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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曲波

    座山雕和七个金刚一阵狞笑。“蝴蝶迷给你个什么官?为什么又到我这来?嗯?”

    杨子荣已知道自己的话占了上风,内心正盘算着为加速这个栾匪毁灭来下一招。可是这个栾匪,神情上一秒一秒的起了变化,他由惊怕,到镇静,由镇静,又到轻松,由轻松,又表现出了莫大希望的神色。他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杨子荣。

    杨子荣看着自己的对手的变化,内心在随着猜测,“这个狡猾的匪徒是想承认我是胡彪,来个将计就计借梯子下楼呢,还是要揭露我的身分以讨座山雕的欢心呢?”在这两可之间,杨子荣突然觉悟到自己前一种想法的错误和危险,他清醒到在残酷的敌我斗争中不会有什么前者,必须是后者。即便是前者,自己也不能给匪徒当梯子,必须致他一死,才是安全,才是胜利。

    果不出杨子荣的判断,这个凶恶的匪徒,眼光又凶又冷地盯着杨子荣冷冷地一笑,“好一个胡彪!你——你——你不是……”

    “什么我的不是,”杨子荣在这要紧关头摸了一下腰里的二十响,发出一句森严的怒吼,把话岔到题外,“我胡彪向来对朋友讲义气,不含糊,不是你姓栾的,当初在梨树沟你三舅家,我劝你投奔三爷,你却硬要拉我去投蝴蝶迷,这还能怨我胡彪不义气?如今怎么样?”杨子荣的语气略放缓和了一些,但含有浓厚的压制力,“他们对你好吗?今天来这儿有何公干哪?”

    七个金刚一起大笑,“是啊!那个王八蛋不够朋友,不是你自己找了去的?怎么又到这里来?有何公干哪?”

    杨子荣的岔题显然在匪首当中起了作用,可是栾匪却要辩清他的主题。瞧七个金刚一摆手,倒露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气,“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别扯淡,今天是我们三爷的六十大寿,”杨子荣厉声吓道,“没工夫和你辩是非。”

    “是呀,你的废话少说,”座山雕哼了哼鹰嘴鼻子,“现在我只问你,你从哪里来?来我这干什么?”

    栾匪在座山雕的怒目下,低下了头,咽了一口冤气,身上显然哆嗦起来,可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干哑哑的嗓子挤出了一句:“我从……蝴蝶迷那里来……”

    杨子荣一听他的对手说了假话,不敢说出他的被俘,心中的底更大了,确定了迅速进攻,大岔话题。别让这个恶匪喘息过来,也别让座山雕这个老匪回味。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么栾大哥,你从蝴蝶迷那里来干什么呢?莫非是来拿你的‘先遣图’吗?嗯?”杨子荣哈哈地冷笑起来。

    这一句话,压的栾匪大惊失色,摸不着头绪,他到现在还以为他的“先遣图”

    还在他老婆那里,可是共军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呢?他不由得两手一张,眼一僵。

    “怎么?伤动你的宝贝啦?”杨子荣一边笑,一边从容地抽着小烟袋,“这没法子,这叫着前世有缘,各保其主呀!”

    这个匪徒愣了有三分钟,突然来了个大进攻,他完全突破了正进行的话题,像条疯狗一样吼道:

    “三爷,你中了共军的奸计了!”

    “什么?”座山雕忽地站起来瞧着栾匪惊问。

    “他……他……”栾匪手指着杨子荣,“他不是胡彪,他是一个共军。”

    “啊!”座山雕和七个金刚,一起惊愕地瞅着杨子荣,眼光是那样凶恶可畏。

    这一刹那间,杨子荣脑子和心脏轰的一阵,像爆炸一样。

    他早就提防的问题可怕的焦点,竟在此刻,在节节顺利的此刻突然爆发,真难住了,威虎厅的空气紧张得像要爆炸一样,“是开枪呢,还是继续舌战?”他马上选择了后者,因为这还没到万不得已的境地。

    于是他噗哧一笑,磕了磕吸尽了的烟灰,更加从容和镇静,慢吞吞地、笑嘻嘻地吐了一口痰,把嘴一抹说道:

    “只有疯狗,才咬自家的人,这叫作六亲不认。栾大哥,我看你像条被挤在夹道里的疯狗,翻身咬人,咬到咱多年的老朋友身上啦。我知道你的‘先遣图’,无价宝,被我拿来,你一定恨我,所以就诬我是共军,真够狠毒的。你说我是共军,我就是共军吧!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共军呢?嗯?!你说说我这个共军的来历吧?”说着他朝旁边椅上一坐,掏出他的小烟袋,又抽起烟来。

    座山雕等被杨子荣那派从容镇静的神态,和毫无紧张的言语,减轻了对杨子荣的惊疑,转过头来对栾匪质问道:

    “姓栾的,你怎么知道他是共军?你怎么又和他这共军相识的?”

    “他……他……”栾匪又不敢说底细,但又非说不可,吞吞吐吐地,“他在九龙汇,捉……捉……过我。”

    “哟!”杨子荣表示出一副特别惊奇的神情,“那么说,你被共军捕过吗?”杨子荣立起身来,更凶地逼近栾匪,“那么说,你此番究竟从哪里来的?共军怎么把你又放了?或者共军怎么把你派来的?”

    他回头严肃地对着座山雕道:“三爷,咱们威虎山可是严严实实呀!所以共军他才打不进来,现在他被共军捉去过,他知道咱们威虎山的底细,今番来了,必有鬼!”

    “没有!没有!”栾匪有点慌了,“三爷听我说!……”

    “不管你有没有,”杨子荣装出怒火冲天的样子,“现在遍山大雪,你的脚印,已经留给了共军,我胡彪守山要紧。”说着他高声叫道:

    “八连长!”

    “有!”威虎厅套间跳出一个匪连长,带一块黄布值日袖标,跑到杨子荣跟前。

    杨子荣向那个八连长命令道:“这混蛋,踏破了山门,今天晚上可能引来共军,快派五个游动哨,顺他来的脚印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撤回。”

    “是!”匪连长转身跑出去。

    杨子荣的这一招安排,引起了座山雕极大的欢心,所有的疑惑已被驱逐得干干净净。他离开了座位,大背手,逼近栾匪,格格一笑,“你这条疯狗,你成心和我作对,先前你拉老九投蝴蝶迷,如今你又来施离间计,好小子!你还想把共军引来,我岂能容你。”

    栾匪被吓得倒退了两步,扑倒跪在地上,声声哀告:“三爷,他不是胡彪,他是共军!”

    杨子荣心想时机成熟了,只要座山雕再一笑,愈急愈好,再不能纠缠,他确定拿拿架子,于是袖子一甩,手枪一摘,严肃地对着座山雕道:

    “三爷,我胡彪向来不吃小人的气,我也是为把‘先遣图’献给您而得罪了这条疯狗,这样吧,今天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三爷要是容他,快把我赶下山去,叫这个无义的小子吃独的吧!我走!我走!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他袖子一甩就要走。

    这时门外急着要吃百鸡宴的群匪徒,正等得不耐烦,一看杨子荣要走,乱吵吵地喊道:

    “胡团副不能走……九爷不能走……”吵声马上转到对栾匪的叫骂,“那个小子,是条癞疯狗,砸碎他的骨头,尿泡的……”

    座山雕一看这个情景,伸手拉住杨子荣,“老九!你怎么耍开了孩子气,你怎么和条疯狗耍性子?三爷不会亏你。”说着回头对他脚下的那个栾匪格格又一笑,狠狠地像踢狗一样地踢了一脚,“滚起来!”他笑嘻嘻地又回到他的座位。

    杨子荣看了座山雕的第二笑,心里轻松多了,因为座山雕有个派头,三笑就要杀人,匪徒中流传着一句话:“不怕座山雕暴,就怕座山雕笑。”

    座山雕回到座位,咧着嘴瞧着栾匪戏耍地问道:

    “你来投我,拿的什么作进见礼?嗯?”

    栾匪点头弯腰地装出一副可怜相,“丧家犬,一无所有,来日我下山拿来‘先遣图’作为……”

    “说得真轻快,”座山雕一歪鼻子,“你的‘先遣图’在哪里?”

    “在我老婆的地窖里。”

    杨子荣噗哧笑了,“活见鬼,又来花言巧语地骗人,骗到三爷头上了。”

    座山雕格格又一笑,顺手从桌下拿出一个小铁匣,从里面掏出几张纸,朝着栾匪摇了两摇,“哼……哼……它早来了!

    我崔某用不着你雨过送伞,你这空头人情还是去孝敬你的姑奶奶吧。”

    栾匪一看座山雕拿的正是他的“先遣图”,惊得目瞪口呆,满脸冒虚汗。

    “栾大哥,没想到吧?”

    杨子荣得意而傲慢地道,“在你三舅家喝酒,我劝你投奔三爷,你至死不从,我趁你大醉,连你的衣服一块,我就把它拿来了!看看!”杨子荣掀了一下衣襟,露出擒栾匪时在他窝棚里所得栾匪的一件衣服,“这是你的吧?今天我该还给你。”

    栾匪在七大金刚的狞笑中,呆得像个木鸡一样,死僵的眼睛盯着傲慢的杨子荣。他对杨子荣这套细致无隙的准备,再也没法在座山雕面前尽他那徒子徒孙的反革命孝心了。他悲哀丧气地喘了一口粗气,像个泄了气的破皮球,稀软稀软地几乎站不住了。可是这个匪徒突然一眨巴眼,大哭起来,狠狠照着自己的脸上打了响响的两个耳光子。“我该死!我该死!

    三爷饶我这一次,胡彪贤弟,别见我这个不是人的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说着他把自己的耳朵扭了一把,狠狠地又是两个耳光子。

    杨子荣一看栾匪换了这套伎俩,内心发出一阵喜笑,暗喜他初步的成功。“不过要治死这个匪徒,还得费一些唇舌,绝不能有任何一点松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对革命的罪恶。必须继续进攻,严防座山雕对这匪徒发万一可能的恻隐之心,或者为了发展他的实力而收留了这个匪徒。必须猛攻直下,治他一死,否则必是心腹患。现在要施尽办法,借匪徒的刀来消灭这个匪徒。这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他想到这里,便严肃恭敬地把脸转向座山雕,“禀三爷,再有五分钟就要开宴,您的六十大寿,咱的山礼山规,可不能被这条丧家的癞疯狗给扰乱了!弟兄们正等着给您拜寿呢!”

    拥挤在门口的匪徒们,早急着要吃吃喝喝了,一听杨子荣的话,一起在门口哄起来,“三爷!快收拾了这条丧家狗!”

    “今天这个好日子,这个尿泡的来了,真不吉利!”“这是个害群马,丧门星,不宰了他,得倒霉一辈子!”群匪徒吵骂成一团。

    “三爷……三爷……”

    栾匪听了这些,被吓得颤抖地跪在座山雕面前,苦苦哀告。“饶我这条命……弟兄们担戴……胡……胡……”

    “别他妈的装洋熊,”

    杨子荣眼一瞪,袖子一甩,走到大门口,向挤在门口气汹汹、乱哄哄的匪徒高喊道:

    “弟兄们!司宴官胡彪命令,山外厅里一起掌灯!准备给三爷拜寿,弟兄们好大饮百鸡宴!”

    匪徒们一听,嗷的一声喊:“九爷!得先宰了这个丧门星!”

    喊着一哄拥进了十几个,像抓一只半死的狐狸一样,把个栾匪抓起来,狠狠地扭着他的胳臂和衣领,拚命地搡了几搡,一起向座山雕请求道:“三爷早断。”

    座山雕把脚一跺,手点着栾匪的脑门骂道:“你这个刁棍,我今天不杀了你,就冲了我的六十大寿;也对不起我的胡老九。”说着他把左腮一摸,“杀了丧门星,逢凶化吉;宰了猫头鹰,我好益寿延年。”

    说着他身子一仰,坐在他的大椅子上。

    七大金刚一看座山雕的杀人信号,齐声喊道:“架出去!”

    匪徒们一阵呼喊怪叫,吵成一团,把栾匪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威虎厅。

    杨子荣胜利心花顿时开放,随在群匪身后,走出威虎厅,他边走边喊道:

    “弟兄们!今天是大年三十,别伤了你们的吉利,不劳驾各位,我来干掉他。你们快摆宴张灯。”杨子荣走上前去,右手操枪,左手抓住栾匪的衣领,拉向西南。群匪徒一片忙碌,山外厅里,张灯摆宴,威虎山灯火闪烁。

    杨子荣把栾匪拉到西南陡沟沿,回头一看,没有旁人,他狠狠抓着栾匪的衣领,低声怒骂道:

    “你这个死不回头的匪徒,我叫你死个明白,一撮毛杀了你的老婆,夺去你的‘先遣图’。我们捉住了一撮毛,我们的白姑娘又救活了你的老婆。本来九龙汇就该判决你,谁知今天你又来为非作恶,罪上加罪。这是你自作自受。今天我代表祖国,代表人民,来判处你的死刑。”

    杨子荣说完,当当两枪,匪徒倒在地上。杨子荣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信匪徒已死无疑,便一脚把栾匪的尸体,踢进烂石陡沟里。

    杨子荣满心欢喜地跑回来,威虎厅已摆得整整齐齐,匪徒们静等着他这个司宴官。他笑嘻嘻地踏上司宴官的高大木墩,拿了拿架子,一本正经地喊道:

    “三爷就位!”

    “徒儿们拜寿!”

    在他的喊声中,群匪徒分成三批,向座山雕拜着六十大寿的拜寿礼。

    杨子荣内心暗骂道:“你们他妈的拜寿礼,一会儿就是你们的断命日,叫你们这些匪杂种来个满堂光。”

    拜寿礼成,杨子荣手举一大碗酒,高声喊道:

    “今天三爷六十大寿,特在威虎厅赐宴,这叫做师徒同欢。

    今天酒肉加倍,弟兄们要猛喝多吃,祝三爷‘官升寿长’!现在本司宴官命令:为三爷的官,为三爷的寿,通通一齐干!”

    群匪徒一阵狂笑,手捧大饭碗,咕咚咕咚喝下去。

    接着匪徒们便“五啊!

    六啊!八仙寿!巧巧巧哇!全来到哇!……”猜拳碰大碗,大喝狂饮起来。

    杨子荣桌桌劝饮,指挥着他的酒肉兵,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可是此刻他更加激剧地盼望着、惦记着小分队

    ( 林海雪原  p:///1/1952/  )




第二一章 小分队驾临百鸡宴
    天昏地暗,落雪盖迹,林海茫茫,雪原里无法辨别方向。《+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annas.r》

    小分队艰难地滑行在这矿坑一般的黑暗里。他们现在除了看见自己前面的一个邻兵之外,其余什么也看不见。要了望什么,根本是谈不到的。

    地上的踪迹,被落雪盖没了,树上杨子荣刻下的记号,也根本看不到。此刻孙达得只得一棵树一棵树地摸着记号,带领前进。速度慢得简直像个采参的人在寻参。这滞慢的速度,大大地增加了战士们精神上和体力上的疲劳。

    一直摸索到起点,到了孙达得取桦皮膜卷的联络点。孙达得为自己完成了这项带路的任务而高兴。可是再前进的困难又袭来了!虽然这里离座山雕的巢穴已经不远了,可是因为杨子荣刻的记号到此终结,座山雕的巢穴到底在哪一点呢?

    是茫茫无址的。

    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如果这时没有指北针,谁也辨不清东南西北。少剑波沉思了一会儿,拿出地图,周围围上战士们的几件大衣,用手电筒照着,他细细地看了威虎山的方向,可是自己的位置此刻究竟在地图的哪一点呢?却完全不能作出准确的判定,只有一个大概的数。这个大概的数,绝不能成为行动的根据。

    “侦察!”少剑波微微地一点头,回头对刘勋苍、李勇奇道:“必须你们两个去,尤其是勇奇同志。应尽你所有的山地本领,找到五福山,更确切一点说,找不到威虎厅的灯光,我们下一步根本无法行动,一切都要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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