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州风云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知秋
明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说:“谢谢你,夏道士。”
小夏一呆。这却不像是明月会说的话。
“你陪我睡觉吧。我一个人很害怕,睡不着。”明月又说。
“好吧。”这却又有些像是明月会说的话了,只是小夏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害怕,又是在害怕什么。
就这样挨着明月和衣躺下,小夏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问她什么,不过就在他刚刚闭上眼的时候,嘴唇上却传来一阵温热湿润的触感,一股如兰似麝的气息也传入鼻端。
小夏睁眼,借着窗外的月光正好看到明月的脸正在眼前,随着她的立刻退开一点,唇上那一点温热也随之而去。
小夏呆住了。明月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小脸上没有一丝异样,还是一脸平静,认认真真地看着小夏,好像看着一个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东西。
月光下,如此近距离的一张美如天仙的小脸,隐隐能感觉到的体温和触感,鼻端传来的幽幽暗香,唇间还遗留着那温热的感觉,小夏感觉自己脑海深处那用极乐逆生法封住的地方好像传来一阵勃动和迸裂声。
当他从恍惚间清醒过来的时候,明月却已经闭上了眼,蜷缩在他怀中睡着了。
小夏暗叹一口气,轻轻后退了一些,拉开了和明月之间的距离,也闭上了眼睛。早在雍州的时候,他就已锻炼得可以无论在那种情形下都迅速睡着的,但今天却失眠了,一直到天朦朦亮的时候才勉强睡去。
小夏是被船甲板上传来的喧哗声吵醒的,睁眼一看,眼前却早已没了明月的身影,只有一缕幽香尚存。
从外面传来的日头判断,大概是接近中午时分了,船好像也停下了。小夏钻出舱门走上甲板,看到果然是已经到了洛水城的码头,四周尽是各式各样的货船,水手民夫上上下下一片喧闹繁忙的景象,这船上也有几个水手和民夫正在将货舱中的货物搬出去。船头上,希夷老道正和两人高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赤膊短衣,满身水锈好似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另外一个满脸和气双手拢在袖中,好似商贾模样。徐正洲就站在一旁看着希夷老道对这两人口沫横飞指指点点。
“咦,小子。你终于醒了么?昨晚怎么样?”看见小夏走过来,希夷老道用很古怪的表情和声音对他说。“师傅我可是看着那明月小姑娘从你房间里出来的。”
“也没什么,只是睡觉罢了。”小夏难免有些心虚。其他人还好,这毕竟是师傅。
“也没什么,只是睡觉罢了。”希夷老道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当然只是睡觉了,要不然还能做什么,你还会弹琴奏乐,下棋品茶么?”
“真的没什么。”小夏挠头。“不信你问徐老爷子,他可察觉有什么响动么。这船就这么大。有什么难道会瞒得过他么?”
“哼,你也别将事往他人身上推。老徐这人坏毛病不少,却肯定没听墙角这一个。”
小夏当然知道和自己师傅扯嘴皮子是没意义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却没在甲板上看见明月,于是问:“明月姑娘呢?”
“没有了,不见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死心吧。”希夷老道双手一摊。
小夏再挠头,挠得头皮也嗤嗤地往下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有一个人从另一边的船舱中走出,朝小夏走了过来,说:“夏道士,我在这里啊。”
小夏转头看过去,却是一愣。这当然正是明月。只是明月却不是平常那般的白衣披发赤足的模样,她一身半旧的粗布衣服。头上包着一块花巾,脚上穿着双不大合脚的半旧布鞋,脸上灰扑扑的好像是烟火熏的一样。
“你你这是?”
“你以前不是这样教过我,说人多的时候打扮得和别人一样才好吗。这是船上那个烧饭婆婆的衣服,我拿你的钱去向她买的呢。”明月微微一笑,虽然那层烟灰依然是难掩丽色,相比她平常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却是不那么惹眼了。
“啊是的。”小夏脸色有些古怪地点点头。去年从天火山回来的一路上自己替明月乔装打扮过,也这样和她说过,现在看看她脸上的那些烟灰,好像还真有几分自己当时给她弄的模样。
“哎,这小子,师傅早就看出你迟早要在女人身上吃大亏。”希夷老道一声叹息。
不过转头看向明月,希夷老道脸上的微笑又是十分的慈祥,还伸手去拍了拍明月的头:“不过这也不是小姑娘你的错,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和这倒霉小子一起也难为你了。”
明月微笑着低着头任由希夷老道拍着她用花布巾包好的头,像是个听着长辈勉励的小孩子一样
“好了,师傅我和老徐刚刚和这位船主说好了。这就可以转去他们船上,等着傍晚时节我们便可以出海去了。你两个去收拾收拾就跟着我们走么?”
“怎么,是今天就走么?这海船平常不都是一月才走一次么?”小夏一呆。
希夷老道以手抚须得意洋洋地道:“也不看看是谁出的主意,师傅我老早就算好了时间,刚刚一到就能赶到这边海船出发的时间,怎么样,厉害吧。”
“但是”小夏为难了。从这里到黑木林虽然不远,却也不算近,再如何今天之内却是难以赶回来的。他转头看向旁边那两人问:“可否能明天再走么?耽误了大家的功夫我赔银子便是”
“那如何能够?那也不是银钱的问题,公子别为难我们了。”那商贾模样的人摇头苦笑。“若是只有我们一条船,或者是走龙江水道那还好说。但这次可是足足二十来条海船,大家都是约定好了今日傍晚出发。随船的神水宫的女先生也是说了,今日傍晚出海便刚刚能顺着一条海流而去,否则就要大费周章了。”
“这样啊”小夏也没办法了。东海之上风浪无常,这海外远航风险不小,极为仰仗神水宫的水行道法来感知洋流躲避漩涡风暴,集结成船队也是为此,随船的神水宫的人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肯定没有回转的余地。
明月看了看小夏为难的神情,说:“夏道士,你先和师傅他们走吧。不是说他们隔段日子就会又去的么?你们先去,我再来找你们就行。”
小夏看看她却摇摇头,转而对希夷老道说:“那师傅和徐老爷子便先行一步吧,我和明月姑娘还有事在身,等到下班船队出发我们再来瀛洲找你们便是。”
“你真的不去?”希夷老道一鼓眼睛,然后又释然。“也是,和我们两个糟老头子一船确实也太过无趣了些,哪里及得上和小姑娘一起有意思。不过你就不怕那些天师教和什么卫的狗腿子来找你们的麻烦么?”
小夏一笑:“也不是今日才来的麻烦,还有他们不是正自顾不暇么?不过是在这洛水城多呆十多二十天的事,向来没什么大碍吧。”
“你也别吓唬他们两个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徐正洲对希夷老道说,然后转过来看着小夏。“天师教和影卫方面倒是确实不用担心,张元龄和南宫无忌自身的问题就够他们折腾一阵,更别说算起来西狄那边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大概没太多的心思来找你们。但是这神州大地风云将起,终究是是非之地,青州地处边缘多少也会有些波及。你们也要小心为上。”
“多谢徐老爷子提醒。”小夏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商贾和水手模样的人,两人看着徐正洲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商贾还伸指头挖了挖耳朵,显是根本听不见徐正洲在说什么。徐老爷子的江湖经验很足,自然不会像希夷老道一样当着外人的面口无遮拦。
“哎哎,罢了罢了,便宜你小子了。”希夷老道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伸手进自己的怀中掏摸半天,摸出来一个东西递给小夏。“这是师傅我多年前偶然间得来的一件护身符,辟邪防身妙用无穷神奇莫测,便借给你小子吧。可记得千万莫要弄丢了,你可赔不起的!”
小夏接过在眼前看了看,却是一条用细麻绳串起来的甲片,好像是从大鱼还是什么有鳞之类动物身上剥下的,微微感觉一下却是什么异样的气息都没有。不过小夏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将这件宝物系在脖子上,对着希夷老道一拱手:“多谢师傅。”
“好了,滚吧滚吧。”希夷老道有些意兴阑珊地挥手。
看着小夏和明月的身影在码头上忙忙碌碌的人海中消失,徐正洲忽然转头问希夷老道:“你真的就这样放心?我们也陪他们在这等等也是无妨吧?”
“怎会是无妨?船钱都给了,难道去找那些跑船的要回来么?你就不怕折了你点苍派的名头?”希夷老道白眼一翻。“那小子又不是刚学走路的小孩子,难道还要我事事去替他操心?路该怎么走是他自己在选,自然也该由他自己来担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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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各方
净土禅院中,依然是一片香火鼎盛,人来如织。高达一百零八丈的琉璃舍利塔下昼夜香火不停,从能看到这舍利塔的数十里之外,就有信众一步一叩拜地匍匐而行,大小禅房中的诵经声连绵如海,一片庄严净土的肃穆景象。几日前那发生在荆州的风波好像根本都没有任何波及到这里。
当然,这也只是普通人眼中所能看到的而已。
入夜时分,禅院中的人渐渐少了下来,趁着这时候,一行有些特别的客人也没经过知客僧的通传引领,直接就来到了主持晦光方丈的静室之外。
这一行是五人,为首的是一个锦衣中年男子,这男子身量不高,行止间自然而然带出令行禁止的威严气势显示了不凡的身份,只是眉目之间透露出不少的焦躁憔悴之色。其他服色相同的三人都是神光内敛,龙行虎步,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大汉,一看便知是修为不凡的高手,只是神情肃穆严峻,紧紧跟在锦衣中年人身后。最后的一人却是被他们其中最为高大的那个夹在臂膀中,这是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胖子,虽然双目圆睁却是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看起来是被制住了穴道。
这一行人刚刚走到门外,静室的门就自动一下打开了,端坐其中的晦光禅师睁开了眼睛,看向外面的一行五人淡淡道:“诸位请进吧。”
为首的锦衣中年人不惊讶也不客气,直接迈步而入。
“晦光方丈。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中年锦衣男子看着晦光方丈,神色有些不善。后面的三个大汉也是夹着那胖子跟在后面走进禅房内,站在锦衣男子身后有些虎视眈眈地看着晦光方丈。
若是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怀疑这气势汹汹,一看样子就来者不善的几人是疯了。这可是净土禅院之内,十方琉璃净世舍利塔就在不远之处,那淡淡的却仿佛无处不在的佛光笼罩之下任是再高的高人再凶的凶人,只要一动恶念,在佛光中也不过如蝼蚁一般,而这几人却还居然气势汹汹毫不客气地对着晦光方丈。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让他好看的意思。
不过晦光方丈却是知道这几人当然没有疯,那为首的锦衣中年男子确实是天下间有数的几个敢在这净土禅院里发火,也有理由发火的人。迎着这男子颇为不善的眼光,他只是叹一口气说道:“南宫大人,若你是想要为荆州之事要个解释的话,贫僧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贫僧的解释你不会去听。也不会去信。”
锦衣中年男子正是几日前才在荆州率领一队影卫去追寻蛇道人的踪迹。最后却吃了大亏的南宫无忌。这一次荆州之行不止没有达成之前的目标,手下的精锐还折损不少,连一身夺天造化功都失去了,现在他死死看着晦光方丈,极有威严的目光好像要将晦光方丈碾压粉碎一般。
但晦光方丈迎着他的目光却没丝毫不自然,那样看似随意敷衍地回答过一句之后便不再言语。
半晌之后,南宫无忌终于收回了眼光,深吸一口气。说:“好,既然晦光方丈自有度量。那我也不好多说,只盼你们此番的失败不要对日后的大计有所妨碍。不过眼前还有一件事是需要你们出手帮忙,你们也必须帮忙。”
“南宫大人请说。”晦光方丈点点头。
南宫无忌转身指了指后面被壮汉夹在手中,动弹不得的胖子,说:“这位佘兄弟当年为了修炼鬼心咒,以秘法割裂自身全部记忆而祭炼成一道鬼心咒灵。那道鬼心咒灵中不只囊括了无数学识和智慧,对我们日后计划说不定极有帮助,更包含了这位佘兄弟前半生的情感。他原本乃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却变得浑浑噩噩虚度光阴,也就是因为缺失了那些记忆的缘故后来那道鬼心咒咒灵被地灵师所吞噬,而地灵师又被收入舍利塔中镇压,还请大师动用舍利塔,将那份记忆取出重新归还与他。”
顿了顿,看看晦光方丈刚刚要张嘴的样子,南宫无忌又补充说道:“我知晓此事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以舍利塔之能必定能办到,大师若还要砌词推脱那就不必了。这也不是如慧光大师那样全力动用舍利塔,最多只是略微有损方丈大师你的修为罢了,事后我必定有所补偿。”
“没错。舍利塔借用佛祖之能,能虚空造化演化万法,此事确实是能做到的”晦光方丈微微点头,不过他看了看被壮汉制住的胖子,却说:“但老衲观这位施主好似并不愿意行此之事,南宫大人又何必要强人所难呢?”
被壮汉夹在手中的,自然就是罗三当家罗圆圈了。他此时虽然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但从那一双满是血丝的眼中,还有那扭曲的神情,谁都能看出他并不愿意。
南宫无忌看了罗圆圈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转向晦光方丈说:“这位佘兄弟历经大变,对之前的记忆很是抗拒,但那不过是一时的心中魔障而已,只要将那些记忆归还于他之后一切便都好了。”
“魔障”晦光禅师缓缓点头。“那确实是魔障。若非魔障,又何以会起心去修炼弥天鬼心咒那等至邪至恶的道法。既然这位佘施主已经斩去心中魔障,那心中魔障又已经镇压在舍利塔中,这已是这位施主的业障已去。南宫大人又何必要为了一己之私,将这魔障业障重新加诸于这位施主身上呢?抑或南宫施主你难道还没从自身的魔障中醒过来么?”
最后这一句话宛如暮鼓晨钟,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仿佛能穿透人心洗涤神魂的震荡在这静室中回荡不绝。罗圆圈因为努力挣扎而狰狞的神情一下完全放松下来,那三个大汉一直凝练有力的眼神也是微微一滞。
只有南宫无忌却好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他神情和声音中的怒意和气势只有更加旺盛:“时已至此。大师还要用那些哄人的废话来敷衍我么?我说了此事极为重要,大师便说愿意帮我还是不帮吧。”
晦光方丈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南宫无忌眼中的怒意一下旺盛到了顶点,随即又和他的表情一起飞快地冷凝下来,默然半晌之后,他才开口。之前怒意全化作了声音中阴森森的寒意:“这些年来我们明里暗中相助净土禅院,大师是没看在眼中还是觉得此是理所当然?这只不过需要大师略微损耗一下舍利塔的法力而已,在荆州慧光和尚那般恣意妄为。还搭上自家性命都可以,须知我这事论重要性不见得就在你们佛门大计之下难道大师就当真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们么?影衫卫能给你们的,自然也能拿回去再给别人。”
晦光方丈终于站了起来,迈步朝门外走去。一边说道:“看来慧光师兄虽然将南宫大人功法上的魔障给拔除了。南宫大人心中的魔障却依然故我。老衲佛法修为不足,难以替南宫大人开解,还是只有请能说动南宫大人的人来了。”
晦光方丈推开了门,迈步而出。南宫无忌正要开口呵斥,但看到门外站着的另一人却是立刻眼神一凝,张口结舌。
这是个年入花甲的老人,一身寻常之极的儒服长袍,容颜清癯。神态从容间又有些慵懒,好像一个满腹诗书又喜欢在闲暇时候发点牢骚的私塾先生。不过和寻常的儒生和同年的老人不同的是他面白无须,下巴上光生生的一根胡须也没有,容貌间好像还带一点阴柔之气。
“大哥!”南宫无忌惊呼出声。
晦光方丈侧身让开,老人迈步走入。南宫无忌惊呆在原地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而站在他身后一直横眉冷眼如木偶雕塑一样三个大汉也全身一震,恭恭敬敬地对着老人躬身行礼。
纵然是护卫天子的影衫卫精英,在这个老人面前也没有丝毫身份可言,虽然这老人早已从庙堂之上隐退,从身份上来说只是一介草民,但即便是当今天子见了这位老人也不敢要他行礼,反而只能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一声无极先生。因为这老人就是南宫家的当代家主,天子帝师,曾将大乾朝的天下从濒临崩乱一力拉扯回来的擎天玉柱,国士无双南宫无极。
极少有人能像南宫无极一样,除却根本观念就和世人迥异的魔教中人之外,无论在江湖还是庙堂,儒家还是佛道两门,甚至是一些穷凶极恶的黑道中人,对他都是尊敬有加,赞不绝口,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确实当得起。国士无双这个称号并不是江湖中人随口说说的,而是经过白鹿书院所有大儒们商定之后的天子御赐,天下无有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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