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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是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么?早有这样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儿来。”那姑子听了,

    假作惊慌道:“姑娘再别说这个话!珍大奶奶听见还要骂杀我们,撵出庵去呢!

    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惜春不等

    说完,便红了脸说:“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那姑子知是真心,便

    索性激他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

    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娘的话。”惜春道:“这也瞧

    罢咧。”彩屏等听这话头不好,便使个眼色儿给姑子叫他去。那姑子会意,本来

    心里也害怕,不敢挑逗,便告辞出去。惜春也不留他,便冷笑道:“打谅天下就

    是你们一个地藏庵么!”那姑子也不敢答言去了。

    彩屏见事不妥,恐担不是,悄悄的去告诉了尤氏说:“四姑娘绞头发的念头

    还没有息呢。他这几天不是病,竟是怨命。奶奶隄防些,别闹出事来,那会子

    归罪我们身上。”尤氏道:“他那里是为要出家,他为的是大爷不在家,安心和

    我过不去,也只好由他罢了。”彩屏等没法,也只好常常劝解。岂知惜春一天一

    天的不吃饭,只想绞头发。彩屏等吃不住,只得到各处告诉。邢王二夫人等也都

    劝了好几次,怎奈惜春执迷不解。

    邢王二夫人正要告诉贾政,只听外头传进来说:“甄家的太太带了他们家的

    宝玉来了。”众人急忙接出,便在王夫人处坐下。众人行礼,叙些温寒,不必细

    述。只言王夫人提起甄宝玉与自己的宝玉无二,要请甄宝玉一见。传话出去,回

    来说道:“甄少爷在外书房同老爷说话,说的投了机了,打发人来请我们二爷三

    爷,还叫兰哥儿,在外头吃饭。吃了饭进来。”说毕,里头也便摆饭。不题。

    且说贾政见甄宝玉相貌果与宝玉一样,试探他的文才,竟应对如流,甚是心

    敬,故叫宝玉等三人出来警励他们。再者倒底叫宝玉来比一比。宝玉听命,穿了

    素服,带了兄弟侄儿出来,见了甄宝玉,竟是旧相识一般。那甄宝玉也像那里见

    过的,两人行了礼,然后贾环贾兰相见。本来贾政席地而坐,要让甄宝玉在椅子

    上坐。甄宝玉因是晚辈,不敢上坐,就在地下铺了褥子坐下。如今宝玉等出来,

    又不能同贾政一处坐着,为甄宝玉又是晚一辈,又不好叫宝玉等站着。贾政知是

    不便,站着又说了几句话,叫人摆饭,说:“我失陪,叫小儿辈陪着,大家说说

    话儿,好叫他们领领大教。”甄宝玉逊谢道:“老伯大人请便。侄儿正欲领世兄

    们的教呢。”贾政回复了几句,便自往内书房去。那甄宝玉反要送出来,贾政拦

    住。宝玉等先抢了一步出了书房门槛,站立着看贾政进去,然后进来让甄宝玉坐

    下。彼此套叙了一回,诸如久慕竭想的话,也不必细述。

    且说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到梦中之景,并且素知甄宝玉为人必是和他同心,

    以为得了知己。因初次见面,不便造次。且又贾环贾兰在坐,只有极力夸赞说:

    “久仰芳名,无由亲炙。今日见面,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那甄宝玉素来也知

    贾宝玉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只是可与我共学,不可与你适道,他既

    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了。既我略知了些道理,怎么不和他讲讲。

    但是初见,尚不知他的心与我同不同,只好缓缓的来。”便道:“世兄的才名,

    弟所素知的,在世兄是数万人的里头选出来最清最雅的,在弟是庸庸碌碌一等愚

    人,忝附同名,殊觉玷辱了这两个字。”贾宝玉听了,心想:“这个人果然同我

    的心一样的。但是你我都是男人,不比那女孩儿们清洁,怎么他拿我当作女孩儿

    看待起来?”便道:“世兄谬赞,实不敢当。弟是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

    何敢比世兄品望高清,实称此两字。”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

    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残,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

    略的领悟了好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高出人上,所以

    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所以才说尊名方称。”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禄蠹

    的旧套,想话回答。贾环见未与他说话,心中早不自在。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觉

    合意,便说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谦,若论到文章经济,实在从历练中出来的,

    方为真才实学。在小侄年幼,虽不知文章为何物,然将读过的细味起来,那膏粱

    文绣比着令闻广誉,真是不啻百倍的了。”甄宝玉未及答言,贾宝玉听了兰儿的

    话心里越发不合,想道:“这孩子从几时也学了这一派酸论。”便说道:“弟闻

    得世兄也诋尽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

    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净洗俗肠,重开眼界,不意视弟为蠢物,所以将世路的话

    来酬应。”甄宝玉听说,心里晓得“他知我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为假。我索性

    把话说明,或者与我作个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说道:“世兄高论,固是真切。

    但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懒于酬应,

    委弟接待。后来见过那些大人先生尽都是显亲扬名的人,便是著书立说,无非言

    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致负了父亲师长

    养育教诲之恩,所以把少时那一派迂想痴情渐渐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访师觅友,

    教导愚蒙,幸会世兄,定当有以教我。适才所言,并非虚意。”贾宝玉愈听愈不

    耐烦,又不好冷淡,只得将言语支吾。幸喜里头传出话来说:“若是外头爷们吃

    了饭,请甄少爷里头去坐呢。”宝玉听了,趁势便邀甄宝玉进去。

    那甄宝玉依命前行,贾宝玉等陪着来见王夫人。贾宝玉见是甄太太上坐,便

    先请过了安,贾环贾兰也见了。甄宝玉也请了王夫人的安。两母两子互相厮认。

    虽是贾宝玉是娶过亲的,那甄夫人年纪已老,又是老亲,因见贾宝玉的相貌身材

    与他儿子一般,不禁亲热起来。王夫人更不用说,拉着甄宝玉问长问短,觉得比

    自己家的宝玉老成些。回看贾兰,也是清秀超群的,虽不能像两个宝玉的形像,

    也还随得上。只有贾环粗夯,未免有偏爱之色。众人一见两个宝玉在这里,都来

    瞧看,说道:“真真奇事,名字同了也罢,怎么相貌身材都是一样的。亏得是我

    们宝玉穿孝,若是一样的衣服穿着,一时也认不出来。”内中紫鹃一时痴意发作,

    便想起黛玉来,心里说道:“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时,就将那甄宝玉配了他,

    只怕也是愿意的。”正想着,只听得甄夫人道:“前日听得我们老爷回来说,我

    们宝玉年纪也大了,求这里老爷留心一门亲事。”王夫人正爱甄宝玉,顺口便说

    道:“我也想要与令郎作伐。我家有四个姑娘,那三个都不用说,死的死、嫁的

    嫁了,还有我们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纪过小几岁,恐怕难配。倒是我们大媳

    妇的两个堂妹子生得人才齐整,二姑娘呢,已经许了人家,三姑娘正好与令郎为

    配。过一天我给令郎作媒,但是他家的家计如今差些。”甄夫人道:“太太这话

    又客套了。如今我们家还有什么,只怕人家嫌我们穷罢了。”王夫人道:“现今

    府上复又出了差,将来不但复旧,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来。”甄夫人笑着道:

    “但愿依着太太的话更好。这么着就求太太作个保山。”甄宝玉听他们说起亲事,

    便告辞出来。贾宝玉等只得陪着来到书房,见贾政已在那里,复又立谈几句。听

    见甄家的人来回甄宝玉道:“太太要走了,请爷回去罢。”于是甄宝玉告辞出来。

    贾政命宝玉环兰相送。不题。

    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甄宝玉之父,知道甄宝玉来京,朝夕盼望。今儿见面原

    想得一知己,岂知谈了半天,竟有些冰炭不投。闷闷的回到自己房中,也不言,

    也不笑,只管发怔。宝钗便问:“那甄宝玉果然像你么?”宝玉道:“相貌倒还

    是一样的。只是言谈间看起来并不知道什么,不过也是个禄蠹。”宝钗道:“你

    又编派人家了。怎么就见得也是个禄蠹呢?”宝玉道:“他说了半天,并没个明

    心见性之谈,不过说些什么文章经济,又说什么为忠为孝,这样人可不是个禄蠹

    么!只可惜他也生了这样一个相貌。我想来,有了他,我竟要连我这个相貌都不

    要了。”宝钗见他又发呆话,便说道:“你真真说出句话来叫人发笑,这相貌怎

    么能不要呢。况且人家这话是正理,做了一个男人原该要立身扬名的,谁像你一

    味的柔情私意。不说自己没有刚烈,倒说人家是禄蠹。”宝玉本听了甄宝玉的话

    甚不耐烦,又被宝钗抢白了一场,心中更加不乐,闷闷昏昏,不觉将旧病又勾起

    来了,并不言语,只是傻笑。宝钗不知,只道是“我的话错了,他所以冷笑”,

    也不理他。岂知那日便有些发呆,袭人等怄他也不言语。过了一夜,次日起来只

    是发呆,竟有前番病的样子。

    一日,王夫人因为惜春定要绞发出家,尤氏不能拦阻,看着惜春的样子是若

    不依他必要自尽的,虽然昼夜着人看着,终非常事,便告诉了贾政。贾政叹气跺

    脚,只说:“东府里不知干了什么,闹到如此地位。”叫了贾蓉来说了一顿,叫

    他去和他母亲说,认真劝解劝解。“若是必要这样,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

    岂知尤氏不劝还好,一劝了更要寻死,说:“做了女孩儿终不能在家一辈子的,

    若像二姐姐一样,老爷太太们倒要烦心,况且死了。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

    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况且我又不出门,就是栊翠庵,原是

    咱们家的基趾,我就在那里修行。我有什么,你们也照应得着。现在妙玉的当家

    的在那里。你们依我呢,我就算得了命了;若不依我呢,我也没法,只有死就完

    了。我如若遂了自己的心愿,那时哥哥回来我和他说,并不是你们逼着我的。若

    说我死了,未免哥哥回来倒说你们不容我。”尤氏本与惜春不合,听他的话也似

    乎有理,只得去回王夫人。

    王夫人已到宝钗那里,见宝玉神魂失所,心下着忙,便说袭人道:“你们忒

    不留神,二爷犯了病也不来回我。”袭人道:“二爷的病原来是常有的,一时好,

    一时不好。天天到太太那里仍旧请安去,原是好好儿的,今儿才发糊涂些。二奶

    奶正要来回太太,恐防太太说我们大惊小怪。”宝玉听见王夫人说他们,心里一

    时明白,恐他们受委屈,便说道:“太太放心,我没什么病,只是心里觉着有些

    闷闷的。”王夫人道:“你是有这病根子,早说了好请大夫瞧瞧,吃两剂药好了

    不好!若再闹到头里丢了玉的时候似的,就费事了。”宝玉道:“太太不放心便

    叫个人来瞧瞧,我就吃药。”王夫人便叫丫头传话出来请大夫。这一个心思都在

    宝玉身上,便将惜春的事忘了。迟了一回,大夫看了,服药。王夫人回去。

    过了几天,宝玉更糊涂了,甚至于饭食不进,大家着急起来。恰又忙着脱孝,

    家中无人,又叫了贾芸来照应大夫。贾琏家下无人,请了王仁来在外帮着料理。

    那巧姐儿是日夜哭母,也是病了。所以荣府中又闹得马仰人翻。

    一日又当脱孝来家,王夫人亲身又看宝玉,见宝玉人事不醒,急得众人手足

    无措。一面哭着,一面告诉贾政说:“大夫回了,不肯下药,只好预备后事。”

    贾政叹气连连,只得亲自看视,见其光景果然不好,便又叫贾琏办去。贾琏不敢

    违拗,只得叫人料理。手头又短,正在为难,只见一个人跑进来说:“二爷,不

    好了,又有饥荒来了。”贾琏不知何事,这一唬非同小可,瞪着眼说道:“什么

    事?”那小厮道:“门上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的这块丢的玉,说要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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