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苏眠说
她听见他在轻声地笑。纵容的笑,好像她在他这里,可以做任何事情,不必承担责任,也不必付出代价。他站起来了,晦暗的黄昏里她闻见他身上掺着血腥气的男人的味道,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窗下是人来人往的市井,那热闹声音却都影影绰绰仿佛是被隔断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微微挑眉:“我若不及时赶到,您当真要嫁那个齐人么?”
他的动作很强硬,声音却很温柔,这让她更加不安,想挣脱却不能够,便只能在话音里多添上一些倔强意思:“我便是嫁了,你又能如何?”
“我能如何?”他笑了,“我的法子,可多得很。”
她正欲反唇相讥,却突然被他一把横抱起来,大步径自往床边走去。
***
她吃了一惊,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臂膀,却又立刻羞恼地松开了手。他不在意地笑笑,将她放在床上,探身拉下了素白的纱帏。
暗沉沉的天光在四壁间折了几个来回,映到他的瞳眸中时,已是极深的深黑。她往后退缩了一下,他却没有强逼着跟上来,而是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轻柔的触感,像一种甜腻的诱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光阴在他们中间阻绝,如一条河流突然摔下悬崖,迷雾重重之中,只闻那仓皇的水声。
当他慢慢倾身吻过来时,她的手指抓紧了床褥,眼睛闭上,嘴唇在他的试探下,终于是悄悄地开启。
这也许只是她的一个不见光的梦境。在经历了那么多伤害之后,她仍然会在黑暗中想起他,想起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他身躯的重量,想起他偶尔从心底里泄漏出来的低沉气息,想起他灼热的眼。无论多么冷静自持的男人,到了床上,总是不能全然掩饰自己的。*让人防不胜防,来不及披挂好伪装,便已足够被看穿。
他显然也是惊讶的。从她身上抬起了头,他复怔怔地看她许久,伸出修长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您……您当真回来了。我总要以为自己是做梦。”
短短两句话,却好像能钩出许多吞咽着血泪的回忆,空气变得粘稠,让人不堪重负。她咬着唇,不愿意示弱却更不愿意僵持,于是稍稍屈起了腿,动了一下。
他闷哼了一声,抬眉望向她时,她竟尔在笑。
他再不多话,身子卡了进来,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
徐肇与鸿宾各坐在床的一头,大眼瞪小眼。
小客栈的房间简陋,墙壁亦薄,隔壁房里的床想是贴墙放的,能听见一阵复一阵奇怪的摇动声响。徐肇歪着脑袋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他们在做什么?”
该来的总是会来。鸿宾在内心感叹,对小王孙摆出一脸诚恳:“王孙殿下想要弟弟妹妹吗?”
徐肇又歪着脑袋想了想,“爹爹会喜欢弟弟妹妹吗?”
“当然会啊。”鸿宾拧了拧眉,又当即补充一句,“但先生最喜欢的当然还是王孙您了。”
“爹爹喜欢的话我就要。”徐肇却说。
鸿宾笑起来,“真乖。”
“所以他们在做什么?”
鸿宾僵了僵,“啊……就是在给殿下找弟弟妹妹呀。”
徐肇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鸿宾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王孙今日见到娘亲了,开不开心?”
徐肇一听,却扁了嘴,“娘亲不喜欢阿肇。”
“怎么会呢?”鸿宾一看他这个表情就心疼得不得了,“那只是她太久没见到您了,您多去找她亲热亲热就好啦。”
徐肇摇摇头,“娘亲欺负爹爹,阿肇也不喜欢娘亲。”
鸿宾感到头疼,“娘亲怎么会欺负爹爹呢?”
徐肇说:“她现在就在欺负爹爹,你还帮着她来骗我。”
“……”
***
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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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是这样护着徐敛眉!”燕侣悬在火海之上,看着这个临阵倒戈的男人,眼中渐渐涌起了绝望。
柳斜桥剑交右手,微低下身,左手朝她伸过来,“阿嫂。”
燕侣笑了起来。
看着他痛苦得皱起来的眉头,她觉得自己已足够了。
何必再苟活下去?她到底是赢不了了。落落的二三十年,于她好像只是一场大梦,在火焰里灼醒了。
“我至少还有回忆,可你什么也没有。”她说。
她松开了抓在那木梁上的手。
柳斜桥慢慢地站了起来。
火墙四面围拢,人们在呼喊着他,像是从后世传来的回响。火海茫茫,就如这嘈杂人世,他什么也看不见,从今日起,他便没有了过去,也再没有了未来。
他捂着口鼻奔出了火海,朗朗青空,乾坤一洗。他一步步往台阶下走,焦急的人们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有的停下来喊他一声,有的便直接跑开了。这里的人,原就同他都没有关系。
走到台阶之下,他突然扶着白石栏杆咳嗽起来。他咳得那么用力,就好像要把心血都咳出来一般,身子弯了下去,长发被风拂起,露出的脸色苍白如雪。
***
八月初三,徐国东境上的大雨刚刚停歇。
在徐与东泽交界的重梨镇外三十里,有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大雨之后,空气里翻出来泥土的清新,枝叶间水声滴答,渐而染出了秋气。
徐敛眉同她剩下的一千八百名将士们,就在这片树林中暂时歇息。
经历了几日前的惨败,一路溃逃至此,伤兵占了过半。无人有说笑的心情,只是沉默地嚼着干粮或闭目将息,当值的则抱紧了刀站在外缘,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向那似无穷尽的深山丛林。
他们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得去。齐国和东泽的军队就驻扎在重梨镇上,而郑国在北、越国在南,只有向西才是徐国地界,但那样就等于逃回老家,还说不定会将敌军引入老家。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当值的士兵回过头,“将军!”当即便要起身行礼,却被她按下了肩膀。
铁面具下,那双眼睛似乎闪动着温和的光芒,“不必多礼,我只是出来看看。”
“是。”那士兵讷讷地咽了口口水。
她侧头看他,这个士兵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头直划到眉骨,看起来很狰狞,对着她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徐敛眉有些想笑,“很怕我?”
“也,也不是……”那士兵连连摇头,“我们都很崇敬您。”
她轻轻一笑,也不接话了,径向远方望去。
崇敬吗?来自这样一个普通士兵的崇敬,真让她有些难以承受。她刚刚才带着他们打了一个败仗,她也不知下一场仗能不能赢。长久以来总是自信可以渡过任何劫难的她,似乎从某个时刻起,就不再有那种目空一切的力量了。
也许是因为她终于也经历了一场无望的感情,在竭尽全力的追索过后却只得到一场空,她便迅速地成熟起来,再也不会掂不清楚自己的分量了。
腹部总是隐隐作痛,全身一上马就会酸痛难当,到了晚上更是痛到整夜无法入睡。她知道是刚刚生了孩子导致的,却无法同人明言。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这回带了鸿宾过来,总可以为自己分担一些。
“将军,”那士兵出神地看着将军的侧脸,没话找话地道,“虽然上一场我们是输了,但……但您还在,我们就相信您。您往常虽然不爱说话,但我们都知道您爱护我们,所以便是为您去死,我们也都愿意的。”
如是说了半天,却不得人答话,士兵也觉颇不好意思,挠着后脑止住了话头。尴尬之中,却听见将军低声道:“没有谁可以让另一个人去死。”
“什么?”
“你想回家吗?”徐敛眉回头看他,恍惚之间,士兵以为将军似乎是笑了,那眉眼都变得温润,几乎像是个女人了。
“想啊。”士兵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也想。”徐敛眉望向远方,树梢之上透出的那一方澄明天空,“我不需要你为我去死,你只要跟我一起,赶走敌人,将徐国人都带回家就可以了。”
明明是平淡的语气,士兵却听得心中升起一股豪情,不由得挺了挺胸膛道:“是,将军!”
徐敛眉淡淡地笑了。
“殿下……世子殿下!”一个女声响起,是鸿宾手中拿着一封书匣跑了过来。徐敛眉站起身,眉头微微凝起——
书匣上插有白羽,是八百里急递。
她打开了它,取出那印了国玺的信笺,一目十行地看过——
她的身子突然晃了一晃。
“殿下!”鸿宾连忙过去扶住她,她的手却颤抖得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鸿宾接了过来,一看竟是——
“齐人沿岑河侵我岑都,内逼宫禁,虽稍斩退,仍念速回。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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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三十年的一生做了一场梦,梦里光影朦胧,粗糙的枕巾被揉皱,干燥的床褥被浸湿,抵足-交缠中溢出沉闷的喘,撞在梦境的壁垒上。很久以前的明暗变灭的记忆被唤醒了,徐敛眉想起来她曾经是多么熟悉这个男人瘦削而有力的躯体,想起来她曾经如何在内心里反抗这种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快感,想起来她每每妥协时那黏稠的柔软的心情。
男人不说话,却总让她意识到,他会保护好她。
他在侵犯她的同时保护她,在掠夺她的同时赠予她。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某些事情,还真是莫名其妙。
他低下头,一边安抚地吻她的颈,她搂紧了他,手指摸索过他肩背上凹凸不平的旧伤疤,逗出他敏感的呻-吟。他压低了眉,不服输地伸手探上她的心口,四年前的剑痕已养得不见痕迹,可她却仍然难以忍受他如此的带笑的触摸,像有细小的虫子沿着他的手爬入了她的心脉里去,一丁点一丁点地将她蚕食。
什么情仇爱恨的煎熬,都比不过此刻最微渺的、最末端的那一屑的快乐。
巅峰来临的刹那,黑暗无边无际,他深深地吻住了她,仿佛是给了她一整片的星空。
不知过了多久。
双眼已然习惯了黑暗,徐敛眉抬起头,便对上柳斜桥温和的眸。她仓促坐起了身,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扔作一摊的艳红嫁衣,无端觉得刺目。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笑了。
他倚靠着床头坐起来,被褥滑落,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真是奇怪,他素日里看上去明明是清瘦得风吹即倒一般,却原来脱了衣裳才能暴露出他原本蓄藏的深沉的力量。他的笑声仿佛便是从那胸膛底下发出来,沉稳而清越,带一点点宠溺的味道。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客官?”是店小二,“水烧好了,是现在送上来?还有您要的烧酒……”
“进来吧。”柳斜桥说。徐敛眉一惊,却被他面不改色拉回了枕上,盖好了被子。
店小二走进来时脸都红透了,连忙将热水在帘后放好,又提来两壶酒便离开。
徐敛眉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生闷气。
柳斜桥一根手指挑了挑被角,“你猜他瞧见你几分?”
被子里无人答话。
“好了,咳咳……”他偏过头去咳嗽几声,微微无奈地笑,“他若瞧见你一分,我早已挖了他的眼睛了。”
她一怔,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男人眼中的光微露冷峭棱角,是她过去从未见过的模样。
是什么东西,竟将他的棱角给洗出来了?
她看着他道:“你今日咳得比过去格外多。”
他笑道:“五年了,哪能没有一些变化。”
她抿了抿唇。
“去沐浴吧。”他温声道,低下身来便要抱她,被她避开了。
“我自己来。”她不自然地道。
他顿住,复一笑,“好。”
第50章
第50章——樽前约
待徐敛眉换了干净衣裳,躲在壁橱后头看着小厮将被单换过,她又在房中发了一会儿呆,柳斜桥才从浴房出来。
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不同的只是她在窗前立了片时,心肠已从方才迷乱的灼烫而渐渐转了冷。他披着里衣出来,便觉出些春夜的料峭寒意,原来是从那半开的窗底透进来的。
他也不看她,走到桌边,执酒壶斟了两杯酒道:“殿下可愿陪在下做一个游戏。”
她转过头,不说话地看着。
他一手执起一杯酒,另一手将另一杯酒推给她,“一个问题,一杯酒,怎么样?”
她凝望着他,眼角一分分挑起,像一朵冶艳的花被打开,“本宫为何要同你做这个游戏?”
他笑了,执杯走过来,探身望向窗外那一轮冷月,“因为这夜太长,又太冷了。”他将手碰了碰脖颈上的纱布,好像在摸着那底下的暗涌的脉搏,“难道殿下便不想知道这五年多来,徐国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我不关心徐国。
至少今夜,我不关心徐国。
可是这样的话,她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于是她径自拿过了酒杯,一饮而尽,道:“你找我回去,打算如何处置我?”
“自然是请您回去执天下之牛耳。”他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碟辣香干来呈在她面前,“小镇无甚好物,好在辣的东西总可以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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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筷子都递上来,她只好接住。
他将自己的酒杯撞了撞她的空杯,“您为何要嫁那个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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