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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他睡着了,便请当家的老王道士来陪他说话儿。这老王道士专意在江湖上卖药,

    弄些海上方治人射利,这庙外现挂着招牌,丸散膏丹,色色俱备,亦长在宁荣两

    宅走动熟惯,都与他起了个浑号,唤他作“王一贴”,言他的膏药灵验,只一贴

    百病皆除之意。当下王一贴进来,宝玉正歪在炕上想睡,李贵等正说“哥儿别睡

    着了”,厮混着。看见王一贴进来,都笑道:“来的好,来的好。王师父,你极

    会说古记的,说一个与我们小爷听听。”王一贴笑道:“正是呢。哥儿别睡,仔

    细肚里面筋作怪。”说着,满屋里人都笑了。宝玉也笑着起身整衣。王一贴喝命

    徒弟们快泡好酽茶来。茗烟道:“我们爷不吃你的茶,连这屋里坐着还嫌膏药气

    息呢。”王一贴笑道:“没当家花花的,膏药从不拿进这屋里来的。知道哥儿今

    日必来,头三五天就拿香熏了又熏的。”宝玉道:“可是呢,天天只听见你的膏

    药好,到底治什么病?”王一贴道:“哥儿若问我的膏药,说来话长,其中细理,

    一言难尽。共药一百二十味,君臣相际,宾客得宜,温凉兼用,贵贱殊方。内则

    调元补气,开胃口,养荣卫,宁神安志,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则和血脉,舒

    筋络,出死肌,生新肉,去风散毒。其效如神,贴过的便知。”宝玉道:“我不

    信一张膏药就治这些病。我且问你,倒有一种病可也贴的好么?”王一贴道:

    “百病千灾,无不立效。若不见效,哥儿只管揪着胡子打我这老脸,拆我这庙何

    如?只说出病源来。”宝玉笑道:“你猜,若你猜的着,便贴的好了。”王一贴

    听了,寻思一会,笑道:“这倒难猜,只怕膏药有些不灵了。”宝玉命李贵等:

    “你们且出去散散。这屋里人多,越发蒸臭了。”李贵等听说,且都出去自便,

    只留下茗烟一人。这茗烟手内点着一枝梦甜香,宝玉命他坐在身旁,却倚在他身

    上。王一贴心有所动,便笑嘻嘻走近前来,悄悄的说道:“我可猜着了。想是哥

    儿如今有了房中的事情,要滋助的药,可是不是?”话犹未完,茗烟先喝道:

    “该死,打嘴!”宝玉犹未解,忙问:“他说什么?”茗烟道:“信他胡说。”

    唬的王一贴不敢再问,只说:“哥儿明说了罢。”宝玉道:“我问你,可有贴女

    人的妒病方子没有?”王一贴听说,拍手笑道:“这可罢了。不但说没有方子,

    就是听也没有听见过。”宝玉笑道:“这样还算不得什么。”王一贴又忙道:

    “贴妒的膏药倒没经过,倒有一种汤药或者可医,只是慢些儿,不能立竿见影的

    效验。”宝玉道:“什么汤药,怎么吃法?”王一贴道:“这叫做‘疗妒汤’:

    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

    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宝玉道:“这也不值什么,只怕未必见效。”王一

    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

    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

    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说着,宝玉茗烟都大笑不止,骂

    “油嘴的牛头”。王一贴笑道:“不过是闲着解午盹罢了,有什么关系。说笑了

    你们就值钱。实告你们说,连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作神仙呢。有

    真的,跑到这里来混?”正说着,吉时已到,请宝玉出去焚化钱粮散福。功课完

    毕,方进城回家。

    那时迎春已来家好半日,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已待过晚饭,打发回家去了。

    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

    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

    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

    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

    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

    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

    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连王夫

    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王夫人只得用言语解劝说:“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

    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

    一心情愿,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

    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

    这么个结果!”王夫人一面解劝,一面问他随意要在那里安歇。迎春道:“乍乍

    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

    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王夫人忙劝道:

    “快休乱说。不过年轻的夫妻们,闲牙斗齿,亦是万万人之常事,何必说这丧话。”

    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们陪伴着解释,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

    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说的。”宝玉唯唯的

    听命。

    迎春是夕仍在旧馆安歇。众姊妹等更加亲热异常。一连住了三日,才往邢夫

    人那边去。先辞过贾母及王夫人,然后与众姊妹分别,更皆悲伤不舍。还是王夫

    人薛姨妈等安慰劝释,方止住了过那边去。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绍祖

    的人来接去。迎春虽不愿去,无奈惧孙绍祖之恶,只得勉强忍情作辞了。邢夫人

    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终不知端的,且听

    下回分解。

    ( 红楼梦  p:///1/1999/  )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
    且说迎春归去之后,邢夫人像没有这事,倒是王夫人抚养了一场,却甚实伤

    感,在房中自己叹息了一回。《+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只见宝玉走来请安,看见王夫人脸上似有泪痕,也

    不敢坐,只在旁边站着。王夫人叫他坐下,宝玉才捱上炕来,就在王夫人身旁坐

    了。王夫人见他呆呆的瞅着,似有欲言不言的光景,便道:“你又为什么这样呆

    呆的?”宝玉道:“并不为什么,只是昨儿听见二姐姐这种光景,我实在替他受

    不得。虽不敢告诉老太太,却这两夜只是睡不着。我想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那

    里受得这样的委屈。况且二姐姐是个最懦弱的人,向来不会和人拌嘴,偏偏儿的

    遇见这样没人心的东西,竟一点儿不知道女人的苦处。”说着,几乎滴下泪来。

    王夫人道:“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俗语说的,‘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

    叫我能怎么样呢。”宝玉道:“我昨儿夜里倒想了一个主意:咱们索性回明了老

    太太,把二姐姐接回来,还叫他紫菱洲住着,仍旧我们姐妹弟兄们一块儿吃,一

    块儿顽,省得受孙家那混帐行子的气。等他来接,咱们硬不叫他去。由他接一百

    回,咱们留一百回,只说是老太太的主意。这个岂不好呢!”王夫人听了,又好

    笑,又好恼,说道:“你又发了呆气了,混说的是什么!大凡做了女孩儿,终久

    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那里顾得,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运,碰得好就

    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你难道没听见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里个

    个都像你大姐姐做娘娘呢。况且你二姐姐是新媳妇,孙姑爷也还是年轻的人,各

    人有各人的脾气,新来乍到,自然要有些扭别的。过几年大家摸着脾气儿,生儿

    长女以后,那就好了。你断断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说起半个字,我知道了是不依你

    的。快去干你的去罢,不要在这里混说。”说得宝玉也不敢作声,坐了一回,无

    精打彩的出来了。憋着一肚子闷气,无处可泄,走到园中,一径往潇湘馆来。

    刚进了门,便放声大哭起来。黛玉正在梳洗才毕,见宝玉这个光景,倒吓了

    一跳,问:“是怎么了?和谁怄了气了?”连问几声。宝玉低着头,伏在桌子上,

    呜呜咽咽,哭的说不出话来。黛玉便在椅子上怔怔的瞅着他,一会子问道:“到

    底是别人和你怄了气了,还是我得罪了你呢?”宝玉摇手道:“都不是,都不是。”

    黛玉道:“那么着为什么这么伤起心来?”宝玉道:“我只想着咱们大家越早些

    死的越好,活着真真没有趣儿!”黛玉听了这话,更觉惊讶,道:“这是什么话,

    你真正发了疯了不成!”宝玉道:“也并不是我发疯,我告诉你,你也不能不伤

    心。前儿二姐姐回来的样子和那些话,你也都听见看见了。我想人到了大的时候,

    为什么要嫁?嫁出去受人家这般苦楚!还记得咱们初结‘海棠社’的时候,大家

    吟诗做东道,那时候何等热闹。如今宝姐姐家去了,连香菱也不能过来,二姐姐

    又出了门子了,几个知心知意的人都不在一处,弄得这样光景。我原打算去告诉

    老太太接二姐姐回来,谁知太太不依,倒说我呆、混说,我又不敢言语。这不多

    几时,你瞧瞧,园中光景,已经大变了。若再过几年,又不知怎么样了。故此越

    想不由人不心里难受起来。”黛玉听了这番言语,把头渐渐的低了下去,身子渐

    渐的退至炕上,一言不发,叹了口气,便向里躺下去了。

    紫鹃刚拿进茶来,见他两个这样,正在纳闷。只见袭人来了,进来看见宝玉,

    便道:“二爷在这里呢么,老太太那里叫呢。我估量着二爷就是在这里。”黛玉

    听见是袭人,便欠身起来让坐。黛玉的两个眼圈儿已经哭的通红了。宝玉看见道:

    “妹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些呆话,你也不用伤心。你要想我的话时,身子更要

    保重才好。你歇歇儿罢,老太太那边叫我,我看看去就来。”说着,往外走了。

    袭人悄问黛玉道:“你两个人又为什么?”黛玉道:“他为他二姐姐伤心;我是

    刚才眼睛发痒揉的,并不为什么。”袭人也不言语,忙跟了宝玉出来,各自散了。

    宝玉来到贾母那边,贾母却已经歇晌,只得回到怡红院。

    到了午后,宝玉睡了中觉起来,甚觉无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袭人见他看

    书,忙去沏茶伺候。谁知宝玉拿的那本书却是《古乐府》,随手翻来,正看见曹

    孟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一首,不觉刺心。因放下这一本,又拿一本看时,

    却是晋文,翻了几页,忽然把书掩上,托着腮,只管痴痴的坐着。袭人倒了茶来,

    见他这般光景便道:“你为什么又不看了?”宝玉也不答言,接过茶来喝了一口,

    便放下了。袭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也只管站在旁边呆呆的看着他。忽见宝玉站起

    来,嘴里咕咕哝哝的说道:“好一个‘放浪形骸之外’!”袭人听了,又好笑,

    又不敢问他,只得劝道:“你若不爱看这些书,不如还到园里逛逛,也省得闷出

    毛病来。”那宝玉只管口中答应,只管出着神往外走了。

    一时走到沁芳亭,但见萧疏景像,人去房空。又来至蘅芜院,更是香草依然,

    门窗掩闭。转过藕香榭来,远远的只见几个人在蓼溆一带栏杆上靠着,有几个小

    丫头蹲在地下找东西。宝玉轻轻的走在假山背后听着。只听一个说道:“看他洑

    上来不洑上来。”好似李纹的语音。一个笑道:“好,下去了。我知道他不上来

    的。”这个却是探春的声音。一个又道:“是了,姐姐你别动,只管等着。他横

    竖上来。”一个又说:“上来了。”这两个是李绮邢岫烟的声儿。宝玉忍不住,

    拾了一块小砖头儿,往那水里一撂,咕咚一声,四个人都吓了一跳,惊讶道:

    “这是谁这么促狭?唬了我们一跳。”宝玉笑着从山子后直跳出来,笑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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