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木质的地板干净铮亮,窗子开了一半,有微风吹入。
禄东赞端正的跪坐在地席上,看着面前茶几上的一个雕有细花的坛子。
坛子的盖口上面都封有民间自制的粗宣纸,宣纸的中心印着一个大大的金色福字,金色有些暗淡却十分的抢眼,纸的四角是墨色的五福剪影图案;宣纸的下面被金丝线绳紧紧缠绕着,胶泥把坛子的盖口密密实实的封闭起来。
这是一坛来自江南的花雕酒……
“花雕不同与北方人常喝的烈酒,喝时一定要把酒温热后再喝,那才好静心、好有味道,才显得的雅细。”
房俊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边打开了坛子上的泥封,用提子撸了一提,倒入旁边的一尊铜壶内,一股酒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禄东赞微微叹服。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袭皂色直缀,布料是寻常的葛麻,清爽透气,并不奢华。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却是干净整洁,有一种内敛的高贵。清晰深刻的五官轮廓,目似朗星,鬓如刀裁,匀称结实的体魄,穿着雪白的袜子盘腿坐在地席之上,浑身透着一股清爽自然的气质,即便是这般极为不雅的姿势,却丝毫未让禄东赞产生半点遭受轻视的不快。
一晃半年,这个少年不仅在大唐士林之中创出一番名头、声震天下,身上这份洒然自若的气质愈加神韵内敛,昔日的咄咄逼人已然消散殆尽。
将来必然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啊……
禄东赞有些叹息的想着。
大唐毕竟是幅员辽阔、人杰地灵的超级帝国,随随便便就会冒出几个优秀的人才。而如同房俊这样有能力、有手腕、有背景的后起之秀越是出色,对于吐蕃来说便越是艰难……
贫瘠严寒的吐蕃不仅缺少生存物资,更缺少形形色色的人才,恐怕这才是吐蕃与大唐真正的差距。
房俊在穿戴上可以随意舒适为主,但是在生活享受上是绝不吝啬的。红木的书案,檀木的茶几,茶几上面更是雕刻精细茶盘,荼盘里的紫砂或白的晃眼的邢窑白瓷茶具,更加显得名贵与高雅。
铜壶外面残留的酒液一放到燃烧着蜂窝煤的炉子上便发出吱吱响声,不一会壶里也传出嘭嘭鼓鼓的声音。
房俊麻利的从炉子上拿下酒壶,一边倒着洒,一边语气愉悦的说道:“花雕酒是由江南白糯米酿造的,数量稀少而且价格昂贵,想必吐蕃那边是甚少见到的,大相今日有口福,这是江南的行商昨日才送来的陈年佳酿,请细细品尝。”
说着,一股褐色酒汁顺壶嘴流进了禄东赞面前白瓷酒杯里。
房俊正色说道:“陈酿不求甜,铜壶不跑色。”瞅了禄东赞一眼,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呵呵,来,大相先尝尝。”
禄东赞是吐蕃人不假,但毕竟是一国之相,见识绝对不少。这产自江南的花雕虽然珍贵,却也不是没喝过。
消瘦布满皱纹的老脸微微一笑,仿若盛开了一朵菊花,禄东赞笑道:“那可就是托二郎的福气了,请!”
禄东赞拿起酒杯,酒杯晶莹雨润、薄如蝉翼,酒水温热,使得薄薄的酒杯有一些烫手。先试着抿了一小口,酒很醇香带有点酸甜。接着一大口呑了下去,一股热热的、粘粘的缠绵液汁直流入肚中。
“好酒。”
禄东赞赞了一句,温酒入喉,顺滑入腹,仿佛一身的寒气都被驱散。
房俊哈哈大笑的揭开铜壶的盖子,揶揄道:“大相请看,这里面装的都是好东西。”
禄东赞好奇的提起酒壶向里面看去,原来里面加了几颗话梅干和几片人参,甚至有几片不规则圆形的东西,那是鹿鞭……
怪不得这酒喝着就让人浑身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原来是加了料的!
禄东赞苦笑道:“二郎少年英雄,正是扬鞭策马纵横床第的好年纪,自应固本培元注重养生。老朽年近半百,已是油尽灯枯,这般猛药扶持,岂非要了老命?”
面上说的客气,心里却是暗骂!
还以为这小子有了长进,谁知却仍是以往那副浑不吝的模样,心思促狭,连老头子都要捉弄一番……
这添了料的花雕酒喝完,还不得虚火上升、心猿意马?
若是立即去平康坊寻个姑娘快活一番,指不定被这小子如何嘲笑呢……
这小王八蛋太损!
房俊笑呵呵说道:“大相不必担忧,此酒温顺,虽然加了几味佐料,却只是增添几分情趣而已。南方不同于北方,喝太烈的酒热气太大,毒气不容易从身体内散发出去,所以一定要喝一些糯米酿造的酒。寒冷的时候,家里一定要备上几坛子这样的好酒,来了客人就撸上几小壶,边煨边喝那才叫情调。”
禄东赞摇头道:“现在是春天啊,春干火躁,岂不是烈火烹油?”
房俊便促狭的眨眨眼:“所以,要适当的释放一下啊……”
禄东赞摇头无语,这小子,果然没好心……
二人不说正事,只是谈论着各地风俗,江山盛景,禄东赞又被房俊的博学惊艳了一回。这小子虽然年幼,但是对于各地的风俗人情、名胜景致似乎都有所了解,且见解甚是精辟,往往令见多识广、号称“吐蕃第一智者”的禄东赞沉思一番……
先聊着,不经意间又喝了两小茶盅,禄东赞这回不但心里感到热,就连脚手和脸都感觉火辣辣的了,对花雕酒亦感兴趣大增,想着回吐蕃的时候是不是要奢侈一回,多买上几坛,跟赞普好生享受一番。
“这酒要烫到什么温度最是合适?”禄东赞问道。
房俊喝了几盅,脸色红润起来,说道:“某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送酒的那位行商说,听到壶里面的有响声,手又可以拿着铜壶烫不伤人就行了。煨的不到火候,酒喝起来就不醇香了,烫太过了,滋味又会流失。这酒在江南极为盛行,江南人士吃海鲜多,所以,更要喝上几口花雕,海鲜为凉性,而花雕暖胃……”
两人便这么东拉西扯,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重逢,半天也未曾谈论到正事。
房俊沉得住气,禄东赞自然更沉得住气。
一老一少,就这么互相扯蛋……
天唐锦绣 第六百二十二章 让利
酒香阵阵,暖意融融。
温酒入喉,禄东赞却叹息着说道:“吐蕃苦寒,莫说那些饥寒交迫的子民,便是如老朽这等贵族,至多也只是温饱而已,何曾如此温酒言欢,舒适惬意?”
言语之间,甚是感慨。
这位吐蕃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大相,禄东赞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亦有着矢志不渝的决心。他要在他的手中令贫寒的吐蕃子民享有一块温暖的土地,令吐蕃子民拜托世世代代艰辛生存着的贫瘠高原。
只可惜造化弄人……
吐蕃有了最杰出的大相,他能够用他的能力和智慧使得吐蕃更加强悍,却无奈遇到了如日中天的中原帝国——大唐!
几次三番的遭受挫折,令吐蕃上下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强盛的大唐绝对不是现在的吐蕃可以用武力来征服的。所以,在禄东赞的极力推动下,吐蕃的国策从征服开始转变。
这个转变的第一步,便是和亲。
中原王朝自古以来便有和亲的习惯,只要能发动一场令他们感到威胁的战争,便可以将他们逼迫到谈判桌上,然后再名义上表示臣服,求娶皇族贵女,顺带讨要金银财宝无数好处,以此缓解内部的危机,休养生息。
等到实力强大到一定地步,再一次发动战争,要么扬鞭跃马一统中原,要么再次求亲讨要好处。
周而复始……
这几乎是所有游牧民族的生存技能,对富裕悠闲、贪生怕死的中原王朝使出来,无往而不利。
但是这一次,所有的希望的都被眼前这个小子给搅和了……
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中原的那些宿儒文官们绝对想不到,当这几句话被房俊喊出来,然后立为大唐国策之时,对于吐蕃、突厥这等游牧民族来说是何等的震撼、何等的绝望!
昔日秦皇汉武对游牧民族斩尽杀绝之时,亦未曾说出这般惊天动地的话语。
一旦大唐坚定不移的执行这个国策,那么可以想见,吐蕃世世代代都只能被大唐死死压制,莫说什么征服一块温暖的土地,能保得住贫瘠的高原,不亡族灭种,那就算是邀天之幸!
没人比禄东赞更清楚大唐比之吐蕃优越百倍的潜力,一旦这股潜力被强势的挖掘出来,吐蕃将要面临的,将是一个无比巨大、几乎永远不可能被击败的大唐!
禄东赞是聪明人。
在惊骇欲绝之余,他立即意识到吐蕃的策略必须转变了。
以前是恶棍流氓一般的扑上去咬下来大唐的一块血肉,反正横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苦哈哈的吐蕃就是瓦罐,大唐这尊精美的瓷器怎么肯与吐蕃硬碰硬?
现在,则是要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尽可能的去亲近大唐,尽可能的谋求合作。
上一次房俊所说的“青稞酒”,令禄东赞很是心动。
返回吐蕃之后,禄东赞曾与赞普彻夜商讨此事的可行性,最终的结论是肯定的。当然赞普大人也深切的表示了对于无法娶回一位中原皇室的公主而表示深深的遗憾。
对于每一个周边国家的贵族来说,娴淑典雅、钟灵毓秀的中原公主都是最最钟爱的对象……
房俊并未第一时间接话,而是慢慢的饮着温热的花雕,任由禄东赞走神。
良久,禄东赞才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自己何必如此执念,非得与房俊整个高下?
今日他禄东赞能坐在这里,难道还不能表明其实吐蕃已经在与大唐的战争中落于下风了么?
将杯中的花雕酒一饮而尽,禄东赞心念豁达,双目灼灼的盯着房俊,沉声问道:“二郎,上次用江夏郡王饮宴之时所提起的青稞酒,不知可否执行?”
既然决定于大唐展开另外一种互惠互利的邦交,而不是以往的强硬之态,那么不如就从这个青稞酒开始吧……
房俊浓眉一挑,问道:“大相已经决定了?何曾与赞普细细商量?”
禄东赞点头道:“自然。”
如此事关国策的大事,如何能不取得赞普的同意?
事实上,青稞酒的合作,是赞普迫切需要的一个契机……
在吐蕃内部,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
游牧民族想要统一,其难度比之中原的同意更加艰难。不同于中原以汉人为主体的社会构成,吐蕃是由无数个部落联合起来组成的,而这些部落之间文化、意识、利益都存在这巨大差异,可以说永远也不能真正的融为一体。
内部各个部落绝非心悦诚服的服从松赞干布,各方势力倾轧,之所以在上一次对大唐发动的战争中占据了先机,只不是因为大家的利益相同——都想在大唐身上讨要好处!
按照事先的分配,松赞干布求娶大唐的公主,然后请求大唐派遣大量的有经验的农夫、工匠、医者等等陪嫁,以及大量的钱财赏赐。
一旦目的达成,吐蕃将会与大唐保持一段相对亲善的关系,有利于吐蕃消化由大唐得来的这些利益。大唐先进的文化必将对吐蕃贵族造成最强烈的震撼,自此以后,见识到大唐之强大的吐蕃贵族们,怎么会不励精图治?
现在和亲这条路算是被房俊给堵死了,哪怕皇帝想要和亲,也不敢背负上“昏聩之主”的千古骂名,只能对吐蕃强硬到底。
禄东赞知道大唐一旦全力应对吐蕃,将会爆发出怎样惊骇的力量,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青稞酒项目,便是天然的缓冲剂。
当然,禄东赞并不知道房俊也是这么想的……
吐蕃不愿对上一个全力爆发的大唐,大唐又岂愿倾举国之力征讨吐蕃?
就算真的举国征讨,李二陛下宁愿去征讨高句丽……
相对于隋炀帝三征未克的高句丽,吐蕃实在是不够看……
房俊便点点头:“即使如此,那就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禄东赞沉着脸说道:“现在就庆祝,为时尚早吧?还请二郎说说,这青稞酒的成本如何分摊,利润如何分配,老朽亦好对赞普有个交待。”
他知道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子有多么难缠,不讲整个计划商讨清楚,他寝食难安。
房俊佯装不悦道:“既是合作,自然追求双赢甚至是多赢,某自然不会干杀鸡取卵的蠢事,将利益紧紧握在手里,让大相吃亏。怎地,大相还不相信某的为人?”
谁料禄东赞居然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的,老朽不相信二郎的为人。”
“噗”房俊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面红耳赤,不停的咳嗽。
这老家伙……
真有眼光啊!
没错,房俊才不在乎吐蕃会不会安定繁荣,会不会国泰民安!
他之所以拿出青稞酒这个计划,就是要给吐蕃挖一个大坑!
禄东赞担心的其实不对,房俊是愿意给吐蕃让出一些利润的,毕竟只有利润越大,将来的矛盾才越剧烈,愈发不可调和!不让吐蕃的贵族尝到甜头,怎么会让他们相互制约、反目成仇?
房俊早已做好了盘算,稳了一下气息,便说道:“某出配方,负责销售,大相只管按照配方生产,利润五五分成,如何?”
看上去,这个提议是房俊占了便宜,事实上销售一件商品,最大的成本并不是产本的生产成本,而是销售的环节产生的费用。
房俊这般提议,明摆着吃亏。
但是吃亏又何妨?不让青稞酒的利润达到一定程度,如何让吐蕃的贵族们竞相生产,从而导致粮食短缺,为我所制?
他心里明白禄东赞敢于答应青稞酒合作心思,不就是想在吐蕃将生产的环节紧紧的掌握在手里,一旦发现不好,可以立即叫停么?
只是可惜,禄东赞虽然聪明,却不是个商人,不知道资本的积累都是踩踏着鲜血灌溉的土地,利益足以让那些以往低眉顺眼的部落首领们头脑发昏、双眼冒光、心生异志。
禄东赞以为凭借他和松赞干布的能量,足以镇服吐蕃的各股实力。
殊不知,他们将要面对是怎样一群为了追逐利益彻底发疯的对手……
天唐锦绣 第六百二十三章 战略(上)
第六百二十三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又是和经济利益密不可分的,当然这其中还包括地缘政治,宗教,民族矛盾等等,但归根结底是利益,只要有利益冲突的地方就会有矛盾。”
“而战争的本质,就是利益集团间的利益冲突……”
李二陛下面容严肃,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房俊,眼里有闪烁的光亮,以及无法形容的震撼!
他已经在高看房俊,毕竟这小子最近两年以来所表现出的进步实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放在以往,谁能相信这个木讷拙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陡然成为令整个大唐士林都为之瞩目的超级新星?
这样的转身,委实华丽到闪瞎人眼!
但是李二陛下现在才知道,他还是低估了房俊的实力……
有史以来,人类社会便伴随着战争。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史书都是以战争作为纲纪,没有战争,就没有历史。
但是从古到今,又有哪位先贤哲人能将战争的本质如此清晰明白的剖析出来?
简直是精辟!
这小子,当真有宰辅之才啊!如此年纪便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假以时日,会散放出怎样的光辉呢?
神龙殿里燃着檀香,外面细密的雨丝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雨水汇聚成流,将窗外的景致渲染得扭曲抽象。
这是今春的第一场雨,细密而绵长。
房俊背脊挺直,跪坐在李二陛下对面,仔细的述说着自己对于西域以及吐蕃的战略。
“西域的丝绸古道,勾连东西,是大唐与西方诸国往来的要道,必须紧紧的掌握在帝国手中,万万不能使之落入突厥之手。不过微臣并不建议直接派驻军队驻扎西域诸国,此举耗费极大,国库不可能承受大批量部队的军资辎重,即便有西域诸国承担一部分,也远远不够。”
李二陛下缓缓点头,问道:“所以,你便设计出‘剪羊毛’和‘青稞酒’这两项计划,分别针对西域诸国和吐蕃,希望用经济利益来拉拢他们依附于大唐?”
房俊送上一记马屁:“陛下英明神武、烛照千里,微臣的这点小把戏也就糊弄那些蛮夷,全都在陛下掌握之中啊。”
李二陛下没好气的瞪了房俊一眼。
这小王八蛋才华出众,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都不为过,偏偏没有半分史书上那些一代名臣的风骨,阿谀奉承的话语张嘴就来,这简直就是个佞臣啊!
当然,他没有在房俊这几马屁之下飘飘然,还有一个原因,令他心情比较郁闷……
“依你之见,若是朕将来征服了高句丽,也得用这样的手段来达到控制?”
李二陛下面色有些阴沉。
他心心念念征服高句丽,以达到隋炀帝未曾完成的伟业,成就千古一帝的千秋霸业,却不愿自己征服了高句丽却只能遥控,他想要大唐的铁骑踏遍高句丽千里江山,彻彻底底的将高句丽踩在脚下,让高句丽世世代代成为大唐的版图!
虽然也承认房俊的策略是谋国之策,但好大喜功的李二陛下心里并不爽利……
房俊怎能不知李二陛下的心思?
这位皇帝陛下可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将高句丽占为己有……
赶紧说道:“不不不,微臣以为,高句丽与西域、吐蕃完全不同。若是占领高句丽全境,可以扶持王室的旁支为王,甚至某一位有一定地位的大臣为王,组建傀儡朝廷,接受大唐的指挥。甚至可以将高句丽王室彻底废除,将高句丽整体并入大唐版图,自此以后,世间再无高句丽。”
李二陛下不解问道:“无论哪一样,都需要驻扎大量的军队在高句丽,岂不是和驻军西域一样的隐患?”
房俊摇头道:“完全不同的,陛下。”
李二陛下一听可以占据高句丽,心情就好起来,招手让内侍给他自己和房俊都奉上香茗,这才正色说道:“愿闻其详。”
窗外雨声沥沥,宛如天籁。
老太监王德亲自奉上香茗,闻听李二陛下这句话,颇为诧异的看了房俊一眼,心底震惊。
他服侍李二陛下多年,对这位皇帝的性情甚是了解。
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位皇帝,却对房俊这个尚未弱冠的黄口孺子说出“愿闻其详”这样明显带着请教意味的话语,代表着在皇帝心里,以及将房俊等同于房玄龄、魏徵等等朝中重臣看待。
这个房二郎,真是不简单啊……
房俊并未喝茶,偷偷揉了揉发麻的腿,跪坐这种姿势,他是真的不习惯……
“陛下明鉴,高句丽与西域绝不相同。西域辽阔,三十六国各自为政又互为依托,自中原而去西域,穷山恶水,沼泽沙漠,不胜凡几,路途太过遥远而恶劣。一旦驻军,则必须保证粮道的畅通,这么遥远的距离,这么艰苦的环境,难度实在太大。而一旦局势有变,粮道被断,所有的西域驻军将会孤悬于外,中原隔绝。粮道被断容易,再想打通却是难上加难,非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不可。是以,西域不适合驻军。”
房俊耐心的解释。
他可不会忘了,历史上在安史之乱之时,西域粮道被突厥截断,致使西域都护府孤悬于外四十五载,最终全军覆灭。
当时叛军实力强大,势如破竹,半年之内就相继攻占洛阳、长安,逼迫玄宗出逃。在唐王室逃亡的过程中,太子李亨在马嵬坡发动兵变,诛杀宰相杨国忠以及杨贵妃,随后在灵武自登皇位,史称唐肃宗。唐肃宗为了平定叛乱,调西北边军回师,守卫西域的安西、北庭节度使属下的军队也被大批调往内地。
边军归来对唐朝赢得安史之乱的最终胜利作用重大,不过这样做同样也导致唐朝失去了对河西地区的掌控。吐蕃对河西地区觊觎已久,当唐朝将河西地区的守军调回中原后,吐蕃就趁机出兵,攻打河西走廊,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距唐朝更远的西域反而得以保存,相对繁华的河西地区落入吐蕃之手。
当时,西域仍有唐朝的守军,河西失守之后,他们与中原朝廷的联系就被吐蕃切断,成了孤军。但西域守军仍然奉唐正朔,坚守西域,坚决不向吐蕃投降。
783年之后,唐朝再次出现叛乱,唐德宗为了向吐蕃借兵平乱,将西域地区割让给了吐蕃。这个命令并没有传到西域,唐朝守军仍然坚持履行职责,驻守西域。西域守军在没有援军帮助的情况下,孤军奋战,最终不敌吐蕃军队,全军覆没……
房俊没有明说的是,一旦中原有变,国力不支之时,便无余力掌控西域,占领不占领,也没什么两样。
见李二陛下面露沉思,房俊又说道:“更何况,相比于大唐府兵,西域各族更擅长骑兵作战。中原至西域的整条道路都在西域诸国的控制之下,一旦发生变故,便是以大唐军队之短处去抵抗西域骑兵之长处,太过凶险。”
李二陛下点头赞同:“确实是隐患重重。但是高句丽又为何不同?若在平壤城驻军,岂不是依旧道路漫长、山河重重?”
这时期的辽东并未开发,虽然被高句丽占据,但是这么一群起源自东北山林野地之间的民族,从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浪费着肥沃的土地,河深林密,道路险阻。
自中原至高句丽或许比至西域近了一些,但是沿途的条件并未好上多少。尤其是辽东苦寒,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寒冷不堪,尤其影响军资的运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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