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原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曲波
船场到镜泊,鲤门渔夫开。
“又是关东山的一桩怪!”栾超家一拍大腿,尖声尖气打断老人的话。
“说来真也怪,”老人朝栾超家笑了笑,“在从前的年代,四方台向来没人上去过,上去的人就从来没有回得来的,因此人们都传说着:‘到四方台去的人都成仙了!’所以人们又称这四方台为‘仙人台’。可是谁家没了人,谁都焦急,管他成仙不成仙,还是得找亲人回来。但去找的人也从来没见过回来的。因此人们对四方台就害怕起来,都管它叫‘阴山望乡台’。这地方的人就把四方台当成比虎狼妖魔还可怕,有的赌咒盟誓时就说:‘我要怎么怎么样,叫我上四方台。’人若是快死了就说:‘快上四方台啦!’小孩子哭了,大人也拿四方台来威吓,说:‘再哭我送你去四方台!’这些话一直到现在还在民间流传着。”
“那怎么走呢?”刘勋苍发急地瞅着老人。
“别忙!”老人直爽地向刘勋苍笑道,“‘船场到镜泊,鲤门渔夫开。’这里有一段神奇的故事,听了你就会过得去。”于是老人慢慢地讲开了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
原来当年,船场,就是现在的吉林的江上,全是千千百百的渔户和猎人。这里有一个老渔夫名叫李鳌,老夫妇一辈子打鱼为生,无儿无女。老夫妇为这个日日夜夜悲伤。可是到了五十岁那年上,生下了一个小姑娘。这姑娘下生的那一天,李鳌这天大“发江”,网网满货,全是鲤鱼。天将晚,李鳌兴冲冲唱着渔歌摇橹回家。刚到院子,听到婴儿的哭声,李鳌三步两步闯进房里,一看生下的小姑娘,真是喜不胜喜。因为这天大“发江”,打来的又是清一色的鲤鱼,所以老夫妇就给这小姑娘气了一个名字,叫做李鲤。
过了十六年,李鲤姑娘十六岁了,长得天仙般地美丽,一条大辫又粗又长,唱得一嗓好渔歌。这姑娘又勇敢又勤劳,春秋夏帮父亲下江打鱼,撒网摇橹样样能干。冬天跟着猎友出山打猎,学得一手好箭法,百发百中,箭箭不空。这姑娘艺高胆大,深山密林,独出独进,真是江上山里的一枝英雄花。
有一天正午,李鲤姑娘独自一个在深山打猎,也不知走了多远,她歇下来,正在烧吃一只野兔,突然天空中悲惨的连声喊叫:“李鲤!李鲤!……”李鲤姑娘一听叫她的名字,便抬头张望,半天也没看到什么。她正在奇怪,忽然背后又是一阵叫喊:“李鲤!……李鲤!……”李鲤姑娘回过身来漫空一望,看见一只凶恶的老鹰正在追赶一只雪白雪白的像鸽子那样大的一只小鸟。姑娘仔细地看去,那鸟仓皇奔命地朝她飞来,连声叫着:“李鲤!李鲤!”仿佛是在向她求救,那喊声特别凄惨。李鲤姑娘一见那只小鸟就要被老鹰抓去,便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将出去,那只凶恶的老鹰便中箭堕地。那只雪白的小鸟得救后,在姑娘的上空,飞翔了几个圈子,好像表示着无限的感谢,然后向深林飞去。
正是这年的深冬,李鲤姑娘又一个人独自上山打猎,正遇上了大风暴,姑娘迷失了方向,回不了家,便钻到一个树洞里。
李鳌老夫妇等女儿一天不回,两天不回,一连等了五天还没回来,急得痛哭流涕,老婆哭得死去活来。好心的渔户自告奋勇,选拔了五十多名上等青年猎手,披弓带箭前去寻找。可是无边无际的长白山,茫茫如海的大雪原,又到哪儿去找呢?一天,两天,一连找了四五天,也不见姑娘的踪影。
人们失望了,个个含着眼泪,心里无限悲痛,徘徊在这雪海里。
正在人们万分悲痛之际,突然听到空中喊了几声:“李鲤!……李鲤!……”众人抬头一看,见是一只雪白的小鸟,在天空中冒着风雪飞旋,声声喊着姑娘的名字。叫着叫着,又来了一只,又来了两只,三只,四只……无数只小白鸟飞旋在天空,一声十声,千声万声,不断地呼叫“李鲤”。盘旋了一会儿,向东南高山上盘旋着移动,众人一见这奇景,顿时嚷道:“我们的姑娘不会遇险,看!这是神鸟来救!”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它们飞的方向赶去。走呀!走呀!爬过了几个大岗,穿过了丛丛的密林,那群鸟便在一个山崖落下不见了。众人便搜开了山洼,搜着,搜着,突然在一棵大的百果树那里一连高喊三声:“李鲤!李鲤!李鲤!”声音特别洪亮,是群鸟共鸣之声。
众人一起向声音跑去,只见齐刷刷的一群白鸟和雪地一样颜色,若不是它们那赤红赤红的小嘴和机灵的黑眼珠,谁也看不出是一群鸟。人们跑到跟前,那群小鸟飞到树上,看着众人。
“在这里!姑娘找到了!”一个中年猎手狂欢的呼声,激起了众人的心花,大家一起向他围去。
大树的洞里,安安静静的躺着李鲤姑娘。满身温热地在酣睡着,脸上浮着梦中的微笑。
李鳌看到了姑娘,狂喜之下,泪如雨注,上前紧紧地一把抱起。姑娘慢慢睁开了眼睛,见是爸爸,搂住爸爸的脖子,惊奇的眼光看着又吃惊又狂喜的邻人。她莫名其妙地看着爸爸在伤心落泪,她拿渔妇巾给爸爸擦了擦眼泪。
“爸!伯伯叔叔们!这是为什么?”她奇怪地问道。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姑娘!你已经十几天没回家了。”
李鲤惊叫起来:“哪里的事!我只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二十几个不相识的姑娘,她们满身穿着像雪一样的白纱,从天空下来。她们是那样地美,和我在一起玩呢!
我们唱歌,我们舞蹈,她们都叫我小妹妹。我们玩得太好啦!我舍不得离开她们……”
“孩子,别说梦话啦!”李鳌温柔地抚摸着女儿散乱的头发。
李鲤姑娘正要开口说什么,只听周围树上传来一声:“李鲤!”姑娘和众人一起望去,只见那群雪白的小鸟展开翅膀,“李鲤!李鲤!”地叫着,向远方飞去。
众人目送着小鸟,口口念道:“神鸟!神鸟!”
李鲤拣起了几根美丽的羽毛,插在自己的大辫上,跟着爸爸和众人一起回家去了。
老人说到这里,大家轻快地喘了一口气。那老人接着说道:“这种鸟,在长白山那无人去的地方就有,一有人进入深山,它们就飞在人的周围,和人们做伴。特别是在大风雪的天气里,它会领人们到没有危险的地方,甚至和人一块儿睡觉,给人们取暖。如果人们迷失了方向,只要跟着它飞的方向走去,总会平安无事。我就曾这样脱过险,得救过多次。山里有这种鸟的地方,野兽也不敢近前,这因为有猎人在此。这种鸟的名,就是从它的鸣声而得,叫李鲤鸟,是人们的山林好友。
“从此以后,人们传开了,说李鲤姑娘是这种神鸟脱生的。
这一传却出了事端。”老人面带怒容,又叙述了一段故事:
船场有个总管名叫江堵,家称万贯,有钱有势,船场渔户,莫不租用他的渔船,给他纳租上税。江堵这个坏蛋,一听李鲤姑娘人才出众,又是神鸟脱生,便红了眼,一心要霸占她。渔户们大怒,异口同声:“李鲤姑娘是我们的,不能给江堵当奴才。”“小天鹅怎能配给癞蛤蟆!”“小李鲤,怎能服侍大野猪!”“我们要誓死保护她!”
这时正赶上大旱三年,江水全干,渔夫们缺吃少穿,还得纳税,无奈只得入山打猎。
春天到了,突然落了十天大雨,松花江复活起来,浪头滚滚,渔户们又摇船撒网,江上又听见李鲤姑娘的歌声。
她头裹白色渔妇巾,身披雪白的渔家纱,乌黑的发辫上插着雪白的李鲤翎。据姑娘自己说,这打扮全是学着她遇险时梦中的女朋友。江堵垂涎已久,兽性发作,硬要抢去李鲤姑娘,渔户们誓死保护她。江堵恼羞成怒,要统统收回渔船。渔户们见走投无路,群起反抗。江堵更加凶残,搬来官府大兵前来镇压。好勇敢的渔家,什么也不怕,全拿起了猎弓猎箭和棍棒、渔叉前来抵抗。船场江上展开了一场大厮杀。
杀了三天三夜,突然松花江上风暴大作,浪头如山,直向长白山冲去。把江堵的大兵刮得人仰船翻。渔户们乘风破浪,驾驶渔船,乘着浪头冲去,一心要迈过长白山,驶向镜泊湖,建立闻名已久的镜泊湖鳌花渔场,创立自己的渔家天下。浪头打到四方台,高山挡住去路。只见那烂石穿天,惊涛撞岩;前面是凶险的四方台,下面是滔滔的冲天浪,令人又惊又惧。只有天空中飞翔着的李鲤鸟,给予人们以喜悦和安慰。正在无可奈何之际,李鲤姑娘站在最前列,拉开她的弓,向四方台腰上射去。第一箭射得悬崖分崩,第二箭射得大山摇动,第三箭把个四方台射穿,射成一个贯通的大洞。滚滚的浪头顿时平静,洪水穿过洞口流向东方。七里长的山洞,顺水扬帆,驶向这水平如镜的镜泊湖。因为这个洞是李鲤姑娘所开,所以后人称为“鲤门”。
后来李鲤姑娘的父母入土了,这位姑娘把他们葬入洞侧,姑娘守孝在父母的坟旁,她几年也不离开爹娘的坟。后来李鲤化成一个石头姑娘,满面笑容地站在那洞口。后人为感谢她开山劈路之功,用巨石给石姑娘修了座大屋子,温暖着这位好姑娘。人们便叫这个大石屋为“李鲤宫”。
石姑娘虽处于绝无人迹的深山密林中,但她并不寂寞,她的洞里,身边,屋子里,到处居住和飞翔着李鲤的好朋友——李鲤鸟。
人们偶然到了这里,天空中,树林里,到处听到“李鲤!
李鲤!”的欢呼和歌唱,所以人们走到这里,就解除了对深山密林的恐怖,反觉得安然如家。
老人讲的众人听得出神,感到屋内的空气是那样的柔软而平静,只听得见同志们均匀的呼吸声。
王团长听完后,拍了一下大腿说:“好一个美丽的神话。
太美了!太美了!”
老人咧嘴一笑,“我还是在二十年前到过那里,我一连在石姑娘的像前住了十五天。我光在那里采的人参就有十多斤,也是我这辈子最‘发山’的一年。”
“那么……”少剑波正要询问什么。
“报告!”通讯联络参谋陈敬走了进来。
“报告二○一首长,车站站长通知,下午十六点三十分,由哈尔滨开来一列空车,我们是否决定回去?否则需要等到明天十二点才有空车。”
王团长回头看了看剑波说:“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有了,”少剑波微笑着说,“只是那几个伤员和用不着的马匹带回去就可以了。”
王团长立即告诉陈参谋:“回去协助完成对‘先遣军’分子的捕捉任务。”
少剑波命令各小队长,准备十天的给养,吩咐送走了棒槌公公。自己和王团长在小炕桌上摆开了长白山的军用图。量了去四方台的距离,对着指北针定了方向,仔细地选择了一条滑行道路,两个人充分的研究了最后这一口的吃法。四点二十七分,车站上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汽笛嘶叫声。
少剑波和王团长亲切而留恋地对望了一下,“车到了!”
王团长正在向剑波谈着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欢笑的吵嚷。两人向门外一看,白茹边跑边笑边喊着:“爷爷来了,爷爷来了!”
王团长、剑波急忙向门口迎去,刚到大门口,只见杨子荣、小董、姜青山等一群人围着蘑菇老人和李勇奇,在欢笑问好,一平拥向剑波这里走来。剑波和王团长迎上去,亲切地握着蘑菇老人和李勇奇的手,长时间不放。
“你们哪里去?”少剑波亲热地问道。
“到省里去开会!”李勇奇回答说,“我是到省武装部去开扩军会议。老人去省商业厅开山货采购会议。”接着李勇奇一口气向王团长和剑波介绍小分队走后夹皮沟屯的情况。得知民兵组成了五屯联防,李勇奇是联防队长;神河庙变成了山货收购站,蘑菇老人成了收购队的评价评货组长;小铁道、电话全修复了,小机车又修好了五台,林木输送大量开始,正在计划采伐,粮食也运进去了。边说边走进屋里。
李勇奇说着,说着,眼内发出无比荣幸的光芒。他转身俯到剑波耳边,低声地说:“二○三首长!我已经光荣地参加了**。”
少剑波一听顿时像沸腾了似的紧紧地握着李勇奇的手,为这位忠诚勇敢的同志祝贺。
因为车只停三十分钟,少剑波伴送王团长去车站,并看一下部队。剩下的是李勇奇和姜青山表兄弟俩,还有蘑菇老人和他的小孙女白茹,在亲切地谈着。
王团长和剑波站在月台上,看着这长长的列车,战士们一队队进入车厢,战马踏着桥板,一匹匹地牵上去,车的后尾是两节客车厢。二十分钟,部队已安适地住在车厢里。
陈参谋报告了上车的情况,说部队和马匹都安置就绪。王团长和剑波向车尾的客车厢走去,小分队的战士都站在月台上,来欢送一营的同志们。
王团长和剑波刚走到离客车厢还有二十米距离的地方,只听背后一阵急促促的跑步声,还未及回头,只听后面喊着“二○三首长!……二○三首长!……”
少剑波和王团长回头一看,李勇奇、姜青山跑来,后面不远的地方是蘑菇老人和白茹。
“什么事?……勇奇同志!”
“我也去,我也去!”李勇奇没头没尾地恳切地请求着。
“哪里去呀?”少剑波奇异地问道。
“反正我是要求去,说什么也得去。”
王团长和剑波笑起来,王团长已猜透了这位勇士的心事,故意和他逗趣地说:“当然你要去牡丹江,省委召集你去开会,你还能不去?这还用说。”
“不是!”李勇奇十分认真的,“我听我表弟说了,我要跟二○三首长去吃最后的一口。我老李山地熟,前三年我两次去过四方台。长白山!长白山上的滑行路,长白山上的一切,我熟的不能再熟了!一定,一定得让我去。”
“那不行!”少剑波严肃地瞅着李勇奇,“省委的扩军会议很重要,比你一个人去拚拚打打重要的多!不能去!不能跟我去!”
“那不要紧,”李勇奇固执着自己的要求,“我们民兵联防指导员也来了,扩军会议由他全权代表。至于扩军的任务,不用开会我们早就完成了。第一批上级要我们出一个排,可是工友们一报名就报了一百六七十,足够一个连。不让谁去,谁也不乐意。陈小柱因为我们没批准他第一批去,他把我和指导员的祖宗三代都骂了……”
“不管怎么样,”少剑波打断了李勇奇的争执,自己刚一开口,可是李勇奇连听也没听,向最后的一节车厢跑去。
“指导员!指导员!……”边跑边喊,钻进车厢。
没有半分钟的时间,他跳下车来,狂喜地跑到剑波和王团长跟前,“好了!好了!指导员答应了!彻底同意了!
完全……”
“不成!”少剑波更加严厉,脸上带有指责的表情,“勇奇同志,这样是违犯纪律的,现在我决定绝不允许你跟我去!”
李勇奇呆住了,就像是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下来,他垂着头,无精打采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王团长笑嘻嘻地拍了拍李勇奇坚实的肩膀,“勇奇同志,打仗的机会多得很,将来到前方去打大仗。走!走!走!
咱们上车去。”
李勇奇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拖着沉重的步子,被王团长拉着走向最后的一节车厢。姜青山和赛虎跟了过去。李勇奇喘口粗气进了车厢,王团长在车门处看了一下表,*快开车了,还有两分钟!”
“再见!”王团长和剑波两人紧紧握了手,王团长回身一抓扶手正要上车,忽然一只手把他揪了一下。王团长回头一看,蘑菇老人笑嘻嘻地,“团长,你来,我有两句话。”
说着老人抓着他的袖子拉到离剑波十几步远的地方,“你看!”老人把王团长的袖子一拉,眼睛向剑波看去。这时剑波和白茹正站在车门前和战士们打着招呼。“你看,”蘑菇老人继续道,“那一对真是天生的一对!……团长!咱们军队不知……”
“太好啦!”王团长已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亲热的向老人笑着,“放心吧!这事一定会美满的,他们自己……”
呜……呜……汽笛长嘶了两声,打断了王团长的后半句。
“爷爷!快上车吧!”白茹边喊边跑过来,扶着老人上了车,转身跳下月台。
王团长和剑波再次握了握手,翻上车梯,手把车扶手。蘑菇老人扶着王团长的肩膀站在他背后,眉开眼笑地看着送行的剑波和白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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