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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芸豆公主

    夜云熙下马车来,看着那紧闭的宫门,夔龙铺首,九路门钉,这邢天扬领的禁军,果然有些规矩,可是,却用在了她身上。

    不觉心中叹息,这人倒霉时,喝水都塞牙缝。又一阵委屈,这宫门里面,好歹曾是她的家,生在里面,长在里面,如今在外面受了委屈,连家也不能回吗?她宁愿站在这里,等寅时宫门开,也不愿返回那空荡洞房里,独自哀伤。遂在马车边站定,跟城楼上的兵卒耗上了。

    城门上的守门卒,拿她无奈,只得由她等。青鸾紫衣亦拿她无奈,从车上取了披风,给她披裹了,陪着她站。

    就这样,在这寒夜宫门外,护城河边,约莫僵持了有个把时辰,城门上来了个巡查的小将军,那小将军探头一看,应该是看清了是她,接下来,城楼上就是一阵连滚带爬的骚乱,少顷功夫,宫门半开,出来一个人,一路小跑至她身边,单膝跪地,恭敬行礼,请她进门。

    原来是明世安。那机灵小子,一边迎她,一边替他师傅赔罪,只说他师傅今夜未当值,这些城门上的卒子们,狗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公主,他等下回头再收拾。而对于她的一身惹眼嫁衣,恍若未见,她半夜进宫所为何事,也只字不提。

    终于,这机灵人的殷勤讨好与处事分寸,让她感觉到今夜的第一丝暖意,这小子,嫡亲姐姐在里面做着皇妃,他却甘愿在宫城根边,熬更守夜地当值,且又是一副眼眨眉毛动的机巧性子,怪不得皇帝喜欢他。

    便看着城门洞里那一溜烟恨不得钻地洞的守门卒子,笑了笑,对明世安说到:

    “收拾他们做什么,奉命行事而已,转告你师傅,泰安门的守将们,都不错。也请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罚你。”

    说完,让马夫将车停在宫门外等候,她带了青鸾和紫衣,往内宫去。行在那高深宫墙下,踩着青石路面,寂静夜色中,只有脚步声,心中倒也渐渐平静下来,她即遭人为难,饱尝那泥泞滋味,何必还要去为难无辜之人?她一句话,免了这些尽职值守的守门卒的罪,也免了明世安擅开宫门的罚,何乐而不为?

    那人说,她的性子,他着实不喜欢吗?熙乾三年冬至,她一脚将他踩在这泰安宫门,吹寒风,饮尘土。彼时宫里正在举行冬至大贺朝,她头痛欲裂,要进宫门,那执拗的人,也是跪拦在她马车前,说什么,贺朝之时,不得入内,她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囫囵倒地,也将自己踢晕了过去……

    也许是吧,她以前的性子,是太骄横了些,也只有从前那个痴人,才当她是宝,如今,他仿佛换了心,那威武大将军,出入朝野,军营府上,都要讲些颜面,也就不待见她了吧。

    入了内宫,找内侍总管高大全,问了皇帝今夜宿在哪一出宫室。冲着那明妃娘娘的莲华宫,径直到了殿前。

    伸手一推,或者伸脚一踹,就可以闯进去,将那大曦朝的皇帝,从爱妃的温香被窝里,拉起来,问个究竟。有何不可?很多年前,每逢他晨间偷懒赖床,厌读诗书,她就是这样做的,先前来时,一路上也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这么做的。放眼整个大曦朝,也只有她一人,敢伸手将皇帝从被窝里拖出来,以前是,现在也是。

    可是,绣鞋微抬,手指未动,终是撤了回来,转身往那廊下的美人靠上一坐,估计,那廊下的几个宫人,也是跟着暗自松了口气。泰安宫门的守卒她都不恼了,更何况这唯一的血肉至亲?她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躲一躲花烛之夜那痛彻心扉的尴尬,这莲华宫的廊下,就挺好。做皇帝不容易,不吵他好眠吧。

    这样一坐,又是一个多时辰,天尚未亮,皇帝就晨起了,有宫人进进出出,服侍梳洗。才想起今日正月十六,大年刚过,惯例是大早朝。

    她亦去不扰他,依旧廊下坐着。皇帝应是听说了她在外面,衮服未全,头发未整,就跑出来,见她嫁衣未褪,青着眼圈,幽魂般坐在那里,有些懵,赶紧问她何事。

    “蚩奴,我没事。我本想来问问你,我去北辰之前,要你凡事不可委屈了他,怎么我一回来,大将军就变成训军的教头了?可你眼下要赶早朝,就改日再说吧。时辰快到,你赶紧整饰妥当上朝去,我回去了。”

    说完,起身就走,皇帝在身后唤她,伸手来拉她,她也没有理会,快步出了莲华宫门。仰面朝天,将那满眶的泪水给硬生生倒了回去。

    她半夜叩宫门,本来是想问皇帝,那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周遭的人,究竟跟他说了什么?堂堂天子,又是用了什么阴暗手段,逼他就范,勉强娶她这个破落公主?

    或者说,她本来是想,像那些在夫家受了委屈的皇家女儿一般,在这个唯一的娘家人面前,哭诉一番:明明在那池州城外,她一箭在心,残留一息,那人抱着她一路疾跑,虽无一言半字,可那眼中的痛与怜,她看得真切,她以为,那就是断不掉的情缘,所以,劫后余生的唯一念头,就是要上赶着嫁给他。可为什么,等她心心念念地贴近他的身边,却突然变了天?

    只是,一夜过后,她不想问了,也不想说了。疑惑问得再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委屈说多了,皇帝碍于情面,说不定就真要将那禁军教头贬去洗马了。或者说,皇帝巴不得,有个由头,将这功高不赏的大将军,贬去洗马。

    身后那两小丫头说得对,深宅之事,能遮过且遮过,何必闹得满城风雨,何必让她的大将军难堪?他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无妨,他至少,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北辰半年,皇甫熠阳三天两头就要逼她就范,她都挺过来了,今后的日子再糟糕,也糟不过那半年。且那半年,夜夜清泪,不就是期盼能再见?如今已然在他身边,她就有勇气,重新来过。

    心下渐渐坚定,脚步也稳了,泪也压下去了,一路疾走,出了内宫,行至泰安门内的广场边,才发现,走不过了。那青石广场上,满朝的文武大臣,大车小轿地,接踵而至,停得满当。天色渐晓,她这一身红锦嫁衣,在一片青色朝服中,显得格外扎眼。

    昨夜那低调的嫁娶之事,朝中耳目灵醒之人,自然是知晓的,若是让百官齐齐见着,这新出嫁的,这个时辰,嫁衣都未换,居然出现在这个地方,那么,她与凤玄墨,马上就会成为今年朝中趣闻与坊间八卦的开年大戏!

    她刚才就想清楚了的,她不想给她的大将军添乱。遂赶紧退身,往一辆马车边上躲了,见着那朝服人群,三三两两,渐渐集结成伍,朝着她身边的二重宫门处来。生怕有眼尖的,将她瞧了出来,情急之中,撇见身边马车檐角的璎珞流苏,结的三叶草形状,赶紧提了裙裾上车,不顾那车夫惊讶目光,掀开车帘,一溜烟就钻进车厢去。

    车内那朝官,正要起身出来,被她一冲撞,又给撞了回去坐下,她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她曾经痴求的太傅大人,赶紧赔笑说来:

    “大人,得罪了,暂且借你这马车,躲一躲。”她的笑话,给他看了,也无妨。

    沈子卿先是惊讶,继而坐定,借着微启车窗透进来的天光晓色,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变化了几番,终是平静,嘴角启了几次,终是未言,那精明之人,一眼就看出了怎么回事,片刻就想通了关节。却只静静地,细细地看着她。

    她亦害怕他多问,就一味地朝着他笑,笑得实在是尴尬了,才解释到:

    “我的车……停在宫门外了,等这会子过去了,我就出去。”

    沈子卿终于回她以浅笑,还是那谦谦温文的嗓音:

    “你这身光景,还是不要出去了,就坐我这车,回去吧。”

    说完起身,将车让给了她,要上朝去,掀了车帘,突然微微侧头,轻轻说了一句:

    “别委屈了自己。”话音中,车帘摇晃,人已跳下车去。

    她赶紧唤了紫衣上车陪他,又吩咐青鸾去宫门外,使唤那辆将军府的马车驶回去。一路想着太傅大人那句不动声色的关切之话,一股暖意过心间,她不觉得委屈,曾有天大的委屈,扑面而来,已经被她劈开撕破,踩在了脚下,碾烂成泥。

    待过了朱雀大街,往东进平康坊,再入永兴四坊,走到头,至将军府大门前,下车来,提裙抬头,就见着那位新婚之夜撇了她睡书房的大将军,站在朱门外高阶上,刀刻玉琢的容颜,窄腰挺拔的身姿,却是沉了一脸怒色,冷冷质问她:

    “公主昨夜,去了哪里?”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四十八章主母理家当

    “公主昨夜,去了哪里?”

    那一句带着不满与责难的质问,问得夜云熙心中顿时翻江倒海。新婚之际,正月寒夜,她在外面,流浪了一宿,假山石旁哭过,皇宫大门前站过,宫妃的廊下坐过,别人家的马车里躲过,终是处处虑及他的处境与颜面,将满腔的委屈强行自我化解了,默默地回来。

    甚至还下了决心,要与他好好过,他倒好,一大早站在这门上,天神一样的架势,是存了心堵她吗?

    抬眼见着那星眸火焰,丰唇紧闭,那花了一夜才稳下的心神,突又被掀翻,明明是他嫌弃她,先在还要来管她?遂不甘示弱,挑了柳眉看着他,冷笑说来:

    “你看这是谁家的马车,我昨夜便是去了哪里。”

    说完,从他身边,直腰昂首,无视而过,进了府门。过了影壁,微微驻足,侧头去听身后动静,一阵马嘶蹄响,估摸这那人,应是出门去了。那训军的教头,是个吃力费时的活儿。

    回眼看着这新起的府邸,新里透着简,少了份世家的深韵,未摘的红幔,触目残红。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起了种心思,她现在,不能去与他斗气,也不能被他一个冷眼脸色,一句不悦话语就吓退,她要先做了这将军府的主人,再去做他大将军的夫人,先收复了他身边的所有人,才去征服大将军本人!

    于是,回房,更衣,梳洗,素锦简服,便于行走,浅妆饰颜,遮了倦容,然后简单用了些吃食,就带上青鸾和紫衣,开始摆出主母的架势来,准备接管这大将军府。

    先是,将府内前前后后,几进院落,厅堂厢房,回廊园子,大致走了一遍,心里有了数。走过昨夜那园林深处的伤心地,那莲姑娘的清幽住处,也走过修竹掩映下的一处隐蔽院落,那疯癫亚父的居所,皆忍了冲动,过门而不入,暂先往心边上挪了,腾出心思来,先做别的事。

    便在那正屋堂上,一杯清茶,一张圈椅,端着身子坐了,青鸾和紫衣一边候一个,再将这府里上上下下,好几十号奴仆,齐齐召集在堂下,挨个地传进来问询,逐一地打赏。总管、账房、小厮、门房、护院、丫头、花匠、厨娘……个个红包捧得乐颠,也被问得够呛。




长公主 完结+番外分节阅读90
    每个人有几两心思,这新主母凤眼一瞥,似乎都看得穿,每个人该是什么具体差使,那朱唇一启,又都说到了要害上。这正月的寒天里,那些问完话的家丁奴仆们,抬脚出门来,却少有不抹把汗的,抹完汗,才敢去沾那份大将军新婚的喜庆,寻个无人处,赶紧数一数那沉甸甸的封赏。

    这一转悠,一问话,半天功夫,也就这么过去了,但这主母威严,赏罚规矩,也算是定下了。总算歇了口气,回屋里吃午饭,一边吃,一边心里又开始盘算开了——

    她发现,这大将军府,还不是一般的穷。训军教头的职位,官品低,俸禄也低,可偏要撑起一个大将军府的门面,真是捉襟见肘。那账房上,已经在入不敷出,寅吃卯粮。

    这诺大府邸,处处都要花钱。那前堂后屋的空架子,得需些不计价钱的好东西,慢慢陈设,方显贵气;后头的大花园子,那些叠石假山,活水清泉,花香树影,也是日日都需得大把银子来养,几日荒废,就显破落;这好几十号家丁奴仆,都要吃饭,都要工钱。还不说那日后与曦京权贵之间的往来应酬,更别说,要养她往日的骄奢生活。

    一番思量,午饭也吃得没胃口了。她几时是为银子犯过愁的人,以前有柳河洲,财神爷似的,替她生财,财源滚滚,养上八千私兵,都不在话下。可那厮,现在也不知流落到西域哪个温柔乡里,跟哪个胡姬缠了鬼混,乐不思蜀,也没个消息。那枚可以将柳家当银号取的金钱币,她当初给了风玄墨,不知所终,也不好去问,即便是要了回来,她也没那脸皮,因为穷得揭不开锅,而去柳家讨口似的伸手要。

    她到是曾有过富庶的汤沐邑,可是,当初北嫁之时,被兑换成嫁妆了,而那一百零八车嫁妆,又几经波折,有些扑朔迷离……

    巧的是,她这厢犯愁,是不是该找皇帝谈一谈,午后过点,皇帝就来看她了。说是清晨见着她那模样,不放心,还是捡了个这午后空隙,来看看。

    可那皇帝入了内堂坐定,见着他皇姐,胭脂遮面,也掩不住那青色眼圈,却是一脸财奴的精亮目光,只字不提昨夜的难看,只伸手向他要嫁妆,他才觉得,自己是自投罗网。

    “陛下,我出嫁北辰之时,曾有一百零八车陪奁滞留在辰国南关城。在栖凤城那几日,就听那边过来的商旅们说,那些嫁妆,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好像是给神通的香雪海马贼劫了……”夜云熙说到此处,就停下来,拿那青肿红眼,直直地盯着她皇弟。

    “果然瞒不过阿姐,是朕要了回来,这两年频频征伐,那妆奁,拿去充军饷了。”皇帝也不隐瞒,答得直接。

    “我嫁给西凌王赫连赤那,你给西凌王庭的国书上写明了,八千鸾卫作嫁妆。你知道,西凌人是认了我这个王后的,托雷小大王至今叫我母亲……”言下之意,她对西凌王庭是有些影响力的,曦朝要对西凌继续施加影响与控制,就不能亏待了她。

    “那八千鸾卫,现属京畿驻军,依旧扎营在木樨镇。只是,如今就算给了阿姐,阿姐也……养不起。”皇帝有些犯难,可那直白话语中,亦有为难她之意。

    “那不就结了,一百零八车妆奁与八千鸾卫,这两笔嫁妆,我都还给了你,你是不是该给我换点别的?”

    夜云熙瞧着那愁眉苦脸的皇帝,笑着说到,一如幼时,戏那贪心的黄毛小儿。她本就无意要回一百零八车妆奁与八千鸾卫,只不过做了个话套子,这小气鬼,还真的往里面钻。

    “阿姐……想要点什么?”皇帝苦笑,却又只能大度地随她索要。

    “西凌王庭的每年进贡,或者燕山十六州的每年税赋,你任选一样,在其中十里抽一,作我的汤沐资。”她试着伸手,却不贪心,要得不多,十里抽一,养得起她的大将军,就成,狮子大开口,要多了,皇帝反而心痛。且这两样里面,都有她曾赴汤蹈火的功劳,皇帝自然懂得。

    果然,皇帝爽快应了她。见她已经开始在满门心思敛财,便知她心境无大碍,便托口说下午还有御书房朝臣议事,赶紧撤身去了。

    送走了皇帝,夜云熙这才松懈下来,宽了衣袍,往榻上靠躺了,借着那午后才钻出来的冬日暖阳,半天好眠。这有财伴身,果然是倍增安全感,这陌生的将军府,她也不排斥了,那变得陌生的人,她亦觉得,更有勇气去靠近了。

    心下安稳,就睡得香甜,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想着这晚膳的问题,便问大将军回来没,青鸾早已摸得清楚,说大人在军营里吃饭,夜间才回来,让她自便。

    怕是躲她吧,就这么不喜她,与她共坐一桌用餐,也不愿?突然就觉得午间囫囵吞下的一餐,尚未消食,又瞧着今日这夕阳甚好,便起了心思,想到那花园子里去走走。

    青鸾和紫衣赶紧跟了,随她去后面,至那圆形门洞处,她回头瞧了瞧这两个拉风的丫头,突然觉得,这自家宅里转悠,还摆着公主的谱,若是那人知晓,又要说不喜欢了。遂摆摆手,让两妮子一边歇了,她一人进去,静静地走走。

    一步跨进那洞天胜景去,又细细地走了一遍,看了一遍。昨夜无心赏景,晨间又仓促扫视,此刻,夕阳映照之下,方觉得这园子,尽显名家手笔,轩亭水榭,花窗回廊,平台曲室,奥如旷如,颇有些散漫自由,天然之趣。

    瞧着瞧着,就生出些怪异之感。这新宅府邸,处处显仓促,唯独这花园子,最合她心意。此刻,追问何故,原是有些眼熟的缘故,园林布局,依稀如她丹桂宫中的园子,却又有些方位不同,微妙变化。触目之处,昨夜那处叠石假山矶滩水岸,像极了丹桂宫里那处池子——那年,她要给沈子卿下药,却自摆乌龙,喝了合欢散,让凤玄墨将她扔水里解毒,那人牛一样陪着她一起下水的那处。连那水上凉亭,八宝暖窗,四角飞檐,都好生相像。

    看来,她得去询一询,起这新宅府邸之时,那打造园子的人。再定睛一看,突然间,心中未解的狐疑被打断,这夕阳下赏景的心情,也被一扫而光。暗骂自己糊涂,真是吃撑了没事做,跑这里来做什么?

    就是那处水岸边上,阿依莲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长袖轻拂,玉指轻拈,往水中抛撒吃食,逗弄水中鱼群。抛开成见,那模样,还真如一深宅闺女,幽居独处,一派悠闲妙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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