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踪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沈四宝
苦行僧修行天眼神通,已修至一定境界,不仅能察见极远距离之外的景象,还能善察众生之相状、辨别物类,比如他在两界山看穿那虎妖原身。虽是如此,但以他目前的修为,却万万不可能在此两界山上看见人间红尘景象。如此距离,不是他心念所能及,但是此时无意之中以乐先生的神念为引,可以说是搭了一次顺风船。也就是说,并不是他本人所见,而是他看见了乐先生眼中所见!
只是他境界未到,将原本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自然无比勉强,刹那之间法力消耗一空,周身内元神气自然调动,因此只是一眼,已经让他神意疲惫不堪,无法安然站立。若不是乐先生及时遮住他的双眼,切断神念牵引,只怕再过几个呼吸,苦行僧便是精神耗散,油尽灯枯而亡。
这情形好比是一个三、四岁小孩却挑起了几百斤的担子,岂能不被压垮。这倒是跟陆正发动小神通,耗损生机元气是一个道理,只不过陆正的小神通是心念所造幻境,苦行僧却是实实在在的天眼神通。他修行金刚神通有成,生机元气早已坚固,成为内元神气,乃是其神通法力之基。若在一般情况下,纵然神通法力消耗一空,也断不至于动摇到内元神气,可想而知,刚才情况有多危险,因此乐先生才躬身行礼致歉。
苦行僧避让一边,不敢受此大礼,感慨道:“一眼百年!贫僧这一眼只不过看见了一片树叶,若真是开心眼观红尘,只怕还没瞧上一眼,肉身便已老死,意我之识恐怕也将在弹指之间溃散无存。”
乐先生见他有些心灰,劝解道:“境界一到,神通自然俱足。大师何须挂怀,但勤勉修行,自有证果一日。”
苦行僧释怀一笑,转而问道:“话说还头,那句谶言困扰贫僧已久,佛山道海自不必多言,但所谓三教,莫非在佛道两门之外,别有一教?……”说到此,苦行僧心中灵光一闪,惊呼一声道:“啊!自人而仙,自人而佛,自人而人……乐先生,你告知贫僧乃是圣宗传人,莫非那三教所指竟是佛门、道门和圣宗吗?”
苦行僧神色骤变,但乐先生却面色平静,含笑不语。苦行僧见他不答,又问道:“莫非圣宗真的已经成就佛祖和道祖那般,达到诸缘不及的境界?若真是如此,那圣宗所证之道何以不在世间流传?”
乐先生摇摇头,答道:“此教非圣宗所创,乃是得自人间,圣宗只是求证此道罢了。”
苦行僧疑惑道:“得自人间?三教子,度人间,这最后‘度人间’之句,莫非暗示人间将有大劫,将有三教之子应劫而出?”
乐先生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大和尚,实不相瞒,日月庐等那块玉佩,已经等了数千年啦!”
此言一出,苦行僧脸色骤变,联想起乐先生方才所言,又将那几句谶言喃喃念了几遍,顿时福至心灵,道:“他就是……”
乐先生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苦行僧恍然大悟,回头看了一眼日月庐,道:“贫僧明白啦!”
乐先生脸上露出笑意,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苦行僧同样双手合十,面有清风,笑道:“陆正这孩子,本来贫僧本有意收他为徒,但他总是执意为其同伴唐小九报仇,与我佛门修行初心不合,强自修行,只怕误入歧途。贫僧也正苦恼此事,不知该不该收下他。这下可好啦,贫僧原本就猜测他身上的玉佩来历不凡,因而不敢轻易做主,只是没想到原来陆正的缘法在此,贫僧只是缘引之人罢了。”
乐先生点头,拱手道:“大和尚,现在时机未至,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苦行僧眼中流露一丝疑惑,但仍是道:“贫僧自会守口如瓶,只是自灭妖劫之后,不知人间又将迎来何种劫数,那道篱笆……”
乐先生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大和尚何必烦恼,正是人生无处不从容啊!”
苦行僧也笑道:“是贫僧多虑了。”
两人正说间,乐先生忽然眉毛一动,转身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笑道:“本来还想让大和尚多留一会儿,看来是不行了……大和尚,白虎寺门口有人找你呢!”
乐先生之神通玄妙莫测,苦行僧心知白虎寺有事发生,当下道:“多谢先生告知……乐先生,贫僧就此别过,便不与那孩子话别了,烦请代贫僧转告陆正,望他一切珍重。阿弥陀佛。”
随着一句佛号,苦行僧纵身一跃,僧袍飞扬,如一只大鸟一般,飘飘摇摇向着两界山下落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只有几句偈语从虚空之中隐约传来:“知我身苦,即知众生苦;度众生苦,先度我身苦。茫茫红尘去,飘飘我身来。”
就在偈语消散之后,乐中平兀自独立风中,案桌上茶水已冷,似乎回应那几句偈语,他也开口道:“人生何处不从容啊!”只是话中少了几分潇洒,反而多了一些感慨。
“大和尚走了?”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正是一脸严肃的李仪。
乐中平深吸一口气,道:“终于来了!这便走了。”
李仪不满道:“这和尚,怎么话说了一半就走了?喝了我的茶,连跟我打个照面都来不及吗?真是失礼!”
乐中平笑道:“随意吧,也许是他嫌自己啰嗦了吧,何况他要说的,要做的都已经留下了。这次,草庐欠了大和尚一次人情!”
李仪皱眉道:“陆正?这孩子真是谶言中的三教之子吗?”
乐中平道:“你不是也看见那块六龙佩了吗?”
李仪心中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大贤弟”,有些恼火,眉头皱得更厉害道:“但愿不是!”
乐中平听出他语气别扭,回头看了他一眼,李仪却把头转了过去。乐中平忍不住大声笑起来,这笑声极大、又极爽朗,惊动了四周的流云也似乎暂时停下了脚步,看看是谁这样笑的开怀。
两界山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风中站立良久。
陆正被告知苦行僧已经离开时,正和心儿坐在木桥的台阶上休息。天边金阳西坠,两个孩子跑得累极了。这日月草庐从两界山顶上看并没有多大,但就是那一个花圃,两人走一会儿、玩一会儿,聊天嬉戏,一直过了很久都没看见尽头,仿佛这片花海是无边无际的。
陆正想起苦行僧说的,人走到哪儿,篱笆就会跟到哪儿,是绕不过去的。篱笆就是这样,难道这花圃也是这样?这日月草庐看着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可思议之处。
他跟心儿两个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又去看各种各样奇怪的花,听心儿讲各种花的名字,给花儿浇水拔草,不一会儿就累出一头汗,却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快活。眼前的这个小妹妹让从来少言寡语的他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在这台阶上休息,他还在兴致勃勃的给小妹妹讲青龙寺的明空**师的趣事。
当初陆正与唐小九和明空初遇,就是唐小九带着他两人第一次去青龙寺偷馒头吃,没想到正好被抱着一捆柴火的明空看见了。小和尚不慌不忙,喊了一声你们是干什么的之后,顾自己先去一边把柴火堆好了。
唐小九见状,知道遇见了聪明人,立马笑着回答:“跟你一伙的啊!”
明空笑着反问:“我是和尚,你是小偷。怎么是一伙的?”
唐小九那脑子转得多快,立即说:“你们和尚叫人都叫施主;我们做偷儿的,叫人也叫失主。施主们都失去了钱财成了失主,失主们供养了我们成了施主,反正都是他们花费了钱财养活了我们,你说我们是不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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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六识阴毒
明空反应也不慢,反问道:“你们那些失主把钱给你的时候,可不大自愿,说不定逮着了要请你们一顿落牙饭。我们这些施主给我钱的时候,可是心甘情愿的,撞见了我们在眼前,还得磕头谢谢呢。你说,我们算是一伙儿的吗?”
唐小九道:“哎呀,果然是聪明人啊,不过我是个老实人,嘴巴笨,说不到你那样好!”
明空笑着道:“你老实吗?”
唐小九一脸真诚:“你看我老实吗?”
明空一摸鼻子,道:“你吗?看着老实,要是不看着,那就天知道喽!”
心儿听了半天,却没有如陆正想的那般笑出声来,反而眨着眼睛问道:“小哥哥,什么是施主,失主又是什么?”
心儿一直就在修行界,不是人间长大的。要跟他解释这个笑话,还真是有些麻烦,恐怕陆正还得把自己的副业给解释解释。正当他抓破头皮不知道怎么说,乐中平和李仪两人同时到来,告诉他苦行僧八苦和尚已经离开了。
说完这个消息,乐先生道:“陆正,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先把身上的毒治好了。大和尚说了,他还会来看你的。”
心儿在一旁吃了一惊,问道:“乐叔叔,小哥哥他中了什么毒?”一边从腰间掏出个小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紫色的珠子,递给陆正道:“小哥哥你别害怕,心儿这儿有一颗紫髓珠,妈妈说是只要带在身上,可以百毒不侵的,你赶快收好。”
随着心儿将紫髓珠掏出来,空气中登时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沁人心脾,让人神清气爽。陆正见心儿手中托着的一颗拇指大小的紫色珠子,不时有紫光流转,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安静凝神的气息。就在心儿将珠子递过来一会儿,他便感觉浑身一片清凉,身体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陆正知道是一件了不起的宝贝,但听心儿所说,看样子是她妈妈给他防身用的,自然不会去拿,便冲她摇了摇头。苦行僧跟他不告而别,让他原本的开心的心情一扫而空,心里失落的很,脸上的神情也黯然起来。
一旁的李仪道:“心儿,将你的紫髓珠收好,它对陆正没有效用。再说了,你母亲给你的东西,怎么可以随意借人,这可不合礼数。”他心里十分诧异,这两孩子见面才几个时辰的功夫,竟然好成这样了。心儿这小丫头平时最宝贝她妈妈给她的东西,为了陆正居然就毫不犹豫的拿出来了,不由啧啧称奇。
陆正一心想着苦行僧,他不敢跟李仪说话,对着乐中平,怯生生的叫了一声,道:“乐先生,大和尚说要收我做徒弟的,让我想好了就跟他说。我现在想好了,他怎么就走了呢?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他生气了?”
乐先生见他听说苦行僧走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似乎快要哭出来,却是强行忍住了,眼中还有些幽怨,显然是没想到苦行僧会这样突然离开。苦行僧一路照顾他前来,可想而知,定然是让这孤苦无依的孩子对他有极深的感情,便上前拍了拍陆正的肩膀道:“陆正,大和尚不是不告而别,而是他有重要的事情要立刻赶回白虎寺。我不是说了吗,他会来看你的。到时候啊,你身上的毒就已经好了,而且即便他不来,到时候我就带你去白虎寺找他。”
乐先生说话温和亲切,陆正点点头,但心情却是仍旧低落的很,连苦行僧也是不说一声就离他而去,把他随意的丢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丢给了陌生人,一时间让他觉得自己孤单无比,想要放声痛哭一场,却碍于在场还有心儿等人,只好默默忍着。他这时候不想站在众人眼前,于是低着头转身走开。不料刚迈出几步,心口涌起一阵闷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就在陆正倒下的刹那,乐先生身形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候已经抱住了陆正,他瞅了一眼陆正脸色,对李仪道:“七情攻心,他的阴毒发作了,快!”说完,抱起陆正,三两步过了木桥,进入天圆地方阁中。
就在乐先生抱着陆正进入的刹那,就在房间的中央出现了一张方竹榻,同时四根柱子之间有四面竹帘一齐垂下,挡住了四方吹入的风。这天圆地方阁也不知有何等玄妙,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变化万物。
心儿眼见小哥哥晕倒,急得小脸煞白,也赶紧跟着跑了进去,却被李仪拦住。李仪面无表情道:“事忌妄为,妄为失礼。有乐叔叔和老师在,这时候你不该去惊扰,罚你回房习字静心!”
心儿着急道:“可是,我想去看看小哥哥……”话未说完,李仪的脸色一沉,心儿见老师发火,不敢再说下去了。
李仪喝道:“处事之礼,当养敬心,勿以情胜于理,放肆冲动。情绪冲动最坏事,都忘记了吗?”
心儿被这一喝,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落下来了,含着泪行了一礼才回去自己房间了,一路上不停的回头望向天圆地方阁。
李仪不去理她,扬袖一转身,不见身形动作,已经身处天圆地方阁内,显然是心中焦急,连走那几步都省下了。他一进阁中,正看见一道金光钻入陆正的眉心消失不见,乐中平放下陆正的手腕,手中正拿着那块玉佩。
李仪脱口而出:“果然是六龙佩,跟圣宗说的一模一样,这孩子怎么样?”
乐中平微微一皱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仪吃了一惊,以他对乐中平的能耐的了解,难得看见乐中平出现这样的神色,追问道:“怎么,情况很不好吗,连你也没办法?”
乐中平先叹了口气,道:“他所中的并不是简单的蛇妖阴毒!我正奇怪,若是普通蛇妖的阴毒,怎么会激发六龙佩感应护主!”
李仪又是一惊道:“不是蛇妖阴毒,那是什么毒,连你也没办法吗?”
乐中平却不答话,伸手虚抓,又是从虚空中抓出一壶酒,大大喝了几口。
李仪面露不悦,皱眉道:“这个时候,你不该喝酒。”
乐中平闻言,却是直接将酒瓶递了过去,道:“你也想来一口?”
李仪不去理他这样无赖,自己过去拉起陆正的一只手,闭目凝神,不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失声道:“六识衰变!不对!这不只是阴毒,是他!”
李仪探察陆正中毒状况,自然也发现他体内有六个雾蒙蒙的气团,分别盘踞在他的心、肝、脾、肺、肾以及眉心,呈漩涡状缓缓转动,并有丝丝缕缕连接着脏器。而此时这六个气团颜色早已各不相同,心脏处是红色,肝脏处是青色,肺脏是白色,肾脏处是黑色,脾脏处是黄色,眉心处的气团本身透明无色,但随着气团的转动,依次不停的变幻成红白黑青黄五种色彩。
苦行僧不知道这些气团意味着什么,但李仪却熟知人身变化之理,深知心肝脾肺肾合称五脏,皆为人身神气凝聚之所,各有灵神所居,乃是肉身运转之关键。
所谓肝开窍于目,成就视觉灵明,这样人方能视物;心开窍于耳,成就听觉灵明,人方能听声;以此类推,脾开窍于口,人能饮食运化;肺开窍于鼻,人能呼吸以息;肾开窍于耳,人方得闻听见世间万物动作声响;而意识存于泥丸,是人一身之灵明主宰浮现,由此每个人才有自我,得以区分自我以及他人。因此这六处便是六识所在,是人主宰自身乃至与天地万物沟通往来的通道。
而此时盘踞在陆正六识处的气团并非蛇妖的阴毒之气,而是蛇妖的阴毒之气进入陆正身体之后,阴阳相战,将原本在五脏之中的神气给逼了出来。五脏都是神气凝聚而成,此时却因为阴毒造成了神气散离的现象,因此对应的陆正的眼耳鼻舌身意的种种功能也相继衰退,眼不能视,舌不能言等等,而随着神气散离越来越严重,那六个气团漩涡将旋转的越来越快,将导致五脏神气完全散离。最糟糕的的情况,就是最终意识散离,陆正成为活死人。这就是李仪所言的六识衰变。
但陆正现在的情形却是被六龙佩散出的元气护住了心脉,与那阴毒形成平衡,短时间内并未因为神气衰变而亡,反而因六识衰弱,心变得十分灵明,触发了小神通。这与佛道修行中需要断绝六识影响的静坐、存神、观想等法门有着类似的效果。
普通的蛇妖阴毒自然万万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情况,五脏本就是神气凝聚,百邪不侵,一般的蛇妖阴毒往往是先侵入了经脉、同化血液,发生蜕变,然后才能随血入脏器之中,慢慢完全入侵五脏,令其毒变后失去功能,便能使人死亡,但绝不可能造成神气分离。而以李仪的见识,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能够造成神气分离的阴毒,唯有六识阴毒,这也让他想起了一个久远之前的面孔!
想到那人,李仪心中万念涌动,脑海中不禁想起了关于那个面孔的许多往事,一时有些发呆。乐中平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悄悄将酒瓶递了过去,这次李仪却接了过去,一仰头,喝了一大口。他喝酒却是十分斯文,不像乐先生那样连酒水都流到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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