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如此,仍需小心……”
“人生还能有几个十三年?”柳斜桥的笑容里仿佛闪动着海天外的阳光,“医者仁心,有时却未免不懂得计算。”
大夫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是。”
“郭老医术通神,当初在下真以为自己已到了鬼门关上,却偏还被他拉回来了。”柳斜桥欠了欠身,认真地道,“在下至今不知他用的是何药法,去年他去得仓促,在下也未及吊唁,实是深以为憾……”
“郭老在御医署六十余年,看惯风浪,我们都佩服得紧。”那大夫道,“当初公主殿下诞育皇嗣,九死一生,不也全赖郭老保全母子平安?说起先生当初的凶险,那是心血耗竭所致,我也不知郭老是如何办到……来之前我问遍了御医署的人,也未得一个答案。倒是有几个干犯国法的偏方,譬如取人心头活血之类……”大夫摇了摇头,“老夫也不甚了解。”
柳斜桥沉默了。
就在这时,徐敛眉已向他们走了过来。她一手压着被海风吹动的裙摆,另一手提着装满贝壳的衣兜,赤足踩在银沙上,仰面朝他们灿烂地一笑。柳斜桥侧过头,微微地笑了一下。
“早说了屋外风大,你还站这么久。”徐敛眉走近前来便嗔怪他,又转向大夫问道:“先生这一向可没有大碍吧?我可是变着法儿养着他的。”
柳斜桥突地咳嗽了两声。徐敛眉紧张地拍拍他的背:“怎的了?怎的又咳了?”他却低着头道:“你又捡这许多贝壳,我只怕阿肇不会要……”
“他不要的话,可以送给媳妇儿啊。”徐敛眉理所当然地道,“他就算是皇帝了,我也是他的娘亲,当初他那么寻死觅活地管我要这些玩意儿呢……”
大夫看着这夫妻俩,半晌,失笑摇了摇头,也不告辞,便离开了。
徐敛眉转头看着夕阳下那大夫的背影,忽而笑了一下,回头道:“回屋里坐着吧,我去烧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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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碟小菜,一盘蒸虾,一大碗浓浓的鱼汤,徐敛眉将它们一一端了出来,柳斜桥点起了灯烛,便坐在桌边一手撑着头笑睨她这副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徐敛眉将手在巾帕上擦了擦,“过几日阿肇过来,我给他留了些新鲜海味,你便勉强将就这几日吧。”
柳斜桥道:“这也算将就?”
徐敛眉挑眉笑看他,荧荧的烛火下,伊人眉眼仍似当年绰约而明媚。他真是爱煞了这样的她,鲜活的,飞扬的,无所畏惧一般。
他剥好了虾放在她的碗里,她怪道:“特意做给你吃的。”
“我今日听方大嫂说,凡是他们家做了虾,一定是方大哥剥给她吃的。”柳斜桥很严肃地道。
徐敛眉的眉毛古怪地拧了拧,“你跟那群大娘大嫂的倒是很合得来。”
柳斜桥笑了,“知己知彼嘛,我总也要学学如何取悦你。”
她的脸噌地红了。
偏柳斜桥仍旧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外间渐入夜了,海潮声静谧反复,微淡的月华将银沙的光铺进门槛里来,又被烛火阻隔,幻作许多重模糊的影子在男人雪白的发上跳跃。虽届不惑之年,时光却好像在男人的身上停滞了,只在他眸中刻印下愈来愈深沉的柔情。徐敛眉只觉喉间干渴,低头不敢看他,只默默地吃着他剥给自己的虾。
晚饭后,她去洗碗,柳斜桥先去沐浴。待她收拾完了,回到卧房,却未见到他。
“先生?”她走到后边的浴房去,氤氲的水汽刹时扑面而来,令她一时看不清楚。突然“哗啦”水声响起,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两片湿润的唇压了上来。
柳斜桥自水中立起将她紧紧揽在身前,低头深深地一吻。她险些窒息住了,伸手欲抓住什么,却碰到一片湿漉漉的赤-裸胸膛。她睁开眼,便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她呆呆地道:“你这是在……”
“在等你啊。”他笑着说道,一只手绕到她身后,轻轻一拉她的衣带。她的衣衫滑落大半,露出一弯温柔香肩,他低下头便吮了上去。
她低低“嘶”了一声,手按在他的发上。她闭上眼,仰起头,他的唇渐而从肩头移至锁骨,又轻轻啮咬上她毫无防备露出的优美颈项。
“冷不冷?”他在她的喉咙间哑声问,“我刚换了一遍热水……”
她搂住他的颈,分明不冷的,她却觉得浑身酥麻得不知如何动作。他将她抱了起来,又是一阵水声,两人一同跌在浴桶中。
他靠着浴桶的壁,两臂搭在桶沿上,看她在滑溜的浴桶里艰难地跪稳在他身上,然后她抓着他的肩膀,吻了过来。
他熟悉她这样的动作。女人在某些时候总有点莫名的固执,譬如床笫之事上,总不会让他永远地占上风。所以他乖觉地等着她的反扑,安然地承接着她这个吻,手掌抚摸着她的背脊,肌肤所碰触之处都激起微妙的战栗。
她终于喘息着放开他的唇舌时,眼中也已蒙上清润的水汽,朦朦胧胧的像山林间迷人的云雾,“先生……”
“嗯?”他低低地笑,语调微微上扬,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她将脸埋到他肩窝,声音闷闷地,“先生,给我……”
既似柔弱无骨的撒娇、又似颐指气使的命令,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话语,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这样的她。
“好啊。”柳斜桥哑声笑了起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在徐敛眉左胸上方半寸,有数道极细但极深的交错的刀口。但因她身上的旧伤太多,柳斜桥一时想不起来这刀口是何时留下的了。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擦过,她便突然惊喘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抬头欲问,她却堵住了他的唇不容他言语;片刻过后,他也便忘记了。
浴桶里的水渐冷了,他抱着她出来,披好衣裳回了床上,她又蹭过来,将耳朵贴上了他的胸膛。
“在做什么?”他觉得她这样像个小兔子般,颇有些新奇的可爱。
“听你的心跳。”她说着,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他胸口的肌肤,惊得他重重“嗯”了一声。
“先生。”她却不管他的*,反而顽皮地朝他眨了眨眼,“你的心跳得好快。”
“因为是你。”他说。
她想了想,靠着柳斜桥的胳膊躺了下来,絮絮地道:“这样的日子,若换到六年前,真是不可想象。”
六年前,也就是徐肇即位后的第二年,天下方刚一统于徐,徐肇登基称帝,建立大胤,那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如此过了三年,徐肇却无论如何都要把父母赶到南海边来了。
“再不许你们为这些事情操心了。”十岁的徐肇义正辞严地道,“我已经长大了,总让爹娘帮衬着像什么话?南方气候好,郭御医早已说过,爹爹就该去南方养着。”
孩子的眉眼渐渐长开,糅合着母亲的英锐和父亲的坚韧,在朝堂上睥睨群臣的时候不怒自威。
徐敛眉当时就想逗逗他:“陛下长大了,可何时给爹娘看看媳妇儿呀?”
徐肇一下子红了脸,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方才的气势全不知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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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闻今春要选皇后了。”徐敛眉手指绕着柳斜桥的白发,忽而道,“阿肇十三岁了。”
“啊。”柳斜桥隐秘地笑了笑。
徐敛眉撑起身子来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柳斜桥笑着吻了下她的额头,“阿肇这回来接我们回岑都去,你就可以见到你媳妇儿了。”
她撅起了嘴,“你们父子俩,总有这么多的秘密。”
“我们都是男人嘛。”他朗朗地笑起来。
夜的温柔和疲倦慢慢地侵了过来,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地低了,浅淡地徘徊在空气里。
“你说……待阿肇有了漂亮媳妇儿……会不会就不要他娘了啊?”
“我确是听闻男人都有这样的秉性……”
“那可怎么办?先生,我是不是老了?感觉阿肇都不会多看我一眼了……”
“你若是老了,我不也同样老了?”
“可是……”
“儿女总会离开我们身边,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嗯。先生,我……”
“怎么?”
“我爱你。”
幽暗的深夜里,一阵短暂而柔和的沉默。
“我爱你,先生。即便到了我们都垂垂老矣的那一日,我也还是只有这句话同你说。”
她闭着眼在他怀中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喃喃着说道。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她便已然睡着了。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声音低柔仿佛能潜入她的梦境,“我等着那一日,阿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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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敛眉忍不住道:“我可没拿你的钱。”
柳斜桥笑道:“可我的钱都是你的。”
鸿宾“扑哧”笑出了声。
徐肇傻愣愣看着大人在笑,自己也慢慢地笑开来,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过这个娘亲脸颊微红,眸中带水,看起来虽然还是很矜慢,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了。
柳斜桥凑到他耳边哄道:“去,去拉一拉她,让她带你去吃好吃的。”
徐肇咬着手指头犹豫了一下,小小的一团身子便往前一挪,又一挪,然后伸手去碰徐敛眉的手。
徐敛眉这回没有甩开他。她低下头,看着这个从自己身体里翻搅出来的小东西,如今也是有眉有眼地站在自己跟前了,会吵会闹,会讨巧,会耍心眼,白嫩嫩的皮肤上一双黑得透亮的眼睛,唇红齿白,竟然还是挺漂亮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来,他便乖乖地两只手抓了上去。肉乎乎的小手掌团团地包紧了,仿佛是把他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了娘亲那一根久违的手指上。
徐敛眉扯出一个笑来,“你想吃什么?”
***
四个人在镇上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馆,已入夜了,客人不多,菜却上得慢。这期间徐肇就抓着徐敛眉的左手玩,一根一根手指头地数过去、数过来,好像是这世上最好玩的游戏。
徐敛眉神色古怪,想抽回又作罢,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柳斜桥在一旁温声道:“他现在还不敢同您撒娇,您给他一只手,他便只敢跟这只手玩。”
徐敛眉不说话,只是把好不容易上来的菜往徐肇面前推了一下。
柳斜桥对徐肇道:“吃饭了好不好?”
徐肇看一眼饭桌,一手拿起了筷子,另一手却仍抓着徐敛眉的手不放。
鸿宾低声道:“殿下,您给他夹些菜?”
徐敛眉原有这打算的,被她这样一说,执着筷子的手反倒僵住。就在这时,徐肇有模有样地夹起一块鱼肉丢进徐敛眉的碗里,“娘亲吃菜。”
柳斜桥和鸿宾俱是一愣,旋而忍不住都笑起来。徐肇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转,也跟着呵呵地笑;徐敛眉的脸竟尔红了。
四人回到客栈后,柳斜桥带着徐敛眉很自然地往日间那房中走,徐肇却也很自然地跟了进来。
鸿宾急得在后头跺脚:“阿肇,过来,你今晚住我那儿!”
徐肇拧了眉毛,听不懂这话似的看看她,又看看已走进房里去的父母亲。
鸿宾上前来哄他道:“你爹爹娘亲还有好些体己话儿要说,阿肇今晚乖一些——”
“我同他哪有什么体己话好说。”徐敛眉忽而笑了,侧身让出一条道来,“今晚同我们睡吧,阿肇。”
第51章
第51章——天下计
这是她第一次叫阿肇的名。原来娘亲叫自己的声音这样好听,阿肇怔怔地想。软软的,唇齿间吐出来又些微收进去,带着心腔子里的温暖气息。他可以从这两个字里听出来大人的一些心里话。
鸿宾舒了口气,“那殿下,先生,奴婢就在隔壁,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说完她出去,体贴地带上了门。
柳斜桥去点上了灯,听见徐肇和徐敛眉的对话:
“娘亲我要沐浴。”
“那便去呀。”
“娘亲您带我去。”
“为什么要我带你去?”
“我不会。”
“你五岁了,你还不会沐浴?”
“我六岁了。”
“……”
“爹爹都会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