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姚颖怡
“生母?”金子烽冷笑道,“你知道我为何放着京城的书院不读,远远的去了山东吗?泰山书院再有名,我也不必去那么远。那是因为正是这个生母,让我在京城的书院里成了笑柄!你说你在家里没有地位,可你是女子,总是还能嫁出去,我呢?我日后还要考功名,还要娶妻生子,还要继承家业,你是要让我被所有人耻笑吗?”
玲珑紧咬牙关,双拳紧握,她费了很大劲儿,才没让自己冲上去把金子烽暴揍一通!
“你对母亲不孝,难道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三哥,你的书全都白读了!”
金子烽对这个嫡亲妹妹印像不深,反而不如两个庶妹。昨日见她,也只是觉得她和母亲长得很像,平白多了几分厌恶。他没想到玲珑会对他语出不逊,竟然还敢指责他,她凭什么,她知道这些年来自己承受了多少压力,她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反而学会没大没小指责长兄。没有父亲的儒雅,反而更多遗传了冯家人的粗鲁。
“母亲?若不是我还记着她是我们的母亲,我早已不让她留在府里了!是父亲感念她为金家生下长子嫡女,这才给她一瓦遮头。你别忘了,弟弟是怎么死的!”
玲珑的手脚冰冷,脸色登时惨白,她没有再说话,快步走出听风阁。
她走得急,和迎面进来的一个人正好撞上,她一抬头,却见那人正是许庭深,原来许庭深没有回家,还在金府。
玲珑顾不上害羞,对许庭深微微点头,便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杏雨在后面追上。
许庭深的一张俊颜却红了起来,他看看自己身上,竹青色的直裰有几道皱褶,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
金子烽面沉似水,看到许庭深进来,这才觉得方才有些失态。如果玲珑嫁进许家,许庭深就是自己的妹婿,而玲珑的家翁便是国子监祭酒许大人!
他就这样把玲珑得罪了,日后对自己的功名前程没有好处。
许庭深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令妹来过。”
两人是差不多年岁,又是同窗好友,昨日金子烽看到许庭深脸上的兴奋,就知道他相中了玲珑,此时见他脸红,灵机一动,指指案上的扇套和笔袋,微笑道:“傻丫头绣的,又害羞,就拿到我这里来了。”
看到扇套上精致的绣功和那几竿形态各异的竹子,许庭深心中一喜,她怎么知道我喜欢竹子?
莫非她也喜欢?
想到玲珑可能也喜欢竹子,他心里的喜悦便越来越多。
第八章 手翩跹
容园里有个小小的池塘,池水是从外面引进来的,以前种着睡莲,红的蓝的,从初夏开到中秋。自从冯氏病了,容园再也无人打理,池水浑浊,泛着难闻的味道。
玲珑独自一人站在池塘前,望着满池臭水怔怔发呆。
小弟弟出生时,她也只有四岁。她只记得母亲在生产前就是郁郁寡欢,有时还会无缘无故发脾气打骂下人,对她和哥哥也不如以前亲厚。现在想来,母亲应是患上了现代人常说的孕妇抑郁症。
后来发生的事,她是稍大一些听族里女人们私下里说的。她们说,冯氏亲手把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扔进了池塘活活淹死!
祖母因此恨透了杀她孙儿的母亲,连带着,也看玲珑不顺眼。
天上飘起了小雨,细细密密,如梭如织,带了丝潮凉。
杏雨撑了把湘妃伞跑过来,给玲珑撑在头顶。
“杏雨,你回来后可见到过以前的下人?”玲珑轻声问她。
杏雨摇摇头,她的脑子可不如小姐好使,别看比小姐大了一岁,反而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爹娘的模样也忘了。
玲珑叹了口气,当时的下人肯定早就换掉了,金家出了这样的事,哪能再留下这些人,不用说,如今府里的人应该都是后来换过的了。
她在报纸上看到过患了产后抑郁症的妈妈把婴儿从楼上扔下去的新闻,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但她依然不相信,母亲真的舍得把弟弟扔进这个池塘。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就疯了,见谁都说是冯婉容,她要杀了冯婉容。家里没有了当家主母,又不能把嫡出少爷小姐交给妾室抚养,父亲便将哥哥送到书院跟随先生住读,而她则去了江苏老宅。
容园的大门敞开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厮在门口东张西望。杏雨皱皱眉,这是哪个屋里的,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你在这里干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也想来偷东西啊!”
小厮被杏雨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小脸胀得通红,吱唔道:“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望都许府的,是我家二爷打发我来的。”
听到望都许府四个字,杏雨吓了一跳,原来她骂错人了。她连忙看向玲珑,望都许府,那不就是许公子府上啊。
玲珑秀眉微蹙,她今天在听风阁遇到过许庭深,除了那份快要不做数的婚约,她和他也没有什么交情。
即使来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这也终归不太好。
她对杏雨道:“我回屋去了,你问问他有什么事。”
窗子敞开着,有几滴细雨落在窗台上。玲珑担心母亲染上潮气,忙让婆子把窗子都关上。过不多时,杏雨便小跑着进来,几缕刘海湿漉漉贴在额角。
“小姐,那小厮说,他家二爷让他来说一声,说是……”
“说什么?”看到杏雨吱吱唔唔,似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玲珑的眉头又是微微一蹙。
杏雨无奈,只好照实直说:“他说许二爷说了,您送他的扇子套和笔袋子他很喜欢。”
玲珑要过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哥哥竟把她绣给他的东西以她的名义转送了许庭深!
玲珑只觉得指尖在微微颤抖,还在老宅时,镇上有个男子拿了只荷包显摆,说是金家姑娘送他的。族人查来查去,就查到三叔公家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头上,不由姑娘和她的家人辩解,就把她送进了家庵,直到玲珑离开老宅,那姑娘还在里面。
她和许庭深只是多年前有过婚约,许家也并没有正式请人来提亲,哥哥竟然把她绣的东西就这样转送出去,他难道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吗?
那是她整夜没睡绣给亲哥哥的,他如果嫌弃,可以还给她,也可以丢了剪了,可是为什么要送给陌生男人!
明明是春末夏初的天气,可玲珑却是从头凉到脚。她拥有现代记忆,并非三贞九烈,但让她受不了的是哥哥对她的态度。
杏雨吓得不敢说话,她更担心这件事会被老爷和宋太太知道,她的小姐已经够苦了,如果也像族里那位姑娘一样被送进家庵,那小姐这一辈子都完了。
玲珑交叉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肩头,这一次,她是彻底死心了。即使是在听风阁和哥哥吵了一架,她还依然抱着一丝幻想。就在方才她站在池塘前面时,她还在想,如果能找到当年的下人,证实杀死弟弟的人并非母亲,哥哥或许就会放下成见,重新接受母亲,接受她。
也不过就是半柱香的功夫,她便死心了。一个连妹妹的闺誊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哥哥,她还能期望他什么呢?
算了吧,从今以后,她只能依靠自己。
玲珑放下手臂,把双手举到面前,她的手很小,十指修长,柔若无骨。
这一世,上天待她不薄,仍然给了她这样的一双手。
师傅说过,她有一双天生的妙手,这是这个行当里人人梦寐以求的一双手。为了得到这样柔软却有力度的手,有的人长年累月把手用药材浸泡,还有的人甚至服用伤筋害骨的软骨散。
看着自己的这双手,玲珑晦黯的眸子开始变得明亮,一朵微笑在唇边徐徐浮起,继而整个人重新明艳起来,宛若一块璞玉,正一点点拂去浮尘,将她美丽晶莹的真容显现出来,在这阴暗的陋室里,她的笑容越发璀璨夺目,不可方物。
师傅说过,人要置于死地而后生。而此时此刻,玲珑已经看不到前面的路了。但无论前面是荆棘还是巨石,只要手中有利器,总能为自己开出一条路。
她的手就是她的利器。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玲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竹筷,走出屋子,离开了容园,向她住的小跨院走去。
杏雨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连忙在后面跟上。
小跨院里只有主仆二人,玲珑停下了脚步。
她仰起脸看着那微雨的天空,手上一动,几十支竹筷一起抛向天空。
杏雨惊呼,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呼声未定,那些竹筷已伴着雨丝漫天飘落。
玲珑忽然抬起手臂,杏雨只能看到她的长袖飘飘,在雨中随风舞动,待她停下来时,手里握着大约十几支竹筷,而其他竹筷全都散落在地。
玲珑长叹一声,比起前世,她还差得远呢。
杏雨松了口气,她担心小姐会躲起来哭呢,看来不用了。她的小姐最会自己找乐子,一把筷子也能玩得这么开心,还有什么事是想不开的呢。
第九章 黑吃黑
既是让小僮前来道谢,许庭深定是要离开金府回家去了。待到玲珑心情平复下来,便想着找许庭深把笔袋子和扇子套要回来。
她不是个婆婆妈妈磨矶的人,许庭深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拿着姑娘送的东西,四处显摆的无聊人,可她就是不想被人误会,更不想让许庭深误会。
不论和许家的亲事最终如何,她也不想让许庭深误以为她对他有什么,不仅仅是姑娘家的闺誉的事,更重要的是她对他真的没意思。
白天里不能四下走动,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玲珑换了夜行衣,悄没声息离开了金府。
大武朝国泰民安,虽有夜禁的规定,但执行得并不严,地方上很多都已名存实亡,京城里虽然还有,却也只限内城,过了一更天,内城一片漆黑,外城却是灯光通明,夜夜笙歌。官员们凭着官凭也能在夜禁之后出入外城,甚至出城。也就是说这夜禁令禁的就是平头百姓。
街上的人很少,有的也是官员的车马,他们在夜禁后出行有一个官冕堂皇的名头:公务繁忙。
至于是去外城的酒楼茶馆忙公务,还是到烟花柳巷忙公务,那就没人敢问了。
玲珑对京城并不熟悉,但偷儿都有他们的一套办法。已过一更天,街面上已经夜禁,但这也难不住玲珑,没过一会儿,她便找到两个落单的小乞丐,他们原是要赶在一更前去外城烟花街的,可是年纪小腿脚慢,没有及时离开就已经夜禁,他们不敢在街上走,只好躲在一处破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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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很快便从他们那里打听到许府怎么走了。她原本还担心去许府就要出城,却原来许家去年在城里买了新宅子,国子监祭酒许大人这一支都从城外的望都搬到城里来了。
玲珑没有停留,照着小乞丐们指的方向,用了半个时辰便来到许家的新宅子外面。
这一路上遇到两三次巡夜的,但她身法轻灵,三闪两闪就不见了踪影,那些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从许府墙上跳进去,看看没有惊动府内守夜的人,玲珑松了口气,便四下里寻找许庭深的住处。
许家在望都另有大宅,他家又是读书人,为人低调,因此城内的新宅子并不大,只是一处普通的五进宅子。
玲珑自有一套找地方找人的法子,时间不长便找到了少爷们住的院子。
许家大多还没有入睡,院子里掌着灯,屋子里也透出灯光,从外面能看到窗子里人影绰绰。
她躲到黑影里,听到一个婆子对个小丫头说道:“那盅参芪鸡汤又端出来了,怎么不劝二爷喝了?”
小丫头有些委屈:“程妈妈啊,我按您说的已经劝过了,可二爷就只是笑笑,动都不动一下。”
程妈妈显然是个厉害的,朝着那丫头的脑门子就是一指头,骂道:“你个没用的蹄子,平时在爷们面前犯浪就行,干起活来就这个那个的,真正是个指望不上的。”
小丫头直掉眼泪,程妈妈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炖盅,自己走进了抄手廊子一侧的屋子。
玲珑暗暗记下那间屋子的位置,趴在房顶上耐心等着。直到二更时分,许庭深屋里的灯终于熄了。
又等了一会儿,玲珑悄没声息从房上下来,用根簪子在窗子上拨了几下,便如同一只狸猫,跳了进去。
许家家规很严,许庭深屋子没有丫鬟值夜,只有个小厮,像是去送信的那一个,年纪很小,睡得香甜,均匀地打着小呼噜,玲珑在他身边走过去,他一点儿都没有发觉。
窗子上糊着高丽纸,有月光透进来,玲珑在书案上、抽屉里四处寻找,就连衣架上的几件衣裳也翻遍了,钱袋、荷包、玉佩,没用的东西一大堆,可唯独没有她绣的扇子套和笔袋子。
玲珑不甘心空手而归,蹑手蹑脚走到架子床前,撩开幔帐,看到许庭深脸朝里躺着。
月光照不进幔帐里面,看不太清楚,玲珑又不敢点亮火折子,只好在昏暗中一点点摸索。第一次出马,她就发现在古代作贼并不容易,没有手电筒,也没有其他照明设备,真是头疼。
好在她的双目在黑暗中很快适应,却见许庭深的枕边,似是有个东西泛着淡淡光泽,那是浅色丝绸在黑暗中特有的光泽。
玲珑大喜,伸手把那物事拿过来仔细一看,就是她绣的笔袋子。
这个许庭深也真是的,竟把这东西放在枕边,玲珑来不及多想,便又看到了扇子套。
可惜看到也是空欢喜,那扇子套竟在许庭深手里!
玲珑想起小时候羡慕别人的洋娃娃,有一天师傅送了一个给她,她高兴得不成,睡觉时也要抱在怀里。
莫不是许庭深把她绣的这两样东西也当成洋娃娃了?
可是问题来了,她怎么才能把扇子套从许庭深手里拿出来呢?
“狼啊,有狼啊!”
忽然,一声惊呼传来,把玲珑吓了一跳,床上的许庭深也给惊醒,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玲珑已经向后倒去,顺势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向窗边。
只能许庭深喊道:“怎么了?”
连问两声,外间值夜的小厮才抽抽噎噎回答:“……没事,二爷,我没事,我做梦了。梦到大灰狼追我。”
玲珑长嘘口气,这熊孩子,你不知道屋里有个作贼心虚的啊,还大灰狼呢。
一阵衣服的窸窸窣窣声,许庭深竟似起床了,玲珑知道此处已非久留之地,她把那只笔袋子揣进怀里,迅速从窗子里跳出来,身子一翻一纵,便跃到房顶上。
她上了房,便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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