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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当年明月

    明朝那些事儿4第七章徐阶的觉醒(8)

    而事实确实如此。

    几天前,徐阶带领着几个亲信,来到了银矿的所在地,他没有去那里的官衙,而是找到了另一群人——当地的里长。

    当然,这些所谓的里长并不是什么善类,盗矿的好处自然也有他们的一份,就在他们不知这位大人来意、惶恐不安的时候,徐阶亮出了底牌:铲除那些矿霸,我将给你们更大的利益。

    于是一切都解决了,这些以往雷打不动的人突然焕发了生机,他们立刻动员起来,发动各村各户,连夜把参与盗矿的人抓了起来,刻不容缓。

    在徐阶的政策影响下,各地各村纷纷效仿,兴起了打击矿盗的**,对这种特殊的群众运动,当地官员个个目瞪口呆,束手无策。矿盗干不下去,只好走人,危害当地十余年的祸患就此解除。

    徐阶终于成功了,他没有死守所谓的绝对道德,用利益打倒了利益。但当他将所有内情坦诚相告的时候,一位随从却十分不以为然,愤然而起,指责徐阶的处理方式是耍滑头,搞妥协。

    “是的,这是妥协”,徐阶平静地回答道,“但我赢了。”

    经历了艰辛的历练,徐阶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也彻底领悟了心学的含义和聂豹留给他的那个秘诀。

    “知行合一,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徐阶注视着当年他来时的方向,作出了这个自信的回答。

    嘉靖十三年(1534),徐阶终于熬出了头,他因政绩优秀,被提任为湖广黄州(今湖北黄冈)同知,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还没来得及赴任,就又得到消息——他再次被提升,改任浙江学政。

    在浙江干了三年教育工作后,徐阶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二次转机,这一次他的职位是江西按察副使。

    作为江西的高级官员,徐阶再也不用每天爬山沟、深夜翻档案了,

    但是麻烦还是找到了他的门上。

    一天,他家的门卫突然前来通报,说有一个人想见他,徐阶还以为有何冤情,便同意了。

    可是这位仁兄进来之后,即不哭也不闹,却直截了当地向徐阶表示,自己积极肯干,要求进步,通俗点说,就是升官。

    徐阶笑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莫名其妙的人,你说升官就升官?凭什么?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位找上门来的人说出了他如此自信的理由:

    我是夏首辅的亲戚。

    这实在是个很合理的理由,也十分正常,提拔夏言的亲戚,夏言自然也会提拔自己,公平交易,符合市场规律。而已经学会变通的徐阶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他拒绝了,留下一句话后,他把这个人赶出了家门。

    “我到此为官,是来管束你们(尔曹属我诲),不是滥用职权,谋求晋升的!”

    这位仁兄灰头土脸地走了,自然不肯干休,马上给夏言写信痛骂徐阶,还四处扬言,要给徐阶好看。

    徐阶听到了风声,却一点都不以为意,不理不睬,只当是没听见。

    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事件,经历磨难,懂得变通的徐阶已然成为了一个熟悉官场规则的人,他很清楚,讨好夏言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但他却坚定地回绝了。

    在很早以前,徐阶曾决心做一个正直的人,匡扶社稷,为国尽忠,许多年过去了,他受到过无数打击、经历了很多痛苦,却从未背叛过自己的初衷。

    事实证明,他始终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嘉靖十八年(1539),坚持原则的徐阶遇上了坚持原则的夏言,于是他又一次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在外历练八年之后,他即将踏上回京的道路。

    一般来说,大兴土木搞工程是当官拿回扣发财的不二法门,所以凡有修理河道、建筑粮仓之类的项目,各级官员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徐阶大概是唯一的例外。

    但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却也出人意料地提出了一个类似的要求——修建一个祠堂。

    明朝那些事儿4第七章徐阶的觉醒(9)

    祠堂一般都是用来纪念某人的,可让经办官员惊讶的是,徐阶所要纪念的这个人,既不是他的朋友,更不是他的亲属,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

    “此人是我的老师。”徐阶这样回答旁人的疑问。

    于是在王守仁祠堂建成的那天,徐阶亲自到访,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他整肃衣冠,向这位伟大的先辈跪拜行礼:

    “我曾随文蔚(聂豹字文蔚)公习阁下之道,磨砺十年方有所悟,虽未能相见,实为再传弟子,师恩无以为报,唯牢记良知之学,报国济民,匡扶正道,誓死不忘!”

    拜别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导师,徐阶踏上了返京之路。

    近十年的磨砺与历练,那个不谙世事的青年翰林,已然变成了一个工于心计,老谋深算的官场老手。

    但这并不是徐阶的唯一收获,更重要的是,他终于领悟了所谓光明之学的真意。

    领教了黑暗中的挣扎、沉浮,天真幼稚的徐阶终于回到了真实的世界——一个丑恶现实的社会,但耐人寻味的是,那门追求光明的奇特心学正是诞生于在这黑暗的世界中,倔强地闪耀着自己的光芒。而创立者王守仁先生一生饱经风雨坎坷,却怀着一颗光明之心死去。

    因为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纵使执着、纵使顽强,却依然是软弱的。他们并不明白,在这世上,很多事情你可以不理解,却必须接受。

    只有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丑陋与污浊,被现实打击,被痛苦折磨,遍体鳞伤、无所遁形,却从未放弃对光明的追寻,依然微笑着,坚定前行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不经历黑暗的人,是无法懂得光明的。

    背负着黑暗活下去吧,徐阶,坚持下去,你会找到光明的。

    明朝那些事儿4第八章天下,三人而已(1)

    徐阶的班底

    重返京城的徐阶开始在新单位上班,他的职务是东宫洗马兼翰林院侍读,简单说来就是太子党兼宰相培训班学员,十年之后,他再次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心。

    但这次他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得意了,因为一路走来,他已为自己的嚣张付出了代价,而且他还得知,自己能够死鱼翻身,竟然是托那位夏首辅的福。

    他简直难以相信,在朝廷的官场上,还有如此不计前嫌,公正处事的人,徐阶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他决定带上礼物,去拜会这位前辈。

    可当他见到夏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打错了算盘。夏先生对他十分冷淡,也没收他的礼,只是板着脸看着他,还没等他说完感谢词,就挥手打断了他,丢下一句话,让他走人:

    “我对你并无好感,召你回京,只是为国选材而已,你无需谢我,今后也不必再来。”

    徐阶收回了礼物,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因为他已经了解,眼前这个做了好事也不认账的老头,虽然看似古板严肃,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徐阶的判断是正确的,自从进入朝廷以来,夏首辅曾多次亲自查问他的工作情况,并曾对他赞不绝口。但这一切,他从没有在徐阶的面前提起过。

    就这样,六十多岁的夏首辅与三十多岁的徐翰林建立了一种奇特的关系,一种没有利益,没有交易的真诚关系。

    夏言是个有着坚定道德原则的人,他虽然深通官场原则,但也不怕皇帝,不畏权贵,敢于直言,不搞山头主义,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所以他愿意提拔那些有能力的人,即使他并不喜欢这个人——比如徐阶。

    此外,夏言还有一个特点——从不拉帮结派,无论有多少人主动登门投靠,他都加以推辞,是个结结实实的官场光棍,但如果你认为这是一种高尚的品德,那就大错特错了。

    要知道,夏言先生也是官场的老狐狸,他不搞小团体,那是做给皇帝看的,皇帝是最大的光杆司令,只喜欢比他更光的人。

    按说这一招没错,但夏言做得过了头,在工作中从不团结同志,每天昂头走道,也不怕摔跤,以致于大臣们编了这样一句顺口溜——“不见夏言,不知相尊”。

    混到了这份上,也就离死不远了。

    相对而言,徐阶的情况要好一些,他多少也能搞点关系,交几个朋友,但和同时代的绝顶政治高手相比,他的脸还不够厚,心还不够黑,如果失去夏言的庇护,仅凭现有的资源,要应对即将逼近的那几个可怕的敌人,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但上天似乎始终保佑着这个人,自从他踏入东宫的那天起,一个强大而神秘的政治组织就已开始紧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时的东宫,云集了朝廷中的精英分子,他们大多是翰林出身,且年纪不大,在官场中混的时间不长,相对比较简单。但敏锐的徐阶却惊奇地发现,在这里,似乎活跃着一个秘密的政治组织,成员彼此之间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出于好奇,他结交了其中的两个人,一个叫赵时春,另一个叫唐顺之。

    作为嘉靖二年(1523)的探花,徐阶在摆资历时,是很有点炫耀资本的。但如果翻开这两个人的履历,就会发现人外有人实在不是句空话。

    赵时春,平凉人,十四岁中举,嘉靖五年(1526)会试第一名,会元。

    唐顺之,武进人,嘉靖八年(1529)会试第一名,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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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之所以去接近他们,主要是出于好奇,因为他发现,这帮人的言谈举止十分奇特,不同于常人,但当他小心翼翼接触对方的时候,才发觉这两个人对他抱有同样浓厚的兴趣。+乡+村+小+说+网 手*机* annas.r

    赵时春和唐顺之热情地接纳了他,并很快成为了他的朋友,而随着了解的深入,徐阶吃惊地发现,他和这两个人有着很多共同点,从处事原则到政治见解,竟然如此惊人的相似。很快,他们由朋友变成了同志。

    明朝那些事儿4第八章天下,三人而已(2)

    所谓同志,是指志同道合的人。

    但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中,徐阶的疑心却越来越大,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相似绝不是偶然的,在它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唐顺之的那句话后,才最终解开了这个疑惑。

    “我是王畿的弟子。

    徐阶笑了,很久以前,聂豹曾对他提过这个名字,他十分清楚地记得,王畿是王守仁的嫡传弟子。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却因为一个共同的身份走到了一起——王学门人。

    “还有其他人吗?”徐阶终于明白,到底是什么把这些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

    “是的,还有很多人。”唐顺之意味深长地答道。

    就这样,徐阶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因为他们秉持着同一个信念,遵从同一个人的教诲。

    这是一个特别的团体,将他们聚拢在一起的不是利益,而是一种共同的政治理念。

    出人意料的是,后进的徐阶却很快成为了团体的领导者,经常组织大家搞活动(学习交流心学),这是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因为按照辈分来算,唐顺之才是真正的第三代嫡传弟子,而徐阶的老师聂豹并未正式拜师(自封的),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徐阶。

    但大家对此毫无异议,因为他们十分清楚,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徐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徐阶就此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班底,而他的这一段经历却往往为人们所忽视,这并不奇怪,因为和当时为数众多的政治帮派相比,无论人力还是物力,这个组织实在一点也不起眼,但事实证明,正是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团体,在那场决战的最后一刻,发起了决定胜负的一击。

    东宫是没有什么事情干的,徐阶就这样在王守仁理论培训班呆了四年,等来了一个新的职位。

    嘉靖二十二年(1543),徐阶被任命为国子监祭酒,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国家行政学院校长,这里的学生不用参加考试就能当官,虽说名额有限,但只要能混出来,职业前景还算不错,见到徐校长自然也得毕恭毕敬行礼,这就是徐阶的第二个人脉资源。

    加快速度吧,徐阶,你的战前准备时间已不多了。

    两年校长任期之后,徐阶得到了一份至关重要的工作——吏部左侍郎,即人事部副部长。

    徐阶实在应该感到幸运,如果没有这份工作,他将极有可能失去站上决斗舞台的资格,被人干净利落地干掉,或是沦为一个不起眼的配角了此一生。

    科学研究证明,上至三皇五帝、下到二十一世纪,远达非洲丛林食人部落,近抵家门口的老大妈居委会,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时代,人事部门都是最牛的,说提你就提你,让你滚你就得滚。

    因此,明代的吏部向来都是最难缠的衙门,所谓话难听、脸难看是也,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就敢训地方布政使,你还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地给人家当孙子,要不爷爷不高兴,给你小子档案写上两笔,管保你消停二十年。

    徐阶却是唯一的例外,自打他进入吏部后,就没有训过一个人,每逢有地方官晋见,只要他有时间,都亲自接待,还要谈上个十几分钟,搞得很多人诚惶诚恐,激动不已。回去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逢人就讲,兄弟我在吏部的时候,徐侍郎如何如何,太够哥们意思了。

    不过据本人估算,按照徐阶的工作强度,估计能把那些人的名字记住就很不错了,鬼才记得说过些啥,但无论如何,徐阶借此获得了广泛的群众基础,成为了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继续努力,那场惊天巨变很快就要来临了,还有一年。

    此时的严嵩也正在紧密地筹划着,情况已到了极为危险的地步,夏言占据高位,自己的伪装已经暴露,图穷匕见,必须采取措施除掉他。

    但严嵩没有信心,因为夏言比他的前任张璁强得多,他有才干,有城府,而且从不畏惧,善于斗争,实在是太强大了。

    明朝那些事儿4第八章天下,三人而已(3)

    然而此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告诉严嵩,其实,夏言很容易对付。

    这个人叫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此人长得很有特点——肥头大耳,还瞎了一只眼睛,算是个半盲。就这副长相,走在街上都影响市容,但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夏言才高善断,貌似刚硬,却处事犹豫,优柔寡断,虽身居高位,其实并不可怕,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严世蕃自信地看着他的父亲,接着说道:

    “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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