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佛佛
这是个响晴天,日头足气息就暖,更兼没有一丝风,鸟儿扑棱棱拍着窗棂你追我逐的嬉闹,檐下的冰溜子咔咔的断裂,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打春后,南风吹着,高处的雪甚至有融化的迹象。
今儿善喜、赫氏准备动身回济南,一早的善喜把祖公略叫去了酒肆,说是自来雷公镇蒙他多方照拂,是以请他吃杯水酒略尽心意。
盘缠是人家给的,车马是人家赞助的,连使唤的婢女小子都是人家借用的,用人家的钱请人家吃酒,善宝觉着父亲挺逗的。
等善喜与祖公略从酒肆回来,善宝听了件更逗的事,父亲竟然收了祖公略为徒弟。
善宝比划给父亲看:“我是他继母,他是您徒弟,这辈分有点乱。”
善喜不以为意:“你是我女儿,他是我徒弟,一点都不乱。”
善宝晓得父亲看着随和,其实行事很有主见,行医数十年没收过徒弟,突然收了祖公略必然有他的因由,该不会……作为女儿不该臆断父亲的,但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着该不会这老头也看上了祖公略样貌俊朗?否则实在猜不到他用意何在。
书上说,人生必得经过一场分离才能懂得相聚的重要。
看着父母上了马车,善宝想起了与胡子男分别的场景,自己已然经历过了,且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所以,也早就知道相聚的重要。
赫氏试着劝她:“不如,随我们回去。”
善宝没有言语。
善喜拍拍夫人的手:“该回去的时候她就回去了,也说不定我们把济南的家搬来,横竖我们就宝儿一个女儿。”
善宝仍旧没有说话。
祖公略安慰着老夫妇:“雷公镇虽不比济南繁华,不一定不比济南富庶。若二老肯来,我亲自去接。”
善喜笑着应了,目光专注于女儿,想说的太多,只换成一声轻叹。
赫氏却拉着女儿的手这样那样的嘱咐,坊间流传这么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那都是针对不孝顺的儿女。善宝孝顺。安能不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善喜掰开妻女紧紧抓着的手,唉了声:“走吧。”
车夫得了祖公略的令。喊一声“驾”,马车缓缓行起,赫氏朝女儿频频挥手,善宝感觉自己的心被一片片分割。忍着忍着,不哭是怕父母担心。直等马车远的彼此看不清面容,她的泪水倾泻而下,猛然转身扑在祖公略怀里。
太过突然,毫无防备的祖公略僵硬的双手垂下。脸上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旁边的李青昭忙把善宝拉入自己怀里,边道:“错了。”
即使她神速,方才那一幕已经被后面来送行的祖家人尽收眼底。于是惊骇的惊骇、惊诧的惊诧、惊呆的惊呆,庆幸的是文婉仪这几日守着病重的父亲没在场。否则大家都担心会不会闹得天翻地覆,倒是一贯沉静的乔姨娘微微动容,扭头进了院子。
之后的一天,乔姨娘一直在画画,画了撕、撕了画,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心情焦躁得失了常态,时而骂骂婢女时而摔摔笔墨纸砚,晚上睡不着,吃了几碗养神汤,唬的琐儿直劝她:“夫人,二少爷交代过,大院里谁都不能再碰夺魂草,官府已经出了告示,抓到就是下大牢。”
乔姨娘的迷幻状态还没上来,清醒间两眼放着狼一样的光芒,口气却是轻柔的:“好啊,索性都抓了去。”
突然,一个念头打心底而起,她遏制不主动笑了,笑得阴冷。
次日,善宝被噩梦惊醒,梦见旅途中的父母遭遇胡海蛟打劫,那厮竟然要将年迈的父亲抓去做压寨夫人,而风韵犹存的母亲却只混了个他的粗使丫头,善宝把这个梦对锦瑟说了,锦瑟笑着劝她:“您别担心,坊间说梦与真实的事都是反过来的。”
善宝松口气,松到一半更怕了,若是反过来,岂不是那厮要把母亲做压寨夫人,而父亲做了粗使婢女。
锦瑟笑得前仰后合,想着自家老爷梳着两个抓髻做了婢女,天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可笑的。
笑得正欢,门哐当被撞开,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了阿珂。
锦瑟收了笑斥责她:“这么没规矩。”
阿珂咽了口吐沫,从前面跑回来已经是嗓子眼冒烟了,慌慌张张的指着外面:“衙门,衙门来抓人了!”
歪在枕头上的善宝豁然而起:“抓谁?”
她此时还在担心自家在济南的命案,虽然祖公略说宰相虞起亲自过问,官府已经消了海捕文书,她还是怕节外生枝,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任宰相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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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抹着额头的汗水:“谁都抓。”
善宝没听明白,一边让锦瑟为她穿衣,一边又问阿珂:“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珂道:“知县大人亲自带着衙役,说咱们家有人私藏夺魂草,那物事可是触犯律法的。”
善宝晓得秋煜对夺魂草深恶痛绝,为此还乔装抓过老鹞子,祖家大院有人私藏夺魂草她也想过,不然自己那次也不能稀里糊涂的吃了壶,到底是谁私藏却不得而知,于是急匆匆穿戴好,正想出门去看看,门已经开了,闯进来几个捕役,带头的正是捕头胡不成,他手一挥,喊道:“抓起来!”
锦瑟本能的挡在善宝面前,阿珂挡在了锦瑟面前。
善宝一一把二人推开,冷眼问胡不成:“抓谁?为何”
胡不成见是她,认识,挠着脑袋想了想,问:“你不是乔姨娘?”
善宝讥讽的反问:“你说呢。”
胡不成忙环顾房内,一拍大腿道:“唉,错了,祖家大院忒大,走错了地方,我们是来抓乔姨娘的,她私藏夺魂草。”
阿珂摸着心口,如释重负。
锦瑟转头看善宝,觉着她作为大当家恐怕无法置身事外。
果然,一会子工夫,知县秋煜也赶了来,对善宝道:“大奶奶,实在抱歉,祖家有人私藏夺魂草,您作为大当家,需要随我回衙门说明事情。”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家贼
先礼后兵,这是常规,善宝朝秋煜叉手道了个万福,再道:“这是祖家后宅,大人既为官,便是饱读诗书,难道连应有的礼节都不懂么。”
秋煜抱歉道:“本官亦是无奈,怕迟了有人将私藏之物销毁或是转移。”
胡不成是雷公镇人,对于雷公镇首富祖家还是略有偏袒,替善宝说项道:“大人,私藏夺魂草的是乔姨娘。”
秋煜官威凛凛,道:“本官当然知道密报者告发的是乔姨娘,为了彻查,祖家各处都要搜,大奶奶这里也不能落过。”
善宝心里坦荡荡,喊自己的人靠后,由衙役们搜便是。
胡不成想在新任知县大人这里居功,所以自告奋勇去搜乔姨娘的住处,孰料秋煜却道:“你搜此处,乔姨娘处,就由师爷代劳罢。”
师爷,司徒云英,四十出头年纪,追随秋煜多年,是秋煜的智囊,听秋煜如此说,便喊了几个衙役去了乔姨娘的住处,不多时返回,禀报,一无所获。
而胡不成在善宝这里当然更搜不到。
秋煜凝眉思量一番,对善宝道:“叨扰了。”
想走,善宝喊了声“慢着”,然后移步到他面前,语意嘲讽道:“地窖中可有搜?茅厕可有搜?马槽子里可有搜?烟囱里可有搜?耗子洞可有搜?大清早的兴师动众来抓人,没搜到凭据大人岂不是白跑一趟。”
秋煜听她话里带着怨气,也难怪,她曾经仗义的协助自己破案,不顾瓜田李下需要避嫌与自己同处一室,还是一夜。所以自己大张旗鼓的来搜她,当然得气。
正在此时,跑进来个衙役,扬着手中一信函禀报秋煜:“大人,八百里加急!”
师徒云英接过,转呈给秋煜。
秋煜捧着信函看了看,转头对善宝和悦而笑。道:“告辞。”
善宝冷冷道:“不送。”
秋煜带人离开祖家大院。于门口上了绿呢大轿,先在轿子里将八百里加急的信函看了,是他的亲娘舅。即当朝宰相虞起写来,信中说皇上对他在雷公镇的表现很满意,要他继续调查祖公略的身世,并适当保护祖公略。看罢信,秋煜招手喊过师徒云英。低语:“怎么样?”
师徒云英附耳过去:“足足两大包。”
两大包,当然是指夺魂草,当时在乔姨娘处太过轻松搜到,以至于让师徒云英起了疑心。密报乔姨娘私藏夺魂草的人,究竟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秋煜眉头一皱:“现在何处?”
师徒云英垂目看了看自己胸前:“幸好学生穿着斗篷,可是。不方便骑马。”
秋煜点头,随即下了轿子。故意高声道:“虽是春寒料峭,终究不是冬日里冷的刺骨,本官突然想骑马看看光景,师徒先生,我们换一下。”
师徒云英佯装道:“大人,学生怎能乘坐大人的官轿。”
秋煜已经下了轿子,拉过师徒云英的马道:“本官命你乘坐官轿,如何?”
师徒云英垂首道:“是,学生遵命。”
秋煜上了马,心里悠然自语,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他要保护的不仅仅是身在祖家的祖公略,更有善宝,当然保护祖公略是奉命行事,保护善宝,是他自己的私心。
对于他的这番苦心善宝因为不知情便不领情,在房里静坐半晌,琢磨是谁去密报乔姨娘私藏夺魂草,既然是密报,为何衙门来人却什么都没搜到,着实让人费解,不过既然是密报,便是知道秘密之人,应是乔姨娘身边的人,于是让阿钿去把琐儿喊来。
琐儿正被乔姨娘训斥,当然也是为衙门来搜查之事,乔姨娘说话一贯的柔声细气,但脸色却被风霜扑过,冷到骨子里,指着琐儿骂:“好好的为何不见了那些物事,平素说话就伶牙俐齿,办起差事就稀里糊涂,都是我平素待你们太仁厚,若是换了另外几个,指不定一耳刮子就扇过去了,我费心策划,却让你轻易弄砸,气得我这心口痛。”
琐儿跪在她面前,抽泣道:“夫人的吩咐奴婢几时疏忽过,明明是摆在妆台上的,当时衙门里的人来后把咱们的人都轰了出去,等衙差们出来就说什么都没搜到,见鬼了不是,那些物事凭空飞了还是遁地?”
乔姨娘重重的喘口气,仔细分析琐儿的话,觉得这里面蹊跷。
琐儿抹了把泪,道:“奴婢猜想,会不会是衙门里的那些人见这物事贵重,偷偷据为己有了?”
乔姨娘蹙眉思忖,恍然大悟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忽而咬牙骂:“这些恶吏,当年我父亲手下绝对没有这样的当差的。”
当年她也是大家闺秀,父亲被奸人所害,于是家道中落,她才委身做了祖百寿的妾侍,往事不堪回首,回首便是心酸。
琐儿总算澄清了自己,偏巧此时阿钿来找她,说是大奶奶叫她过去。
琐儿与乔姨娘对上目光,惊慌失措。
乔姨娘若无其事的拿起一卷诗词,轻轻翻着书页,轻轻道:“咱们是受害之人,去罢。”
一句咱们是受害之人,琐儿便晓得怎么去应对善宝了,随着阿钿来到抱厦,见了善宝口尊大奶奶。
善宝坐在炕上,一只手搭在炕几上,锦瑟正给她重新梳头,先前急匆匆的,胡乱将就,连桂花油都没擦,首饰也没戴。
善宝一行由着锦瑟给她梳头,一行问琐儿:“今儿衙门来人搜查,说你们家姨太太私藏夺魂草,其实你们家姨太太服用夺魂草也不是稀罕事,我都晓得,但是把这事捅出去了可真是稀罕了,外面的人不知,大院内别个房里的人也难知道,当初若不是你告诉琴儿,琴儿告诉琉璃,琉璃告诉阿珂,我其实也很难知道,所以,我觉着去衙门密报你们家姨太太私藏夺魂草的,必定就是你们自己的人。”
琐儿受了乔姨娘的点拨,当下非常镇定,道:“我们家夫人也是这样说的,我们夫人受这等羞辱正气呢,回头一定狠狠的查,可是,我们家里归拢起来也几十号人,究竟是谁密告的很难知道。”
善宝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神镇定到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按理一个婢女被当家奶奶责问首先应该惧怕,所以,善宝猜测这个琐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阮琅来了
书肆。
祖公略正听专管跑腿传话的小厮顺子禀报家里的状况,秋煜带人搜查大院,匆匆来却匆匆走。
为的竟然是夺魂草,祖公略按了按额角,心力交瘁的模样,对于乔姨娘他是惹不起躲不起,三令五申任何人不准碰那物事,乔姨娘这样罔顾法纪,应是对那物事上了瘾。
他挥挥手,示意顺子下去,眼睛盯着高几上白瓷盘子里的水仙看,花期已过,叶子葳蕤,于是指着水仙对身边的福伯道:“扔了罢。”
福伯点下头,过去捧起白瓷盘方想走,忽而停下问祖公略:“随便扔了还是埋了?”
埋了?老人家还有如此情怀,祖公略笑道:“你做主。”
福伯嗯了声,人老了爱唠叨,边走边自言自语似的:“前几日大奶奶来过,说水仙可怜,寿命短短,花期一过便被无情丢弃,老奴想或许埋了,大奶奶问起方不至于心痛。”
祖公略拖着腮看着福伯即将出了门,喊道:“那就埋了罢。”
福伯应了,打起帘子走了出去,少顷又回来了,道:“二少爷,您曾经让老奴在门口贴出招工的告示,有人来应聘了。”
祖公略斜倚着炕几,手中翻着兵书《六韬》,头也不抬道:“你感觉如何?”
福伯思忖下:“穿的破破烂烂,像个乞丐。”
祖公略继续翻看兵书,淡淡道:“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了,咱是招柜上的伙计,咱这又是书肆,首要的一点是识字。乞丐可不成。”
福伯没动,还道:“我也说了,他说他识字,我听着他那名字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大概是先前富贵着后来落魄了。”
祖公略手按住书页,打趣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算命打卦了,听人家的名字即晓得人家的出身。他叫什么名字。我来听听。”
福伯难为情的笑了笑:“他叫阮琅。”
祖公略先是怔了怔,然后啪嗒合上书,表情一瞬间异常严肃。简单两个字:“留下。”
福伯看他的神情,不知道方才还说打发走,现下听了名字就让留下,搞不清楚。也就转身出去了。
祖公略立即下了炕,离开书肆时特意去柜上瞅了瞅。新来的阮琅正随着福伯到处看,他长的眉清目秀,身量中等,穿着虽然褴褛。也难掩那一身的儒家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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