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荷华

    “嗯。”嬴政停下脚步，面对着她说道，“卫地有桑间之居在濮上，说的便是濮阳。此地正是历来卫国男女集会祈愿的地方，声色俱生，亦是郑卫之音的一支。”

    提到乐理，郑芙突然觉得曲子熟悉，说道：“难怪方才的乐曲与《简兮》有些相似，所表现的都是卫风，自然就异曲同工。”

    “与其说《简兮》，不如说《桑中》更为贴切。”嬴政靠近她几分，郑芙不自觉地后退数步，嬴政跟着她缓步朝前。郑芙笑着：“不错，是我忘记了。”而后转过身去企图走在嬴政身侧。

    “卫人认为天地絪缊则降雨滋润万物，”嬴政分毫不给她机会，拉住她的手腕强制性让她站在自己面前。

    郑芙窘迫地想缩回手。

    “男女交合则繁衍生息万物，”

    嬴政眉目轻佻，带了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二者相互感应，可令人与天地融合一体。”

    郑芙退却：“竟有这般说法，卫人的心思属实奇特。”

    嬴政邪气地笑着：“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好好体悟这种融于天地的感觉。你说是不是？”

    郑芙暗道不妙。他果然又在不知不觉间给她下了套……即便夜色已深，但这里可是在外头，他应该不会来真的吧？看他的表情，一定是又想凭此言语戏弄她一番。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想到此，郑芙突然有了几分底气：“是啊，不过光天化日之下，阿政并不敢如此放肆吧？”说到最后，语调上扬，一副十分笃定的样子。

    漆黑的夜空下，他的眸子反而愈发明亮，好似等待着猎物的野兽。他现在的眼神，似曾相识……

    只听得那人轻笑一声。

    “普天之下，尚未有我不敢做的事。”

    醉人的月亮隐隐泛着微光，夜晚的桑林里时不时传来鸟鸣，以及混杂其间不甚明显的细碎喘息之声。

    与平和的夜色格格不入。

    漆黑的石板路上，走过一个回来祭坛取纱巾的女子，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窸窸窣窣好似有什么动静。

    不会是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吧，或者是……鬼？

    女子心里这么想着，彼时天色又黑，惊得她大呼一声小跑着离开了。

    足足过了数个时辰，林子里才安静下来。

    嬴政坐在桑林间的空地上，郑芙躺着，头枕在他的腿上。他仔细地替她整理衣衫，束好腰带，又将自己的黑色大裘披在她身上。

    郑芙侧过头去，一副不愿理会他的模样。

    “这便恼了？分明是你自己说要这么做的。”嬴政低头抚了抚她散在地上的长发。

    郑芙没好气地说道：“谁知道你是认真的？明知道我身子不好，还折腾我这么久。”

    这般放肆地在野外行乐，若是被方才那个女子窥见，叫她简直无地自容。

    嬴政轻易便看透了她的心思，故意说道：“可寡人看你很是受用，日后再换别的地方试试。”

    “你……”郑芙抬手便是一掌，嬴政轻车熟路地抓住她的手腕反压在她身侧，说道：“你什么你？你已经许久没与我这般亲近了。”

    仔细一算，从她决定迎回太后直到昨日，他们之间连简单的肢体触碰都极少有过，更别提同床共枕，坦诚相见了。

    “我……那你要待我好些，不要再乱杀我的人。”郑芙太过疲累，闭上了眼睛。

    “嗯。”

    “否则我便远离咸阳宫，消失在你的面前。”

    “嗯。”

    “逃到一个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我还要带走扶苏，让你也见不着他。”

    “嗯。”

    “……哎，怕就怕我再如何逃都逃不出你的视线，落得自己一人生闷气。”

    “嗯。”

    他俯身看着她，分明不像是在出神，却不好好同她说话。郑芙皱眉，言语微怒：“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嬴政故意顿了顿，“我们要不要再来一次？”

    某只猫儿气得呲牙咧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郑芙不愿理他，一把抓起黑色大裘扔在他身上，而后起身欲走，却被嬴政压住衣摆。

    “今晚留在卫王宫。”嬴政道。

    郑芙拒绝：“我还要回山庄处理事情。”

    嬴政坚持：“天色已晚。”

    郑芙依然不松口：“你每日批奏章到丑时一刻，现在并不算晚。”

    “你想在这里还是去卫王宫？”

    骤然强硬的态度，一贯霸道，即便有选择，亦是……

    想到刚才的情景，郑芙又是脸色一红。他为什么体力这么好？比起随时可能被人看见的桑林，还是去王宫吧……

    “……是。”郑芙抬手扶额。

    嬴政淡笑着揉了揉她的后脑，接着抬手吹哨，没过多久便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很快一阵风呼啸而过，接着就是身边抬蹄嘶鸣的矫健黑马——追风。

    泛着星光的夜色，温柔似水，拨人心弦，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是清脆空旷的马蹄之声，一阵接一阵，直往卫王宫而去。

    (iishu)是，，，，！




第二百一十章 误会起
    【】(iishu)，

    ()“住口！”嬴政大喝一声，直接一拳击在楚轲的脸上。

    “这便恼了么？若是再听到别的，秦王又会如何？”

    楚轲一边费力抵抗着他的攻势，一边趁他愤怒之际寻找破绽意图下手。

    以往姬丹同他说嬴政的武力绝非常人能比，可他不相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君王何必如此注重修习武术？顶多是足够防身便是了。一定是因为姬丹常年不习武才会认为秦王难逢敌手。

    看来，的确是他小看了嬴政。

    这样的架势，若不速战速决，只怕落败的人会是自己。

    一名侍从目睹了二人打斗的场景，不敢上前劝说，于是小跑着赶快去主堂禀告宋城隅。

    彼时郑芙正在与其交谈。

    “少庄主，大事不好了，有人在山庄门口打了起来！”

    宋城隅仿佛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说道：“你已不是初到白虎山庄的人了，江湖之人随处切磋不是很正常么？且速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庄主，可是我瞧着那二人势头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郑芙道。

    “禀郑公子，方才与你同来的公子和楚轲公子打起来了，气势汹汹，颇有要打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什么？”宋城隅心下一惊，这个时候同郑芙前来的男子，除了嬴政还能有谁？

    郑芙亦是有些头疼。

    她分明暗示得相当明显了，楚轲却依然固执己见总是要触嬴政的眉头。想来他不会主动将自己与姬丹的关系透露给嬴政，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先前与楚轲谈论时，他对秦国灭卫一事耿耿于怀，难道说他为了卫国去挑衅嬴政？

    是该说他自掘坟墓还是如何？她并不想为这个站在嬴政对立面的人求情。

    “言蹊！”

    郑芙回头。

    白虎山庄门口，两人的打斗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嬴政的手法强横灵活，楚轲虽然同为武功高强之人，但他的武学太过杂糅，不及嬴政那般流畅自如，渐渐落了下风。

    “真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楚轲不依不饶，想找到突破口却又难以出手，只能说嬴政太过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抓到他单独一人的机会可以行刺杀行径，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好办。

    嬴政不屑于同他说话，只想早些将他打败，然后找郑芙问个清楚，若这个他当真对郑芙做了什么，他定要让这个无赖生不如死。

    楚轲逐渐招架不住，嬴政看准时机一掌劈在他的肩头，强劲的力气霎时将他击倒在地。

    只听得一声鼓掌的声音，原是带兵而来的蒙毅，而后他笑着说道：“国尉，我已同你说过，大王不是不会武，只是懒得自己动手罢了。今日你可算信了？”

    魏缭难得露出几分惊讶的表情，微微张着嘴点了点头，道：“大开眼界……”

    嬴政懒得搭理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毫不客气地将腿踩在楚轲肩上，声音寒入骨髓：“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呵呵……”楚轲落败，瘫倒在地上，仿佛在自嘲，“一男一女同处一室，你说能做什么？”

    “放肆！”嬴政怒不可遏，一脚踢在他的背上，蒙毅抬手，身后走出几个秦兵将楚轲牢牢架住，令他动弹不得。

    “你自诩孤家寡人，残暴不仁发动战争，现在报应来了，我倒是想知道阿芙在你心里有几斤几两呢？”楚轲自知无法逃脱，索性将想说的尽数说出来，“秦国的君主没有一个好人，你，尤其是野心最大的恶人，妄图吞并六国令百姓流离失所，手上那么多条人命，夜深人静的时候难道不会鬼魅入梦么！”

    “鬼魅？”嬴政反问，戏谑地轻哼一声，而后低下头去俯视着被迫跪地的楚轲，蔑视之意显而易见，“即便是神挡在面前，寡人都要尽数屠之，何况鬼魅！”

    “疯子！”楚轲愤怒大喝。

    嬴政不再搭理他，转而下令道：“枭首。”

    “是。”蒙毅抬手作揖。

    看来嬴政想利用楚轲的死来向卫国人证明反抗的代价。虽然卫国以往曾是魏国的藩属，但亦拥有自己的军队，如今被秦国攻下，只能是空有名号却无实际，此举一则可以威慑卫民，二则……或许大王有什么别的心思？蒙毅这么想着。

    正当楚轲将被带走之际，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且慢！”

    见到来人，楚轲勾了勾嘴角。

    天无绝人之路。

    郑芙的身后跟着宋城隅、公输羽等几人。

    眼见着楚轲被三四个人押住，郑芙心知大事不妙，要想妥善解决这件事情只怕十分困难。郑芙令众人停在原地，只身一人走近嬴政，低头看了看楚轲，而后对嬴政说道：“大王，这个人你不能杀。”

    如果是楚轲单方面喜爱郑芙，那他根本犯不着与他生气，直接杀了便是。可是郑芙为什么要替他求情？在他来之前，她又为什么会与这个妄图杀了他的狂徒在一起？

    嬴政的眸子忽地一黑。

    诸多的疑问最后只化作寥寥两字。

    “理由。”

    郑芙只以为楚轲为了卫国想杀了嬴政，于是说道：“他毕竟是卫国人，杀了他，会寒了卫国子民的心。好在并没有酿成大错，还请大王饶过他的性命，其他的如何惩罚都可以。”

    嬴政挑眉：“杀鸡儆猴的道理，寡人难道没同你说过？”

    如今刚刚打下卫国，倘若将楚轲处死用来显示国威，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方法。郑芙心知自己的理由太过低级，但若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恐怕会牵扯更多……

    郑芙心一横，干脆说道：“楚轲是我的朋友，请你放他一条生路。”

    嬴政怒意顿起，尽量压抑着火气问道：“你何时交的这个朋友？”

    “在燕国之时。”

    “为何不告知寡人？”

    “我……”郑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楚轲是姬丹的人，要想救他，不能透露这一点，而且他又是舞雩风的哥哥，一但追究下来便可以查出舞雩风曾经参与劫持她入燕，即便她在嬴政面前分量不轻，可涉及到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他绝对不会留下他们的性命。

    郑芙低下头：“我不能说。”

    看着眼前的场景，楚轲不由得放声大笑。

    他自知自己与郑芙的交情尚且不到让她冒此风险前来劝说，虽然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但事情似乎在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iishu)是，，，，！



第二百一十一章 花残月缺
    【】(iishu)，

    ()虽然他不能亲手杀了嬴政，但若能叫他心头不快，亦不算差。

    “不能说？”嬴政突然觉得她与他的距离变得十分遥远。

    “是……”

    几年前，他似乎做了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他放她离他远远而去，叫她脱离他的掌控独自在外许久，她在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他一无所知。能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通过她的自述。

    她回来之后，变得更加沉着聪慧，他心中甚悦，他并不是要她去做些什么，他要的仅仅是她能一直陪着他，不至于因为性情单纯而再次被人伤害。

    正是这令他欣喜的成长，叫他逐渐看不懂她的心思了。

    她开始忤逆自己，身为他的夫人却一次又一次将他从身边推开，怀有身孕却敢只身迁往雍城接回赵太后，现在又来了卫国，叫他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事情。

    嬴政陡然改变的神情让郑芙很是担忧，故而说道：“我这么做有自己的苦衷，但你要相信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想到楚轲方才同他说的话，嬴政的脑海里不断联系着她在燕国的经历。她之前曾经亲口说过她对自己的感情“如父如兄，只为报恩”，现在却又毫无理由地救这个人，所以，她的心悦之人是……楚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