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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曲波

    “多长时间了?”少剑波急问。

    “和你们脚前脚后,不差两袋烟。”

    刘勋苍把拳头一握,“骑马追吧!”

    少剑波没言语,眉头一皱,走出门来,此时天已微明,地上的两趟脚印,顿时使少剑波脸上浮出微笑,嘴里嘟噜了一句:“这个笨蛋……”

    这两趟脚印,不在一个方向,一朝正南,一朝西北,翻过一个小山丘,进入密密的灌木丛。后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扭打拖拉的痕迹。

    “快点吧!二○三,追上去吧!”刘勋苍和几个战士更显得急躁。

    少剑波没理睬,望着正西那溜扭打的脚印道:

    “白茹!小高!这里有人命,快去看一下。”

    “我也去!”刘勋苍跟在白茹和高波的后面,向西北的小山包奔去。

    少剑波瞅着正南那个脚印,向杨子荣微笑道:

    “这个笨蛋,给咱们留下了蹄子,我们这位雪朋友真够帮忙的。”

    “够朋友!”杨子荣咧嘴笑道。

    “现在只有你去我最放心,杨子荣同志。”剑波以深思的眼光看着杨子荣,“为了利用这个笨蛋,多向匪巢领咱们一程,所以还不要马上捉住他。但是有一条原则,不能弄丢了,所以你要根据气候,根据情况,具体决定。”说着他和杨子荣仰头看着暂时还没有落雪的低压的云层。

    “是!二○三首长,我明白了您的意思。可以走了吗?”

    “你的助手是孙达得,他的腿长,又熟识林间气候。”

    杨子荣、孙达得披好伪装服,踏着匪徒留下的脚印,向着茫茫的雪原追踪而去。

    白茹等三人,撵着西北脚印,翻过了山丘,在没膝深的大雪里,不时地摔着跟头。在一片浓密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具女尸。她一只腿长伸,一只腿扁蜷着,一只手盖在胸部,紧紧揪着棉袍,另一只手紧抓着粘满雪粉的头发。脸向一边侧着,半边埋在雪里。一只被血染成黑紫色的手套,扔在尸体的一边。

    白茹急步跑上去,探了一下那尸体的脉搏,“还有救!快!

    先抬回去!”

    刘勋苍把大肚匣子往身后一插,一只胳臂端着女尸的脖子,另一只胳臂端着她的腿弯,像抱一个沉睡了的小孩一样,抱回老夫妇的茅屋。

    高波取回了那只染满了血的手套,这手套和小分队每个战士戴的军用手套一模一样,都是人民解放军的军用手套。

    尸体放在炕上,老夫妇被吓呆了,把脸避向灰黑的墙角,不敢看。

    白茹熟练地注射了强心剂,洗涤并包扎着伤口,发现三处刀伤,前胸一刀,喉咙旁一刀,后身脊梁上一刀。“幸亏这个凶手的刀短,还没伤到致命的深度。”她一面嘟噜,一面又实行轻缓的人工呼吸。再向她口里灌了一点盐水。在白茹熟练的急救后,那尸体恢复了微弱的呼吸,并发出一丝几乎听不见的哼吁声。

    “不要紧了!”白茹扭回头向剑波微笑了一下。“胸前胸后的刀伤都没到致命的深度,喉咙这一刀刺偏了!”

    救活了这么一个不明身分的女人,大家都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茅屋的紧张空气,顿时松缓下来。

    少剑波命令倒干粮袋煮饭,并用老夫妇的草垛,搭了个临时草篷,铺着茅草。战士们拥挤地躺在铺上,进入疲劳后的酣睡中。

    根据老夫妇对气候丰富的经验判断,傍晚将有大雪来临,少剑波确定继续前进,把白茹和高波留在这里,临走他叮嘱道:

    “这个女人会和匪徒有关系,要向她弄明白,他们争夺的是什么东西?他们是去找谁?定河师傅是个什么人物?那凶手和她自己又是什么身分?弄明白了我在三天后来接你们。”

    杨子荣和孙达得追了大半天,登上一个高而陡的山峰,眼前呈现出两山相夹的一条曲曲弯弯看不到尽头的河道。这就是牡丹江激流的一段,它现在没有一点奔腾的激流声,变成一条长无尽头的大冰川,活像一条冬眠的巨大白龙,静卧着一动也不动。他俩的眼睛顺着脚底下匪徒留下的脚印望向远方。

    “看到了!”孙达得惊喜地向远方一指,“在那里!你看!

    你看!”

    在他俩视线的交着点上,一个黑点,在茫茫的牡丹江流平静的卧龙背上爬动。杨子荣的望远镜立即对准了那个黑点,距离马上缩短了十六倍,像把大地挤短了一样,把被追者拉到自己的跟前。看得清清楚楚,那人走得急急忙忙,十分惊恐,腰老向前弓着,不时地回头张望,但脚下还是狂奔,像一只惊了枪的狐狸。显然大雪绊着他的两条笨腿,和他那急急求生的焦躁心情在苦苦作对。

    杨子荣两人飞奔下出,进入江流的大冰川,和匪徒一前两后,急急追赶,黑点愈来愈大。

    突然一阵晚风贴着雪地卷来,翻起一股雪幕,黑点不见了。孙达得揉了揉疲倦的被雪迷了的眼睛,仰面一看,西北天浓浓的乌云,在吞蚀着头上灰褐色淡云的天空,天更加昏暗了。他脸上顿时浮上讨厌而急躁的神色,向杨子荣道:“暴风雪又要来了!”

    “快追上去!”杨子荣皱了一下眉头果断地说,“是时候了!

    再过一会儿,天黑了,雪来了,会被狗养的走脱……”

    说着,两人精神一振作,责任心驱走了疲劳,顺着匪徒的踪迹,进入雪幕,紧紧追逐着这个身分不明的凶手,和诬蔑**的罪人。

    牡丹江和二道河子的交汇点,座落着一幢深山古刹——神河庙。透过这稀薄的雪幕,已模糊可见它那孤独的远影。

    经过这一阵的急追,离那个人大约只有一公里的距离了。

    他俩愉快地对笑了一下,想着:

    “他再休想跑出手,再大的风雪也救不了他。”

    那人的急躁是在狂增着,看得出来,他每向后望一次,就更加焦急地拚命往前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直奔神河庙。

    杨子荣笑了笑:“笨蛋傻瓜,庙里的泥胎救不了你的狗命。”

    天色更暗,大雪来临,杨子荣咬了咬下嘴唇,向孙达得道:“是捕捉的时候了!加快!”两个人跨开大步,向匪徒急追。眼看快到庙了,匪徒更慌更急,从他的惊慌的动作中,杨子荣断定了庙里不会有什么大股匪徒,便决定闯进去。两人抽出大肚匣子,登上山坡石径。

    一进山门,庙里像死一般寂静,院中满是古松怪柏,常绿叶上挂满了雪朵,好似腊月的梅花。院中空无一人,庭院刚才扫出一条通道,因而那人的脚印被扫没了。雪声嚓嚓,松涛飒飒,在这凄凉的境域中,两人更加警惕地翘开大机头,向大殿院搜索。

    一到大殿院,眼前是一座三清大殿,殿内传出了哼哼像牙痛似的念经声,和均匀的木鱼声。两人向经声走去,向殿里一望,只见高大的三清像前,跪着两个道人,一老一少,守着经桌,面对经卷,老道手捻数珠,小道手敲木鱼。另外中间还跪着一个女人,面里背外,看不清面孔。两个道人嘟嘟哝哝,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神清气稳地念个不停,对走进来的人连望也不望一眼。

    那个女人回头偷看了杨子荣一眼,杨子荣发现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包得头脚不露的小孩,当她和杨子荣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她便蓦地扭回头去,拍着怀里的孩子,发出哼哼的祈祷声:“小连生回来吧!妈妈等着你!小连生回来吧!妈妈……”

    杨子荣向孙达得把嘴一噘,又比了个指挥手势,两人便向后殿搜去。这后殿院也是打扫得干净,通道上一点没有人走过的脚迹。正殿是一座地藏王菩萨殿,左边是赏善司,右边是罚恶司,庙里塑像,有牛头马面、小鬼判官、黑白无常,龇牙咧嘴,阴森森的,十分吓人。

    各处搜遍,没找到那个匪徒的踪影,墙头上也没有跳出去的痕迹。他俩回到三清殿,杨子荣命令孙达得巡视警戒,自己走近老道的身旁,老道、小道一点也没有在意,一直在嘟嘟哝哝地念着经。

    “道长!”杨子荣努力抑制着急躁,用十分温和的语气说道,“劳驾,我们问一件事,有一个……”

    “善哉善哉!”那老道双手一擎数珠,向杨子荣斜瞅了一眼。“别遭罪,冲乱了经文!”

    说着,又闭目阖眼地念下去。

    那女人低拉着头,乱发笼住整个的面孔,哼哼呀呀不住地祈祷。

    杨子荣刚一开口再问,老道已十分不耐烦地斥责道:“何方施主,不尊道规,随便冲乱经文,道祖大慈大悲!善哉!善哉!”说着五体投地磕了一个头,又念下去。

    孙达得的眼中,看到这种情景,心头冒火,高喊一声:

    “我们有任务,别装蒜。”

    杨子荣赶急挥手阻止孙达得的粗鲁。

    老道把白眼珠向孙达得翻了两翻,理也没理,继续念他的经。

    杨子荣把手一挥,两人走出殿院。

    “妈的,这个老狐狸,真气死人。”孙达得边走边说。

    “不能来硬的,老孙!我在这先监视,你快去接二○三,天快黑了,雪也大了,怕他们一时找不到这里。”

    孙达得抬起长腿,向原路奔回去。

    杨子荣披着越来越大的落雪,小心地监视着庙的四周。

    天色渐暗,庙里仍传出木鱼梆梆和喃喃念经的声音,陪着这心急如火的侦察英雄。

    天昏了,庙里咚咚咚三声暮鼓,当当当三声晚钟,结束了老道的经声。

    孤庙寂寂,山谷空空。人民的侦察兵,像一只雄鹰,监视着这深山的古刹

    ( 林海雪原  p:///1/1952/  )




第一一回 老道失算
    老道的修善堂里,摆设得那样阔绰,条山、对联、供桌、香案、太师椅、对八仙、木鱼、钟磬、笙管、笛箫,都安置得十分得体。《+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屋里烛光辉映,香烟缭绕,一派仙风道俗,看来十分雅致。

    少剑波温和地向老道宣传了我党的宗教政策,并对杨子荣、孙达得两人为执行战斗任务的急躁做法,表示道歉。

    “我们这两位同志,为了捕捉杀人凶犯,进庙来时粗鲁了些,特向您道歉。不过我们的同志,出身工农,素不悉道门经坛规则,俗话说,‘不知者不怪’,这一点还请道长原谅。”

    老道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满脸不悦地瞅着门外纷纷的落雪,拉着长腔道:

    “正身修心,是道门的成规;克己服理,是道门的品德;普渡众生,是道门的义务;不伤生灵,是道门的戒律。”

    他这几句冷冷的自表经,是向小分队来表白他是一个大善人,接着他慢慢转动一下他那胖得差不多和头一样粗的肥脖子,指着刚才在三清殿上抱孩子跪经的那个城不城、乡不乡、商不商、农不农的女人道:

    “这位善女,三十二岁的初生子,被妖魔伏身,摄去了他的魂灵,许下三天大经,从六十里外,冰天雪地,赶来跪经,哼!”老道的脸上有些气愤,“今天是头一天,就碰上贵军的那两位,将经文冲得大乱,这真是天大的不幸。”

    那个女人脸上,顿时露出一阵急躁的表情,哭丧着脸,“师傅,我这孩子的魂灵,是收不回来了吧?”

    老道不答,只是连声自语:“造孽!造孽……”

    少剑波又再三道歉,并安慰那个女的道:“我们队里有位医生,等她来了,给您的小孩看一看。”

    老道和女人听了这句话,突然显出一阵惊恐的神色,眼里射出一种担心而畏惧的神情,盯着少剑波。他俩的这个表情却引起了少剑波的注意,少剑波用眼角瞟了一下那女人怀中一动不动的孩子,又瞅了一眼老道,复又满脸赔笑地安慰着那女人,一再表示医生来了,定给她孩子看病。可是少剑波越说给孩子看病,那女人就越加惊恐不安,把个孩子越抱越紧,两只胳臂就像痉挛一样,往怀里硬抽。

    老道这时却恢复了平静,向着那女人一笑,“太太!求道不求医,求医不求道,医者治病靠药力,道者治病靠神力,医道两门,水火不相容。你是求医呢,还是求道呢?你是信药呢,还是信神呢?太太!由你自择。”

    “我向来信神不信医,”那女人好像轻松了些,“我孩子的病已经请过三个医生也没治好,医生只能治个头痛脑热疮疥癍疖的,孩子失了魂,他怎么能治得!师傅,我还是求你老人家,修修好,给孩子收魂吧!”

    少剑波细细地琢磨了他俩的这段的表情和对话,心想:

    “这是老道反对科学呢,还是那女人因迷信而不相信科学呢?

    或者这里面还另外有文章?”可是这些问题少剑波目前一时还不能得出结论,于是他转了话头,很客气地向女人和老道说:

    “您既然愿求道,不愿求医,那么孩子的病还请这位道长给治吧,我们不勉强。现在我们还是谈谈那个我们追查的人吧。”

    老道装做没听见一样,望着门外的落雪,用左脚的脚尖不住的拍打着地板。

    “道长,”少剑波把声音放高了一些,“我们所追查的那个人,确实是进庙来了。”

    老道十分肯定地答道:

    “庙内除我师徒二人,和这位太太以外,再无别人。今天我们诵经终日,根本没有见到什么人进来。善地不进凶人,我这庙里从来就没有过这等事。”

    “我们眼看着他进来的,”杨子荣很温和地向老道证实着,“也许他穿庙而过。”

    老道冷笑一声不语。

    “没出去,”孙达得急躁起来,“四下一点走出去的踪迹也没有,还是藏在庙里。”

    “那你们搜好啦,为什么平白无故污损贫道的清名?”

    “我们绝不是这个意思,”少剑波对着这个打反攻的老道解释,“那个人与您无关,我们人民解放军的职责,是保护人民,消灭杀人抢掠的匪徒。我们追踪到这里,所以要向您询问,是请您帮忙。”

    老道洋洋不睬的,离开了太师椅子,撩一撩道袍,轻迈方步,手捻着漆黑发亮的数珠,拉长嗓音道:

    “贫道是脱离红尘之人,凡世之事,概不过问。且道者,以善为本,喜人间之亲善,恶人间之刀枪,爱护生灵,普渡众生,才能成其正果。”

    “是的,”少剑波道,“你既然知道这些,就应当帮助我们剿除那些屠害生灵的罪魁祸首,杀人抢掠的匪徒,我们追踪的这个人,正是一个今天早上刚杀过人的凶犯。”

    老道一听,他的眼睛翻了两翻,可是马上又平静下来,哼了一声,点了几下头,冷笑道: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他杀没杀人我没有看见。贫道未亲眼过目,素不听信人言。”

    少剑波本想拿出那只血手套,可是思想上又立即转了一弯,心想:“这件杀人案现在还是个谜,这个老道的言语神态又十分可疑,如果拿出来,他一看是人民解放军的军用手套,叫他抓住了口实,让他反咬一口,那就更加麻烦了。”因此他确定向这个老道斗一斗智,不能争取他,也要利用他。少剑波站起身来,表现出一副严正的表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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