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灵之书

    原来玉龙杰赤军民曾经团结一致，奋勇杀敌，抵抗了哈扎尔人的大军足足半年之久。后来，哈扎尔人不得不临阵换帅，这才打下了这千古名城。

    玉龙杰赤城破，残军及妇孺誓死抵抗，又进行了七天七夜不屈不挠的巷战，终于还是被哈扎尔大军驱赶出城。

    哈扎尔人按照惯例，挑选出十万工匠送往东方。五万壮丁编签军，妇孺尽为奴婢。其余居民被悉数屠杀。哈扎尔大汗亲临前线之后，震怒于部众损失，军队又掘开阿姆河，引水淹城，终于将玉龙杰赤夷为平地。

    众人看着这一片汪洋上浮尸如星罗棋布，还有无数的乌鸦如云屯雾集，就在上空盘旋或落下啃食尸体，真好似到了血池地狱一般。




第十七章 混元丹法
    哈扎尔大汗的营地就扎在阿姆河的上游地段，这样取水方便也避开了泛滥区。

    现在的一行人已经变成了十九名道士，加阿海等几个官员，再加上一百名护送的骑兵。这么大的一支队伍，还隔着五里地呢，就能看见扬起的漫天灰尘。

    大汗军营这边早有哨骑把众人的行踪通报上去，不一会儿就来了迎接的使者。

    众人骑马过了辕门就进了哈扎人的大营，但见旌旗招展、盔明甲亮，营地布置得法，军士气宇轩昂，果然是一副胜利者的气派。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巨大的金色帐篷，想必是哈扎尔大汗鬼力赤的中军大帐了。就见一大群人纷纷地迎着丘真人和阿海他们走来，周围还有无数的人簇拥着，就好像整个大漠的人都挤在一起了。

    原来这是哈扎尔大汗亲自出帐来迎接丘真人一行，哈扎尔人就如众星捧月一般，把丘真人和弟子们迎进了大帐。

    道士们终于亲眼看见了这位，一路以来就充满了传闻的哈扎尔大汗鬼力赤。

    鬼力赤大汗的身材并没有他们想像中的高大，只比一般的哈扎尔人略高，样貌也无甚奇特之处，髡发巨脸，一双细长的眼睛咪缝着。远看就好像一个大盘子里摆了两条小鱼。如果不是一身华丽的袍服，和一般放马的哈扎尔人也没多少区别。

    这时有奴隶们给大家端上来热的饮品，鬼力赤大汗通过阿海的翻译，对丘真人说道：“老神仙请用，这是我们的策格，不知道老神仙吃得惯吗”

    策格是哈扎尔人招待上宾的饮料，丘真人喝了一口，一股很酸的马奶味直冲脑门。旁边有弟子喝了一口，差点就喷了出来，只好强行忍住，却也难免胀得满脸通红。

    丘真人强忍住又喝了一口，觉得比第一口好些了，才道：“多谢大汗恩典，味道很好，很好。”

    鬼力赤哈哈大笑，吩咐道：“给老神仙换成奶茶。”喝了这种用捣碎的茶砖煮成的热奶茶，众人觉得多少还有些适应这大漠的风味了。

    鬼力赤笑道：“老神仙，你们中原难道从来不吃酪浆吧”

    丘真人道：“大汗，并不尽然，中原人也会饮用酪浆的，天地万物，山川百草，只要能为人取用的，都有人食用，并不强分中原塞北。”

    鬼力赤道：“我时常听人说，中原栖霞有活神仙，已经活了三百多岁。我今年已经六十了，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有太多的人要倚仗我。老神仙既然活了三百多岁，一定有长生不死的法子，还请神仙教我，我必有报答。”

    丘真人捻须笑道：“大汗谬赞，贫道如何敢当，只可惜贫道并非神仙，又怎么会知道长生不死的法门呢”

    鬼力赤恳切道：“老神仙千万不必谦虚，本汗乃是诚心请教长生之法，还望神仙不要推辞。”

    丘真人诚恳道：“大汗，并非贫道谦虚，实在是贫道确实不知道如何能够长生不死。此乃至诚之言，望大汗明查。”

    原来鬼力赤自从听说中原有活神仙，叫作丘真人的之后，就把自己能够长生的梦想寄托在此之上。虽是率大军西征，可是心中也日夜记挂。

    现在，神仙就坐在自己身边，却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长生不死只是一个虚幻的梦想。

    这就好似从万丈高台，一步登空。一年多以来日夜盼望着，希望着的东西，瞬间就被击的粉碎了。

    不过，这鬼力赤不愧是过人的英雄，种种失落情绪都是稍纵即逝，很快脸色又恢复如常，平和地问道：“原来如此，不过都说老神仙活了三百多岁，怎么会没有长生之法呢”

    丘真人笑道：“那都是世人讹传罢了，也许世间真有活了三百多岁之人，却不是贫道。贫道到今年也只活了区区百二十岁，哪里算得上什么神仙”

    鬼力赤听了眼睛一亮，他看眼前的这位丘真人，碧眼方瞳、鹤发童颜，真飘飘仙风道骨，洒洒似仙翁临凡。这哪里有一点像活了一百二十岁的老朽

    而且草原大漠之人，活到鬼力赤这般六十岁已属难得，一百二十岁的人别说见过了，连听也没听说过。

    鬼力赤心想，要能和这老神仙一样再活个六十年那也值当了。更何况，这位百二十岁的老神仙，看起来完全是一副还要再活个一百二十岁的样子！

    想到这里，鬼力赤大喜道：“老神仙能活一百二十岁，怎么还说不是真仙在我们哈扎尔人中，连百岁的也很难找，要活过百岁之人更是从来没听说过。”

    喝了一大口奶茶，鬼力赤大汗又问道：“像本汗这样的人，要如何才能做神仙呢”

    “大汗，其实凡人若是想要成仙，有多种方法：有的采药寻芝，有的淬炼法宝，有的行善积德，有的炼丹服汞。各门各派，各宗各庙，各自有各自的方法。”

    鬼力赤道：“哦，那么老神仙用的是哪一种”

    “这几种贫道都不用，我龙门一脉自有混元丹法一套，想要修炼得法成仙不敢说，但龟鹤遐龄、黄发儿齿却也不是太难的事。”

    鬼力赤闻言大喜道：“老神仙，这混什么丹，是什么修炼法门”

    丘真人道：“所谓混元丹法，修炼之法分为五阶，一为筑基炼己、二为炼精化气、三为炼气化神、四为炼神还虚、五为炼虚合道，练到第五阶自然是真仙无疑。”

    丘真人等阿海翻译完了，见大汗听得兴起，于是进一步解释道：“第一步的筑基炼己，这一步功夫就如同盖房子，首先要打好基础。筑基的功夫越深，往上修炼的层次也就越高。”

    “这一阶段修炼的内容，一般包括止念、入静、存想、回光、调息、吐纳、咽津、导引等等，作用是为了补足精、气、神三宝，作为修炼内丹的药物。最后可以收到到祛病健体、调和身心之效。”

    再等阿海翻译完了，丘真人又道：“之后就是炼精化气，也就是将自身的元气化为阳气，通过任督二脉，采入丹田，可使神气合一，这就是所谓‘小周天’。达成之后可以补足后天亏损，达到返老还童，恢复青春。”

    大汗一边听阿海的翻译，一边看着丘真人鹤发童颜的仪表，心想这老神仙如此样貌，看来这仙法真能使人返老还童，恢复青春。

    丘真人又道：“中原人有一句话，不知道大汗听说过吗”

    鬼力赤道：“哦，是一句是什么话”

    丘真人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哪知道龟力赤听了这话，突然脸色大变，如遭雷击一般，并喃喃自语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十八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哈扎尔大汗鬼力赤念叨着这句话，一时竟陷入了对往昔回忆之中。

    他的记忆回到了五十年前，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草原上仇杀不断，鬼力赤一家所属的部族被仇敌部族夜袭。

    那是一个他至今也无法忘怀的夜晚。

    那夜，还是个孩子的鬼力赤被震天的喊杀声从梦中惊醒，他发现到处都是哀嚎、是火光、是喊杀声。惊恐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关于抵抗的想法。

    逃！快逃！他第一时间就带着母亲和弟弟们逃走了。

    昨天还是聚族而居的部族，就像迎着风撒了一把沙，飘散得无影无踪。鬼力赤一家除了几匹马之外，连件多余的衣服都没有了。

    为了活着，他们几乎什么都吃，老鼠、蛇、鸟、蘑菇、马奶，有什么就吃什么。

    说也奇怪，吃这样的东西他依然长大了，苦难太多锻造了他容易暴怒的性格。还曾经一怒之下，他失手打死了弟弟。

    他后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结为了兄弟，又被迫和好兄弟反目成仇。他曾经依附于帮助他的义父，又不得不和义父刀兵相见，他早就习惯了不去想其中的对错恩怨。

    征战二十多年，他终于把哈扎尔人都团结在一起，从此世间再无敌手。

    他打败了哈扎尔世代的敌国，他惩罚了远方傲慢的敌人，他讨伐了背弃约定的盟友。

    他让所有的敌人粉身碎骨，他让敌人的妻女们以泪洗面，他得到了世界上的财富。

    他跨过了所有的大山，趟过了冰封的巨河，世界只在他的脚下，万民万姓万邦也在他的脚下。

    如果古往今来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七个字的话，那么就必然是我鬼力赤一人而已。

    如今我已经无敌于天下，四海之内都匍匐在我的宝座之下。可是这世间的女乐、美酒、财富、甚至权势都不能再给我带来快乐和安慰。

    想到这些，鬼力赤大汗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丘真人试探着问道：“大汗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鬼力赤笑道：“我也许老了，但还没那么老。老神仙，你说这话我不明白，难道本汗还不算‘我命由我不由天’吗”

    丘真人道：“大汗。万物流转，无物常在，这是天地间的至理。就比如说大王衣服上的金线。在它被镶嵌在大汗的衣服上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商人，工匠和国王，贵族是曾是它的主人。在大汗之后，又不知道会被多少人得到，失去，周而复始。”

    鬼力赤道：“那么，老神仙，请您告诉我，这些金子要怎么样能才永远属于我呢”

    丘真人道：“大汗，凡人都逃不生、老、病、死，四个字。大汗纵横世界，可曾见过一个从古时候就一直活到今天的人吗人如果逃不出这四字，又怎能说把握了自己的命呢”

    鬼力赤似有所悟，说道：“老神仙，您说应该怎么把握自己的命运”

    丘真人道：“这就是丹法的第三阶，返还童体之后，周身关窍进一步打开，经脉俱通，这便是‘大周天’，此时人身之气开始与天地之气相通，此即天人感应。”

    “而后可采取太虚中先天一气，配合自己元神而休养之。这样一来，可使神气合一，氤氲于中、下二田之间，和合凝集之后，结为大丹，这才是真正的‘金丹一粒吞入腹，始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丘真人进一步解释道：“这时候才称得上内丹成就，可证长生、此时神与气相抟，进入混沌，如同胞胎婴儿，可称反童还婴之境。”

    鬼力赤听了，有些激动道：“到了这一步，是否就可以长生了”

    丘真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鬼力赤反问道：“这难道还不是神仙吗”

    丘真人道：“到了这一层，也只是丹载的第三阶，之后还有两阶。第四阶，叫着炼神还虚，此时由修炼转入精神修炼，进一步涵养本命元神，归于虚无，也就是反婴还虚，又称真空炼形。到了这步功夫，元神便可以离开，谓之出神。”

    阿海翻译完后，鬼力赤和众人都听得心驰神往，似乎仙道就在眼前。

    丘真人抬起头，轻轻地说道：“然后就是第五阶，也是最后一阶丹法。唤作，炼虚合道，又称‘粉碎虚空’。进一步将先天虚无之神，合于遍布万化，无处不在的大道。这就成为‘百千万亿化身’，庄子有云：‘上与宇宙同体’。此时形神俱妙，与道合真，可谓返虚合道，功成道备。”

    鬼力赤大汗天生英雄、颖悟绝伦，虽然从未读过一天书，可是对于丘真人所说的道法奥妙，却能一点就通，一通就透。忙着翻译的阿海，自己还在糊涂，而鬼力赤早就了然于心，领悟于胸了。

    鬼力赤于是又问道：“本汗冒昧，想请问仙长修炼到哪一阶了是否已经大功告成。”

    丘真人笑道：“惭鬼，贫道自幼好道术，后来又得遇名师，奈何天姿愚鲁，修了百余年也只在第三阶而无法圆满。大王天纵英明，才智更胜山野之人百倍，若能参悟天道，内修元精必能远胜贫道。”

    鬼力赤大喜道：“老神仙，您是本汗见过最有智慧的人，而且还能把这些道理无保留地告诉本汗，实在是难道。”

    丘真人道：“大汗领悟非凡，才是世所罕见。”

    鬼力赤又道：“刚才老神仙说要惨悟天道，本汗想请问，天道又是什么”

    丘真人笑道：“其实所谓天道，并不高深。天道好生而恶杀，治尚清净而无为。和即天道，也是安民之道，安得民心天下安，自然和于道。”

    鬼力赤不禁暗道，莫非这老神仙以为我杀伐太重

    但仍以求教的口吻问道：“老神仙，您的安民之道我就不明白了，您说的随天性不错，我是信天的。可是好生恶杀很难，我想让他生，别人想让他死，我想安定，别人非要乱。我看倒应以杀止杀，以乱止乱，才能立足于天地之间，清静无为怎么会达到天下大治”

    丘真人道：“大汗的想法也非首创，中原法家主张以刑法去惩治刑事犯，又主张以战争制止争战。可是中原征战数千年，哪个强国不是短命而亡”

    鬼力赤茫然不语，丘处机继续道：“古来强国和悍将多是没有好结局的。可见，严刑和杀伐不可作依靠。这是中原历朝历代之明鉴，所以说，事愈烦天下愈乱，法愈滋而奸愈炽，兵马益强而敌人愈多。”

    鬼力赤问道：“您说的这些事我没有听到过，神仙可以直接说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吧！”

    丘处机道：“大汗以杀伐夺天下，然不可以杀伐治天下。以刑法除恶，以教化劝善。德与刑并用，恩与威并施，天下方能长治久安。”

    鬼力赤道：“那具体应该怎么做呢比如眼下”

    丘处机跪请道：“目前大汗万里远征，劳师远久，仇敌已灭，贫道恳请大汗以天下苍生为念，班师回朝！”



第十九章 九天斋
    鬼力赤自从横扫四合、席卷八荒以来，权柄之大可以说古往今来无出其右者。那些敌国的君主、远方的酋首、伟大的苏丹都化作了他马蹄下的齑粉。

    可是，他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中，他的成群的妻妾都害怕他，他们的儿女子侄也都畏惧他，他的功臣宿将们更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再也听不到一句真心的话，看到的全是心怀畏惧的假笑，没有任何人敢于违逆他的意思。

    而这一切他早就已经受够了，也厌倦了。

    而丘真人的到来，像是草原上的春雨过后那一股混合着泥腥味儿的青草的芬芳。是那么的清新可人，是那样的新鲜和有生命力，他已经太久没有感觉过了。

    用鬼力赤自己的话来说：“本汗已经有三十年，三十年没有一个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