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舍人
杨陆顺心里窘迫了一下,重新拉着杨小标的手说:“杨小标,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还请你别介意。带我进屋看看吧?”
杨小标木然地说:“不要去看了,医生说尽量不要进去,免得传染。我去拿把椅子给您坐吧。”说着甩开杨陆顺的手。
杨陆顺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有药气、霉气、湿气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呛得杨陆顺直想咳嗽。屋子被烟火熏得乌漆油黑,堂屋里没有一件齐全的家什,四处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农具、椅子板凳和蔬菜,东头的屋子门紧闭着,里面传出阵阵喘气和咳嗽声,显得阴森恐怖,杨陆顺不禁倒退一步,身后杨小标冷冷地说:“我爷爷就住那间,我住西头的屋。”
杨陆顺回头看了杨小标一眼,男孩瘦黑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闪烁着丝丝嘲讽和悲哀,也许他见多了人们下意识害怕地反映,也许他根本就不指望谁还会真正关心帮助他和那可怜的爷爷。
杨陆顺没有说话,他强压着恶心进了杨小标的房间,里面同样潮湿昏暗,床上乱糟糟地堆放着被子衣服,只有窗户前的桌子还算干净,胡乱的放着课本等学习用品,顺着另一道门走过去,是杨家的灶屋,一只老鼠嗖地从碗柜下窜出,飞快地钻进了柴草堆里。
杨陆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家徒四壁,一贫
如洗,真不知道杨家一老一少是怎么过日子的。他深深地叹息着,缓缓走出了大门,说:“杨小标,你爷爷是不是还需要你来照顾?”
杨小标说:“爷爷病了几年了,因为是传染病,他基本不出自己的屋,我每天要替爷爷做好中午的饭菜才能到学校上课,家里还喂了一头猪,也要打好猪食才行。”
这就难怪杨小标经常上学迟到了,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要操持着一个家,还能坚持读书,已经很难能可贵了。杨陆顺仔细地打量着杨小标,头发枯黄、脸色瘦黑,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褂下凸显着根根肋骨,为了方便挑担子,鞋子也没穿,就赤着脚站着,卷起的裤脚里露出两条皮包着骨头的小腿
杨陆顺突然发现自己鲜亮的衣裳多么的扎眼,锃亮的凤凰自行车与倾斜的茅草屋多么的不和谐,都说老师清贫,可老师们还有间干净的房子住,一日三餐管饱还有闲钱节余,跟杨小标家一比,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
杨陆顺眼睛湿润了,他立即做了个决定,说:“杨小标,你在家歇着,我去去就来!”说完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杨小标默默地看着杨陆顺老师离去,只是咬紧了嘴唇,他不知道杨老师匆匆走了究竟为了什么,虽然他知道杨老师是学校里最关心学生、最帮助学生的老师,可自己毕竟不是他班里的学生,能帮自己到食堂热饭就已经很好了,还能希望些什么呢?以前同学们还来帮他做做家务,但同学的家长坚决不许同学到他家来,怕传染上病,那杨老师也会怕传染的,这些他都能理解,还是爷爷说得好,靠谁也不行,得靠自己!
杨小标心里想着,又去挑着那对死沉的粪桶,慢慢挪进了屋后的菜园,他用粪瓢舀着粪水仔细地浇灌着簇青的蔬菜,猪圈里唯一的猪又在叫唤,得去添瓢猪食,可不能饿瘦了,还有三月就可以出圈换钱的。
杨小标浇完菜地,给圈里的猪添了食,看看天色近午,跑到东屋门前,小声地说:“爷爷,你饿不饿?我给你煮饭了啊。”房间里响起了一阵急剧地咳嗽,好一会才听到他爷爷说:“标子,就到中午了?天气好不好,出太阳了吗?”
杨小标说:“外面是阴天,还刮着风,你就别出来了,我这就煮饭了啊。”他进了灶屋,从米缸里舀出大米到外面淘洗干净,又从堂屋里择了点蔬菜洗干净,便到灶下生起了火,不一会饭就熟了,他把饭盛出来用个大海碗装着,把铁锅清洗干净,等烧红了,立即用块卷成一个饼状的猪肉皮在铁锅里飞快地圈动擦拭着,猪肉皮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在高温下油脂溢出粘到了锅底,杨小标闻着香气扑鼻的油味,不禁欢呼了一声,赶紧把蔬菜倒在锅子里翻炒着,等青菜出了锅,又忙把猪肉皮放到一个小罐里,盖好了盖子,免得被老鼠偷走。接下来乘着灶里的余火,烧了一点开水,把自己的碗筷和爷爷用的碗筷好生消了消毒,他可不想传染上爷爷那要命的咳嗽病,然后把米饭和青菜盛到爷爷的碗里,端到了东屋门外,说:“爷爷,吃饭了,我把碗搁在门口了,快起来吃啊,免得凉了。”等他爷爷答应后,才回到灶屋,大口地吃起自己的那份午餐,他得赶紧吃了去电排沟里钓鱼,运气好的话,就有一、两天鱼可以打牙祭了。
忽然杨小标听到门外有自行车声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他没动,只是把盯着灶屋门,充满了期盼,果然听到了杨老师在外面叫他的名字。
杨陆顺寻进灶屋,看见杨小标已经在吃饭了,歉意地说:“小标,我还是来慢了,你看,我称了两斤好肉,又从家里带来了清油和鸡蛋,就是要给你们爷孙俩做顿好吃的。”说着把手举了举。
杨小标看见草绳上栓着的新鲜猪肉,一股唾液立即涌了出来,说:“杨老师,你是去买肉给我和爷爷吃呀?”
杨陆顺笑着说:“当然了,别傻站着看,帮老师找出砧板和菜刀来,我亲自掌勺!”
杨小标到底是孩子,压抑不住心里的高兴,欢呼着跑到东屋门口,喊道:“爷爷,别着急吃饭,杨老师称了新鲜肉,我们有肉吃了,还有鸡蛋吃。我这就到灶屋帮忙去了,你就等这吃肉吧!”喊完又小跑去了灶屋,兴高采烈地打起下手来。
不一会儿就做了一碗红烧肉、一碗青辣炒鸡蛋,那油香肉香,使杨小标不知道暗暗吞了多少口唾液!
两人把菜匀出一碗,送到东屋门口,杨小标冲里喊:“爷爷,你闻到肉香了吧,是杨老师炒的红烧肉,就放在门口了,你快出来吃啊!”说完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可眼里分明包含着巨大的喜悦之情。
杨陆顺知道孩子苦得久了,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上肉,是高兴地哭,就拉着杨小标去了灶屋,两人一起吃起饭来。
吃完饭,两人还在收拾,就听外面有个苍老地声音说:“杨老师,真是麻烦你了,谢谢你啊。”
杨小标急了:“爷爷,外面风大,你快回屋里呀,别把病加重了。”
杨陆顺忙走到堂屋,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白发老人坐在晒谷坪里,走出去就笑着说:“杨大叔,你身子不好就进屋说话吧?”
那老人慌忙指着东北向说:“杨老师,你去那边,那是上风头,就不怕被传染了。”说着又极为诚恳地站起来,颤微微地冲杨陆顺打了个拱,说:“杨老师,你真的是好人啊,我得了这么烈性的病你还到我屋里来吃饭!”
杨小标很着急,说:“爷爷,你就进屋里去,隔着门也能说话的呀,医生说的你不能吹风!”
杨陆顺也说:“杨大叔,小标说的对,你老就进屋吧,身体要紧。”
老人固执地说:“杨老师,你就让我在外面跟你说话吧,你这样照顾标子,我真的非常感激,来了贵客,我又怎么能隔着门陪你说话呢?那不是太不通人情世故了,我真的做不出,标子,给你杨老师搬椅子来坐!”
杨小标只得进屋搬了把椅子出来请杨陆顺坐,杨陆顺坐下来,微笑着说:“杨大叔,听小标说你老得的是肺结核?”
老人点点头说:“是的,是得了肺结核。快三年了,搭帮政府医院不要钱给我治疗,才苟延残喘到现在。”
杨陆顺说:“那你老怎么不住院治疗呢?那样会尽快好起来的。”
老人说:“不是我不想住院,原来也住了两月院的,可我实在不放心标子一个人,再说吃药不要钱,医生说在家吃药一样有效,就没住院了。标子在学校还听话吧?我得了这个鬼病,咳得我走路的气力也没了,唉!”
杨陆顺说:“杨小标在学校很听话,学习也很认真,你老放心,我也会加紧督促,保证不让你老操心。”
老人泪眼模糊地说:“感谢学校,感谢杨老师啊。学校看我们家可怜,免了学费,还不时送笔、送本子给标子,队里还有救济,这真是搭帮社会主义好、**好,要是在旧社会,只怕我这老不死的早就骨头打鼓了,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咯,我家标子是个可怜娃,才出生就死了娘,77年,标子9岁时,他爹一脚踩了根锈钉子,得破伤风死了,就成了无父无母的人。标子奶奶也是死得早,我就一个崽,也没得亲戚,只有跟标子相依为命了。我其实早就想死了的,一咳起来我就想死,可我舍不得我这苦命的孙哪!杨老师,你说说,标子今年才15岁,我死了他怎么办喽?”说到伤心处,老泪纵横,凄凉无比,杨小标也呜呜地哭起来。
杨陆顺劝慰道:“杨大叔,你不是说了吗,现在是新社会,那您还担心什么呢?小标的身世这么可怜,我身为他的老师,照顾他帮助他是理所应该的,何况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您老肯定会治好病痛的。”
老人撩起衣角擦着眼睛,说:“杨老师,我自己晓得自己的命还有好长,我原来一直当伙头师傅,几十年烟熏油呛,肺里早就有了毛病,何况又得了个肺结核,诊肯定是诊不好了的,就是标子太小了,我死都会不瞑目了。”
杨陆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慷慨地说:“杨大叔,我是标子的老师,我也姓杨,本来就是一家人,我很喜欢标子这个勤快懂事的孩子,我跟您做保证,如果您真的走了,我会照顾标子长大成人的!”
老人怔怔地看着杨陆顺,说:“杨老师,我人老耳背,我没听错吧?我死后,你会照顾标子成人?”
杨陆顺微笑着说:“大叔,我爹跟您年纪差不多,您也是我的老辈,我怎么会骗您呢?您老只管安心养病,说不定还能抱上曾孙子哩!”
老人扑通跪在了地上,使劲地磕头说:“标子,快跟恩人磕头喽,我杨天宝给恩人磕头了,感谢恩人照顾好我杨家的独苗,我生前无已为报,只唯愿死后保佑恩人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大富大贵、长命百岁!”杨小标也很懂事地跪着给杨陆顺磕头。
杨陆顺大惊,慌忙抢上几步把老人从地上拉起来,又转身把额头已经磕肿了的杨小标抱起,激动地说:“大叔,您这么做什么呢?莫说我是个教师,只要是个有良心的人,都会照顾标子的,您行这么大的礼,我怕是受不起哩!”
老人喃喃地说:“这下标子有靠了,标子有靠了,那我也会死得闭眼了,只是连累了杨老师,我于心不安啦!我不投胎做人,我要保佑恩人一世!”
杨小标看见杨老师竟然身手扶起了爷爷,就知道杨老师不会嫌弃他们爷孙,爷爷得病三年了,人们莫说接触到爷爷,就连说话都隔老远,生怕染上肺结核。
此后,杨陆顺便送钱送物地照料着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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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一件突然其来的事件,严重地打击了杨陆顺工作热忱,也让他内疚了很久。《+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
杨陆顺正在上课,一个农村妇女怒气冲冲地拉着一个女学生闯进了教室,指着杨陆顺说:“你就是杨老师吧?你是怎么教学生的,你看把我家曹红弄成什么样子?”
教室里瞬间寂静下来,杨陆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慌忙把曹红母女请去了教师办公室,问:“这位大嫂,你请坐下说话,曹红同学在学校表现一直都很好,还是学习委员,各方面都很好啊!”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教师在,都纷纷围拢想弄个究竟。
曹红妈一把拖过默默哭泣的曹红,尖声说:“我说杨老师,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看看你的学生都成啥样了!”
杨陆顺惊疑定,仔细打量曹红一会仍旧看不出端倪,说:“吴大嫂,我看曹红同学很正常呀,没什么问题呀?”又问旁边围观的教师们:“大家也看看,曹红同学怎么了?”
大家也是一头雾水,都说看不出什么问题,杨陆顺又焦急地问曹红:“曹红,你告诉杨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一事,你做了什么让你娘生气了?”
曹红本就哭得戚戚切切,被老师一盘问,哭得越发大声,抽噎不断,哪里还说得出一句整话?
吴桂兰伸手在曹红手臂上死拧了一把,扭曲着脸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家伙,你老师在问你呢,快说撒,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快说!不说我打死你!你个臭不要脸的,败坏门声,丢你曹家祖宗八代的脸呢!”拧了把还不解气,又死劲掐了几把,曹红哭得更厉害了。吵闹声也惊动了楼上楼下的老师,又进来了几个人,马银满也来了。
杨陆顺听吴桂兰骂得难听,下手极恨,忙把曹红拉到身边护着,耐心地劝说:“吴大嫂,曹红还是个孩子,做错什么事你只管说,慢慢教育,不要骂得这么难听,毕竟是你自己生养的嘛,孩子也有十几岁了,他们也有自尊心的。再说现在正是上课时间,也不要影响了学校的正常秩序,有话我们都好好说、慢慢说,你看要得不?”
吴桂兰一下就发炸了,跳起来吼道:“屋里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你叫老娘怎么不急,她有自尊心会做出这样的龌龊事来?我骂她是客气的,要退回去几十年,还要沉她的潭!我今天来主要是找那坏事的主,这臭猪婆硬是不说,我把她带到学校里来,你们老师也要逼着她说!”
老师们听她这么一说,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作风问题上了,要知道旧社会把女人沉潭,主要的事就是偷人养汉了。但大家又不相信,那曹红才仅仅十三、四岁,怎么可能做得出呢?
杨陆顺一听就傻了眼,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好学生会做这样的事,他认定不会有这样的事,但听她娘说得那么肯定,又不得不信,这关系到一个女子一世的名声,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娘也不会如此羞恼,把家丑都宣扬出来,他想被蛇咬了口一样松开扶着曹红肩膀的手,颤声问:“曹红,你最听杨老师的话,你告诉我,你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曹红一把蹲在地上,那头深深地埋在胸下拼命摇着,颤栗着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我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马银满站出来,说:“这位家长,你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说清楚我们也好做调查!”
吴桂兰把曹红拉得站一来,伸手撩起了曹红的外衣和毛线衣,指着那略微凸出的小腹,说:“哎呀,我的好老师们勒,你们看看喽,我们乡里人好不容易凑点学费供娃娃读书,是想他们学点好的,学会好点做人啦,哪晓得越学越坏,才十四岁就被别个把肚子搞大了,叫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不生气喽,你们都把眼睛睁大点看喽,娃娃都显怀了,这么单瘦的女子,只怕怀上了三个月了!我说这妹子这几个月看着看着瘦下去,脸上又冒血色,还以为是读书用功狠了,哪晓得是到
外面浪去了,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喽?!你们学校尽出鬼,要她搞什么补习小组,天天晚上在外面野,我们当农民的只晓得听老师的,还说是什么大学生,搞得我闺女肚子都大了,你们学校要负责,要找出那个搞我闺女的坏种来,老娘要阉了他,巴才出毛就搞别个屋里的妹子,会有报应的勒!我的天啦,我前世做了什么孽喽。出了个报应勒!”说着便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嚎啕起来,觉得还不够气势,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拍脚踢发起颠来。
杨陆顺如遭雷击,脑子里混沌一片,没想到是因为他提出的学习小组造成的,他没想到会出这样难堪的事情来。他只想让学生们把成绩提高,多学点文化知识而已!
几个年纪较大的女教师便围着曹红问东闻西,那许老师还把手伸到曹红裤子里去摸,大惊小怪地说:“啊也,肚子确实好大,还硬硬的,是象怀孕了呢!”
还有个女老师居然还去捏曹红的胸部,很有经验地说:“是象怀起了,她那nǎ子都起了泡,只有驮肚婆的nǎ子才起泡!”
被围着的小曹红就象在市集被拍卖的奴隶一样,任人评头论足,任人肆意摸捏,小女孩本就羞愧难当,又被曾经老师们这么随便摆弄,本就身体虚弱,一口气喘不上来,翻着白眼就昏厥过去了。
众教师顿时慌了手脚,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顺气,折腾了好一会才使曹红舒醒,那吴桂兰更是尖声嚎啕,上课的学生也纷纷出来看热闹,把个办公室挤了个水泄不通。
赵翠娥因为没课,一听到办公室有吵闹声,也抱着囡囡来了,眼见得情况不妙,忙大声对马银满说:“马校长,不能再让学生家长吵闹了,干脆把这女孩子送到公社卫生院去仔细检查,看是不是真怀孕了,光凭嘴说不可信哩!”
马银满这才醒悟,先吩咐各班班主任把学生稳住,不要再出什么差错,再召集人手,亲自把曹红送去了卫生院,临出门前还狠狠地瞪了如同傻子一般的杨陆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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