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凤姐又恐惜春短见,又打发了丰儿过去安慰。
天已二更。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谁敢睡觉。且说伙贼一心想
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了些闷香,
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处。等到四更,
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
“我自元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
姑娘,反受了这蠢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
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
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岂知那
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卤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
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
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也不怕。那知那个人
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
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
由着他掇弄了去了。
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边早有伙
计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叫开栅栏,
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门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诘。赶出城
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分头奔南海而去。不知妙
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难妄拟。
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面有
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来瞧看,
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到了天亮,终觉
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来看妙玉。岂知妙
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心,说:“这样早,他到
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
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
那些婆子女侍们都说:“昨夜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
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
道:“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
找到了,“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
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
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包勇道:“你们师
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他跟了贼受用去了。”众人道:“阿弥陀佛,
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包勇生气道:“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
众人陪笑央告道:“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
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们。”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找到
惜春那里。
惜春正是愁闷,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只怕又
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父母早死,
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
了局!”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
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我能学他,就造化不小了。
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这回看家已大担不是,还有何颜在这里。又恐太太
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如何呢?”想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绞去,要
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已将一半头发绞去。彩屏愈加着忙,说道:
“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好呢!”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
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
“那里去了?”道婆们将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有妙玉,庵内
软梯刀鞘的话说了一遍。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
见了他,昨晚抢去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怎么你们都
没听见么?”众人道:“怎么不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
不出,必是那贼子烧了闷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况且贼人必多,
拿刀弄杖威逼着,他还敢声喊么?”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说:“里头
快把这些混帐的婆子赶了出来罢,快关腰门!”彩屏听见恐担不是,只得叫婆子
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相劝,仍旧将一
半青丝笼起。大家商议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
再说。惜春心里的死定下一个出家的念头,暂且不提。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回了。
贾政道:“怎样开的?”贾琏便将琥珀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说:“这上头
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东西不便开上,等侄儿脱了孝出去
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贾政听了合意,就点头不言。贾琏进内见
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乱麻似的。”邢夫人
道:“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贾琏道:“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
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议妥了。
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今日回家,过两三
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邢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
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余上下人等都回去。一时忙乱套车备马。贾
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
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谅他还哭,便去拉
他。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大跳。贾环
过来乱嚷。赵姨娘醒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太太回南去。”众人道:
“老太太那用你来!”赵姨娘道:“我跟了一辈子老太太,大老爷还不依,弄神
弄鬼的来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要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也没有
弄死了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谁来算计我。”众人听见,早知是鸳鸯附在
他身上。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瞅着。只有彩云等代他央告道:“鸳鸯姐姐,你死
是自己愿意的,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他罢。”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
的。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他早到仙界去了。我是阎王差人拿我去的,要问
我为什么和马婆子用魇魔法的案件。”说着便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
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
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
叫环儿。婆子们去回说:“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贾政道:“没有的
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等先回。这里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邢
夫人恐他又说出什么来,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瞧着他,咱们先走,到了城
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本嫌他,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
着他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周姨娘也是
个好人,便应承了。李纨说道:“我也在这里罢。”王夫人道:“可以不必。”
于是大家都要起身。贾环急忙道:“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道:“糊涂东西!
你姨妈的死活都不知,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
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毕,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姨娘、
贾环、鹦鹉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了安,
跪着。贾政喝道:“去罢!明日问你!”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出接,只
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羞惭。邢夫人也不理他,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纨宝钗拉着
手说了几句话。独有尤氏说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应了好几天!”惜春一
言不答,只紫涨了脸。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贾
政略略的看了一看,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到书房席地坐下,叫了贾琏、贾蓉、
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要在书房来陪贾政,贾政道:“不必。”兰儿仍跟他母
亲。一宿无话。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前后被盗的事问了一遍。并将周瑞供
了出来,又说:“衙门拿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讯,要在
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贾政听了大怒道:“家奴负恩,引贼偷窃家主,真是反
了!”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林之孝只管跪着不敢起来。
贾政道:“你还跪着做什么?”林之孝道:“奴才该死,求老爷开恩。”正说着,
赖大等一干办事家人上来请了安,呈上丧事帐簿。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明了
来回。”吆喝着林之孝起来出去了。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
政把眼一瞪道:“胡说,老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去,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
贾琏红了脸不敢言语,站起来也不敢动。贾政道:“你媳妇怎么样?”贾琏又跪
下说:“看来不中用了。”贾政叹口气道:“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况且环
哥儿他妈尚在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症候,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也不敢言
语。贾政道:“传出话去,叫人带了大夫瞧去。”贾琏即忙答应着出来,叫人带
了大夫到铁槛寺去瞧赵姨娘。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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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话说赵姨娘在寺内得了暴病,见人少了,更加混说起来,唬得众人都恨,就
有两个女人搀着。《+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赵姨娘双膝跪在地下,说一回,哭一回,有时爬在地下叫饶,
说:“打杀我了!红胡子的老爷,我再不敢了。”有一时双手合着,也是叫疼。
眼睛突出,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那时又将天晚,赵
姨娘的声音只管喑哑起来了,居然鬼嚎一般。无人敢在他跟前,只得叫了几个有
胆量的男人进来坐着,赵姨娘一时死去,隔了些时又回过来,整整的闹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像有
人剥他的样子。可怜赵姨娘虽说不出来,其痛苦之状实在难堪。正在危急,大夫
来了,也不敢诊,只嘱咐“办理后事罢”,说了起身就走。那送大夫的家人再三
央告说:“请老爷看看脉,小的好回禀家主。”那大夫用手一摸,已无脉息。贾
环听了,然后大哭起来。众人只顾贾环,谁料理赵姨娘。只有周姨娘心里苦楚,
想到:“做偏房侧室的下场头不过如此!况他还有儿子的,我将来死起来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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