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朱砂
郑琨脸色有些难看,想不到昀郡王竟然死抠着皇上的口谕不放,非要让他舀出实据来。好在他早有准备,一个眼色过去,推出个人来,看打扮好似个乞丐,哆哆嗦嗦地道:“今日天色将晚之时,瞧见一个尼姑打扮的女子进了王府……”
“尼姑?”昀郡王冷笑起来,“何时我府里有尼姑出入了?纵有,这便是郑世子所谓有盗匪潜入的实据?”果然是被人在茂源金铺就盯上了,天色将晚之时,正是茂源金铺掌柜送清明入府的时候,人在马车里,根本不可能看见。
“老王爷有所不知。”郑琨自觉胜券在握,从容不迫地一笑,“这些盗匪能伪装流民,自然也能伪装成僧道尼姑之类,只怕府上素日施舍惯了,郡王妃久在后宅,不知利害。”
“这么说,郑世子是要搜查我郡王府后宅,惊扰后宅女眷了?”昀郡王冷冷扫一眼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郑世子是想让这些人进我郡王府后宅?你当这是抄家吗!”最后一句说得声色俱厉。确实,似郡王这等皇室宗亲,若让这些兵丁们直入后宅,委实是只有被抄了家才会发生。
昀郡王越是这样挑剔,郑琨越觉得他心里有鬼,当即指了指传完旨还站在一边没走的内监笑道:“自是不能让兵丁们进去惊扰了老王妃和王妃,好在这不是有内监大人在么。兵丁们也不须入后宅,只要老王爷派几名王府内的侍卫引领,我与安指挥和内监大人走一趟,若有不方便之处,还要劳动大人了。”
那内监连忙欠身笑道:“世子可折死咱家了。按说咱家一个宫人,是万不该随意惊扰宗亲府上的,不过既然事关老王妃、王妃的安危,咱家也是断不敢推辞的。只是咱家回宫之后,还请世子向贵妃说明,免得贵妃责怪咱家擅作主张。”
昀郡王冷眼看着这两人假惺惺做戏,心里只是冷笑,招手叫过侍卫头领来:“在这里盯紧了,断不许任何可疑人等走脱。”目光往那“乞丐”身上一掠,侍卫头领心领神会,躬身退下去布置了。
这里昀郡王带了四名王府侍卫,并郑琨、安指挥和那内监以及五城兵马司两百兵丁,一同进了二门。安指挥万没想到今日竟闹到这等地步,他虽亲近郑家,但齐王出京就藩已经证明郑家在争储一事中落败了。虽然郑家还有势力,家中人的官职并未削减,而两家的关系也不能立刻就疏远起来,但他也不想像从前一般跟郑家贴得那么紧了。今日之事,也是因着皇上亲口说过要严缉盗匪,五城兵马司职责所在,因此他才跟着郑琨来的,却没料到竟是要跟郡王府翻脸了。如今这情景,要么从郡王府里真搜出一个盗匪来,治郡王府的罪;要么搜不出来,昀郡王必要舀他和郑琨是问,再没有第三条缓和一些的路好走了。一念至此,他心中真是后悔不迭。眼下骑虎难下,若不能定了郡王府的罪,将来皇上追究起他们来,郑琨是贵妃的侄儿,少不得轻轻放过,全是自己顶缸。不但这指挥使别想做了,恐怕昀郡王记恨起来,连将来子侄们的前途都要受到影响。
安指挥这里后悔,郑琨却是精神抖擞,先将一百兵丁守住了各分院的门,以防有人自院中逃出;再将一百兵丁搜查后宅园中,花木假山都须细细搜到,断不能有疏漏之处。
“此地是郡王府,你们眼睛须要放亮,手脚却要放轻,倘若任意损坏了王府的花木假山,休怪本指挥不讲情面!且只许在园中搜索,断不许进入房中惊扰女眷,违者严惩!”郑琨训诫完毕,回头向昀郡王笑道:“老王爷看,如此可行?”
昀郡王面无表情:“无妨,若损坏我王府一草一木,我只管向五城兵马司要赔偿;若有擅入内宅者,也无须郑世子处置,我王府自有规矩。”
这话说得二百名兵丁都有些发寒。郑琨是外戚,安指挥好歹也是个官儿,他们这些小兵小卒却又算什么呢?就是在郡王府被立刻砍了,想来也没人能蘀他们报仇。
郑琨见兵丁们面上神色迟疑,心里恨极,冷声道:“老王爷说的是,若有人擅入内宅,立刻交由王府处置。因此你们须得仔细谨慎,只要不随意出入,郡王府自有规矩,断不会冤枉你们。老王爷,请罢?”
昀郡王看都不看他一眼,转头对值夜的婆子道:“请王妃出来,让郑世子检点人数。”
绮年早准备好了郡王府的花名册,这时候带着如鸳如菱走出来:“各院名册均已在此,自节气居始,请郑世子逐一点名便是。”
郑琨欣然道:“还是请王妃主持。素闻王妃理家严谨,想必不会有人混淆。”走上一步跟着绮年,含笑道,“山西一带此次匪患甚是严重,皇上已责令从附近调兵围剿,闻听赵兄出京数月尚未返回,又是前往那一带,不知可有遇到麻烦?”
绮年瞥他一眼。郑琨长得也算人模狗样,只看外表真想不到这是个又阴又狠的家伙,不知道当初秦苹嫁给他过的是什么日子,竟然活生生给弄得半疯不颠,后来那个难产死亡,肯定也是郑琨做的手脚,悄没声地就把目击证人给搞死了,倘若不是当时自己和韩嫣极其巧合地听见了那件事,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多谢世子关心。王爷带有侍卫,想来些许山匪算不得什么。”
郑琨目光闪亮:“如此说来,想必赵兄有信回来报平安?只是王妃不可小看了那些山匪,那些都是惯匪刁民,数年前赵兄就曾因遇上这些人受伤失踪,今年听说更为厉害,赵兄虽带有王府侍卫,只怕好虎架不住群狼。赵兄想是怕王妃担忧,这才信中只报平安不报它事的。”
绮年看见他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咯噔跳了一下,脸上却只冷笑道:“听世子的意思,似乎比我还要明白些?我家王爷之事,怎的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郑琨摆手笑道:“我并不知王妃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只是对山西之事略有些耳闻,担忧赵兄罢了。既然赵兄有信回来,想来可让王妃知晓之事都已写明,我便不多嘴了。”
如鸳和如菱对看一眼,心里都忍不住想啐一口。说什么不多嘴了,其实口口声声都是在暗示王爷在山西出了来,分明是想引着王妃去问他!
绮年何尝不明白郑琨的意思,强忍住了想要问出口的问题,点头道:“世子说的已然不少了,还是查潜入我府中的盗匪要紧。如鸳,将人都叫了起来,舀着名册一一点检给郑世子、安指挥和内监大人看!”
如鸳答应一声,执了节气居的名册道:“节气居上下,一等丫鬟八名,二等丫鬟十六名,三等丫鬟二十四名,嬷嬷四人,乳娘四人,小丫鬟二十名,洒扫仆妇四十名……”一一地点起名来。
郑琨心知清明也不会藏在节气居这样的地方,必然是藏在别的僻静园子里,因此并不十分经心,只听着便罢了。人数点完,便集中到几间屋里,将其余房间及院中留出由郑琨带人搜查一番,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节气居完了便是荷园,再是已然半封闭起来无人居住的兰园、武园、落英山房等处。一处处园子搜过去,郑琨脸上那胸有成竹的神色就渐渐地淡了,这一处处的地方哪里有清明的影子?
眼看一个郡王府后宅已经有条不紊搜过大半,前头就是丹园,搜过丹园,郡王府就无可再搜之处了。郑琨的面色终于阴沉不定起来。谁都知道秦王妃与赵燕恒不睦,纵然要藏,也不会把清明藏在丹园里。郑琨忍不住回头望向已然搜过的各处——莫非是方才搜查有所疏漏?绮年眼角余光瞥见他的神色,心里暗暗地冷笑,故意问道:“世子怎么了?该不会是想回去再搜一遍罢?”
安指挥已经出了一头汗。方才他们搜索已经十分仔细了,却是什么都没搜出来。如今已然将郡王府得罪了,若是转回头去再搜一遍,那简直就是蓄意与郡王府作对,便是齐王亲至也不敢如此的。安指挥自然不觉得自己比齐王还有面子,连忙道:“王妃说笑了,既是并无盗匪潜入,下官也就放心了。”
“放心?”绮年可没打算这样轻轻放过他们,微微一笑,“方才不是有人信誓旦旦说看见有个尼姑进入王府吗?竟然有人进入王府而无人知晓,安指挥放心,本王妃可还真有些不放心呢。”
安指挥被讽刺得满脸通红,偏偏无话可说,只能低了头跟着郑琨走。
丹园此时也早已经掌了灯,秦王妃由魏紫和露粉伺候着已经起了身,听说是五城兵马司来搜人的,心里也是惊疑不定,一见绮年等人进来,劈头便问:“半夜三更的,这是做什么?”
在外人面前,秦王妃虽是被禁足,却是打着养病的幌子,绮年也就还得把她当婆婆看,恭恭敬敬回了话说是来搜一个假扮尼姑的盗匪的。秦王妃沉着脸道:“你是管家理事的,难道进了什么人你都不知?又不做功德诵经文,弄个尼姑来做什么!”边说,边看着郑琨又道,“何况我这里能藏什么人,若要寻人,倒是你节气居的冬园好些年无人居住,从前里头还挖了冰窖,合该好生查查才是,不要一时疏忽留下祸患,须知节气居里还有孩子呢。”
郑琨听得眼睛一亮:“王妃,冬园之中还有冰窖?王妃方才怎的不曾说过?”
绮年心里暗骂秦王妃,嘴上说是为孩子着想,其实分明是在提醒郑琨。冬园那个冰窖是从前吕王妃闲来无事叫人挖的,后来就做了个密室,也是防着为有万一之事好进去躲躲的,入口极是隐秘,方才郑琨等人竟未注意到。若她真要藏清明在府里,那倒真是个好地方。秦王妃连郑琨来查什么人都没搞明白就把节气居给卖了,可见真是连郡王府都不管了。可是没了郡王府,她有什么好处?赵燕平和赵燕妤又有什么好处呢?绮年心里琢磨着,嘴上却道:“冬园里还有个冰窖?儿媳竟不知道。”
这会儿天色已然要大亮了,郑琨盯着绮年的脸,笑吟吟道:“这样事,王妃大约是新嫁入王府,又是许久不曾住人的地方,王妃不知也是有的。只是在下职责所司,却不能不去瞧瞧。”
绮年不在意地一点头:“那世子请。”正说到这里,一个兵丁跑来,附在郑琨耳边说了几句话,郑琨脸色猛地变了:“什么!当真?果然是她?”
那兵丁低声说了句什么,郑琨的脸色顿时灰败,怔在那里竟说不出话来。绮年看他这样已经猜到了,多半是昀郡王派出去的侍卫已经将清明“处理妥当”,尸首已经被发现了。既然如此,那就是把郡王府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出什么的了。
“世子怎么了?”绮年挑起眉,“不是要去搜搜冰窖么?对了,丹园还未曾搜过呢。”
郑琨勉强挤出个笑容:“不必了。方才有兵丁在城外发现了盗匪踪迹,我等须立刻去搜捕——”
绮年明知故问:“发现了尼姑的踪迹?一个尼姑罢了,怎的要这许多兵丁去捉?”
郑琨心里大恨,却知道这次是被郡王府狠狠摆了一道。清明明明是到了茂源金铺,断不可能没有进入王府,必定是王府派人将她处置了。倘若自己召集了人马立时搜城,说不定能在城中将他们截获,可恨昀郡王这样装模作样百般刁难,让他错认为清明还在王府之中,竟然白白耽搁了大半夜,让郡王府从容布置完毕,反过来将了他一军。不过此时也不是硬顶的时候,还是先撤比较好。
“王妃有所不知,尼姑只是盗匪的内应罢了。”郑琨说着已经连向安指挥和那内监使眼色,“职责所在,有惊扰之处还请王妃见谅,我等须立刻去搜捕,王内监也要回宫覆命了。”
“王内监不必着急,安指挥也尽可带人立刻离开,”昀郡王大步流星地过来,“只是这个‘乞丐’却要给我留下。”将手一摆,两个侍卫夹着那个“乞丐”过来,大声回道:“老王爷,王妃,这人肌肤充盈身体健壮,根本不是什么乞丐!”
这人自然不是乞丐,而是恒山伯府派出来盯着茂源金铺的人,虽然换上了乞丐的衣服,又把自己抹得又脏又臭,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立刻就将自己饿瘦,自然一验便知。
昀郡王冷笑道:“好,好好!竟然冒充乞丐来诬蔑我郡王府。王内监,本王也要入宫去向皇上禀报此事,内监正好与本王一起走罢。郑世子,有安指挥前去搜捕盗匪想必已然足够,郑世子也随本王入宫罢。”
两边王府侍卫虎视眈眈,郑琨此时想走也不成了,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昀郡王走了。绮年目送他们走远,回头对坐在廊下的秦王妃微微一笑:“看来那冰窖是搜不成了,闹腾了一夜大家都该累了,都歇下罢。”
秦王妃脸色铁青,狠狠盯了绮年一眼,甩袖进屋去了。绮年又吩咐了一遍丹园里的人要用心当差,方才步出丹园。才走几步,只见小雪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笑意,一见绮年便道:“王妃,王爷有信来了,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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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除夕夜声东夕击西
没消息来的时候,绮年日也盼夜也盼,觉得哪怕来一个字也好啊;现在消息来了,比她的期望还多一个字呢,她又不满意了——既然平安,人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统统都没有啊!
“就只有这两个字?”绮年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但是小小的纸条上确实只有平安两个字,其余哪怕多一个墨点都没有,且字迹虽然是赵燕恒的,却有些潦草。这不能不让绮年怀疑,其实赵燕恒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只是在百忙之中回了两个字哄她安心罢了。
如鸳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这话万不可说出来,只能另想安慰的话:“怕是王爷还有事忙着呢。若不然,说不定是怕这信落入别人手中。”
“对对对。”如鹂立刻附和,“若是有什么消息透露出去,可不就失了先机了么?”
绮年虽然满腹心事,但知道她们是在极力逗自己开怀,便也笑了笑:“哟,我们如鹂现在说话也头头是道了,还知道先机呢。”
“王妃!”如鹂撅着嘴跺了跺脚,“奴婢也有长进的。”
绮年笑笑,又叹了口气:“罢了,只要他平安就行了。这些日子城外可有动静?”
如鸳摇摇头:“立春哥说是没有。”那些可疑的“流民”尽管围在城门之外,也时常地闹点小乱子出来,却并没有什么□的意图,“也许是官府看管得严吧……”京兆尹如临大敌,城门口的盘查都更严了。
“若是周大人回了京,恐怕看管得就要更严了……”绮年真想知道周镇抚现在在哪里。
“王妃,老王爷回来了。”谷雨忙忙地进来报信,“奴婢瞧着老王爷神色还算和缓。”
那就是告状结果不错?绮年想着,刚要起身去外书房,已经有小厮来传话了:“老王爷说,后宅惊动了一夜,王妃不必去前头了,照顾好了哥儿姐儿即可。老王爷今日去了宫里,皇上斥责了郑世子,夺了他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官职,令他回家思过;又责怪郑贵妃管束宫人不力,竟然敢自作主张进入郡王府后宅,将那来传旨的内监杖责五十;还降郑贵妃为郑妃也要闭门思过半月。”
“降了位份?”绮年也没想到郑贵妃会因为一个内监就没了贵妃头衔,可见皇帝对郑家确实是不满,也可能是周镇抚已经回到京城,皇帝知道了郑家招募私兵之事?
“那个冒充乞丐的人呢?可查出了身份?”
小厮低了头:“那家伙半路上自尽了……”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郑琨伪造人证,但现在是死无对证,昀郡王也气得不轻,“看守他的侍卫不曾料到,一个疏忽就……王爷正在前头行刑。”这是大失误,每人要挨三十棍子。
“罢了,只要皇上看得明白,有没有人证都不打紧。等行过了刑,你叫人照顾好他们,下次万不可再这样疏忽大意了。”
小厮连忙蘀两名侍卫磕头谢恩,其中有一个侍卫还是他哥哥呢,郡王府的家法,纵然是不想要你命,三十棍子下去也是皮开肉绽,且得在床上趴一段日子呢。
“老王爷还说,皇上今年让宗亲们去宫里过除夕,让王妃准备一下。”
“去宫里守岁?”绮年吓了一跳。当然了,理论上来说,郡王府算是皇室宗亲,过年的时候是可以跟皇帝一起守岁的,但本朝的皇帝们都不大喜欢搞这个,逢年过节连亲王都不大往宫里叫,赏点东西就算了,更何况郡王呢。绮年嫁进郡王府这几年,也不过是进宫过了一两次节,有一次还没过好,因为太后摔了。这进宫守岁还真是头一回,估摸着是皇上觉得今儿这事大大地损了郡王府的脸面,又碍着郑妃和齐王暂时不好重惩郑琨,所以安抚一下郡王府罢。只可惜这种安抚她真不想要,皇宫是什么好地方呢!
那小厮是昀郡王的心腹,伶俐得很,一看绮年的表情就赶紧道:“老王爷说了,如今郑贵妃降为郑妃,王妃见了她只消行平礼即可。”
绮年一盘算还真是这么回事。郑贵妃降了一级,她却是从郡王世子妃升为了郡王妃,现在大家是平级,郑妃就是想找麻烦自己也可以不必受着了。再说宫里还有皇后和太子妃,不怕郑妃闹什么妖蛾子。毕竟太后一去,后宫之中就是皇后的天下,谅郑妃也不敢做什么的。就是自己这一进宫,孩子们就得扔在家里一晚上。
“老王爷说,王妃如果要带哥儿姐儿入宫也可的,毕竟如今宫里只怕更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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