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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州风云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知秋

    “我娘姓李?”

    唐轻笑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甚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一个背叛了唐家堡的家族不值得浪费他的记忆和感情,但他至少还是知道父亲去和亲的那家族并不是姓李的,而且那个多少也是个世家之女的亲娘,也不可能会和父亲一起默默地葬在这无人知晓的山谷中来。

    但是临到生命中最后一刻的唐公正没有任何理由骗他,既然他说这里埋着的是他母亲,这就一定是他母亲。

    “难道我娘是”经过了天火山中的变动,这数十天的沉寂和反思,唐轻笑本以为自己的心绪是再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的,但是此刻他却感觉到自己居然又在微微发抖,他甚至不敢进一步往深处去想。

    带着心中的一片乱麻,唐轻笑缓步走到了坟墓不远处的一个小小院落中。这是几栋小木屋组成的小小院落,木屋也搭造得颇为精致。虽然很陈旧了却并不破败,院落中的杂草并不多,似乎唐公正会在祭拜前后这里住上一嗅的样子。

    木屋的门都没锁,唐轻笑随便走到一栋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很普通的陈设,屋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和木屋一样,精致而别具匠心,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凭唐轻笑的眼力甚至依稀可以看出些上面留下的一些唐门子弟特有的手法的痕迹。而最令他震惊的还是,他越看,越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这地方是他曾经来过的,曾经很熟悉的,但他却不记得来过。也不应该来过。

    在房间的角落里他找到了一个木箱,里面用油纸封存着几幅书画,展开一看,都是他父亲唐天昊的手笔,他在唐家堡三娘家中早已看得熟了,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只是这几幅画画的都不是三娘家中画的那楔鸟鱼虫,而是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唐轻笑没见过这女人,但却依然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因为那画中女人的模样几乎和他一样。

    画中女子或喜或嗔,明艳如春风艳阳,柔顺如轻雾细雨,绘画的笔法虽和唐家堡中那楔鸟鱼虫一般无二,但却有了种说不出的感情和生机,只需微微一揣摩。就能体会出画者下笔时是带着如何的欢喜,亲昵和爱慕。这几张女子的画中分别有两幅上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七八岁的孝,正手持一柄木刀临空砍劈,年纪虽小架势居然也颇有气度,分明就是唐公正,而另一幅上的则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一脸慈爱的女子环抱在怀中。

    从面目上看不出这婴儿是谁,但唐轻笑却能猜得出。他的手已有孝抖。在这里发现的一切正在逐渐将他心底构筑成世界的某些东西击碎,摧毁。

    除了那些书画,箱子底部还有一封信。发黄的信纸上是他父亲的几个字‘吾儿轻笑亲启’。

    唐公正没有提过有这封信。也许是来不及,也许是他知道唐轻笑来这里后自然会找到。不管如何,当唐轻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彻底呆住了,他从来就没有想象过会和那个叛出唐家堡,在他眼中就是个最大的耻辱和污点的父亲会有任何的交集,但此刻,那些幼年和年少时的世界已经在开始模糊,崩碎。

    终于,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和力气,唐轻笑拿起,拆开了这封信。

    十五天后,蜀州,唐家堡。

    历经数百年的经营,唐家堡早已经不再算是堡,而是个有数万人聚居的城镇,外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和其他城镇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不过只要一进入最中心的唐家的内宅地带,一切喧嚣都会慢慢远去,阴沉,安静,在蜀州那大多数时候都阴沉沉的天空下,这一片看似平凡的古朴建筑好像一只会吞噬一切的阴影巨兽,无声无息地将闯入其间的任何人都侵蚀成自己的一部分。

    时隔近六年,唐轻笑又回到了这里。

    在这六年中,他无数次地幻想着是如何带着一身的荣誉和伤痕,宛如英雄一样地回归这个他心目中的圣地,除此之外再不会有任何方式。对之前的他来说不成功就是死在了成功的路上,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可能。

    但在现实面前,那些臆想就如水泡中的倒影一般的虚幻和不堪一击。他现在回来了,没有成功,更不是英雄,甚至连这阴沉沉的圣地在如今的他的眼中也再不是以前那般模样。

    他没有事先通报,传书,但只要有任何意外的人进入唐家堡,唐家的人自然会知道。所以当他独自走到内宅门口的时候,一个叔伯已经在等着他了。

    “跟我来,老太爷在等你。”叔伯只简简单单地说了这样一句。

    老太爷极少私下召见普通唐家子弟。这曾是唐轻笑梦寐以求的殊荣,现在他的心中却只剩一片压抑。

    一栋有些阴暗的阁楼中,唐轻笑见到了那位曾是他心目中的神祗的老人。比起六年前,老太爷似乎更老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背也更驼了点,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和这唐家堡浑然一体的一股老人味。

    “你哥死了??”老太爷的眼光一直在唐轻笑背后的那把刀上。等他磕完头站起来之后,才开口问。

    “是。”唐轻笑回答。

    老太爷沉默着,身上的老人味似乎更重了,背也好像更驼了。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问:“他是怎么死的?死在金志扬手里,还是大将军手里?”

    以唐家堡的消息渠道,天火山下前前后后都发生了什么应该早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只是天火山中的事除了那有限的几人之外却是无人知道。

    深吸了口气。唐轻笑才回答:“为了救我,和金志扬一同坠入了地火岩浆之中。”

    “那你又为何会在那里?”老太爷的声音和眼光中都带上了一丝怒意。这是非常少见的,至少唐轻笑从来没在这老人身上看见过任何情绪,他永远都是那样的阴沉漠然,深不可测,简直好像是这整个唐家堡浓缩具现出来的一个人形。但是现在。那一丝怒意让这位唐家堡大多数人眼中的神祗多出了蓄生生的气息。

    “我本想趁机谋取那朱雀灵火,证明我才是比我哥更适合当一个真正的唐门子弟,但是我我错了是我害死了我哥”直到这时候,唐轻笑说出这一句的时候依然还能感觉到心中泛起的酸涩,声音在发抖,但他终究能说出来了。

    老太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中的那一丝生气也沉寂了下去。整个人似乎重新变回了那座神秘莫测的神像。

    很久之后,老太爷才开口缓缓说:“从此四房便只剩你一人,你便顶替你哥为我唐家堡的内门弟子了。”

    就是这句话,让唐轻笑奋不顾身抛下一切地追求了整整六年,只是当这个梦终于来到眼前的时候整个世界却早就不一样了。他微微摇了摇头,涩声说:“这本是我哥的位置,原本便不该是我的。”

    老太爷微微皱了皱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或者表达一个类似的意思了。而且六年前发生的那些事老太爷都还没有忘记。

    “我此番回唐家堡来。除了向老太爷报讯,认错之外,还想问老太爷一件事”唐轻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微有孝抖的声音继续说:“原来我哥才是嫡出的长子,我才是我爹背出唐家之后所生的私生子,是么?”

    “是。”老太爷微微点了点头。

    “我看到我爹写的信了。那原本是准备让我哥在我十八岁之时再交给我的他说因为我母亲病逝,他也旧伤复发时日无多。才让我哥送我回唐家堡。而且请老太太代为掩盖我的出生,便是为了让我在唐家堡不受人歧视和欺压所以,这内门弟子的身份原本就该是我哥的”

    唐轻笑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说不下去了。这就是他从父亲唐天昊的信中得来的真相。彻底将他之前心中所有执着,嫉恨,愤怒的根源击得粉碎。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追究那个将他一直抚养长大,一直向他灌输一个唐门弟子所该有的一切的三娘是不是知道这个真相。

    “在我眼中,你们一直都是唐家的血肉,没有嫡子庶出的区别。唐家的人,需要证明的只是他自己,而不是出身。”老太爷的声音依然的漠然。“我要你哥做内门弟子,是因为他更合适。”

    唐轻笑没有出声。他不能原谅的不是老太爷,不是唐家堡,是他自己。

    老太爷冷漠阴沉的眼光注视着低头不语的唐轻笑,半晌之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老了,唐家堡也太老了。”

    唐轻笑抬起了头,有些愕然。

    “数百年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势力,名望,声威这些太多太久之后就渐渐成了负担,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明白家里的人都想得太多了,但我却没办法让他们不去想。因为要在这风波诡谲的江湖中撑着这个硕大的家业,有些事是必须做的。你父亲天昊是我和老太太最喜欢的弟子,他的性子我们也最清楚,他那样做,我们心底其实并没怎么在意过。”

    老太爷的声音和眼光依旧漠然,但那却不是对一切视若无睹的漠视,而是阅尽世故之后的淡然,疲惫和无奈,要在这江湖中维持着唐家堡这庞然大物的地位,名声,牺牲最多的也许正是这个老人。

    “你哥是从没将唐家堡这包裹看在眼里,背在身上,所以我和老太太才最看得起他如今他不在了,你将他的刀背在了身上,唐家堡这包裹心中也放下了,脚下的路要怎么走却是你自己决定,我也不强求你。”

    冷冷说完这句,老太爷转身走出了阁楼。看着这佝偻老人远去的背影,唐轻笑又跪下磕了个头,然后也转身走了出去。不过不是向着唐家堡的更深处,而是向着外面走去。

    路要怎么走,他当然早已清楚了,背上那把刀传来的滚烫热力时刻都在提醒他。

    ps:哎,莫名其妙地卡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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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借力
    豫州北部,白屏镇。

    还只是晨时三刻,镇上最大的平安客栈大堂中就挤满了人。这几天从冀州南下的商人和江湖客络绎不绝,将几个两州边境上的小镇弄得得好生兴旺热闹。隆冬将至,冀雍二州的行商都像候鸟一样朝着南方赶来,那些江湖客却是往年间难得见到的,这些人一大早就在大堂中喝酒吃肉,高声喧悔沫横飞地谈论近日江湖中的两件大事。

    首先的一件便是半个月之前,北面冀州以外的天火山下的一场恶战。关于那天火派的朱雀灵火江湖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没胆子去凑热闹的,或者心中早就清楚那是沾惹不得的,都在等着看那些聚集而去的江湖客们的收场。果不其然,不只是西狄人半路杀出来,冀州的白虎军也趁势而动,整个场面化作一团惨烈之极的混乱厮杀,最后却是红叶大将军和麾下一百铁骑横空出世,摧枯拉朽一般地将西狄人全数斩杀,惊走白虎军,那一朵朱雀灵火也自然是落入了大将军的手中。悦来商行,五岳盟,散影会等等几家牵头的帮会势力的人基本上全死了个精光,领头的黄山剑仙石道人也去向不明,生死不知,就算活着,从此之后大概也再没脸面出来见人了。

    红叶大将军当然不能算江湖中人,但那一骑当千,所向披靡的盖世威风和武功,但凡是习武之人都不禁心醉神驰。这些江湖客大都是窝在白石城一带等着看热闹,捡便宜的,基本上都是从退下来的白虎军中打探来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都有些走了样,什么数万西狄大军数千西狄妖虫铺天盖地,却在大将军一戟之下尽成齑粉,那白虎军领军的冀州州牧只是一介儒生,顿时吓得口吐白沫屎尿齐流跌下马来。现在这些酒客食客大多都在谈论此事。只听得一些刚刚知晓此事的行商们瞠目结舌,有些自诩眼光高远的则在高谈阔论朝廷会对大将军如何如何,天下大势从此又将怎样怎样。

    相较之下,那另一件事的动静就小多了。却是两个月之前青州洛水帮的少帮主被人活活剥皮凌虐致死,帮中好手也在那凶手手中死了个干净,痛失独生爱子的老帮主散尽家财,以洛水帮的全部基业为赏金。通缉那害死少帮助的凶手以及与之勾结的帮中奸细。

    洛水帮乃是青州数一数二的帮会,虽然是正宗的江湖草莽,和那些世家大族是没的比,但十多二十年积累下来的钱财基业也非同小可,一二十万两黄金是少不了的。这通缉令一下,不能说震动江湖。却也让不少人眼热心跳,想入非非。而且那凶手还在洛水城中害了不少人命,搞的人心惶惶,若能真的捉住凶手,这等震动一州的大事说不定便能登上除妖灭魔令,正是扬名天下的好时机。所以此事虽然远没有大将军在天火山下的一番惊天动地来得引人瞩目,却是真正落到了人的心眼里去的。

    比如黄老五就是一个。他现在正独占一桌一边喝着猪血汤。一边吃着葱油大饼,眼看着那前面一桌胖子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地比划大将军的惊世武功,耳朵听的是旁边那一桌对天火山下当日种种变故的猜测,心中思量的却还是关于洛水帮传来的那些消息。旁人的绝代豪勇盖世无双听听也就罢了,能落到自己腰包里的银子才是真有意义的。

    黄老五当然并没有要把那悬赏一口吃下的想法。作为一个从十五岁就开始当马贼,一直到这四十岁还没死的老油条,他很清楚凭自己的斤两在江湖上该吃多少,能吃多少。那凶手既然能将洛水帮请来的一众好手杀个精光。连净土禅院的护法金刚都折损了一位,就绝不是他一人能对付的。不过他也很有自信,凭着他那一手从小锻炼出来的码踪奇术,他绝对可以排在冀州五大追踪好手之内,只要让他发现了,看到了凶手的脚印,那追到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只可惜时间已过了两个月。青州又远在千里之外,脚印无论如何是看不见了。现在只能是静候消息,看看会不会有其他人先将这凶手的踪迹找出来些,他再趁机前去追踪。就算是自己不敢动手,只要将那凶手的行踪消息卖出去也是笔横财。

    若是能亲自去青州洛水帮打听打听,想必还能得出些更精细的线索来。那四处流传的通辑像上只能看出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女的颇为貌美,修得有厉害邪门法术在身,男的据说只是个四处流浪的三流野道士,姓夏,除此之外便再没什么有用的消息,连那女的姓名都没有。也不知只是这样的两人怎么就能将硕大个洛水帮弄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还要倾家荡产来悬出赏格,难道是一对奸夫淫妇勾搭成奸里应外合

    正在胡思乱想,左前方一对似乎是流落江湖的卖唱父女吃喝完了起桌离开,黄老五也没在意,随便瞥了一眼便埋头继续吃喝,但心中忽然又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抬头再看,马上便发现了蹊跷。

    那对父女不过是一个提着胡琴满脸皱纹,约莫六十多的灰发老头,一个打扮俗气,脸上都是劣质胭脂的少女,扔大街上都没人理会,黄老五确实也看不出他们身上有什么古怪的,但他从地上的脚印上看出古怪来了。那少女的也还罢了,那老头的脚印却不是老头该有的,那分明是一个年轻人的脚印。

    在十二岁的时候黄老五就能跟着地上的蹄印,从邻居家的上百只羊里面把自己走丢的那只给找出来。自从当上了马贼之后对这手绝活更是勤加练习,只需要看一眼脚印就能知道踩出这脚印的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武功高低不用说了,身上是否有伤,携带得有多少货物等等之类,简直比直接看这人还清楚。就凭这一手,他虽然武艺平平也在马贼中混的风生水起,借他这双眼睛不知道截杀了多少马队镖货,只是近日被官军剿灭了老窝。这才和一些逃跑的兄弟们一起流窜来了这豫州。

    那老头的外貌身姿黄老五都看不出任何的异状,但是一看这留下的脚印,他却能立刻判断出这绝对不会是个真的老者。就算一些内功深厚之辈的身体能强健不输少年人,但步伐起脚上年轻人特有的筋肉弹性那也是没法子保持的,黄老五敢拿自己的一双眼睛打赌,那绝对就是个年轻男子假扮成的老头。

    从步伐上看这年轻男子虽有些功夫在身,却并不怎么高明。行进间双手有意无意地靠拢腰间,倒像是个常年用暗器的,但身上却又没带着武器,照道理来说除了蜀州唐家那些怪物,一般就算是精擅暗器的江湖人怎么也会带把随身的兵刃,这架势倒有些像那些惯用符箓的野道士

    噗的一下。黄老五嘴里的猪血汤和大饼一股脑儿的喷在了桌上,还有些呛进了气管,顿时大力咳嗽起来。周围的一些人都侧目看过来,连那已经走到客栈门口的‘父女’中的年轻女子也扭头过来看他一眼,一双脂粉掩饰下的眼睛倒是灵秀清澈异常。

    黄老五的反应也是极快,一边强压下心中快要爆炸般的惊喜,一边装作满脸的怒色大声吆喝起来:“小二!你这猪血汤里怎么有股屎臭?莫不是那做饭的大便了没洗手就来煮汤么?”

    那边正忙着的小二连忙跑过来大叫:“客官你莫要乱说!我们这里的猪血汤今天早上已经卖了上百碗了。哪里会有什么屎臭?就算厨房的师傅们拉了屎也不会不用草纸用手去抹吧?就算真沾到了些在手上他也自晓得去清洗,哪里有故意留在手上去做饭的道理?”

    “他妈的大爷正吃得香,哪里来的贼厮鸟口无遮拦地说什么屎啊尿的!?店小二!你说得比那厮鸟更恶心,存心让大爷吃不下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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