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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苏眠说

    高处的夜风刮过,她有些冷似地缩起了腿,双手抱膝发着呆。也许真是酒的缘故,她的话变少了。他放下酒杯道:“若是太冷,便回去吧。”说着他便站起来,打算过来扶她。

    “本宫听闻很南的地方,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没有雪也没有北风,但是有大海。”

    她突然开口,说了这样毫无章法的一番话。

    他的身子僵住。就这样站在高高的屋脊上,冷风彻骨而过,月光好像能将他整个人的骨肉皮都照个通透,可是这些,这些全都不如他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来得可怕。

    他的右手又开始发抖。

    “你见过大海么,先生?”她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微微眯了眼睛,目光落在很遥远的地方。

    “见过。”他将自己的声线控制得很平稳,“在下是从东边过来徐国的,东边也有大海。”

    她点点头,“可是东边的海同南边的海是不一样的。本宫曾经缠着楚厉王,说想去看看南海之滨,他也真是不分轻重,就为本宫一句话灭了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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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神色只僵硬了片刻。

    “楚厉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而平淡地道,“他是爱您的。”

    她低着头,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微妙地笑了一下。“可我却只想骗他而已。”这时候,她才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他比她高一个头,她抬起目光直视他眼睛的样子却好像与他平齐,“你呢,柳先生?”

    “什么?”他的喉咙动了动。她靠得太近了。

    她的眼睛里凝聚着朦胧的醉雾,渐渐地似乎有些看不清他了。试探到最后,又回到了那句无法证伪的话上。

    “他们都说,只要我愿意,任何男人都会爱上我。”她慢慢地收回了目光,片刻前还不可一世的女人此刻好像是真的醉了,眼底是潮湿的红晕,“我过去以为他们是对的,现在才知道,他们是骗我的。”

    她后退一步,他连忙伸手拉住她,两人在屋脊上危险地趔趄了一下才站定了。“他们是谁?”他喘着粗气问。

    “男人。”她说。

    ***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喝醉的女人从屋顶上弄下来,悬梯的绳索都险些被他拽断了。她喝醉以后竟然出奇地乖巧,不哭不闹,就任他半扶半抱地带进了卧房。他真不知她这是喝了多少了。

    带着她在床上坐好,自去打了盆水过来,正要给她擦脸,却发现她已经躺倒在床上。他只好俯下身去亲力亲为,温热的毛巾触上那张柔软的脸时,她蓦然睁开了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眼神清亮,好像流动着幽凉的泉水。

    他忽而又怀疑她其实根本没有醉了。

    但她的呼吸确实很急促,酒气上涌令她整张脸染着虚幻的红,柔婉得像是夕阳边的云朵。一点烛光根本照不清晰她的样子,只能看见帘影在她肌肤间摩挲拂动。

    柳斜桥觉得这样也无不可,他不需要将她看得更清楚,她最好也不要将他看得太清楚。他们就在这样一个光影模糊的地带里呼吸相闻,彼此诱惑,明明互相警惕,但谁也不先加害对方。

    因为谁也不先加害对方,就以为可以永远如此相安无事地存活下去。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那是她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的预兆。然而她又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好像快要跳出嗓子口了,近三十岁的成熟男人,在自己的妻子面前笨拙得无所措手足。他缓慢地俯下身去,鼻尖几乎就要碰上她的鼻尖,唇与唇之间的缝隙一点点地咬合——

    “哐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将两人从迷梦中惊醒。

    他突然站直了身子,手中的毛巾被自己攥得发了凉。她揉了揉额头撑着床坐起,迷糊地问:“什么声音?”

    那种迷瞪着眼的模样,真是半点也不像平素那个威严的公主殿下了。声音也软糯糯的,便连那微醺的酒气竟也显得可爱而温柔。

    他怔了怔,“好像是后院里的兔子……”

    “啊,”她笑眯了眼,“是它!”

    这种如见故人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她突然精神百倍地跳下床来,跑去后院看那只将笼子抓得吱吱作响的野兔子。更深露重,院落里晚风微凉,原本放在长案上的兔笼子被带得撞在地上,那兔子见他们过来,更加急不可耐地用头拱着笼子的铁栏杆。

    她笑道:“原来你在这里!”便要伸手去摸它——

    “小心!”他话刚出口,她那白皙的手指头已被兔子恶狠狠咬了一口!

    她立刻缩回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头古怪地拧了拧,神色变换了一瞬。

    他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自己被兔子咬的事情。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它是饿极了,平日它从不咬人的……”说着他便低身将笼子打开,那兔子立刻跳出来吃草,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她怔怔地低头看着那兔子一摇一摇的雪白的小尾巴,手指头上还在滴血。

    “可是你说过的,”她低声道,“你说这只兔子是喜欢我的。”

    那是他在山谷里说过的话了,她竟然还记得。看她这个模样,像是迷了路的小孩子,或许连自己迷了路都还不晓得,只是惘然地看着她所能求助的唯一一个人。他叹口气,抓起她的手指,放入口中吮了一下。

    酥麻的感觉倏忽直通心底,逼得她突然清醒了一半。她睁大了眼,立刻就要收回手去,他却不放。

    她感觉到他的舌头轻柔地舔舐过那个极细小的伤口,她不由得干涩地发出了声音:“先生……”

    他终于放开她,示意她去看那地上的小兔子,“您再摸摸看。”

    她迟疑地低下身子,抚了抚白兔背上柔滑的毛。它回过头来,嘴里还在咀嚼,红红的眼睛不知望到了哪里。忽然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指头。

    “咝……”她没有料到,看了一旁的柳斜桥一眼,“原来你是属兔子的。”

    “兔子舔您,说明它喜欢您。”他低声道。

    她的脸红了,不再看他。

    “我……我也想喂兔子。”她喃喃。

    “我教您。”他凑过来,将草叶放在她手上。两人的声息明明都很轻,可她却觉得这个夜晚热闹得厉害,草上露珠落下的滴答声,草底促织有气无力的最后的鸣叫声,实在有些肥胖的兔子慢吞吞移到他们手边来的脚步声……她总害怕它还要咬自己,不知何时竟抓紧了身边男人的手,男人没有言语地回握住。

    醉与醒的界限里,徐敛眉想起了黄昏时分,她一个人走入了岑宫后的地牢,潮热的地底下暗火重重,那个被多年牢狱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南吴卧底干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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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王子么……呵,那是个废人。他同先王和世子都没什么感情……他的尸体是我收的,你知道吗?他竟然躲在先王的尸体背后,到死也没有出来战斗过……”

    月影从疏枝间筛落,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

    ***

    第二日,柳斜桥是被兔子舔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兔子还大力用脚拍了拍他身边的枕头,似乎在示意他女人已离去了。

    他笑起来,“是她将你放到床上来叫我的?真是胡闹。”

    六月十七,徐公下诏,将新得楚地分出两郡给丰国,两郡给滇国;同时宣布,楚国的十八个贵族俘虏已于昨夜自杀于牢狱之中。

    (二)

    一枝鲜红的羽箭带着猎猎长风呼啸而过,“笃”地一声,正中靶心。

    黎明时分,空旷的演武场上,只有徐敛眉和几个陪侍的将官。她将长发束在冠中,一身挺括的戎装,长弓在手,双臂还保持着拉伸的动作,拇指扣住的弓把上镶嵌着亮银的箔片,那光芒反射到她的瞳仁中,冷定的神色几乎就同个男人一模一样。

    徐国的将领们对这样的公主已是见怪不怪了。有时他们还感慨徐国的幸运,若说世子是将才,那公主便是帅才——

    只可惜,是个女人。

    “好箭法。”有人脱口赞道。

    她冷冷地望过去,眉目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便奇异地舒展开了。女人的光彩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将长弓丢给侍从,迎过去笑道:“先生怎么来了?”

    “来看看殿下。”柳斜桥的笑容清淡得几乎看不见,可是他就这样立在秋风里,青衣柔软,神色平和,就好像一道宽容着她闯入的风景。

    可是一直禁锢着他的,是她。

    让下人将醒后的他引到演武场来的,也是她。

    此刻的两个人两副笑容,又究竟是做给谁看的呢?有时觉得不必再计较这许多,有时却更难以细想其中的差别。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刹那间的欢喜,却让人迷恋得不敢放手。

    “先生也来玩玩么?”她吩咐侍从再取来一副未开的弓。

    “多谢殿下好意。”他欠身道,“在下不通武艺,要叫各位将军们笑话的。”

    她微微顿住,目光扫向他,他一派平静。俄而她又笑开,“便试试吧,何况还有本宫教你。不过本宫总知道你是谦虚的。”

    说话间,她已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上了场,寒风压草低,用稻草扎出的小人在十丈开外,背后是茫茫天地旷野。他接过她递来的弓和箭,仍欲辩解:“殿下,我真的……”

    她已抓住他的左手持起了弓,并将他的右手放在弦上。

    她好像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过去都是我大哥教我,如今可轮到我教别人啦。”女人顽皮的气息蹭上他的颈项,身躯贴着他的后背给他校准动作,可他无法专心,不仅因为她在,也不仅因为她的话语。

    他的右手,不要说引弓射箭,根本连一桶水都提不起。

    女人给他摆好姿势,便后退两步,若期待、若信赖地看着他。

    一时间,他竟不想看到她对自己失望的样子。他转过头去凝望远方的靶心,清晨的光束从裂开的天际坠落,正笼罩着眼前的荒草平畴。右手在弦上张开了又握紧,最后下定决心狠狠一拉时,却只得一下短促刺耳的划弦声——

    一声轻响,羽箭还未飞出,便落在了地上。

    几位将官惊愕了一瞬,便即宽慰他道:“驸马是治国的大才,文质彬彬,这等武夫的粗事,不会也罢!”

    “依你们的意思,本宫是个武夫了?”徐敛眉眼角微挑发了话,众人立刻噤声。

    她走上前,将他手中的弓箭扔掉,道:“你不喜欢,我便不玩。”

    这话说得有些蛮横,好像片刻前她不是在逼着他“玩”似的。但无论如何,她用这种小孩子般的语气把他的难堪遮掩了过去,而没有露出那种失望的表情,这让他松了口气。

    她带他走出了演武场,自去将戎装换下,穿上一身月白襕袍,发冠未解,手摇折扇,便换作了翩翩佳公子模样。他看着,温和道:“殿下如此男装打扮,倒能将岑都的公子王孙都比下去了。”

    她笑道:“但教你在我身边,女人们便不会看我。”

    “殿下要去都城里么?”他问。

    “你不想去看看?”她眨了眨眼,“看看本宫治下的徐国,是什么模样。”说着又拿折扇拍拍脑袋,“本宫忘了,那四个月里,你大约早已看够了。”

    他的神色微微一僵。她却握住了他的右手,双眼笑得眯了起来,像一只明明在耍赖却仍让人不忍斥责的小狐狸:“冷了吧?再过些日子,便要降霜了。”

    “柳先生,我们已认识四年了。”

    ***

    今年的天气冷得也太早。走在干燥的街道上,扑面的空气都似挟着寒光的刃。柳斜桥出门时未及多想,此刻才发觉穿得少了,冷风袭来,逼出他一连串的咳嗽。她不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捂在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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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过几个弯,道路变得空廓,地势低下,是临近岑河了。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临街的茶楼,他跟在她后边半步,倒像个小厮。

    “是梅公子!”小二看到她来,笑着回头朝掌柜的喊了一声,“梅公子可有日子没来小店啦!还是二楼的雅间?还是铁云根?”

    徐敛眉颔首道:“近来忙于俗务,真是惭愧。”

    小二道:“梅公子忙的俗务,想必都是大事,我等升斗小民哪里想象得出呢!”一边说着一边领他们上了二楼,顿时清气扑面,原来二楼四面轩窗大开,江上云气穿窗来去,直如神仙之地。不过也因为天冷,虽然放下了隔帘,仍是寒风肆虐,是以二楼不见几个客人。她停了步子,深呼吸了一下,回头朝柳斜桥一笑:“这茶楼位置选得巧妙,江上风云对冲,都在此间化为具象了。”

    他衷心道:“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怪不得此地题名‘容容阁’,闹市之中,乃有此山人之野趣。”

    她愕然:“我只记得容容是此间老板娘的闺名。”

    一旁的小二忍不住闷笑出声。柳斜桥难得地脸红了,连着咳嗽了几声,直到两人在雅间里坐定,还不肯再说话。

    雅间是由嵌着珠箔的竹帘隔开,江风来去,便听见珠箔交击的清贵而和悦的声响。从窗边望去,一条长河在底下蜿蜒而过,河的两岸俱是炊烟人家,河上桥梁处处,河下小舟停泊,云雾垂落,将眼底万事万物都点染得有些缥缈。

    “岑河是岑都的母亲河,也是徐国的母亲河。”她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当然它不够大,也不够长,到了冬日里,还会结冰的。”

    “足够了。”他低声道,“岑河贯通徐之南北,一年四季商旅来往河上,是殿下的大功臣。”

    “先生慧眼。我曾说过,都城首要是四通八达;譬若东南边上的梓城,通往岑都的陆路邮驿最快要走五日,而水路只需两日半。”她淡淡地道。

    “少了一倍的时间。”

    “所以徐国十八年前败给莒国的那一场战事,莒国便是在冬日进攻梓城,岑河结冰不通,消息传到岑都时,梓城已然陷落。”她的目光很冷,窗外的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将她的肌肤吹得剔透。

    他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今非昔比,如今莒国已灭,似莒国那样的侯国,殿下也不再放在眼里了吧?”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许久,开口:“不错。如今我连王爵之国都不再放在眼里了。”

    他的手颤了一下。就在这时,小二在竹帘外吆喝一声:“铁云根——”奉上了一壶清茶。

    “这茶名,总得有些名道吧?”他移开眼光,换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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