的,特别是现在祖家由祖公卿做了掌门,祖公卿善良又豁达,断不会为难她。
所以,善宝看着乔姨娘那光溜溜的脑袋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何要出家呢?”
出家的女子,一般有这样几种状况,或者是遭遇不幸,看破红尘,或者是家贫无以为靠,或者是醉心佛法,第三种情况少之又少,女子出家,大多是第一种原因。
由此,善宝觉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方能促使乔姨娘放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姨太太不做,而跑来这山上过着清苦的日子。
灯火昏昧,禅房逼仄,乔姨娘攥着檀香木的佛珠,道了声阿弥陀佛,落下三千烦恼丝,似乎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静了,淡淡道:“我本就是清心寡欲之人。”
她的话太过模糊,善宝追问:“祖家人欺负你?”
唯有这个可能了。
孰料,乔姨娘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想过一种青灯古寺的日子。”
她有些慌乱,眼底更透着一种羞惭,拨动佛珠的手也极其生硬。
善宝实在猜不透,而她闪烁其词,最后,善宝使了招兵不厌诈,脱口道:“你是为了皇上?”
乔姨娘手中的佛珠啪嗒落在木榻上,慌忙拾起,谎称:“今日有些累,手都软了。”
善宝夺下她的佛珠,逼视她:“你是觉着对皇上无望了?”
乔姨娘怔怔的对上善宝的目光,继而垂头道:“贫尼法号了尘,就是了结了世间一切尘缘之意,檀越多心了。”
善宝轻笑:“出家人不打诳语,了尘师父说谎,就是不真心向佛。”
乔姨娘顿了顿,忽然颤抖着声音道:“分明是你在说谎,你根本舍不得皇上,却嫁给了胡族的十九王。”
第四百三十二章 你这样的美人,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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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外遍植花木,一两枝从开启的窗户横斜进来,乔姨娘伏窗望出去,夜空杳然,庭院幽深,她语意淡淡:“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是个聪明人,该懂的这个道理。”
身为化外之人的乔姨娘对她的事了如指掌,善宝笃定乔姨娘出家就是为了祖公略,看着乔姨娘伶俜的背影,想着她多少年来对祖公略的暗慕,一腔子深情无处可托付,悠悠荡荡至今,最后定是觉着祖公略成了万乘之尊,她更无任何机会,万念俱灭下才落发出家。
人同此心,就像善宝佩服死对头文婉仪对祖公略的痴情,此时亦是感慨乔姨娘的痴心,明白她那句“花开堪折”是什么意思,善宝遂道:“当初,可是皇上不要我的。”
乔姨娘慢转回身,本是清丽雅致之人,穿着僧袍更如脱俗,她秀眉轻扬道:“怎么会,皇上那样做必然有苦衷,你不该不等他,匆匆嫁给那个胡族人,还是个王爷,我朝的皇后娘娘改嫁给敌对之国的世子,你知坊间百姓是怎么说你的么?”
善宝想,无非是骂,是以,她没做声。
乔姨娘自顾自道:“百姓说你水性杨花。”
“胡说!”善宝一怒而起,扯痛伤处,复又坐下,气得五官都移位了:“是皇上废除我的后位,将我贬为庶民,还逐出行在!”
她几乎是在呐喊,随后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木榻,一瘸一拐的来到院子里,在廊下坐了,呆呆的望着面前那一片支离破碎的花影。
乔姨娘追出来立在她身边道:“回去罢,回到皇上身边,皇上和小皇子都需要你。”
夜凉如水,漫过善宝的衣衫,她微微打个冷战,随后双臂抱在胸前,按理,祖公略也请她回去过,为着儿子她都想哪怕是委曲求全,可是,自己何尝不是有苦衷的,祖公略虽然文韬武略,怎奈羽翼未丰,若想扳倒太上皇,首先不能给太上皇拿到把柄,而太上皇最大的把柄就是她。
这些话她不想对乔姨娘说,非是不信任,而是觉着这件事能少一个人知道,最好就少一个人知道。
之后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善宝因为用药及时,脚踝处的伤减轻了些许,能够跛行,她就辞了乔姨娘离开松月庵,马是找不到了,上了官路踽踽独行,希望能搭个顺风车。
走了好一阵,累得气喘,也不见一个驾车的过来,最后好歹算过来个骑马的,她正坐在路边歇着,忙站起朝那马上之人挥手示意停下。
哒哒哒……吁……
马上之男人垂头看她:“姑娘有事?”
善宝见对方很是友好和善,忙点头:“是这样,我脚伤了,走不得路,你将这马卖给我。”
那男人迟疑了下,随后翻身下马,大大方方道:“在下是个游侠,走遍天下,结交朋友,你又是个弱女子,我就将这马送给你了,姑娘请上马。”
这么大方?
非亲非故,他一大方,善宝倒起了疑心,感觉这有些不正常,不免仔细端量下他,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五短身材,八字眉三角眼,嘴角有颗豆大的黑痣,痣中间长着几根黑毛,一身水蓝色绸衫裤,肥肥大大不合身,头上戴着个东坡巾,也是大得几次落下给他几次托了上去。
医者,望闻问切,善宝琢磨下,觉着他不像游侠倒像是贼匪,总归不托底,于是忙道:“算了,我怎么能无故要你的马。”
说完即走,脚痛,走的快更痛,咬牙忍着。
那人噔噔几步追上她,又一把将她拉住:“算我日行一善了,这马给你,上去罢。”
他如此热情,更加剧了善宝的怀疑,衡量下,虽然他个子不高,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打是打不过他,打穴也不是十拿九稳的,毕竟身上有伤,一旦失手,反让对方狗急跳墙,所以必须智斗,另外,善宝相中了他这匹马,转了转眼珠,点头:“好。”
那男人就喜滋滋的扶着她上了马,善宝心里盘算的是,上马后就溜之大吉,孰料她没等坐稳,那男人却轻灵的也跃上马来,随后用手拍打那马的屁股,大声喊着:“驾!”
那马倒是匹良驹,腾空一跃而去。
善宝明白了这男人为何一直催她上马,原来是安的这种心思,怎奈此时马跑了起来,她想下不能下,知道骂是无用的,边问他为何如此边想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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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哈哈大笑:“爷我不是游侠,倒是个游贼,四处作案,被官府屡次捉拿,但爷我都能安然无恙,只是一贯小打小闹,正愁没有大的财路,你送上门了,等下找个地方把你高价卖了,我就可以过上几个月的好日子,不过在卖你之前,得找个客栈舒坦舒坦,你这样的美人,哈哈哈哈哈……”
不止是个游贼,还是个淫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善宝本想赚他一匹马,却让他赚了自己这个大活人,迅速想着办法,眼下两个人情形是,善宝在前,那男人在后,双手搂着善宝还抓着马缰绳,善宝动弹不得,也就无法逃跑,想打穴又回不过身子,想背着身子打穴怎奈这马跑的急怕找不准穴位,心里骂了句,青天白日,遇到这样的事,真是活见鬼。
突然,电光石火般,鬼?
想起在书上看到的那些鬼故事,嘿嘿一笑,有了。
她身上有乔姨娘给她带着的煎好的膏药,悄悄从怀里摸出一贴,刮了下上面黑乎乎的药涂抹在脸上,又忍痛咬破手指,将指尖的血涂抹在嘴唇四周,回头的瞬间拔下头上的木簪。
那男人正洋洋得意呢,今个可是人财两收,善宝突然回头,两个人如此近的距离,他清晰的看到一张炭黑的脸,一张血红大嘴,乱发随风飘散,他啊的一声惨叫:“鬼啊!”
手松了,腿软了,人就噗通落马。
善宝哈哈大笑,抓过缰绳,扬长而去。
马正奔跑着,是以那男人摔得不轻,却忽略了身上的疼痛,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骇中,做贼的,走了多少夜路,今个却在大白天遇鬼,真是稀奇,还琢磨,说不定是树魅花精,亦或者是狐仙蟒仙,总之,他害怕之余,感叹自己今个真真是奇遇。
第四百三十三章 小姐入胡,只怕是羊入虎口
善宝追了上百里,没遇到苏摩和勾戈,也没见到祖公略的銮驾,寻了个庄子打听,仍旧无果,琢磨下难道是自己的路线错误,可通往京城的官道只此一条,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唯有回到雷公镇。
回来后静等消息,或是祖公略给苏摩杀了,或是苏摩给祖公略杀了,月余,这两个消息都没得到,却等来莫离可汗派来的使臣,那使臣口尊她为王妃,说苏摩为莫离可汗之病回国,不料莫离可汗病愈,苏摩却病倒,且是重病,王宫中的太医和民间的巫医都看过了,皆束手无策,莫离可汗知道善宝父女懂医术,所以想请善宝父女前去给苏摩看病。
使臣说完,恭敬的侯立。
善宝淡淡道:“我深得家父真传,是以家父会的我差不多都会,远去胡族路途迢迢,就不必辛苦家父了,毕竟他年事已高,我自己去即可。”
使臣右手搭在左肩头,以胡人礼节垂首应道:“是。”
抬头时却微微一笑:“十九王说王妃端淑贤良,现在看来果然不假,王爷重病,王妃还能泰然待之。”
善宝眉头突地一跳,觉着这使臣话里有话,恐莫离可汗在怀疑她与苏摩的婚事是假,按理,丈夫病重,作为妻子应该无比关切,而自己并无讯问苏摩的病情,也没痛哭流涕,难免让使臣怀疑,以毒攻毒也好,以恶制恶也罢,善宝面色一凛,不悦道:“大人的意思,是在责怪我对王爷不关心?”
这女子,果然聪慧,使臣忙躬身:“微臣不敢。”
善宝仍旧不给他好脸色:“我是堂堂王妃,不是街头那些泼妇,遇事便一惊一乍,难不成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方能显示出我对王爷的心意吗,大人不觉得一个王妃那样做会有辱国体。”
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使臣抬不起头来,说了很多话来圆满,最后善宝佯装谅解了他,然后让人安排使臣下去歇着,她也回房做启程的准备。
甫一回到房内,木香立即道:“小姐信那使臣的话?”
善宝觑她一眼:“你何出此言?”
木香看看开启的窗户,压低声音道:“十九王瞒着莫离可汗娶了小姐,只怕那莫离可汗迁怒于小姐,谁能确定十九王回去后不是给莫离可汗关了起来,然后一这样的因由引小姐入胡,杀了小姐,便断绝了十九王的念想,民间多这样的故事,是以奴婢觉着此事不可信。”
民间多这样的故事,善宝在手抄本上也看多了这样的故事,其中记忆尤深的是这样一则,某公子赴京赶考,途中邂逅一个青楼女子,鱼水之欢一段时间后,那公子要那女子等着,等他高中状元便回来娶她,于是那痴情的女子再不肯接客,痴心等着那公子回来,可是她等了十八年,十八年后他们重逢,女子为那公子守身如玉,竟倾其所有给了鸨母,然后离开青楼,以给人洗衣服过活,而那公子,没有中状元却花银子买官,最后还成为权倾朝野的重臣,一个是粗鄙的女工,一个是富贵的权臣,彼此认出后那女子斥责那公子薄情,那公子便以“我当时给父亲关了起来”为由。
狗屁!
善宝当时骂了一句,现在仍旧想骂,你爹能关你一辈子,如他不对那个女子承诺,或许那女子给什么别个员外财主赎身也说不定,纵然做不成什么一品夫人,也不至于沦为粗使。
这样烂熟的故事善宝觉着莫离可汗不会用,那样就太幼稚,是以,她嗤声一笑,木香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但她怀疑的与木香大不相同,她怀疑太上皇想重新夺回皇位,说不定就得借助莫离可汗的力量,而莫离可汗以苏摩病重来引她入胡,倘或可以杀了她,断的不只只是苏摩的念想,还有祖公略的念想。
也或许,这其中苏摩成了帮凶,亦或许,苏摩是半推半就,最好的猜想便是,苏摩迫于父亲的压力,只能妥协。
她之所以这样想苏摩,还不是那酒肆伙计说苏摩同勾戈在酒肆吃过酒,苏摩能在酒肆吃酒,却不能给自己道别,若不是他心虚不敢面对,就是他毫不在乎自己,这两种猜想那一样都说明苏摩完全可以与莫离可汗或是太上皇狼狈为奸。
她眉头一低,叹口气,手中把玩着蝉翼般的披帛,上面绣着水月幽兰,针针线线极为精细,仿佛那兰花天生就是长在这蛟绡纱上似的,颇为无奈道:“正因为不信我才拒绝让爹他同去,可是不信又怎样,难道我就拒绝入胡给苏摩看病?不成的,我可是苏摩的妻子,哪有不关心丈夫的妻子,如是,莫离可汗会生疑,太上皇会生疑,我岂不是白白的改嫁,白白的让坊间百姓骂我水性杨花。”
木香并不知道她话里那些曲折的故事,只是作为奴婢,木香为她的安全着想,于是更加担心:“小姐入胡,只怕是羊入虎口。”
善宝头一扬,眼底是那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凌厉:“谁是羊水是虎还不知道呢。”
说完,走到窗边看出去,庭中花木扶疏,有个侍女正修剪着,侍女拿着大剪子,本是剪着低矮的花草的,不经意的抬头望见头顶的银杏有枝枯干,她突然纵身一跃,人到剪到,咔嚓,剪掉枯枝后稳稳的落在地面,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修剪那些低矮的花草。
庭中寂寂,并无第二个人,所以,这侍女以为谁都没看见她方才惊人的举动。
而善宝,惊的掩口瞪眼,忙喊木香过来问:“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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