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芳芳刚吃完半条烧鱼,双唇紧闭,脸颊绯红,双手捂在嘴前,不让任何人看。
少年们是不大懂得礼貌的,经过半天的相处,相互间已经很熟,芳芳越是掩饰,众人越是目不转睛,二良好奇地问:“芳芳连牙还没长齐,你爹就要把你嫁出去,这也太着急了吧。”
芳芳不说话,倒是二栓说:“是我爹着急,他请来小耳堡的算命先生,说我哥流年不利,必须在盛夏的时候成亲冲煞,所以……”
“你哥是个傻子,本来就不利,还怕什么啊?”二良不解地问。
二栓的脸比芳芳还红,大声说:“那是我哥,再怎么着也得活着,我只是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一看他就是个骗子。”
二良还想说话,被哥哥大良止住,芳芳终于开口了,双手仍挡在嘴前,声音有点含糊,“其实是我父亲主动提出尽快成亲的。”
“为什么?”秃子嘴里塞满了果子,声音更加含糊,“你家缺钱花吗?”
芳芳缓缓摇头,“不是,我父亲觉得自己得了病,他怕……我没人照顾。”
“咦,那你还要逃跑,我看见了,你是自己跳上马的,不是小秋拽上去的。”二良不解地说。
“我能照顾自己。”芳芳生硬地说,飞快地看了小秋一眼,“再说我父亲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有点弱,想得太多。”
秃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目光热切,还有点得意,身处这一群人当中,他是最兴奋的,“小秋哥,我真佩服你,敢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新娘,我听刘二对人说是他鼓动你抢人的,结果沈家找上门,他一声不敢吱了,哈哈,笑死我了……”
听到别人的赞扬,小秋也有点脸红,突然间明白一件事,二栓之所以改变主意帮忙,不只是为了与父亲斗气,也是为了争夺“名声”,小秋抬头瞥了一眼,二栓果然显得很不服气。
秃子还是没有满足,两只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亮闪闪的,“小秋哥,你怎么想到用惊马这一招的?真是把大家吓了一跳,我娘摔伤了腿,一直嚷疼,说等你回去也要揍你两下呢。”
话是这么说,秃子可没有一点记恨的意思,简直羡慕极了。
小秋脸更红,挠挠头,“临时想到的,看见人群,一下子就想到了。”
“可小秋哥早就想救芳芳了,还向我们求助,可惜……”二良悻悻地说,当初要不是哥哥拦着,他就跟小秋一块成为野林镇的“少年英雄”了,周围的人都已经吃饱喝足,只有他一个人手里还端着最后半扇肥大的河蚌,硬着头皮吞下去,他绝不浪费食物,然后边嚼边问:“小秋哥,你怎么想到要救芳芳?”
秃子抢着说:“因为芳芳是小秋哥的媳妇儿。”
芳芳整张脸都埋进手掌里,小秋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跟那个没关系。”
“咦,那是为什么?行侠仗义、拔刀相助吗?”秃子追问。
小秋更不愿意开口了,一个劲儿地摇头,可是当芳芳从手掌后面露出满怀好奇的目光时,他犹豫了,局促不安地摘下无顶草帽,在身前扇了两下,“真热。”
“小秋哥做了一个梦。”大良等不下去了,他是唯一的知情者,“梦到芳芳向他求助。”
少年们同时发出怪声,他们对情爱只有朦朦胧胧的概念,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感到好笑,小秋涨红了脸,顺手抓起一只蚌壳掷过去,“让你多嘴。”
大良笑着躲过去,直起身子之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大声道:“让小秋哥和芳芳成亲吧。”
少年们填饱了肚皮,正想做点事情宣泄过盛的精力,一块起哄叫好,芳芳的脸又躲在手掌后面,在一群男孩子中间她倍感孤立,极少开口说话。
小秋头摇得更厉害了,“不行不行,我……反正不行。”
大良、二良兄弟俩带头,几名少年一拥而上,架起小秋推向芳芳,其他人则在周围呐喊助兴,惊得森林里的宿鸟成片地飞起。
小秋奋力挣扎,最后将他救下的却是二栓。
二栓拦住欢闹的众人,“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你们听我的。”伙伴们住手,二栓像大人似地一手按在小秋肩膀上,说:“不用着急,你早晚会和芳芳成亲的。”
“我本来就没着急。”小秋甩开对方的手,“不对,我不是为了成亲才救芳芳的。”
谁也不相信小秋的说法,二栓更不信,“等到了西介城,我让我舅舅做主,替你们主持婚礼,到时才名正言顺。”
“你爹怎么办?他能同意吗?”秃子担心地说。
“没事,我舅舅跟我爹关系不好。”二栓铁了心要促成这件事,令自己成为野林镇少年的首领,就算得罪父亲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二栓既然发话,没人再坚持,围着篝火闲聊。
“玄符军来啦!”树后一个声音大叫道,小秋和二栓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紧张地四处张望。
跑出来的是愣子,他刚才去树后小解,决定跟大家开个玩笑。
“你不是玄符军,你是蛮族妖怪!”发现真相之后,二栓全速扑上去,“我才是玄符军!”
没一会工夫,吃饱喝足的少年纷纷参战,捉对打斗,年纪最小的秃子在边上手舞足蹈,为大家助威,芳芳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野林镇少年常玩的游戏,简单而野蛮,正适合消耗过多的精力,一刻钟之后,少年们东倒西歪地躺下睡觉,小秋和二栓还在争论谁有资格当玄符军。
谁也没带被褥,只有芳芳枕着风婆婆准备的包袱,独自睡在篝火的另一边,直到完全睡着,双手才从嘴上滑落。
连续两天奔波,打乱了小秋的睡眠习惯,他没能在太阳升起之前自然醒来,而是被什么东西拍醒,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四周鸟声啁啾,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秋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消,目瞪口呆。
一名全身裹在盔甲里的士兵正低头看着他,刚刚用来拍打他的东西是黑漆漆的剑鞘。
这是真正的玄符军。
小秋像是在抬头仰望一棵大树,只是这树没有一丝绿意,全身都是黑色的金属,就连眼睛也藏在里面,不知道是怎么观看外界的。
黑甲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形,像是文字又像是成片升腾的云雾,小秋曾经远远地望见过玄符军士兵,当时只看到一团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上面的图案,整个人都被震住了,呆呆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秋是第一个醒来的,其他少年陆续被拍醒,全都吓坏了,二栓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试图逃跑,被一名士兵单手拎在空中,然后狠狠摔在地上,从这之后,再没有人反抗了。
十一名玄符军士兵,十一匹战马,将逃亡少年们团团包围。
虽然二栓早就提醒过此事,他们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跟所有镇上的少年一样,他们闹过不少事,有一些比抢亲还要严重,也没有惹来玄符军,而且是十一名,完全是一支小股部队。
没人敢吱声,少年们像一群温顺的绵羊,老老实实地挤成一堆,小秋跟芳芳挨在一起,看着那张惊恐万分的小脸,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挤到最前面,挺胸大声道:“是我抢的人,把我抓走吧,跟他们都没有关系,芳芳……芳芳已经嫁给我了,不能再嫁给沈家,你们把她抓回去也没用。”
玄符军士兵如雕像一般沉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根本听不懂少年的话。
好一会过去,终于有一名士兵开口,十一人当中只有他从来没有下马,笔直地端坐在马背上,声音冷硬无情:“违反国法罪不容赦,你们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秃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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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兵的提醒
十名少年的右手腕上系着细绳,连成一串,前后相隔丈余,顺着旧路往回走,就连芳芳也没有得到优待,她走在最后面,低声抽泣,前面就是小秋。
哭出声的不只她一个人,在秃子的感染下,一多半少年脸上都挂着泪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次逃亡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玄符军比传说中还要可怕,他们是大人,骑在马上越发显得高大,身上都配带着长剑与盾牌,偶尔碰撞,发出的声音令少年们心惊肉跳。
唯一发出过声音的那名玄符军显然是头目,只有他腰上系着红色丝绦,从右肩斜下披着一条同样颜色的绶带。
玄符军显然不是按个头选拔头目的,因为此人是十一名士兵当中最矮的一个,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冷酷,正是在他的命令之下,少年们的手腕上被系上细绳,像犯人一样走在前后两伙士兵中间。
回程无精打采,尤其是二栓,是他出主意走小路的,结果还不到一天就落网,他后悔极了,如果再来一次,他觉得应该强迫伙伴们连夜赶路,而不是停下来吃饭休息,或者干脆将小秋和芳芳押回野林镇。望着那些全身乌黑的玄符军,二栓更倾向于后一种选择,遗憾的是他没办法重新选择。
“我爹会救我的,本来就是他报的官,对不对?”二栓小声说,给自己一点信心,也是安慰身后的伙伴。
“咱们这不算大罪吧?”愣子走在二栓身后,带着哭腔问,“咱们就说……就说是小秋强迫咱们进森林的。”
“用不着,只要说服我爹……我能做到,你们不用担心。”二栓虽然后悔帮助小秋,这时候还没想着要出卖他。
楞子沮丧地点点头,“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沮丧情绪立刻传染了整支队伍,秃子哭得双肩不停抖动,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跟不上前面的人,“我不想进牢房,我……我想撒尿。”
“不准发出声音。”玄符军军官又开口了,他显然是个非常严厉的人,骑马停在路边,看着小犯人们一一走过,在他的命令下,少年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小秋走过去的时候抬头扫了一眼,他心中的惊慌已经消失,恢复了观察能力,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位声音冰冷的军官好像没有多大。
军官的面孔藏在盔罩后面,发现小秋居然敢抬头观看,威胁性地扬了一下马鞭。
小秋更加确定军官并非大人了,他感到意外,一个孩子怎么有资格指挥十名全副武装的玄符军士兵?接着,他开始思索逃跑计划。
枣红马还在,温驯地跟在最后面,只要能解开绳索,带着芳芳骑上马,没准能摆脱士兵们的追捕,小秋的计划向来简单,他仍然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
解开绳索的机会很快就有了。
出发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回到官道上,少年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昨天走了多半天,其实并没有进入森林多远。
军官决定停下休息。
一名士名摘下头盔,露出饱经沧桑的坚毅面孔,“大人,咱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无论如何天黑之前得回到小耳堡。”
军官不说话,也没有摘下头盔,固执地盯着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士兵,好像受到了极大冒犯。
老兵脸色微红,但仍然坚持己见,这本就是他的职责,稍稍压低声音,头也垂下一些,“符箓师提醒过,这里不安全,不宜久留,昨天碰到的那位道士也说……”
“哎呀,我知道,而且知道得还更多一些,放心吧,魔种不敢大白天露面,就算真的出来,难道咱们堂堂西介国玄符军还打不过它?”
少年们听老兵说此地“不安全”都感到好笑,野林镇最大的“魔头”就是他们这群孩子,在玄符军手里跟小鸡一样老实,哪里来的不安全?
老兵屈服了,冲其他士兵点头,表示可以休息。
士兵们倒是很高兴,纷纷下马,掀开盔罩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轮流去丛林后面排泄,相互间一语不发,似乎非常忌惮那名矮矮的军官,在他面前尽力展现士兵的严肃。
军官没有下马,低头监视他捉到的犯人们,好像他们是十恶不赦的逆贼。
秃子憋得直发抖,小秋壮起胆子,抬头大声对军官说:“我要撒尿。”
“我也要。”秃子忍了半天,连坐牢的恐惧也挡不住这种感觉。一串犯人七嘴八舌地发出同样的呼吁,二良甚至想要一块干粮,看别人吃东西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不得喧哗。”军官严厉地说。
少年们不敢放肆,只有小秋仍然盯着那名军官,“犯人也得上茅房,我们快要憋不住了。”
军官沉默了一会,“别人可以轮流去,你不行。”
“为什么?”小秋惊讶地问,他还想趁这个机会摆脱绳索执行逃跑计划呢。
“因为你罪行重大。”
小秋愤怒了,四周的玄符军没有初看上去那么伟岸高大,他早已重新拣回自己的倔脾气,“芳芳不愿意嫁到沈家,这也算罪行?你们一群大人,非得强迫一个小姑娘吗?”
军官不屑地哼了一声,“民间女子的婚嫁,西介国才不关心,你,是你放走十四匹官马,还偷走一匹,这是重罪。”
小秋张大嘴巴,他放牧的马匹都属于沈家,他可不知道沈家是替官府养马。
其他少年听到这番话却松了一口气,愣子立刻说出心中的想法,“原来是为了官马,那没我们什么事,马都是小秋放走的。”
“你们是从犯。”军官一点也不客气,“也要受到惩罚。”
“惩罚”这个不常听到的字眼吓住了众少年,他们宁可接受“教训”、“收拾”,却不敢想象“惩罚”会有多可怕。两名士兵在军官的示意下开始为犯人解开绳索,只有小秋仍被系着,停留在玄符军的视线范围内。
轮到芳芳的时候,她摇摇头,拒绝松开绳索,与小秋仍然连在一起。
小秋的第一个方案尚未执行就告失败,他只得再想主意。
“魔种是什么?你们这么害怕?我们野林镇什么种都有,可从来没听说过魔种。”
军官又哼了一声,没料到这名犯人的胆子不小,竟然敢向自己问话,他拒绝做出回答,而是下令:“把他绑得更紧一点。”一名士兵走过来,将小秋右腕上的绳索拽得更紧一些,直到勒肉才住手。“还有她。”军官用马鞭指着芳芳。
“关她什么事?”小秋挡在芳芳身前。
“因为你的嘴不老实。”军官很享受自己的权威,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得意,“这只是一点惩罚而已。”
士兵拨开小秋,将芳芳手腕上的绳索也系得更紧。那人的力量太大了一些,芳芳轻轻地叫了一声。小秋怒视军官,却不敢再说话了。
前往丛林里小解的少年们陆续回来,军官默默点数,“还差一个。”
愣子惶恐地指着丛林,“秃子,他……他在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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