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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去叫人给他预备茶水,我叫醒他就是了。”麝月忙披衣起来道:“咱们叫起他来,

    穿好衣裳,抬过这火箱去,再叫他们进来。老嬷嬷们已经说过,不叫他在这屋里,

    怕过了病气。如今他们见咱们挤在一处,又该唠叨了。”晴雯道:“我也是这么

    说呢。”二人才叫时,宝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

    妥当了,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伏侍宝玉梳洗毕。麝月道:“天又阴阴的,

    只怕有雪,穿那一套毡的罢。”宝玉点头,即时换了衣裳。小丫头便用小茶盘捧

    了一盖碗建莲红枣儿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宝玉

    噙了一块。又嘱咐了晴雯一回,便往贾母处来。

    贾母犹未起来,知道宝玉出门,便开了房门,命宝玉进去。宝玉见贾母身后

    宝琴面向里也睡未醒。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

    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贾母道:“下雪呢么?”宝玉道:“天阴着,

    还没下呢。”贾母便命鸳鸯来:“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罢。”鸳鸯答

    应了,走去果取了一件来。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又不似宝琴所披之

    凫靥裘。只听贾母笑道:“这叫作‘雀金呢’,这是哦啰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

    织的。前儿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罢。”宝玉磕了一个头,

    便披在身上。贾母笑道:“你先给你娘瞧瞧去再去。”宝玉答应了,便出来,只

    见鸳鸯站在地下揉眼睛。因自那日鸳鸯发誓决绝之后,他总不和宝玉讲话。宝玉

    正自日夜不安,此时见他又要回避,宝玉便上来笑道:“好姐姐,你瞧瞧,我穿

    着这个好不好。”鸳鸯一摔手,便进贾母房中来了。宝玉只得到了王夫人房中,

    与王夫人看了,然后又回至园中,与晴雯麝月看过后,至贾母房中回说:“太太

    看了,只说可惜了的,叫我仔细穿,别遭踏了他。”贾母道:“就剩下了这一件,

    你遭踏了也再没了。这会子特给你做这个也是没有的事。”说着又嘱咐他:“不

    许多吃酒,早些回来。”宝玉应了几个“是”。

    老嬷嬷跟至厅上,只见宝玉的奶兄李贵和王荣,张若锦,赵亦华、钱启、周

    瑞六个人,带着茗烟,伴鹤,锄药,扫红四个小厮,背着衣包,抱着坐褥,笼着

    一匹雕鞍彩辔的白马,早已伺候多时了。老嬷嬷又吩咐了他六人些话,六个人忙

    答应了几个“是”,忙捧鞭坠镫。宝玉慢慢的上了马,李贵和王荣笼着嚼环,钱

    启周瑞二人在前引导,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宝玉后身。宝玉在马上笑道:

    “周哥,钱哥,咱们打这角门走罢,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周瑞侧

    身笑道:“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罢了。”宝玉笑道:

    “虽锁着,也要下来的。”钱启李贵等都笑道:“爷说的是。便托懒不下来,倘

    或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不好说爷,也劝两句。有的不是,都派在我们身上,又

    说我们不教爷礼了。”周瑞钱启便一直出角门来。

    正说话时,顶头果见赖大进来。宝玉忙笼住马,意欲下来。赖大忙上来抱住

    腿。宝玉便在镫上站起来,笑携他的手,说了几句话。接着又见一个小厮带着二

    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立住,独那为首的小厮打千

    儿,请了一个安。宝玉不识名姓,只微笑点了点头儿。马已过去,那人方带人去

    了。于是出了角门,门外又有李贵等六人的小厮并几个马夫,早预备下十来匹马

    专候。一出了角门,李贵等都各上了马,前引傍围的一阵烟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

    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劝他道:“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

    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好了。你

    越急越着手。”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

    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唬的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

    “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

    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

    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

    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

    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

    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的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

    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这会子闹

    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

    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他,他背后骂他。今儿务

    必打发他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嬷嬷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

    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他。”晴雯道:“宝

    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

    依我的话,快叫他家的人来领他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

    带了去早清静一日。”

    宋嬷嬷听了,只得出去唤了他母亲来,打点了他的东西,又来见晴雯等,说

    道:“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们教导他,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我们

    留个脸儿。”晴雯道:“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那媳妇冷笑道:

    “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

    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

    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晴雯听说,一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

    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麝月忙道:“嫂子,

    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

    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从小儿

    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

    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

    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

    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

    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

    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

    事,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

    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

    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

    姓,还认不清呢!”说着,便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那媳妇听

    了,无言可对,亦不敢久立,赌气带了坠儿就走。宋妈妈忙道:“怪道你这嫂子

    不知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临去时,也给姑娘们磕个头。没有别的谢礼,

    ──便有谢礼,他们也不希罕,──不过磕个头,尽了心。怎么说走就走?”坠

    儿听了,只得翻身进来,给他两个磕了两个头,又找秋纹等。他们也不睬他。那

    媳妇嗐声叹气,口不敢言,抱恨而去。

    晴雯方才又闪了风,着了气,反觉更不好了,翻腾至掌灯,刚安静了些。只

    见宝玉回来,进门就嗐声跺脚。麝月忙问原故,宝玉道:“今儿老太太喜喜欢

    欢的给了这个褂子,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

    不理论。”一面说,一面脱下来。麝月瞧时,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说:“这必

    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

    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妈妈送出去。说:“赶天亮就有

    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婆子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不但

    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

    麝月道:“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宝玉道:“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

    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去呢。偏头一日烧了,岂不扫兴。”晴雯听了半日,忍不

    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宝玉笑道:

    “这话倒说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又移过灯来,细看了一会。晴雯道:

    “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

    得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

    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宝玉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

    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

    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

    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

    比,笑道:“这虽不很像,若补上,也不很显。”宝玉道:“这就很好,那里又

    找哦啰嘶国的裁缝去。”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

    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

    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

    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在

    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

    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

    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宝玉见他着急,只得胡

    乱睡下,仍睡不着。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

    剔出绒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要了瞧瞧,

    说道:“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

    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要知端的,且

    听下回分解。

    ( 红楼梦  p:///1/1999/  )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话说宝玉见晴雯将雀裘补完,已使的力尽神危,忙命小丫头子来替他捶着,

    彼此捶打了一会歇下。《+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已大亮,且不出门,只叫快传大夫。

    一时王太医来了,诊了脉,疑惑说道:“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反虚微浮缩起

    来,敢是吃多了饮食?不然就是劳了神思。外感却倒清了,这汗后失于调养,非

    同小可。”一面说,一面出去开了药方进来。宝玉看时,已将疏散驱邪诸药减去

    了,倒添了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之剂。宝玉忙命人煎去,一面叹说:

    “这怎么处!倘或有个好歹,都是我的罪孽。”晴雯睡在枕上嗐道:“好太爷!

    你干你的去罢,那里就得痨病了。”宝玉无奈,只得去了。至下半天,说身上不

    好就回来了。晴雯此症虽重,幸亏他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再素习饮食清淡,

    饥饱无伤。这贾宅中的风俗秘法,无论上下,只一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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