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颜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姚颖怡
这五百两黄金比起太祖从金家“借”走的,只是九牛一毛,太祖准了金世林的请求,并下令,自此将前朝商不举仕的陈规废除,从此后,商家子弟均可举仕。
金世林便是玲珑的先祖,他这一房人之后凭着这五百两黄金和皇商的名头,二十年后便重兴了家业。到了如今,金家已是大武朝数一数二的大商贾。
金敏是长房嫡出,行三,他和二哥金政均已入仕,他做了户部京司郎中,金政如今是汉阳知府。长兄金赦承继家业,依旧从商。
金家是皇商,免不了要与宫里和京城的达官贵人往来,金赦早在多年前便举家搬来京城,金家东府的宅子,比西府还要早上十年。
东西两府虽然同在京城,又是同宗同嫡,这些年却往来不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才走动。
自从冯氏病了,西府由宋秀珠掌家后,聂氏还是第一次来西府。
她四十上下,眉毛很浓,眼角已有几道很深的皱纹。身上是刻丝十字锦的长身褙子,乌黑的圆髻梳得一丝不乱,只插了支翡翠镶面的乌木簪子。
和聂氏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大儿媳陈氏和小女儿金琳琅。
玲珑记得小时候常去东府,见过这位大伯母,是个说话很快的爽利妇人。她还在江苏老宅时,也常听人提起,听说大老爷金赦身体不好,金家这些年的生意实际上都靠聂氏打理,因此就连祖母金老太太也不敢招惹这个大儿媳妇。
玲珑在老宅八年,也只听说聂氏回去过一次,那次聂氏回江苏娘家给母亲办丧事,带着孝不方便见人,还让人给玲珑带去一盒子点心。
聂氏正襟危坐,宋秀珠坐在她的下首,看到玲珑和金媛、金妤进来,宋秀珠连忙让她们叫人。
聂氏不拘言笑,看着三个侄女向她行礼,也只是微微颌首。她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玲珑身上。
“这就是五小姐吧,一转眼长得这么高了,我都不敢认了。”
她冲玲珑招招手,金四小姐金琳琅走过来拉起玲珑的手,走到聂氏面前,笑着说:“可不是嘛,这要是在别的地方面见到,我还真认不出这是五妹妹呢。”
聂氏拉起玲珑的小手,上上下下打量着:“长得真像你母亲,是个美人坯子。”
宋秀珠眼中闪过一丝反感,她终于明白这个大嫂为何纡尊降贵忽然来了,原来是为了玲珑!
聂氏身为正室,自是看不起身为妾室的宋秀珠的。逢年过节,也只是打发儿子过来给叔叔请安。今天破天荒的过来作客,却原来是冲着金玲珑。
宋秀珠在心里冷笑,聂氏娘家也是经商的,嫁到金家更是整日抛头露面打理生意,这种粗坯子最是眼皮子浅,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贵气,谁不知道五丫头是个什么身份,她竟然还跑过来拉拢,也不怕把霉气传到他们东府头上。
“我说今天是哪来的香风把大嫂吹来了,原来是大嫂听说五小姐回来了,这才过来的啊。这倒是我的不对了,原该先让五小姐去给大伯母请安的,怎么反倒让大嫂亲自来看望一个小辈。”
聂氏还拉着玲珑的手,听说宋秀珠这么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宋姨娘真会说话,前日你不是还去喝李侍郎孙儿的满月酒了,身边只带着媛姐儿,怎么没听你告诉同桌的太太们五小姐回京城的消息啊。若不是老宅来了亲戚,我还不知道咱们金家嫡小姐回来了呢。”
这府里上下,早就没人敢叫宋太太为“宋姨娘”,可聂氏就这样大咧咧叫出来,看都没看宋秀珠的脸色。
宋秀珠在心里骂死了她,脸上却还是带着笑:“瞧大嫂您说的,五小姐刚从老家回来,对京城还不适应,妾身也是想过一阵子再让她去给大伯和大伯母请安的。”
聂氏冷笑一声,目光落在玲珑脚上那双已经打了补丁的绣鞋上,便道:“那倒不用劳烦宋姨娘了,我这就接五丫头到东府去住些日子。”
没想到聂氏不但是来看望金玲珑的,她还要把人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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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秀珠再看玲珑不顺眼,她也不想让聂氏把玲珑接走。整个金家,甚至整个京城谁都知道金家长房大太太不是省油的灯,玲珑那小蹄子本就是个有主意的,再让她有了聂氏这个靠山,日后还不知会出多少夭额子。
她正想出口阻拦,没想到玲珑却已经在摇头:“谢谢大伯母的美意,玲珑要照顾娘亲,以后再到大伯母那里小住吧。”
第十三章 悄悄话
见玲珑不肯去,宋秀珠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五小姐刚回来,过一阵子再去也不迟呢。”
聂氏一双明眸紧紧盯着玲珑,微笑道:“难得五丫头有这份孝心,那就过一阵子再去吧。”
玲珑给聂氏行礼谢过,忽道:“玲珑想麻烦大伯母一件事,不知……”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意无意看了宋秀珠一眼,便不再说下去了。
聂氏是何等精明的人,冷笑一声,对宋秀珠道:“宋姨娘若是不见怪,我这个当伯母的想和侄女单独说几句体己话儿。”
宋秀珠脸色白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笑意,道:“外面那几株芍药开得正好,妾身陪四小姐出去看看吧。”
玲珑低下头,默不作声,她看到宋秀珠捏着帕子的手紧紧攥起,似是要把手里的帕子捏碎。
待到玲珑抬起头来,花厅内只有聂氏和她,就连杏雨和聂氏带来的几个丫鬟也退到了厅外。
“你这傻孩子,让你随大伯母到东府住些日子,你不肯,偏要这样说悄悄话,你那庶母想来正在疑神疑鬼呢。”
玲珑莞尔一笑,她就是要让宋秀珠疑神疑鬼,心里没鬼的人自是不怕,但若是心里有鬼,那今晚怕是睡不着了。人若是整日疑神疑鬼,那么免不了会做些画蛇添足、亡羊补牢的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玲珑就是想请大伯母帮忙找一位大夫,这位大夫不一定能治百病,但却要熟知药理。不知大伯母可有这样的人选?”
以金家在京城的关系,找一位这样的大夫并不难,聂氏目光炯炯,看着玲珑的眼睛:“五丫头,你可是想查什么事?”
玲珑摇头:“玲珑也说不清楚,但玲珑还记得当年在老宅时,只有大伯母给玲珑捎去了一盒子点心,那点心真好吃,玲珑现在还记得味道。”
聂氏久久地看着玲珑,好一会儿才说:“这事就包在大伯母身上,你爹若是怪罪你,你让他只管找我,我倒要看看,他金老三还真的敢明目张胆宠庶灭嫡不成。”
回到容园时,冯氏又闹了起来,这一闹足足一个多时辰,玲珑费了好大劲儿才哄了母亲睡去。厨房里送来了饭菜,这时已经冷了,她没有胃口,独自坐在廊下,看着满天的晚霞呆呆出神。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染红了一方天际。容园的墙下,种着几株丁香,已有些年头,碧绿的叶子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小花,淡淡清香随着晚风徐徐送来,若有若无。
玲珑的手背上被冯氏抓了几下,方才没有觉得,这时才感到隐隐的疼。
玲珑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旧伤未去,又添新伤,都是被母亲抓的。但她心里却轻松了许多,距离母亲上次犯病,隔了整整三天,三天啊!要知道以前母亲几乎日日发作。
做了个深呼吸,玲珑正要站起来,却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杏雨出去应门,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玲珑皱皱眉,起身走出宝瓶门来到大门口。
却见大门敞开着,门口赫然站着的,竟是父亲金敏!
“父亲您来了。”玲珑弯腰给父亲行了万福,她用眼睛的余光向金敏身后看去,才发现他竟是一个人来的,没带任何随从。
“你母亲好些了吗?”金敏问道,却还站在门槛外面,没有要跨进来的意思。
难怪杏雨不知如何是好,金三老爷纡尊降贵看望发妻,也只站在门槛外面,就像是这园子里有什么脏东西,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
“自是不好的。”玲珑淡淡答道,心里觉得好笑,一个人病了八年,关在屋子里不看大夫不用药,竟然还问好些了没有,这不是废话吗?
金敏被玲珑一句话顶回来,有些尴尬,父女俩沉默了好一会儿,金敏才问:“你回来也有些日子,若是住得不习惯可以告诉你庶母,没有必要对外人说,咱们西府的事,也轮不到别人来管。”
玲珑秒懂,宋秀珠给她打小报告了。
“女儿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挑拨事非。女儿只是拜托大伯母请大夫来给母亲看病而已,女儿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自是知道大伯母不是外人,是自家人。所以除了大伯母以外,女儿没把这事告诉任何外人。”
玲珑这番话,说得金敏哑口无言,他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说聂氏不是自家人。他脸上不悦,沉声道:“那也用不着让长房那边请大夫,我们西府请不来吗?”
玲珑微笑:“若是咱们能请来,为何玲珑没有见到一个大夫,也没见母亲用药呢?”
金敏想不到玲珑竟敢反问他,立时怒道:“你母亲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非为父怜她疯了,早就把她送交官府处置,如她这般狠毒的妇人,还能让她住在这里,已是仁慈。再说她那个病,疯起来六亲不认,哪有大夫敢靠近,你这些年不在家里,什么也不知道,不要听信别人胡乱说话。”
玲珑依然低眉垂目,待到金敏说完了,她才慢慢悠悠地说道:“女儿只是想请位大夫给母亲看看,想不到惹了父亲生气,那父亲转告大伯母吧,就说这大夫不用请了。”
金敏的眼角抽了几下,聂氏那人,岂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掉的,让她请大夫,现在又说不请了,她定会认为是自己故意为之,她身为皇商,又是女子,是以隔三差五便会进宫,与内务府那些人走得很近,到时鸹噪几句,传到哪位娘娘耳中,说不定就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罢了,既然你大伯母答应帮你请了,那就让大夫来给看看吧。只是你和许家有婚约在先,大夫毕竟是外男,他来时你要避讳,免得传到许家耳中。”
玲珑轻声道:“女儿代母亲谢过父亲,父亲叮嘱的女儿都记下了。”
金敏见她温声细语,心头的怒气消了一半,便道:“你能记着最好。”
玲珑目送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明天就是端午了,也不知道金媛有些什么花样在等着她,玲珑牵动嘴角,露出调皮的笑容。
第十四章 那少年
安定河是桑干河的支流,由东向西奔流而下,冲入重山峻岭之中。但距京城约十余里的这一片河面,却水势平缓,两岸山色青翠,绿树成荫,每年端午的龙舟赛都是京城的一桩盛事。
大武朝国泰民安,这龙舟赛也是一年比一年声势浩大,达官显贵豪商巨贾们更是早早就花银子包下龙舟队,盼着在端午那日抢长红赢头彩。据说赌档里更是早就押盘,每年都有人赢得杯满钵溢,也有人输得连裤子都没了。
今年的彩头比哪年都大,安定河旁边早就支起了押宝摊子,上到名门公子,下到贩夫走卒,都要跑过去押上一笔,若是真押对了,这银子就要用麻袋往回装了。
之所以今年比往家都要热闹,是因为传说中十二皇子也要添彩头!
虽然不能枉议国事,但这位十二皇子的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多年前京城里曾经贴出皇榜广寻名医,为十二皇子治病。
传说十二皇子体弱多病,四五岁时便已病入膏荒,太医院也已束手无策。
自从那年贴皇榜之后,京城百姓便再也没有听到十二皇子的消息,但宫里倒是暗地里有消息传出来,说是这位小皇子久治不愈,被送往一处清静之地养病了。
当今圣上至今未立太子,几位皇子明争暗夺的事情早就传到民间,至于这位自幼多病的十二皇子,早已多年没有消息,想来早就夭折了吧。
时隔多年,却传出十二皇子要来看龙舟,还要添彩头的消息,大家这才记起还有过这样一位皇子,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活着。
金敏并非爱出风头的人,金家有钱,但他在户部官职不高,因而平素里都是谨小慎微,甚是低调。但长房却不同,身为皇商,像类似赛龙舟这样的事情都会大把掏银子,金敏对此嗤之以鼻,说了几句风凉话。没想到这几句话传到聂氏耳中,临近端午,便让人送来牌子,龙舟队的大花牌上赫然写着金家东西两府金赦和金敏两个名字!
聂氏的做法很明显,你嫌弃我这个商户,那我有好事就拉上你这位清贵的读书人,也好让你记得你还是金家人。
既然有他的名字,金敏也不得不掏出银子,和长房共同投下这支龙舟。银子花了也只能打碎牙齿咽到肚里,同僚问起他时,金敏也只淡淡说句:“……长兄花的银子,把我的名字加上了。”
与金敏不同,金家西府其他人却都很兴奋。每年的龙舟赛上,那些太太小姐都在显摆自家投的龙舟,这次也终于轮到他们西府出一次风头了。
一大早,金家的女眷们便出了城,而这时,安定河两岸早已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们。
河面宽广,岸边搭了彩台,这里也是龙舟赛的终点。彩台对外一拉溜停了十几只画舫,这里是天子脚下,还没有哪位大人胆敢明目张胆置办画舫,因此这些画舫大多都是商贾之家的,金家女眷们所在的画舫便是金家东府的。
龙舟赛的起点在河神庙,距此约有三十里。此时已过巳时,想来龙舟们都已出发了。
画舫上除了金家女眷,还有十几位官宦家的太太小姐。妇人们打马吊,闺秀们便坐在画舫的格子窗前,嗑瓜子聊闲天儿。
金媛打扮得很出挑,穿着洋红挑金丝的褙子,玫瑰色的月影裙,头上插着的就是那支多宝镶珠的金步摇。
玲珑身上的鹅黄缠枝纹短褙子、粉红综裙,还是前几日为了迎接许家来人时新缝的,她年纪幼小,个子比金媛短了半头,站在金媛身后并不起眼。那几位闺秀看到她先是一愣,便相互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和她搭腔,她们和金媛相熟,想来都已猜到她是谁了。
玲珑环顾四周,却不见大伯家的两位堂姐璇玑和琳琅,这艘画舫是金家的,画舫上的客人却都不认识。
金妤只有七岁,这会儿跟在宋氏身边看打马吊,金媛和闺秀们小声聊天,不时发出一两声娇笑。
有丫鬟端来一碟粽子,杏雨给玲珑剥了一个,放在白瓷小碟里。粽子是糯米红豆蜜枣馅的,玲珑从不挑食,但和很多小女孩一样偏爱甜食,一个粽子几口便吃下。
吃了粽子,玲珑便带了杏雨走到画舫一侧,透过半开的格子窗看向河岸的风景。只是今天岸边的人太多了,黑压压人头攒动,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了。
“小姐,您看,那是三爷吗?”
玲珑顺着杏雨指的方向望去,见隔了不远还有一艘画舫,几个年轻公子站在船舷上,正向对面的彩台指指点点,其中一个穿着淡青直裰的,正是她的兄长金子烽。
顷刻之间,玲珑已经猜到金媛要做什么了。金媛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女娃儿,又是被娇宠惯了的,她的心思并不难猜。
金子烽既然在,那许庭深一定也在这里,想来金媛是想当着许庭深和一众太太小姐们,让她金玲珑丢脸吧。
玲珑刚刚这样想着,就看到了许庭深,他刚从船舱里走出来,和金子烽说了几句话,便看向金家女眷们所在的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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