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应笑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酒小七
林芳洲也不管他说什么,只管自己哭。醉鬼撒起疯来,向来没什么理智可言。
小元宝悄然叹息。寂寂黑夜、春风春雨之中,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我陪着你啊。”
她哭得正尽兴,也没听到他说什么,也没回答。
回到家时,林芳洲哭累了,往床上一滚,睡死过去。小元宝帮她除了鞋袜,盖好被子。他又打了热水,用湿手巾把她的脸和手都仔细擦拭一番。看到她的指甲长了,他拿过剪刀,坐在床边帮她把指甲剪了。
一边剪指甲,他时不时抬眼看她的睡颜。
她睡得很安稳,长睫毛翘着,往脸上投下一片羽毛般的影子。睡梦中她舔了舔嘴角,说起了梦话:“还吃想滴酥鲍螺。”
烛影摇曳里,他低头轻轻牵起嘴角,道,“没心没肺。”
……
林芳洲宿醉有些难受,第二天当差时无精打采的。衙门里最近也无甚公事,王大刀他们在一起一直讨论做万民伞立功德碑诸事。太爷离开那天的仪式比较多,全城百姓都会去相送,又要做万民伞,又要脱遗爱靴,还要立碑,还有人提议要立生祠的……林芳洲也插不上什么话,就在一旁听着,王大刀问她意见,她就说:“我不懂这些,需要我们凑多少钱,你直说,我绝无二话。”
王大刀说,“我也不懂,咱们就是在一起说些闲话,真正主事的是主簿他们。但是主簿说了,希望兄弟们都出些主意,把事情办得又红火又好看,给咱太爷扬威立名。”
“我回家问问我兄弟吧,他读书多。”林芳洲说起小元宝,连眉毛上都是自豪。
傍晚小元宝回来时,带回来一包滴酥鲍螺。
林芳洲很惊喜,“这个好吃!我昨天在太爷的践行宴上都没吃尽兴呢!端上来就被抢了。汪铁钉吃得最多,气死我了!”
小元宝莞尔,“不要生气,管够。”
滴酥鲍螺是比较珍贵的点心。用牛奶的油做成,里头加了蜂蜜和糖,挤出来时一枚一枚的状似螺狮,因此得名“滴酥鲍螺”。这小点心,入口即化,香香甜甜,味道和口感都绝佳。全永州县,只有望月楼有卖,还贵。平常人家自然不吃,只是请客或者过节时才会买来尝尝。
林芳洲一边吃着美味的滴酥鲍螺,一边对小元宝说,“我问你个事。”
说着把王大刀他们商量的太爷的送行仪式说给他听。
小元宝耐心地听完,最后摇头道,“我看不必。”
“啊?”
“你们不了解县令。”
“什么意思?”
“潘县令从来思虑周全,不会让县民大张旗鼓送行的。以我之见,等新旧县令交接完成后,他多半会轻车简从低调离开。”
林芳洲不太信,“为、为什么?县令挺喜欢热闹的呀……”
“他是喜欢热闹,且并非淡泊名利之人。只是,你可知道,那杨仲德离任之时,他治下百姓送了他什么?”
“什么?”
“送一块匾,上书‘天高三尺’。”
“什么意思?”
“天高了三尺,是因为地低了三尺,地之所以低三尺,是因他杨老虎贪得无厌,刮地三尺。”
林芳洲恍然,拍手道,“妙哉乎,真奇妙也……”她激动得开始扮斯文了,样子有些不伦不类。
小元宝眉头跳了一下,无奈地看着她。
林芳洲问道,“可这和咱太爷有什么关系?杨仲德被人侮辱是他罪有应得,咱太爷受百姓爱戴,这也不是他的错吧?为何要低调?”
“官场之人,都要脸面。杨仲德被人送个‘天高三尺’,已沦为笑柄,他在县衙坐镇,你们去县外送行。你们越是大操大办、依依不舍,就越是往那杨仲德脸上扇。杨仲德心胸狭隘,昏庸无道,若因此记仇,遭殃的是全县百姓。潘人凤若考虑到这些,必不肯受你们惜别之情。”
林芳洲觉得小元宝说得有些玄乎,她将信将疑。
万民伞啊功德碑啊什么的还在做着,主簿已经统计好想要脱太爷遗爱靴的人。所谓“脱遗爱靴”就是送行时百姓上前把太爷的靴子脱下来珍藏好,以示对太爷的敬爱和不舍。统计好人数,主簿才好给太爷多备几双靴子,总不能到时候光着脚走路。
把这些都打点停当后,那杨仲德来和潘人凤交接了。
杨仲德今年五十多岁了,留一把稀疏的胡子,一双耗子眼,看人时总让人觉得他不安好心。
杨仲德看到潘人凤的第一眼,就很不喜欢这个人。
原因无他,潘人凤是进士,而他杨仲德只是个举人。
在官场上,家世也好、师承也罢,这些差距都不重要,可以弥补。但是官场上有条泾渭分明的线,这条线仿佛一条天堑鸿沟,把人分为两大类。
这两类人就是进士和非进士。
进士们升官快,前途好,朝廷重臣,除了那些武将,都必定是进士出身,这是不成文的规定。非进士们只能给进士打个下手,有些甚至连官都捞不到做。像他杨仲德,举人出身,能做到县令,已经算非常的出类拔萃了。
潘人凤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长相也是器宇不凡,与杨仲德站在一起,判若云泥,杨仲德面上很是挂不住。出身是杨仲德的心病,交接时潘人凤自觉说话办事没什么疏漏,奈何看在杨仲德眼里,全是疏漏,全是不安好心的炫耀。
交接完,潘人凤不愿多留,当天便走了。走时只乘一辆马车,带两个家丁,留余下的家人随后打点好再追上去。
他走得太快,永州的百姓们都不及相送。
杨仲德听说此事,捋着胡子心道:倒还有几分识相。
潘人凤离开后,王大刀他们都向林芳洲竖大拇指:“你兄弟真神啊,这也料到了。”
“那是呢,我都怀疑他会算卦,”林芳洲有些得意,又说,“我家小元宝还说了,新县令来了,必定要先立一立威,处置几个人,再奖赏几个人,这都是常见的套路。咱们都留心一些,不要被杨老虎抓到把柄。”
众人笑:“还说我们呢,你且先改一改口吧!”
这几人在衙门里行走愈发谨慎,没几天,那杨老虎果真下重手处置了几个胥吏,幸好林芳洲他们一般兄弟提心吊胆的,倒不曾犯错。
可惜,林芳洲在衙门里不曾做错事,在衙门外,却做了一件错到离谱的事。
第24章
这一日休沐,林芳洲闲来无事,就和小元宝一同去城外的卧佛寺里玩。卧佛寺的香火很旺,和尚们很有钱,用金子把卧佛镀了。好大一尊卧佛,连脚趾缝都是金的,太阳下一晒,金光闪闪的,亮瞎人眼。
诸神佛鬼怪,小元宝统统不信,不止不信,还有些反感。林芳洲很理解他,毕竟他爹就是因为信了和尚道士的话才鲜少与他见面,他从小就被其所害。
不过,小元宝觉得佛门劝人向善这一点也还可取。
林芳洲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去卧佛寺玩,纯粹就是去玩,顺便买些卧佛寺特有的素食。卧佛寺的和尚们很会迎合俗人口味,用素食做了各种仿荤菜,什么假鱼翅啦、假燕窝啦、假蟹粉啦,应有尽有,吃起来很像那么回事,还便宜。
卧佛寺建在半山腰上,大殿东边是一条环绕各殿的小路,路边种着许多树,郁郁葱葱,时有鸟鸣,往山下望,是一个月牙形的湖,波光粼粼,湛蓝清澈仿佛嵌在山间的一块宝石。倒好一个观光的所在。
林芳洲顺着小路往上走,一边玩一边看,见到那路边种着的一排大桃树,此时节桃花已经谢了,树上结了许多桃,还没长开,只有弹丸般大小。大桃树上边,有个鸟窝。
卧佛寺不许杀生,这里的鸟尤其多。
林芳洲玩心顿起,爬上桃树,想要看看那鸟窝里的是什么鸟。小元宝在下面说道,“不要掏了,掏回去还是要被九万吃掉。”
“我不掏,只是看看。”
“你当心些。”
林芳洲爬上树,见那鸟窝里的是三只小黄鹂,大鸟不在。黄鹂鸟一般住在高树上,卧佛寺不杀生,惯得这些鸟胆子也大了,不怕人,在桃树上筑巢。
小元宝在下边问:“看够了吗?”
“看够了,是黄鹂,不能养。”林芳洲有些遗憾。
黄鹂鸟不能养,倒不是因为它难养活,而是因为它的毛色深黄,与龙袍的颜色相近,寻常人家禁养此鸟,只有皇室才有资格养。
“看够了就下来。”小元宝说。
林芳洲正要下去,不经意间往下一瞥,看到那高墙里边一个院落。院子不大,种一棵老梅,几株花草,疏疏落落,倒很别致。
梅树下一个石桌,桌旁坐着一个小娘子。
小娘子打扮得素净淡雅,身段风流,林芳洲往下看时,她也抬头往上看,四目相对,林芳洲暗暗赞道:好一个美人!
小娘子歪着头,好奇地看她。
林芳洲朝她咧嘴一笑。
小娘子看着那墙外桃树上的年轻人,也笑了,问道:“现在桃子还没熟,又不能吃,你摘桃子做什么?”
林芳洲有个见到漂亮娘子就想调戏的臭毛病,见院中这娘子穿得朴素,想必不会是什么富贵人家,她又嘴欠了,淫笑道:“我这里却是有个熟了的好桃。”
小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芳洲调戏过很多姑娘,都是听到她说荤话就红着脸逃开的,头一次遇见这种不怕的,她也有些愣,心道:难道没听懂?
正在这时,那屋子里走出一个丫鬟,手里端着一个茶碗。那丫鬟,林芳洲是认识的,正是县衙里头奉茶的丫鬟月香。
月香走过来,一看到树上的林芳洲,登时柳眉倒竖,怒骂道:“林芳洲!你狗胆包天!杨太爷的如夫人,也是你能冲撞的?!”
林芳洲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竟从桃树上掉下来。
多情应笑我分节阅读28
幸好被小元宝接个满怀。
小元宝拦腰抱着林芳洲,见怀中人面如土色,他问道:“怎么了?”
“小元宝,我好像闯祸了……”
此刻,那院中,月香将茶碗呈给坐着的如夫人——也就是杨仲德的小妾,接着月香说道,“夫人没受惊吧?”
“没事,”如夫人摇了下头,接着美目一转,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是咱衙门里二门上的林芳洲,一等一的登徒子!夫人,他没有跟你说什么荤话吧?”
“那倒没有。他喜欢说荤话?”
“何止呢!成天流连花丛,是个色中饿鬼,据说他与那美玉娘子……”月香说到这里,突然把话停住了。
如夫人追问道:“与美玉娘子怎样?美玉娘子又是谁?”
月香红着脸道,“没什么,底下那般人乱传的,我也只是听了一句,过后就忘了。”
如夫人了然笑道,“我知道了,那美玉娘子多半是风尘中人吧?”
月香面色一变,“奴婢不是有意提起她的,奴婢该死。”说着就要掌嘴。
如夫人拦住她,道:“你这又是何苦。我出身青楼,满世界人都知道。你不说,人家也知道。”
……
林芳洲回家打听了一番那杨仲德的如夫人。
原来这如夫人名唤春露儿,原先是一个青楼的头牌,被杨仲德一眼相中,买来做了妾室,春露儿自此从良。杨仲德十分喜爱她,走马上任也只带她在身边,正妻儿女都放在老家。
林芳洲在衙门里,人人噤若寒蝉,没人敢传杨太爷的闲话,因此对于杨仲德这位妾室,她反而知道得晚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林芳洲吓得六神无主,“杨老虎若是知道此事,定不肯轻饶于我!”
小元宝安慰道,“不要担心,此等丑事,她未必会和杨仲德说。”
“万一说了呢!”林芳洲哭丧着脸,“你说她也是,都是县太爷的如夫人了,怎么也不打扮的好一些,我一开始以为是哪家的漂亮村姑呢!”林芳洲也不是谁都敢调戏的,她又不傻。
小元宝道:“佛门清净之地,她怎好打扮得花枝招展?再者,妓女从良,为显其志,也不肯再插金戴银涂脂抹粉。”
“你说得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办啊!”
“不要担心,”小元宝温声宽慰道,“先想办法能在她面前说句话,再送些礼品,她一个妇道人家,肯定也不愿惹这种事是非。”
“对,”林芳洲一拍手,“就是这样!找谁与她说话呢……男人肯定不行,必须找女人,找……”
“美玉娘子?”
“你闭嘴啊!”林芳洲翻了个大白眼,“这事已经揭过去了,谁都不许再提。”
“好,你也不许再和那等人厮混了。”
“好了知道了,”林芳洲摆了摆手,突然眼前一亮,“我知道找谁了!”
过不几日,骆少爷的媳妇提着礼品登门去拜访,与那春露儿叙了些闲话,后来又说起林芳洲,道:“那小子得知自己冲撞了你,回到家就病了一场,我只说他是活该。那厮胡作非为,佛祖都看着呢!他还千求万求的,非要托我带些东西与你赔罪,只求你能消消气。我家官人与林芳洲称兄道弟的,他算是我的小叔,我却不过,答应他了。这些香料都是他托我带来的,你看若是能用便用,若不喜欢,便随意赏了底下的人吧。”
春露儿笑道,“我只是看他一眼,我又没与他说话,他又没与我说话,没料到竟然把他吓成这样,这是我的罪过啊。东西怎么敢收,烦劳你再带回去。”
两人推辞一番,春露儿最终把礼物收下。又打点了一些玩意儿赏给林芳洲,这笔账就算勾销了。
骆夫人把春露儿赏下来的东西带给林芳洲,告诉他如夫人已经原谅他了,此事休提。
林芳洲满心欢喜,送走骆夫人之后,将那东西打开一看,登时色变。
那竟是一盒子寿桃,白面做的,点了颜色,栩栩如生。
林芳洲吓道:“这是什么意思?摘桃吗?她不会是想阉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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