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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何了。那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实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的,只是迎春语言迟慢,耳

    软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见了这般,知不能免,因哭道:“姑娘好狠心!哄

    了我这两日,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周瑞家的等说道:“你还要姑娘留你

    不成?便留下,你也难见园里的人了。依我们的好话,快快收了这样子,倒是人

    不知鬼不觉的去罢,大家体面些。”迎春含泪道:“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大不是,

    我还十分说情留下,岂不连我也完了。你瞧入画也是几年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

    自然不止你两个,想这园里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说,将来终有一散,不如你各

    人去罢。”周瑞家的道:“所以到底是姑娘明白。明儿还有打发的人呢,你放心

    罢。”司棋无法,只得含泪与迎春磕头,和众姊妹告别,又向迎春耳根说:“好

    歹打听我要受罪,替我说个情儿,就是主仆一场!”迎春亦含泪答应:“放心。”

    于是周瑞家的人等带了司棋出了院门,又命两个婆子将司棋所有的东西都与

    他拿着。走了没几步,后头只见绣桔赶来,一面也擦着泪,一面递与司棋一个绢

    包说:“这是姑娘给你的。主仆一场,如今一旦分离,这个与你作个想念罢。”

    司棋接了,不觉更哭起来了,又和绣桔哭了一回。周瑞家的不耐烦,只管催促,

    二人只得散了。司棋因又哭告道:“婶子大娘们,好歹略徇个情儿,如今且歇一

    歇,让我到相好的姊妹跟前辞一辞,也是我们这几年好了一场。”周瑞家的等人

    皆各有事务,作这些事便是不得已了,况且又深恨他们素日大样,如今那里有工

    夫听他的话,因冷笑道:“我劝你走罢,别拉拉扯扯的了。我们还有正经事呢。

    谁是你一个衣包里爬出来的,辞他们作什么,他们看你的笑声还看不了呢。你不

    过是挨一会是一会罢了,难道就算了不成!依我说快走罢。”一面说,一面总不

    住脚,直带着往后角门出去了。司棋无奈,又不敢再说,只得跟了出来。

    可巧正值宝玉从外而入,一见带了司棋出去,又见后面抱着些东西,料着此

    去再不能来了。因闻得上夜之事,又兼晴雯之病亦因那日加重,细问晴雯,又不

    说是为何。上日又见入画已去,今又见司棋亦走,不觉如丧魂魄一般,因忙拦住

    问道:“那里去?”周瑞家的等皆知宝玉素日行为,又恐劳叨误事,因笑道:

    “不干你事,快念书去罢。”宝玉笑道:“好姐姐们,且站一站,我有道理。”

    周瑞家的便道:“太太不许少捱一刻,又有什么道理。我们只知遵太太的话,管

    不得许多。”司棋见了宝玉,因拉住哭道:“他们做不得主,你好歹求求太太去。”

    宝玉不禁也伤心,含泪说道:“我不知你作了什么大事,晴雯也病了,如今你又

    去。都要去了,这却怎么的好。”周瑞家的发躁向司棋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

    了,若不听话,我就打得你。别想着往日姑娘护着,任你们作耗。越说着,还不

    好走。如今和小爷们拉拉扯扯,成个什么体统!”那几个媳妇不由分说,拉着司

    棋便出去了。

    宝玉又恐他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

    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

    可杀了!”守园门的婆子听了,也不禁好笑起来,因问道:“这样说,凡女儿个

    个是好的了,女人个个是坏的了?”宝玉点头道:“不错,不错!”婆子们笑道:

    “还有一句话我们糊涂不解,倒要请问请问。”方欲说时,只见几个老婆子走来,

    忙说道:“你们小心,传齐了伺候着。此刻太太亲自来园里,在那里查人呢。只

    怕还查到这里来呢。又吩咐快叫怡红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来,在这里等着领出他

    妹妹去。”因笑道:“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

    家清净些。”宝玉一闻得王夫人进来清查,便料定晴雯也保不住了,早飞也似的

    赶了去,所以这后来趁愿之语竟未得听见。

    宝玉及到了怡红院,只见一群人在那里,王夫人在屋里坐着,一脸怒色,见

    宝玉也不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如今现从炕上拉了下来,蓬

    头垢面,两个女人才架起来去了。王夫人吩咐,只许把他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

    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又命把这里所有的丫头们都叫来一一过目。原来王夫

    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去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

    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王夫人皆记在心中。因节间有事,故忍了两日,今日特来

    亲自阅人。一则为晴雯犹可,二则因竟有人指宝玉为由,说他大了,已解人事,

    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习坏了。因这事更比晴雯一人较甚,乃从袭人起以至

    于极小作粗活的小丫头们,个个亲自看了一遍。因问:“谁是和宝玉一日的生日?”

    本人不敢答应,老嬷嬷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作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

    的。”王夫人细看了一看,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

    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这也是个不怕臊的。他背地里

    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打谅我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可知道

    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

    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这个四儿见王夫人说着他素日和宝玉的私语,不禁红了

    脸,低头垂泪。王夫人即命也快把他家的人叫来,领出去配人。又问,“谁是耶

    律雄奴?”老嬷嬷们便将芳官指出。王夫人道:“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

    了!上次放你们,你们又懒待出去,可就该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捣起来,

    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芳官笑辩道:“并不敢调唆什么。”王夫人笑道:“你

    还强嘴。我且问你,前年我们往皇陵上去,是谁调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

    幸而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连伙聚党遭害这园子呢。你连你干娘

    都欺倒了。岂止别人!”因喝命:“唤他干娘来领去,就赏他外头自寻个女婿去

    吧。把他的东西一概给他。”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

    不许留在园里,都令其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一语传出,这些干娘皆感恩趁

    愿不尽,都约齐与王夫人磕头领去。王夫人又满屋里搜检宝玉之物。凡略有眼生

    之物,一并命收的收,卷的卷,着人拿到自己房内去了。因说:“这才干净,省

    得旁人口舌。”因又吩咐袭人麝月等人:“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分外之事,

    我一概不饶。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迁挪,暂且挨过今年,明年一并给我仍旧

    搬出去心净。”说毕,茶也不吃,遂带领众人又往别处去阅人。暂且说不到后文。

    如今且说宝玉只当王夫人不过来搜检搜检,无甚大事,谁知竟这样雷嗔电怒

    的来了。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虽心下恨不能一

    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

    王夫人命:“回去好生念念那书,仔细明儿问你。才已发下狠了。”宝玉听如此

    说,方回来,一路打算:“谁这样犯舌?况这里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

    一面想,一面进来,只见袭人在那里垂泪。且去了第一等的人,岂不伤心,便倒

    在床上也哭起来。袭人知他心内别的还犹可,独有晴雯是第一件大事,乃推他劝

    道:“哭也不中用了。你起来我告诉你,晴雯已经好了,他这一家去,倒心净养

    几天。你果然舍不得他,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进来也不难。

    不过太太偶然信了人的诽言,一时气头上如此罢了。”宝玉哭道:“我究竟不知

    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袭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在

    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他,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

    宝玉道:“这也罢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

    袭人道:“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

    也曾递过暗号,倒被那别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觉。”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

    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

    无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论我们也有顽笑不留心的孟浪去处,怎么太

    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宝玉笑道:“你

    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他两个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还有孟浪该罚

    之处!只是芳官尚小,过于伶俐些,未免倚强压倒了人,惹人厌。四儿是我误了

    他,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地位,故有今

    日。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他生得比人强,

    也没甚妨碍去处。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想是

    他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说毕,复又哭起来。袭人细揣此话,好似宝

    玉有疑他之意,竟不好再劝,因叹道:“天知道罢了。此时也查不出人来了,白

    哭一会子也无益。倒是养着精神,等老太太喜欢时,回明白了再要他是正理。”

    宝玉冷笑道:“你不必虚宽我的心。等到太太平服了再瞧势头去要时,知他的病

    等得等不得。他自幼上来娇生惯养,何尝受过一日委屈。连我知道他的性格,还

    时常冲撞了他。他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一般。

    况又是一身重病,里头一肚子的闷气。他又没有亲爷热娘,只有一个醉泥鳅姑舅

    哥哥。他这一去,一时也不惯的,那里还等得几日。知道还能见他一面两面不能

    了!”说着又越发伤心起来。袭人笑道:“可是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

    灯’。我们偶然说一句略妨碍些的话,就说是不利之谈,你如今好好的咒他,是

    该的了!他便比别人娇些,也不至这样起来。”宝玉道:“不是我妄口咒他,今

    年春天已有兆头的。”袭人忙问何兆。宝玉道:“这阶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

    无故死了半边,我就知有异事,果然应在他身上。”袭人听了,又笑起来,因说

    道:“我待不说,又撑不住,你太也婆婆妈妈的了。这样的话,岂是你读书的男

    人说的。草木怎又关系起人来?若不婆婆妈妈的,真也成了个呆子了。”宝玉叹

    道:“你们那里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

    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若用大题目比,就有孔子庙前之桧,坟前之蓍,诸葛

    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世乱

    则萎,世治则荣,几千百年了,枯而复生者几次。这岂不是兆应?小题目比,就

    有杨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药,端正楼之相思树,王昭君冢上之草,岂不也有灵验。

    所以这海棠亦应其人欲亡,故先就死了半边。”袭人听了这篇痴话,又可笑,又

    可叹,因笑道:“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

    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

    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宝玉听说,忙握他的

    嘴,劝道:“这是何苦!一个未清,你又这样起来。罢了,再别提这事,别弄的

    去了三个,又饶上一个。”袭人听说,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

    宝玉乃道:“从此休提起,全当他们三个死了,不过如此。况且死了的也曾有过,

    也没有见我怎么样,此一理也。如今且说现在的,倒是把他的东西,作瞒上不瞒

    下,悄悄的打发人送出去与了他。再或有咱们常时积攒下的钱,拿几吊出去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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