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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任何一种制度,都必然有其既得利益者为其保驾护航,谁想更改,必然遭致反噬。
眼下关陇门阀几乎废了,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也极有可能遭受重创,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门阀盘踞各方上百年甚至几百年,早已根深蒂固,岂能瞬息之间便枯萎凋敝?
一旦其发起反噬,势必浩浩汤汤、惊天动地。
房俊连连颔首,看着李勣,道:“兹事体大,不敢擅动,可一旦完成,必然是名垂千古之功勋。叔父身为宰辅之首,于军方更是威望绝伦,自当领衔改革,创下百年盛世之基石。”
李勣默然。
他的确不在意功名利禄,也不在意权柄煊赫,但面对如此名垂千古之功业,当真能够无动于衷?
可一旦参与兵制之改革,势必成为此事之领袖,到时候大功告成,岂非又是一桩泼天的功勋?
这与他极力避免的初衷相背……
事情似乎又回到原点。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一百四十三章 文武之争
话题似乎一时间很难继续下去,两人都缄默不言,小口喝酒,慢慢吃菜。
直至一壶酒饮尽,房俊放下快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嘴角,道:“小侄还有事,不敢多饮,这就告辞。”
似李勣这等人杰,不仅有惊才绝艳之能力,更有坚忍不拔之志,一旦下定决心、做出决定,等闲很难被旁人左右。不过今日李勣也算是开诚布公,将其心中想法和盘道出,表明了绝不掺和皇位之争。
李承乾自然会失望,但也放下担忧。
毕竟似李勣这般人物,只要没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就已经算是好消息了……
李勣也放下酒杯,斟酌了一下,抬起眼皮看着房俊,道:“吾虽不愿介入皇位之争,但也不愿见到朝局崩坏、关中烽烟四起,回去跟陛下说,让他多多注意宗室。”
房俊心中一惊,忙问道:“叔父何出此言?”
任何一个皇帝,想要稳稳当当的坐在皇位上,都必须得到宗室的支持,相比于那些看似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宗室才是帝王的根基,因为唯有宗室才与帝王利益一致。
一旦宗室不稳,皇位必然危险。
眼下宗室虽然在李孝恭率领之下宣誓效忠李承乾,但李承乾、李治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内部未必没有人藏着别样的心思。外人欲颠覆李唐江山之时,宗室自然同仇敌忾,可若是自家人争权夺利,很难保证所有人的站队……
而且李勣是何等人?他既然如此说,便证明即便他没有确切的消息,也必然有所依据做出这样的判断。
果然,李勣摇摇头,道:“此事也不过是吾猜测而已,既无所指,更无证据,岂敢胡乱指认?总之小心为上。”
房俊只得颔首道:“小侄定会转告陛下,先行告辞。”
李勣略微颔首,起身相送。
今时今日,房俊已然是朝中重臣之一,因为朝廷不设“三公”,所以“三少”的分量便非比寻常,自己这个“太子少傅”与房俊“太子少保”之间,政治地位没有多大差别。
自己一心避免登上权力巅峰,必然使得李承乾心中不满,即便不至于投闲置散,官位被房俊超过亦是必然。
谁能想到短短数年之间,往昔这个纨绔子弟居然注定会攀上大唐帝国的权力巅峰?
站在书斋门口望着房俊远去的背影,李勣心中唏嘘,回首往事,恍如隔世。
*****
武德殿后堂的书斋之内,李承乾闻听房俊的回禀,惊愕道:“英公居然有这般猜测?”
李唐宗室,经由关陇兵变直至如今,已经遭受了不下于三次清洗,郡王陨落者不知凡几,就连亲王都折了好几个,余下者要么对权力并无热衷,要么对他这个新皇表示拥护,即便心中藏着不臣之心,也都老老实实蛰伏起来,不敢露出锋芒,以免招致大祸。
如今居然因为雉奴屯兵潼关欲窃取大宝,又有人贼心不死,暗中行不臣之事……
一旁,岑文本面色凝重,沉声道:“英国公处事谨慎,性情沉稳,他既然如此说,必然是有的放失,此事不容小觑,定要严查一番,绝不容许有如此贼子隐匿宗室之内,否则必成大患。”
李承乾自是忧心忡忡。
眼下他虽然登基即位,朝中文武也尽皆宣誓效忠,但关中十六卫大将军超过半数一直若即若离、态度隐晦,不能排除关键之时改弦更张、依附逆贼之可能,若宗室之内再有人暗中绸缪,内外串联之下,足以危及皇位。
他看向垂首而立的李君羡,问道:“李将军可有察觉或是怀疑?”
李君羡道:“宗室之内,但凡有身份地位威望者,皆在‘百骑司’监控之下,不曾放松一丝一毫,但直至眼下为止,不曾发现有人行踪可疑,或者上下串联、内外勾结。”
身为“百骑司”大统领,监察百官乃是他的职责,尤其是眼下皇权不稳、局势不靖,他岂敢掉以轻心?甚至就连各位亲王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但正如岑文本所言,李勣又岂是随口胡说之人?既然他能如此说法,必然有人暗中有所动作。
他却丝毫不知,心中自是又惊又急,这可是严重的失职……
岑文本看了李君羡一眼,澹澹道:“李将军身负戍卫宫禁、监察百官之责,还是应当沉下心尽心王事,莫要因疏忽懈怠导致局势恶化不可收拾,那后果绝非你能够承担。”
李君羡有些冒汗,这句敲打有些言重,却也只得颔首应下:“末将失职,请陛下责罚。”
李承乾倒是未予苛责,那些人隐藏在暗处,所图谋之事也见不得人,自然愈发隐秘,岂是轻易可以被“百骑司”探查清楚?况且岑文本这番言语当中,也未尝没有文武之间的争锋打压……
他只是点点头,沉声道:“局势危厄,朕又岂会临阵斩将?不过你也应当提高警觉,勿要被那些人瞒天过海,否则就算朕容得你,国法律令也容不得你,好自为之吧。”
房俊提议道:“不仅暗地里要严密探查,整个太极宫以及皇城之内都要加强门禁、增设岗哨,不能有丝毫答疑。”
作为当今天下最为雄壮恢宏的建筑群,太极宫加上皇城,区域及其巨大,若是有人瞒天过海于皇城之内暗藏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绝对不是难事。
这样一支人数的军队固然不能强攻承天门,可万一有密道连通宫内,潜入之后骤然发动,理论上的确有可能实施一次“斩首行动”……
未等李承乾说话,李君羡已经闷声道:“末将马上去办,定要整个皇城水泼不进、针插不入,若有半点闪失,末将提头来见!”
言罢,冲李承乾施行军礼,后退三步,转身大步离去。
他今日憋了一口气,堂堂“百骑司”大统领居然被文官如此当面奚落,好一番敲打,若是再有失职之处,颜面何存?
岑文本瞥了李君羡背影一眼,眼皮耷拉下来,哼了一声,不满道:“骄奢跋扈!”
房俊笑了笑,道:“人臣之道,不过是文死谏、武死战而已,而无论文武,若想做到这一点大抵都需要一些桀骜之气,而不是奴颜婢膝、俯首帖耳。当年你们文官弹劾我的时候,那可是一个血脉贲张、康慨激昂,连先帝对面子都不给,就在太极宫上急赤白脸嗷嗷吼叫,恨不能当着先帝对面将我这个佞臣一口吃了……当时先帝便说这是言官的风骨,是帝国的基石。连先帝那样雄才伟略之千古圣王都能唾面自干,何况吾等?岑太傅,戾气太重了。”
书斋内气氛一凝。
岑文本睁开眼皮,看了看房俊,微微颔首:“越国公不愧是当世名将,骄奢之气亦是其中翘楚,李君羡与你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有你们这些骄兵悍将,很好。”
房俊冷笑道:“你也不用这般冷嘲热讽,玩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那一套。话说先帝在时,您老便曾数次告老致仕,怎地如今陛下都已经登基了,由贞观朝到了仁和朝,您老反倒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丝毫不提致仕之事了?要我说,年纪大了就赶紧回老家吧享受天伦之乐吧,万一天不假年,可就没机会了。”
这话有点损……
其余几人瞅了瞅面色微变的岑文本,都垂下目光,不掺和。
李承乾未等岑文本说话,赶紧转圜道:“二郎何出此言?当下局势不靖,岑太傅老当益壮,正需他辅左朕稳定朝纲,岂能允准他致仕归乡?这种话再不必说。”
又对岑文本苦笑道:“这人虽然已经是太子太保,但本性如此,您老也不必与他一般计较。”
说来说去,您一把年纪了何必与小辈斗嘴?斗赢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反正您在尚书右仆射的位置上也待不了几天,都输了丢面子,若是再气个好歹,更是沦为笑柄……
岑文本咳嗽两声,摇头叹气道:“陛下好意,老臣心领,只不过虽然一把年纪了,却越发见不得这等嚣张桀骜不畏皇权之辈,倒是让陛下看笑话了。”
就算气死又怎样?他绝不会退缩。
这不是某一个人的恩怨,而是文武之间因根本利益而必然爆发的争斗。
文官政治是所有文官的崇高理想,眼看着当今陛下并无先帝的杀伐决断,性格温和手段纯良,正是推行文官政治的最好机会,焉能因为房俊等人的权势而裹足不前?
道之所在,纵粉身碎骨,亦一往无前。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一百四十四章 忠君?忠国?
书斋内气氛严肃,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这令李承乾头痛不已,只得温言转圜道:“当下叛军依旧盘踞潼关,国事不靖,诸位皆乃帝国柱石,自当团结一致、维系朝纲,彼此之间更应多一些宽容、多几分担待,若总是这般针锋相对,岂不是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房俊与岑文本赶紧起身,一揖及地,告罪道:“微臣知罪,陛下息怒。”
“诶……快快平身,”李承乾摆摆手,笑道:“二位皆乃朕之肱骨,辅左朕成就大业,何罪之有?只不过往后相处之时融洽一些,岑太傅年长,越国公你要多多恭敬着,不可慢待。”
“喏。”
房俊俯首听命,而后两人重新入座。
……
自晌午起,一队队“百骑司”兵卒全部开出军营,接管皇城之内各处要道,太极宫内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人出入都要严密盘查,若有人说不清归属何处、所为何事,即被当场缉拿,羁押审讯。
一时间,皇城、宫城之内风声鹤唳,杀气腾腾。
玄武门。
门楼内测的营房之内,李孝恭再度造访,与李道宗对坐饮酒。
李孝恭神情有些唏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美酒,吁出一口气,指着窗外巍峨耸峙的玄武门城楼,感慨道:“当年吾等追随先帝攻略南北,打下大唐半壁江山,却被隐太子步步紧逼,几欲全军覆灭、阖家死绝……正是从这里,吾等与陛下奋死一战,于绝境之中杀出一片生天,逆而夺取,开创出贞观盛世。时光荏冉,弹指间,物是人非……”
李道宗愣了一下,微微沉默,而后将酒杯斟满,与李孝恭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目光也有些深邃,想起那些金戈铁马打天下的岁月。
与李孝恭这个父辈不同,他与李二陛下是堂兄弟,平素来往更多、感情更为密切,对李二陛下的崇拜孺慕也更深,与此相对的,便是他的忠诚更纯粹。
相比于综合各方利益会采取妥协的李孝恭,李道宗自认为绝不会在仁和情况下背叛李二陛下。
即便是在李二陛下驾崩之后。
所以他喝了一口酒,稳住心神,澹然道:“很小的时候,我便跟在先帝身后,每一次我被人欺负,都是先帝替我出头,所以我对于先帝有一种如兄如父的孺慕。后来,高祖皇帝在先帝劝谏之下于晋阳起兵,咱们陇西李氏开始在鼓角争鸣金戈铁马之中逐鹿天下,先帝上阵,我便护于侧翼,先帝受辱,我便执刀上前,先帝在玄武门下扭转命运奋然一击,我便随着他斩将夺旗,不惜成为高祖皇帝眼中的逆贼……我这一生荣耀,皆拜先帝所赐。”
李孝恭为之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但现在先帝已经驾崩,新皇已经登基,帝国日新月异,皇权更迭已经完成,李唐江山还要千秋万载的传承下去,身为李唐皇室,吾等还有更为重要的责任。”
他已经觉察到李道宗的不妥,虽然并未在新君即位这件事上表达过反对的态度,也稳稳当当的戍守玄武门,但无论是其心中对于新皇还是对于大唐帝国的忠诚,都比不过他对于李二陛下的忠诚。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隐患。
毕竟,李二陛下生前最为属意的皇位继承者乃是晋王,虽然至死也未曾易储,却不是他不想,而是要平衡各方势力……可如果忠于李二陛下更胜过忠于帝国,会否心中始终存着完成李二陛下遗愿之执念?
所以未等李道宗说话,李孝恭已经续道:“你不要忘了,先帝或许曾有易储之心,也更为喜爱晋王,但自始至终未曾易储的原因,在于先帝要保持朝局之平稳,让帝国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让这盛世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百姓安居乐业、军队威服四海、国祚绵长不衰,这才是先帝最大的遗愿。”
这番话几乎等同于表明了他的态度:不要拿着先帝对遗愿做幌子,难道先帝会愿意见到在他死后儿子们手足相残、同室操戈,连累帝国政权动荡、伤及国本,从而导致天下大乱?
李二陛下是一代英主。
既然是英主,便有其坚韧不拔之志向、囊括四海之胸襟,绝不会因为自身之喜恶,置家国兴衰于不顾。
谁若借着反对太子扶持晋王而表达对于李二陛下的忠诚,是极其愚蠢之行为。
先帝在天有灵,绝对不会因此感到宽慰。
李道宗默然不语,举起酒杯,缓缓喝酒。
李孝恭见其不为所动,忍不住眉心紧蹙,低声道:“不要以为谁都是傻子,人心固然难测,但总有端倪流露。皇室之中始终有人不肯臣服于陛下,所以今日皇城之内增加大量禁卫……不要心存妄想,虽然如今晋王还屯兵据守潼关,但皇位已然稳如泰山,不可能有人再度效彷先帝之旧事。”
何谓先帝之旧事?
自然是逆转先帝命运的那一场玄武门之变。
而玄武门之变的根本,不在于李二陛下以及其麾下众将的英武勇勐,而在于时任玄武门守将的隐太子心腹常何忽然反戈一击,这才是胜负逆转之关键。
而现在把手玄武门的,是你李道宗……
所以李孝恭这句话不仅仅是忠告,更是警告——时代不同,局势不同,现如今若还有谁妄图效彷玄武门旧事,就算一时侥幸得逞,可他有没有当年李二陛下的威望与号召力,可以快速平定长安乃至整个关中?
若没有,那便是祸国殃民,为了一己之私置帝国社稷于水火。
李道宗依旧缄默不语,甚至执壶给李孝恭斟酒,而后与其碰杯,慢悠悠的喝酒,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李孝恭也不再说,抿着酒,吃着菜。
一声闷雷在天边响起,窗外,乌云堆积翻涌滚动,天色骤然黑了下来。
未几,雨点噼哩叭啦的落下。
转瞬风雨大作,雨势滂沱。
一壶酒饮尽,李孝恭拒绝了李道宗命人取酒,起身道:“府中还有些事,改日再叙吧。”
李道宗点点头,命人取来蓑衣,亲手递给李孝恭。
后者穿戴好蓑衣,将斗笠拎在手里,看着李道宗问道:“就没有想跟我说的?”
李道宗顿了顿,不答反问道:“不知叔父对于英国公不肯掺和皇位之争,始终置身事外怎么看?”
李孝恭一愣,眼睛微微眯起,缓缓道:“李勣乃是外臣,吾等身为宗室,岂能一慨而论?”
李道宗摇摇头,道:“我或有所不同,但叔父你,又有何不同?”
若说李勣是外朝第一人,那么李孝恭如今便是宗室第一人,李勣所顾忌的那些事情,在李孝恭身上同样有可能发生。
李孝恭默然不语。
良久,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将斗笠戴在头上,大步出门,走入风雨之中。
李道宗站在门口目光相送,直至其身影转入重玄门再也不见,才微微抬头,凝视着不远处的玄武门城楼。
雨势滂沱,一泄如注,重重水幕将巍峨雄壮的城楼层层遮挡,目光所及,一片迷茫。
*****
荥阳,郑家大宅。
花厅之内,一身丝绸锦袍的郑仁泰仿佛致仕官员一般一团和气、富贵荣华,笑吟吟的看着对面的宇文士及,唏嘘道:“郢国公年岁也不小了,如今还要为了晋王殿下四处奔波,这份忠贞,令人叹服。”
宇文士及连续赶赴长安、潼关、荥阳,一路几乎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容色憔悴,听闻郑仁泰之言,苦笑道:“以往吾等皆庇护于赵国公羽翼之下,如今不得不站出来直面风雨,自是忧心忡忡、夙兴夜寐,片刻不敢懈怠,唯恐有负于晋王殿下之所托……倒是将军你如今气色红润、中气十足,想必此前所受之伤创,已然痊愈了吧?”




天唐锦绣 第三千一百四十五章 立场动摇
郑仁泰面色不变,就知道宇文士及善者不来,叹息着道:“若是放在以往,这点伤势有算得什么?当年追随先帝麾下,转战南北、攻略东西,平灭天下各路诸侯,往往身被数创仍死战不退,出血数斗也不过是包扎一番,过不了几日依旧提槊上阵……可如今到底是年纪大了,平素天气凉热之间都能染上一场伤风,卧榻数日不见痊愈,如今更是伤筋动骨,整个人好似散架一般……固有壮志,奈何身残气短,为之奈何?唉!”
一声长叹,道尽英雄迟暮、老骥伏枥之凄凉。
差点将宇文士及的话语全部堵回去……
不过宇文士及到底非是常人,看着郑仁泰一脸“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模样,沉吟着道:“按理说,将军如今身负重伤,老夫不应有不情之请……可当下之局势母须老夫多言,将军也知晓轻重。一旦晋王覆灭,山东、江南两地之门阀必将遭受灭顶之灾,已然是非生即死之局面。而晋王虽然得到天下门阀之支持,但到底缺兵少将,难以抵御朝廷大军,唯有将军倾力奋战,才有可能力挽狂澜,故而,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勉为其难,出镇函谷关。”
随着他这番话,书斋内沉寂下来,郑仁泰面色肃然,闷声不语,宇文士及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不再多说,慢悠悠的低头喝茶。
谁都知道李承乾的政治理念,那是与先帝晚年之国策一脉相承,简而言之,便是“扶持寒门,打压门阀”。
事实上,各地门阀也清楚无论先帝还是当今,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汉末以来,世家门阀经过数百年的斗争、兴灭、发展,时至今日,早已成为一个个庞然大物,于各地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经营出一块块势力范围,可谓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而这些门阀世家之间又通过联姻、结盟等等手段相互扶持、守望相助,使得势力愈发暴涨。
动辄形废立之事,甚至兴一国、灭一国也易如反掌……
如此情形,无论是谁坐在皇位之上,岂敢安睡?想要稳稳当当的坐在皇位上,收拢皇权唯我独尊,就只能与世家门阀开战。
世家门阀难道当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们比谁都明白,但越是明白,就越是不能退。
门阀之所以被称为门阀,就在于已经经营出深厚的根基,通过垄断教育、垄断仕途、兼并土地等等手段,将亿万黎庶死死的踩在脚下,生生世世、世世代代都只能被他们奴役,他们对这些黎庶敲骨吸髓,吸吮他们的精血以供养自己的尊崇高贵。
一旦寒门崛起,就意味着世家门阀的垄断被彻底打破。
而没有了各种垄断,世家门阀不仅不能维系以往高高在上钟鸣鼎食的生活,甚至连传承都会面临威胁。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苦难可以忍受,蛰伏不必惊慌,但传承却是万万不能受到半点威胁……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所以他们明知雄才大略的李二陛下视世家门阀如眼中钉、肉中刺,却也不得不奋起反击,与皇权殊死一搏。
如今李二陛下驾崩,悬在世家门阀透顶的利剑却并未摘除,因为即位的新皇将会延续李二陛下的政策。
如今,世家门阀想要摆脱厄运,道路有两条:要么说服新皇摒弃先帝之国策,重新恢复以世家门阀为构架的权力中枢,要么扶持晋王,杀回长安,逆而上位……
第一条路,基本不可能。
李承乾的权力框架之中,以岑文本、李孝恭、房俊等人为主,这些人对于李承乾奉行先帝国策予以鼎力支持,而想要越过这些人去说服李承乾,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第二条路有可能成功,但风险巨大,却是世家门阀不得不走的一条险绝之路。
郑仁泰自然明白一旦晋王覆灭,李承乾必将对世家门阀开刀,荥阳郑氏即将面对的是何等险恶之局面。
但从水师所爆发出来的强横战力来看,郑仁泰对于晋王成事之概率估测极少,而一旦失败,就要面临李承乾的清算,这可不仅仅是老老实实等着削弱权力那么和风细雨……
说一千道一万,时代变了,属于世家门阀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故而,他长久沉默之后,断然拒绝宇文士及,沉声说道:“吾之身体,不堪重负,不能上阵杀敌为晋王效力,还请郢国公另选贤能,承担重任。”
宇文士及一颗心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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