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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曹雪芹

    照管,因又特请了宝钗来,托他各处小心:“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

    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凤丫头在外头,他们还有个惧怕,如今他

    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人,你兄弟姊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

    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

    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

    宝钗听说只得答应了。

    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湘云亦因时气所感,亦卧病于蘅芜苑,一天医

    药不断。探春同李纨相住间隔,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往年,来往回话人等亦不便,

    故二人议定:每日早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饭于

    午错方回房。这三间厅原系预备省亲之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故省亲之后也用

    不着了,每日只有婆子们上夜。如今天已和暖,不用十分修饰,只不过略略的铺

    陈了,便可他二人起坐。这厅上也有一匾,题着“辅仁谕德”四字,家下俗呼皆

    只叫“议事厅”儿。如今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

    往回话者,络绎不绝。

    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

    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

    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儿前更懈怠了许多。只三四日后,

    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可

    巧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

    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他二

    人便一日皆在厅上起坐。宝钗便一日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

    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他三人如此一理,

    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而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刚的倒了

    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

    没了。”

    这日王夫人正是往锦乡侯府去赴席,李纨与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门去后,

    回至厅上坐了。刚吃茶时,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

    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

    侍,再不言语。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他二人办事如何:若办得妥当,大家

    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

    来取笑。吴新登的媳妇心中已有主意,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

    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如今他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青年的姑娘,

    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见。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

    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吴新登

    家的听了,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探春道:“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

    得回来。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

    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

    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说: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笑道:“这话胡闹。依我

    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吴新登家

    的笑道:“既这么说,我查旧帐去,此时却记不得。”探春笑道:“你办事办老

    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

    姐还不算利害,也就是算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

    反像我们没主意了。”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众媳妇们都伸舌头。

    这里又回别的事。

    一时,吴家的取了旧帐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

    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

    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

    二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

    们细看看。”吴新登家的去了。

    忽见赵姨娘进来,李纨探春忙让坐。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踩

    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一面说,一面眼泪鼻

    涕哭起来。探春忙道:“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解。谁踩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

    姨娘出气。”赵姨娘道:“姑娘现踩我,我告诉谁!”探春听说,忙站起来,说

    道:“我并不敢。”李纨也站起来劝。赵姨娘道:“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这

    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

    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探春笑道:“原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

    敢犯法违理。”一面便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又说道:“这是

    祖宗手里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

    的,自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什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

    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旧规矩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

    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糊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房子赏了人,我

    有什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什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

    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

    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

    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

    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一面说,一面不禁滚下泪

    来。赵姨娘没了别话答对,便说道:“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

    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探春道:“我怎么忘了?叫我怎么拉扯?这也问

    你们各人,那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李纨在旁

    只管劝说:“姨娘别生气。也怨不得姑娘,他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的出来。”

    探春忙道:“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他们的好

    歹,你们该知道,与我什么相干。”赵姨娘气的问道:“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

    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

    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刻薄,

    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

    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探春

    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

    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

    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

    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

    头来,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谁给谁没脸?

    幸亏我还明白,但凡糊涂不知理的,早急了。”李纨急的只管劝,赵姨娘只管还

    唠叨。

    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赵姨娘听说,方把口止住。

    只见平儿进来,赵姨娘忙陪笑让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

    没得空儿。”李纨见平儿进来,因问他来做什么。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

    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

    娘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泪痕,忙说道:“又好好的添什么,

    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

    你主子真个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的做人情。

    你告诉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怎么添了去。”

    平儿一来时已明白了对半,今听这一番话,越发会意,见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

    往日喜乐之时相待,只一边垂手默侍。

    时值宝钗也从上房中来,探春等忙起身让坐。未及开言,又有一个媳妇进来

    回事。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此时探

    春因盘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鬟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

    个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平儿见待书不在这里,便忙

    上来与探春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将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

    向面盆中盥沐。那媳妇便回道:“回奶奶姑娘,家学里支环爷和兰哥儿的一年公

    费。”平儿先道:“你忙什么!你睁着眼看见姑娘洗脸,你不出去伺候着,先说

    话来。二奶奶跟前你也这么没眼色来着?姑娘虽然恩宽,我去回了二奶奶,只说

    你们眼里都没姑娘,你们都吃了亏,可别怨我。”唬的那个媳妇忙陪笑道:“我

    粗心了。”一面说,一面忙退出去。

    探春一面匀脸,一面向平儿冷笑道:“你迟了一步,还有可笑的:连吴姐姐

    这么个办老了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来混我们。幸亏我们问他,他竟有脸说忘

    了。我说他回你主子事也忘了再找去?我料着你那主子未必有耐性儿等他去找。”

    平儿忙笑道:“他有这一次,管包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姑娘别信他们。那是他

    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姑娘又是个腼腆小姐,固然是托懒来混。”说着,又向

    门外说道:“你们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们再说。”门外的众媳妇都笑道:

    “姑娘,你是个最明白的人,俗语说,‘一人作罪一人当’,我们并不敢欺蔽小

    姐。如今小姐是娇客,若认真惹恼了,死无葬身之地。”平儿冷笑道:“你们明

    白就好了。”又陪笑向探春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那里照看的这些,

    保不住不忽略。俗语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或有该添该减的

    去处二奶奶没行到,姑娘竟一添减,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

    待我们奶奶的情义了。”话未说完,宝钗李纨皆笑道:“好丫头,真怨不得凤丫

    头偏疼他!本来无可添减的事,如今听你一说,倒要找出两件来斟酌斟酌,不辜

    负你这话。”探春笑道:“我一肚子气,没人煞性子,正要拿他奶奶出气去,偏

    他碰了来,说了这些话,叫我也没了主意了。”一面说,一面叫进方才那媳妇来

    问:“环爷和兰哥儿家学里这一年的银子,是做那一项用的?”那媳妇便回说:

    “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位有八两银子的使用。”探春道:“凡爷们的

    使用,都是各屋领了月钱的。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

    二两,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怎么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原来上学去的是为

    这八两银子!从今儿起,把这一项蠲了。平儿,回去告诉你奶奶,我的话,把这

    一条务必免了。”平儿笑道:“早就该免。旧年奶奶原说要免的,因年下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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