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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心仁爱/医冠禽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夏末秋

    换好衣服出来,宋博彦正在理扣子,后背忽然一重,张凯嬉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不出来啊?你丫竟然玩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

    宋博彦勉强站住身子,脑子几秒钟的茫然后才反应过来,不过仍旧装傻,“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张凯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压低声音,“那我说明白点,你跟人家发展到哪步了?”

    不等宋博彦回答,他揶揄道,“可别说没什么,我昨天可是亲眼见到你们……嗯嗯哼哼。”

    提起昨晚的事,宋博彦不禁面露赧色,他扯开张凯的手,驳斥道,“什么嗯啊哼的,别瞎掰,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张凯步步紧逼,“你俩抱那么紧,她的手还……”

    宋博彦猛地侧过头,眼神n鸷锐利,吓得张凯立即噤声。

    “好好,我闭嘴。”张凯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但在宋博彦走出几步后,又不怕死地调侃,“不过,你俩挺配的。”

    宋博彦脚步滞了一瞬,头也不回地走向办公室,准备补眠。可靠在椅子上酝酿半天,依旧没召唤来瞌睡虫,最后他只得任命起身冲了杯黑咖啡,开始翻新寄到的柳叶刀。

    草草浏览了目录,这期的内容以脑外科临床研究为主,作者无一例外是国外的学者。捏着扉页,宋博彦突然想起金松前些日子说的那番话,“小宋,我知道你对科研、论文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可是这评职称、选院士、拿津贴都跟这个挂钩,所以你还是得花点精力在上面。”

    其实他并非对科研不感兴趣,而是厌恶当前中国畸形的知识环境,抵触那种单纯以论文篇数、等级来决定福利待遇的考核方式。在他看来,所谓研究,应该是有价值的,是对别的学者有借鉴、推动作用的,需要沉下心去论证一个个数据,而不是像现在许多中国学者胡编乱造,甚至东抄西拼。

    想起院里每年的论文任务,宋博彦不禁轻叹口气,再怎么不满,他还是得顺应潮流,搞出十几页废话来交差。

    柳叶刀上的论文都是各科优秀集萃,他一向读得认真仔细,不仅在书上勾勾画画,还会把有用的内容摘抄进笔记本,方便下次取阅。他一页页读下去,刚看完一篇有关脑干萎缩治疗的文章,一侧眸便瞧见跃然于纸上的俏丽容颜。

    翻书的动作戛然而止,宋博彦一怔,低眸去看标题下面的署名——an an,她的英文名。

    甜蜜的糖果?宋博彦勾唇自言自语,“还真是浪费了这名字。”

    宋博彦用了双倍的精力去研读这篇文章,起初好像是为了挑错,但越往下看,心里的敬佩就多一分。

    不得不承认,金松对她的评价不是谬赞。她的专业水平的确很强,这次她研究的是星形细胞瘤,文中给出了三种新型剥离方式,并大胆提出使用外间静脉置换内动脉,以血液流速控制星形细胞瘤复发的新观点,得到编委和不少脑外科专家们的好评。

    宋博彦凝视着左上角笑得灿烂的女人,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眸子黑亮澄澈,里面写满自信、乐观和火辣辣的热情,仿佛是一团火,烤热他的心,也点燃了某种他暂时还说不清楚的情愫……

    **

    桌上的座机响起,看到屏幕上急诊部的号码时,宋博彦立即接起来,还没开口,对方已着急地说,“宋主任,你手机怎么不接?”

    宋博彦掏出兜里的电话一看,上面好几个未接电话。这手机是他昨天去赴徐若心约会前到移动公司买的,用的是系统自带铃声,他还不适应,加上他刚才看照片有点走神,所以连响了好几次他都没反应。

    他今天虽然没有门诊,但是胸外科的急诊值班医生,急诊打电话找不到人,肯定急死了。他没有过多解释,直接切入正题,“是不是有病人?”

    “对,已经送来了。女性,19岁,高空坠落,被标枪插穿胸腹,中度昏迷。”护士说,“陈医生正在急救,但情况比较复杂,说要做手术,请您过来一趟。”

    **

    宋博彦挂了电话就往急诊室跑,正在急救的陈果看他进来,忙让到一边,介绍情况,“是个大学生,从看台上摔下来,刚好摔倒立在操场的标枪上,标枪斜穿透胸部,出血比较严重,腹部肿胀,估计有内出血。”

    “胸片拍了吗?”宋博彦一边问,一边探身翻开女人的眼皮,在看清瞳孔时,眉头蓦地皱起,“颅内应该有出血,马上叫脑外过来。”

    陈果啊了声,心念这下可更复杂了,随即吩咐护士去打电话。

    没多会儿他们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帘子拉开时,清亮的女声也随即而至,“病人什么情况?”

    宋博彦回头,在唐糖的眼睛里看到同样意外的神色。像是是明白他的疑虑,唐糖主动解释,“高主任早上有台大手术,几个主任都是副刀,马主任临时有事不在,科室就剩我了。”

    宋博彦抿着唇微微颔首,接着把病人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唐糖听完他的话,俯身去做检查,得出跟他一样的结论,“脑出血,要立即做手术。”

    “可是标枪还插着,怎么做手术?”陈果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先拔出来。”

    “不行”

    “不行”宋博彦和唐糖异口同声。

    宋博彦睨了一眼唐糖,恰巧对方也在看她,眼神交会的瞬间,他心跳猛地加快,作为心外科医生,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悸动。

    慌忙别开头,他干哑着嗓子解释,“标枪拔出来有可能造成血管撕裂。”

    “而且现在不清楚标枪有没有刺穿肺,如果贸然拔出,很可能造成肺部大量失血,血液逆流至气管。”唐糖补充道。

    “那现在怎么办?”陈果问。

    “让消防先切断背后露出的标枪,马上手术。”宋博彦说。

    “那开颅呢?也一起做?”陈果有些担心,“两台手术一起做,按照规定要先请示院务。”

    “来不及了,先准备手术室吧。”话虽如此,宋博彦还是回头问唐糖,“你呢?现在做手术,有没有问题,不行的话我叫……”

    “不用,我没问题。”唐糖答得肯定。她知道宋博彦在担心什么,按照计划,她这个星期还是实习观察期,照理是不应该参与手术的,所以就连高时江也没有邀请她参加今天科里的大手术。现在,她不经请示就动刀,肯定会引起某些人的微词。只是,生命当前,她哪里还能顾忌这些?

    **

    根据宋博彦指示,消防很快把露在外面的标枪头截断,病人被推进室。

    检查室外,唐糖看着显示屏,柳眉微蹙,“头部硬膜出血,腹部也有很多血,横膈膜和右侧腹部受损,很可能上腔静脉、肺门也有损伤。”

    宋博彦赞同地颔首,脑子迅速转动出手术方案,“得先开胸止住出血部位,同时做脑部手术。”

    “只能用头部穿孔,先缓解脑内压力,再开颅。”唐糖接着说,“但必须确认肺门无损伤。”

    “还要用ar,防止血液迅速回流心脏,颅内压增大。”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一来一回互相补正手术方案,好像完全不需要多余解释,已明白对方意图,听得被晾在一边的师啧啧称叹,“你俩还真默契。”

    **

    宋博彦先换好衣服进入灭菌室,正洗手消毒,唐糖进来了,一身绿色手术服的她显得精干历练,他注视她几秒,继续刷指甲。

    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宋博彦刷着刷着,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他侧过头,看着认真消毒的唐糖,鼓足勇气说道,“昨晚……对不起。”

    正在脑子里模拟手术过程的唐糖被他的道歉弄得一愣,呆呆地望着他反问,“什么?”

    宋博彦深吸口气,眼睛闭上又睁开,“昨晚我喝多了,说话很过分,还……”

    唐糖哦了声,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他指的是什么。看他垂着头,一脸自责,她知道计谋得逞,赶紧见好就收,“没事,我都忘记了。”

    她大方豁达让宋博彦更无地自容,再想起做过的荒唐事,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话说,他一定是脑子搭错线,才会做出那种下流龌龊事,人家没告他耍流氓真的很仁慈。

    见他一直眉头紧皱,唐糖于心不忍,主动拿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喂,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手机就别让我赔了。”

    没等宋博彦开口,她又自嘲地耸耸肩,“我初来乍到,路不熟,除了家和医院,还没去过别的地儿。我怕手机没买到,我先把自己丢了。”

    她吐了吐舌头,样子调皮可爱,猩红的舌尖一闪而过,惹得宋博彦的心漏了一拍,语言神经也暂时短路,“不、不用了。”

    “那行,咱们就算扯平了。”唐糖佯装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眼睛眯起像一弯新月。

    “嗯,扯平。”宋博彦无意识地重复她的话。

    看他还呆呆地望着水,唐糖提醒道,“赶紧洗好,还得救人呢。”

    **

    虽说手术是同时进行,但为了确定伤情,宋博彦需要先打开胸腔。

    看到标枪穿过的地方,他稍稍松口气,“肺门部还可以,心脏也没事,但标枪穿透了大静脉。”

    “那你先缝合血管,我再做开孔,但时间不能太长,我怕……”

    “我知道,如果颅内压再增加,头盖骨无法打开。”宋博彦打断她的话,保证道,“放心,我一定会在黄金法则里止住血。”

    他说到做到,仅仅八分钟的时间就准确找到出血部位,并进行缝合,然后示意唐糖可以开始。

    电钻的声音嗡嗡响起,宋博彦亦小心翼翼地从横膈膜里抽出标枪……光和两个明日之星,第一次合作就交上完美答卷,同类手术用时最短,出血量最小,二次损伤最低。

    望着并排走出去的两个背影,负责手术记录的麻醉师由衷赞叹,“他们还真是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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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
    他们不经院务审批就联合做手术的事终究引起非议。下午刚上班,宋博彦就接到医疗组电话,通知他去办公室说明情况。

    他从外科大楼走出来,穿过停车场一眼便见到站在院子中间的唐糖,微仰着头,表情凝重,像是遇到很无措的事。出于好奇,宋博彦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想知道她到底在瞧什么,可天空湛蓝无云,附近除了几幢高楼,啥也没有。

    莫名其妙!宋博彦收回目光,决定不理这个怪人,可刚想离开,却突然想到她应该也是被传话对象,便又调转步子,朝唐糖走去。

    感觉有人靠近,唐糖立即回头,看清是宋博彦时,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你是不是也要去院务?”

    宋博彦点头,还没进一步说话,就听见唐糖兴奋地叫到,“太好了,咱们一起走吧。”

    望着主动倚靠过来的女人,宋博彦心里越发奇怪。她看起来为什么很开心?虽然不一定会被处分,但摊上这种事,不应该烦吗?更诡异的是,他竟然从她雀跃的语气中油然生起一丝救世主的味道,仿佛他帮了她什么大忙。

    见他驻足不前,唐糖歪过头,不解地问,“怎么不走?”

    宋博彦睨了她一眼,迈步向前。他带着她从喷水池后面的鹅卵石小路绕过去,看到行政楼时,唐糖自言自语,“原来又是小路……”

    “你说什么?”宋博彦问。

    唐糖摇头,“没什么。对了,这个聆讯是什么程序?你以前接受过吗?”

    宋博彦挑眉,淡淡地说,“没有。”

    “我猜是质问我们为什么不守规矩。其实,我挺纳闷,怎么会有两台手术联合做必须报院务的规定啊?”

    “这样做方便院里协调人员,而且万一遇到纠纷,也好认定责任。”宋博彦如是说。

    “怎么认定?是三方机构还是医院说了算?”唐糖歪着脑袋,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还有,责任由谁来担,是院里,还是谁主治谁倒霉?”

    宋博彦沉默片刻,给出个模拟两可的答案,“要看情况。”

    对他有所保留的回答,唐糖鄙视地撇了撇嘴,“你这人还真没劲,就咱们俩,你还说得含含糊糊。”

    她的北京话一点都不地道,可听她不标准地说出“咱们两”时,宋博彦心浑然有种故知的感觉,像是遇见从小就一起长大的人,让他放下平日的戒备。

    “不是含糊,是真的要看情况。”他逐字逐句,说得极认真,“医院等级、医生职称资历、病人家属情绪都会影响责任认定。”

    “比如呢?”唐糖示意他讲清楚些。

    宋博彦侧眸睨了她一眼,缓缓说,“比如咱们医院,认定结果就是我们说了算,而即使判定为医疗事故,金主任和普通主治医师的责任也是不一样的。”

    “所以,犯错的都是临时工?”唐糖打趣道。

    宋博彦没有反驳,正当唐糖以为他不想继续话题时,他却突然开口,“医患关系紧张不是某个医生或医院的责任,是体制的问题,我不能说医生中没有品德败坏的,可我相信至少没有一个医生是想把人治死。”

    宋博彦顿了顿,话语中有浓重的无奈,“我们不是万能的,总有医不好的病,救不了的人。”

    他的声音极轻极低,让唐糖觉得格外沉重压抑。是呀,在体制面前,作为医生能做什么?

    没回国前,每次报纸上报道患者捅死医生,唐糖都要奚落一番国内的同僚,粗暴地把过错归咎到院方和医生身上。可这些日子,她跟着高时江一起坐门诊,越了解医院情况,越觉得在国内做医生真的不容易。

    老百姓觉得看病难、看病贵,觉得国外医疗体系如何如何好,可他们不知道,绝对公益的仅仅是政府公立医院,富人和中产阶级一般是不会去这样的医院看病的,他们有自己的私人医生,会花钱选择更好、更及时的专家团队服务,不需要为了做个盲肠手术在医院排期半年以上。

    而所谓的不要钱也仅是一个相对概念,实质上医院从没有减少过收费,只是这些费用由保险和政府来买单,据她所知,大多数美国家庭会把年收入的百分之十投入保险,来保障重大疾病的救助。

    回国前,唐糖所在的安德森医疗中心是全美乃至全球最有名的癌症治疗医院,拥有一大批世界顶尖的权威医生,来自世界各地的有钱患者都会来这里求医。可即使是这样,那些权威一年的门诊量都抵不过国内专家一个月的病人。前两天,她陪着高时江坐专家门诊,望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候诊编号,她突然想到,像高时江这样优秀的医生都没有在顶级医学期刊上发表过论文,或许很大原因是疲于应付不计可数的病人。

    进了电梯,宋博彦看她低着头默不吭声,以为她刚回来,一时半会儿明白不了医疗界的痼疾,便叹气道,“有些东西,你以后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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