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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宝钗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怎么巧,再巧

    不过老太太去。”贾母听说,便答道:“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

    凤哥儿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得呢。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们,也就算好了,比你姨

    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

    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宝玉笑道:“若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

    贾母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

    如不说话的好。”宝玉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

    是和凤姐姐的一样看待。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凤姐姐和

    林妹妹可疼了。”贾母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

    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说,忙笑道:“这话是老

    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

    是假话。”宝玉勾着贾母原为赞林黛玉的,不想反赞起宝钗来,倒也意出望外,

    便看着宝钗一笑。宝钗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忽有人来请吃饭,贾母方立起身来,命宝玉好生养着,又把丫头们嘱咐了一

    回,方扶着凤姐儿,让着薛姨妈,大家出房去了。因问汤好了不曾,又问薛姨妈

    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凤丫头弄了来咱们吃。”薛姨妈笑道:

    “老太太也会怄他的。时常他弄了东西孝敬,究竟又吃不了多少。”凤姐儿笑道:

    “姑妈倒别这样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

    呢。”

    一句话没说了,引的贾母众人都哈哈的笑起来。宝玉在房里也撑不住笑了。

    袭人笑道:“真真的二奶奶的这张嘴怕死人!”宝玉伸手拉着袭人笑道:“你站

    了这半日,可乏了?”一面说,一面拉他身旁坐了。袭人笑道:“可是又忘了。

    趁宝姑娘在院子里,你和他说,烦他莺儿来打上几根络子。”宝玉笑道:“亏你

    提起来。”说着,便仰头向窗外道:“宝姐姐,吃过饭叫莺儿来,烦他打几根络

    子,可得闲儿?”宝钗听见,回头道:“怎么不得闲儿,一会叫他来就是了。”

    贾母等尚未听真,都止步问宝钗。宝钗说明了,大家方明白。贾母又说道:“好

    孩子,叫他来替你兄弟作几根。你要无人使唤,我那里闲着的丫头多呢,你喜欢

    谁,只管叫了来使唤。”薛姨妈宝钗等都笑道:“只管叫他来作就是了,有什么

    使唤的去处。他天天也是闲着淘气。”

    大家说着,往前迈步正走,忽见史湘云,平儿,香菱等在山石边掐凤仙花呢,

    见了他们走来,都迎上来了。少顷至园外,王夫人恐贾母乏了,便欲让至上房内

    坐。贾母也觉腿酸,便点头依允。王夫人便令丫头忙先去铺设坐位。那时赵姨娘

    推病,只有周姨娘与众婆娘丫头们忙着打帘子,立靠背,铺褥子。贾母扶着凤姐

    儿进来,与薛姨妈分宾主坐了。薛宝钗史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亲捧了茶奉与贾

    母,李宫裁奉与薛姨妈。贾母向王夫人道:“让他们小妯娌伏侍,你在那里坐了,

    好说话儿。”王夫人方向一张小杌子上坐下,便吩咐凤姐儿道:“老太太的饭在

    这里放,添了东西来。”凤姐儿答应出去,便令人去贾母那边告诉,那边的婆娘

    忙往外传了,丫头们忙都赶过来。王夫人便令“请姑娘们去”。请了半天,只有

    探春惜春两个来了,迎春身上不耐烦,不吃饭,林黛玉自不消说,平素十顿饭只

    好吃五顿,众人也不着意了。少顷饭至,众人调放了桌子。凤姐儿用手巾裹着一

    把牙箸站在地下,笑道:“老祖宗和姑妈不用让,还听我说就是了。”贾母笑向

    薛姨妈道:“我们就是这样。”薛姨妈笑着应了。于是凤姐放了四双:上面两双

    是贾母薛姨妈,两边是薛宝钗史湘云的。王夫人李宫裁等都站在地下看着放菜。

    凤姐先忙着要干净家伙来,替宝玉拣菜。

    少顷,荷叶汤来,贾母看过了。王夫人回头见玉钏儿在那边,便令玉钏与宝

    玉送去。凤姐道:“他一个人拿不去。”可巧莺儿和喜儿都来了。宝钗知道他们

    已吃了饭,便向莺儿道:“宝兄弟正叫你去打络子,你们两个一同去罢。”莺儿

    答应,同着玉钏儿出来。莺儿道:“这么远,怪热的,怎么端了去?”玉钏笑道:

    “你放心,我自有道理。”说着,便令一个婆子来,将汤饭等物放在一个捧盒里,

    令他端了跟着,他两个却空着手走。一直到了怡红院门内,玉钏儿方接了过来,

    同莺儿进入宝玉房中。袭人,麝月,秋纹三个人正和宝玉顽笑呢,见他两个来了,

    都忙起来,笑道:“你两个怎么来的这么碰巧,一齐来了。”一面说,一面接了

    下来。玉钏便向一张杌子上坐了,莺儿不敢坐下。袭人便忙端了个脚踏来,莺儿

    还不敢坐。宝玉见莺儿来了,却倒十分欢喜,忽见了玉钏儿,便想到他姐姐金钏

    儿身上,又是伤心,又是惭愧,便把莺儿丢下,且和玉钏儿说话。袭人见把莺儿

    不理,恐莺儿没好意思的,又见莺儿不肯坐,便拉了莺儿出来,到那边房里去吃

    茶说话儿去了。

    这里麝月等预备了碗箸来伺候吃饭。宝玉只是不吃,问玉钏儿道:“你母亲

    身子好?”玉钏儿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看宝玉,半日,方说了一个“好”字。宝

    玉便觉没趣,半日,只得又陪笑问道:“谁叫你给我送来的?”玉钏儿道:“不

    过是奶奶太太们!”宝玉见他还是这样哭丧,便知他是为金钏儿的原故,待要虚

    心下气磨转他,又见人多,不好下气的,因而变尽方法,将人都支出去,然后又

    陪笑问长问短。那玉钏儿先虽不悦,只管见宝玉一些性子没有,凭他怎么丧谤,

    他还是温存和气,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脸上方有三分喜色。宝玉便笑求他:

    “好姐姐,你把那汤拿了来我尝尝。”玉钏儿道:“我从不会喂人东西,等他们

    来了再吃。”宝玉笑道:“我不是要你喂我。我因为走不动,你递给我吃了,你

    好赶早儿回去交代了,你好吃饭的。我只管耽误时候,你岂不饿坏了。你要懒待

    动,我少不了忍了疼下去取来。”说着便要下床来,紥挣起来,禁不住嗳哟之声。

    玉钏儿见他这般,忍不住起身说道:“躺下罢!那世里造了来的业,这会子现世

    现报。教我那一个眼睛看的上!”一面说,一面哧的一声又笑了,端过汤来。宝

    玉笑道:“好姐姐,你要生气只管在这里生罢,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气些,

    若还这样,你就又捱骂了。”玉钏儿道:“吃罢,吃罢!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

    我可不信这样话!”说着,催宝玉喝了两口汤。宝玉故意说:“不好吃,不吃了。”

    玉钏儿道:“阿弥陀佛!这还不好吃,什么好吃。”宝玉道:“一点味儿也没有,

    你不信,尝一尝就知道了。”玉钏儿真就赌气尝了一尝。宝玉笑道:“这可好吃

    了。”玉钏儿听说,方解过意来,原是宝玉哄他吃一口,便说道:“你既说不好

    吃,这会子说好吃也不给你吃了。”宝玉只管央求陪笑要吃,玉钏儿又不给他,

    一面又叫人打发吃饭。

    丫头方进来时,忽有人来回话:“傅二爷家的两个嬷嬷来请安,来见二爷。”

    宝玉听说,便知是通判傅试家的嬷嬷来了。那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历年来都赖

    贾家的名势得意,贾政也着实看待,故与别个门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来走动。

    宝玉素习最厌愚男蠢女的,今日却如何又令两个婆子过来?其中原来有个原故:

    只因那宝玉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

    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

    因此连忙命让进来。那傅试原是暴发的,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那傅

    试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目今傅秋

    芳年已二十三岁,尚未许人。争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

    配。那傅试与贾家亲密,也自有一段心事。今日遣来的两个婆子偏生是极无知识

    的,闻得宝玉要见,进来只刚问了好,说了没两句话。那玉钏见生人来,也不和

    宝玉厮闹了,手里端着汤只顾听话。宝玉又只顾和婆子说话,一面吃饭,一面伸

    手去要汤。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将碗碰翻,将汤泼了宝玉

    手上。玉钏儿倒不曾烫着,唬了一跳,忙笑了,“这是怎么说!”慌的丫头们忙

    上来接碗。宝玉自己烫了手倒不觉的,却只管问玉钏儿:“烫了那里了?疼不疼?”

    玉钏儿和众人都笑了。玉钏儿道:“你自己烫了,只管问我。”宝玉听说,方觉

    自己烫了。众人上来连忙收拾。宝玉也不吃饭了,洗手吃茶,又和那两个婆子说

    了两句话。然后两个婆子告辞出去,晴雯等送至桥边方回。

    那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行走,一行谈论。这一个笑道:“怪道有人说他家

    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

    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

    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

    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

    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

    咕哝哝的。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爱惜东西,连个

    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踏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两个人一面说,一面

    走出园来,辞别诸人回去,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袭人见人去了,便携了莺儿过来,问宝玉打什么络子。宝玉笑向莺

    儿道:“才只顾说话,就忘了你。烦你来不为别的,却为替我打几根络子。”莺

    儿道:“装什么的络子?”宝玉见问,便笑道:“不管装什么的,你都每样打几

    个罢。”莺儿拍手笑道:“这还了得!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了。”宝玉笑道:

    “好姐姐,你闲着也没事,都替我打了罢。”袭人笑道:“那里一时都打得完,

    如今先拣要紧的打两个罢。”莺儿道:“什么要紧,不过是扇子,香坠儿,汗巾

    子。”宝玉道:“汗巾子就好。”莺儿道:“汗巾子是什么颜色的?”宝玉道:

    “大红的。”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

    宝玉道:“松花色配什么?”莺儿道:“松花配桃红。”宝玉笑道:“这才娇艳。

    再要雅淡之中带些娇艳。”莺儿道:“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宝玉道:“也罢

    了,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葱绿。”莺儿道:“什么花样呢?”宝玉道:“共

    有几样花样?”莺儿道:“一炷香,朝天凳,像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

    宝玉道:“前儿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样是什么?”莺儿道:“那是攒心梅花。”

    宝玉道:“就是那样好。”一面说,一面叫袭人刚拿了线来,窗外婆子说“姑娘

    们的饭都有了。”宝玉道:“你们吃饭去,快吃了来罢。”袭人笑道:“有客在

    这里,我们怎好去的!”莺儿一面理线,一面笑道:“这话又打那里说起,正经

    快吃了来罢。”袭人等听说方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听呼唤。

    宝玉一面看莺儿打络子,一面说闲话,因问他“十几岁了?”莺儿手里打着,

    一面答话说:“十六岁了。”宝玉道:“你本姓什么?”莺儿道:“姓黄。”宝

    玉笑道:“这个名姓倒对了,果然是个黄莺儿。”莺儿笑道:“我的名字本来是

    两个字,叫作金莺。姑娘嫌拗口,就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宝玉道:“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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