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驸马

宋应升仍旧拒绝了周显让他为官的提议，只是做了一定程度的妥协。他说待他把带回来的所有书册整理完毕之后，不必周显劝说，他自会出来为官。
周显没再强求，起身告辞。
他内心有意再建一个工业部，以实现各个方面的规模化和集中化生产。但现在还为时过早，倒也不急。可以暂时让其他人先试着做，等将来再让宋氏兄弟接手。
宋应升将周显送出门外，抱拳道：“下官祝督帅一路顺风，早日收复辽东。”
周显笑了笑，“借宋先生吉言。等我回来，我们再详谈。”
这时，宋应升突然立直了身子，向周显后方用十分恭敬的语气道：“冯先生，您又来了？”
周显扭头望去，正看到一个七十岁左右，身型高大，身穿青色长袍，头戴四方巾的老者跨步向这边走来。
这就是冯梦龙啊！周显在心中暗想。
冯梦龙点了点头，没看周显，而是向宋应星直接道：“宋公，这是老夫新近整编《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做了一些修改，到时候一并刊印吧！”
说着，他轻轻的努了努嘴。
身后两个小童会意，连忙上前，呈上书册。
宋应升面露欣喜，接过来看了一下，笑着向冯梦龙道：“冯公，不需要这么急的，您还是要保重身体。您稍等一下，我把最近的润笔费给你拿来。”
冯梦龙摆了摆手，“下次再说吧！”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的便直接离开了，两个小童紧随其后。
周显看着冯梦龙远去的背影，想了一会。向宋应升抱拳告辞，只不过他没有直接还家，而是紧跟着冯梦龙走了过去。
冯梦龙转身看到两人跟在自己身后。一个公子模样，身穿华服。一个身形高大，手中持了一把长刀，护卫打扮。他指向周显道：“你是刚才和宋应升说话的那个？”
周显笑道：“原来冯先生看到我了啊！真是荣幸至极。您写的、戏曲我都十分爱看，今日相见，不知先生能否赏脸，让后辈请你吃一顿饭。”
冯梦龙眉头皱了一下，点头道：“小友有心了。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冯梦龙不觉得会有人会对他这个老头子不利，倒也坦然。
周显开了一个雅间，让孙豹及冯梦龙的那两个小童在外面用餐，屋内只剩下两人。
冯梦龙落座，缓声道：“这家京苑春是新开的，传说主厨原是皇宫内的御厨，每餐至少要耗费五十两纹银，不知是否为真的？”
周显淡淡笑道：“是真的。宋应升前去京城之时，带回了四个御厨，之前他们就是负责给先帝准备御膳的。带他们来山东，本来是想让他们为两位公主和小王爷准备膳食的，毕竟他们在宫中时吃的就是这些。但坤兴公主感觉让他们四个专门负责自己的饮食太过浪费，就出钱开了这家店。御厨的名号很响，食材和其他的也都算精致，就定下了每餐至少五十两纹银的规矩。即使这样贵，来这里吃饭的人依旧很多。现在时间尚早，这才没那么多人，等晚一点先生就知道了。”
冯梦龙挑眉道：“这是坤兴公主的产业？”
周显点了点头，“是的。但她一般不过问此店的经营，而是交给专门的掌柜打点。盈利所得的银两除了维持这家店基本的运营外，其他的都用来资助来鲁的难民。”
冯梦龙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公主仁善。只不过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也有官身。”
周显笑了笑，说道：“对了，晚辈还未做自我介绍，我是周显。”
冯梦龙点了点头，“哦，周显，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眼圆睁，猛的站起身来，“你是周显？”
周显淡淡笑道：“对，就是那个被你骂作白脸奸侯的周显。”
侍者上前，奉上各色珍馐，美酒佳肴。舞者轻盈，在屋内翩翩起舞，轻巧灵动。有抚琴的，琴声悠悠。有弹琵琶的，伶仃作响。
冯梦龙喝的微醉，轻轻打着节拍，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死前能如此逍遥一回，也算是值了。”
他猛然提高声调，大声道：周显，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夫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算怕了你这小儿。”
声音之高，惊的房内的舞女、乐师都转头看向这边。
周显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淡淡笑道：“老先生是写写多了吧！当众怒斥奸贼，然后奸贼一怒之下杀了你。你成全了自己忠臣之名，受天下人敬仰。奸贼作恶多端，最终不得好死，遗臭万年。你心中是不是这么想的？”
冯梦龙愣了一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周显摇了摇头道：“都不如何。冯先生还是坐下吧！这样和你说话太累。”
看冯梦龙面露犹豫，周显继续道：“你也不想想，若我真要杀你，早就动手了，何必要等到现在。牢中有断头饭，临死之前让犯人吃顿好的，做个饱死鬼。这里不是监牢，没有这规矩。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和一个必死之人瞎扯。”





末代驸马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战事
末代驸马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七章战事冯梦龙十分认真的想了想，发现周显所说的好似还有点道理。他犹豫了一会，十分迟疑的坐了下来。
周显取来茶杯，给冯梦龙倒了一杯温茶，“老先生，刚才你喝久的太急，也喝的太多，喝杯茶来醒醒酒吧！你这个年纪，以后还是少喝点酒为好。”
冯梦龙十分戒备的看着周显，提高声调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老夫我就是看不上你的为人，宁愿死也不会为你效力。”
人面对死亡，很少有人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与我这样说话的，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不过说实话，天底下这么多人，总有些人才是自己招揽不来的，我早就释然了。老先生您既然有这样的心志，我心中佩服，也乐意成全。”
冯梦龙面露疑惑道：“你既然不是来追罪的，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周显端起酒杯，饮了半杯，缓声道：“老先生，之前对你说，我很喜欢你的，是真的很喜欢。宋先生这边每次刊印出你的书，都会送一份到我那里。只不过限于有太多的杂事需要处理，不得尽览。就看过的几本而言，发现你写的书里面有才子佳人，有文人墨客，有贩夫走卒，可以说人生百态，应有尽有。但可信的是，有一个方面，你好似从未写过，晚辈甚为先生感到遗憾。”
冯梦龙看周显确实无意害他，心中恢复了一些底气，语气里带着嘲讽道：“哪一方面，不会是没有拍你的马屁吧！这等本事，恕冯某还真难学会。”
周显摇头苦笑道：“老先生你不写戏骂我已是幸事，哪敢存此奢望？我说的是战争，特别是普通士卒参与的战争。你的里可以写一个文臣怒斥外敌，看淡生死；可以写一个武将奋勇杀敌，死战不退；可以说一个将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从来没有涉及过一个个普通的兵卒。他们内心是怎么想的，他们是如何战死沙场的，他们从军是为了什么，他们有什么亲人，他们是否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可能是因为他们太平凡了，平凡的像一粒粒沙子，没人感兴趣，也不屑于去描绘他们的人生。”
三日之后，顾炎武来到冯梦龙临时的住处，带来了一叠厚厚的文档。
冯梦龙因为对周显存有抵触，一直把它们摆放在屋角，看都没看。直到数月之后，他闲来无事，翻了一翻，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里面写着，
冬，十一月末。
游击将军朴冬智率水卒三千，从皮岛出发，攻东沟，以策应攻镇江之主力大军。遭炮击，船难以靠岸，朴率旗舰直冲岸堡，与敌对射。前路开，大军得以登岸，杀散驻守之敌。朴头部中弹，与二百九十一位将士一起战死。
冬，十一月末。
定辽将军李定国攻镇江，经月不克。千总刘志方率部经火炮轰塌之城墙杀入，两军在豁口处激烈厮杀，终得破城。战后，刘志方千人之伍不到四百生还，人人带伤。
冬，十二月初。
险山堡之役，把总冯世杰、高琳率两百人队奉命绕敌后方阻击北逃之敌。以战死一百七十八人的代价阻敌半日，使追击大军得以赶至，杀敌数百，俘其步骑近千。冯世杰战死，高琳失去右臂。
冬，十二月末。
千总吴子龙率一千人队渡过鸭绿江，奉命攻击凤凰城以东之敌军。其一路多竖旗帜，分兵进军，收拢当地百姓以壮大声势。使敌不知其兵力，最终惊惧而逃。兵不血刃拿下长奠堡、永奠堡、大奠堡、宽甸堡、新奠堡等五堡，凤凰城之东的清军被一扫而空。
冬、十二月末。
副将李开出兵决议收复五十道驿。守备岑长林率船由兔儿岛登岸，轻取五十道驿后方的熊岳驿。因后路被劫，五十道驿守军大惧，李开趁势率主力大军猛攻。清军不敌，落荒而逃。俘尚可喜手下大将刘进忠，其次子尚之孝死于乱军之中。
冬、一月初。
斥候总旗马世珍率三十六骑北入盖州探查敌情，与近百清骑猝然相遇。马世珍率部逆势上前猛攻，以战死四人，伤十二人的代价杀敌四十二人，俘两人而归。
冬，一月末。
汤池堡堡长杨振林派人暗中联系榆林铺前线守军参将高毅，约定日期南归，高毅派千总胡志才率其部众在大片岭关之东接应。但事情被泄，引得数千清军追击。胡志才五百殿后士卒尽皆战死，数千辽民全部安全返回复州。
春，二月中。
定辽将军李定国征调步骑三万，民夫六万，进军凤凰城，一路势如破竹。而在凤凰城之南平原间，又攻破清军李率泰部，杀敌近两千，俘敌数百。清将勒克德浑不敢应战，龟缩进凤凰城坚守。
城墙泼水成冰，炮轰无效。大军进攻受阻，粮草面临危机。
千总张浩提出掘土为壕，逐步接近城墙，用瓷炸炸塌城墙。挖掘完成，向地洞里运送火药之时被清军发现，挖洞杀入。
两边相通，在狭小的地洞里激烈厮杀。清军人多，占尽优势，还欲引水灌洞。张浩在紧急之时点燃火药，城墙被炸毁。张浩及数十将士壮烈殉国，尸骨无存。
春，二月中。
凤凰城一役，士卒廖勇手持长刀，首登城墙，亲手杀死十三清军，身受重伤。
春，三月中。
长生岛守备张恒毅率两千士卒乘船突袭辽河，攻破营口，一把火把清军的造船地烧成了一片白地，掳三百工匠回。
春、三月中。
觉华岛守军分船上岸，劫掠清军。把总吴莱所率百人队中伏，被清军数百人围困在一片山谷之内。吴莱持盾披甲突围，被清军乱箭射死。待回到船上，手下士卒清理其遗体，共拔出箭簇三十二枚。
春，三月中。
清军借助海流，用十艘装满硫磺、火油等易燃物的小船袭击觉华岛上的船只，被警戒小卒柯云娣发现。他敲响警钟，警示众人，同时操纵船只撞向那些偷袭的小船。岛上的船只得以保全，但柯云娣捐躯。等寻到遗体时，半个身子已烧焦。
……




末代驸马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新风
文档很多，直到第二日天亮，冯梦龙才完全看完。
这些文档的言词并不华丽，但很真实，每一页，每一件事都似乎带着血泪。
冯梦龙年过七十，精力不济。一夜无眠，浑身都疲惫异常。他闭眼躺在横椅上，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个个真实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
他看到了那些士卒。
他们都很年轻，身披铠甲，腰挎长刀，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他们杀入战场，他们冲上城头，他们与敌搏杀，他们冲锋向前。
他们受伤了，鲜血染红了衣衫，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们战死了，重重的倒在泥坑之中，脸上带着恐惧的神情。他们微张着嘴，低声说着什么。是在呼唤他们的父母，还是在呵护他们还年幼的儿女。
他们好似走了过来，在自己耳旁说了什么，听的不甚清晰。他们又走了，眼神里满是对这尘世的不舍。
冯梦龙睡不下了，他起身随便洗了把脸，连发髻都没整理，便带着两个小童出了门。他去找了宋应升，向他打听顾炎武，之后才知道后者已去了陵县。他马不停歇，坐上马车又赶去陵县。
当问清他的来意之后，顾炎武向他推荐了归庄，后者现在负责所有的军情塘报和统计给予死伤将士抚恤的发放。
在归庄那里，冯梦龙确定了那些文档所写的事情全部是真的，而且还得到了最新的，更多的有关文档。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归庄便去拜访冯梦龙一次，给他带去更多的备用文档。后来，他还带去军情速报的报纸。在里面专门开了一个分栏，描写各军英杰的事情。
从那时起，冯梦龙就没再骂过周显，反而呈现半归隐状态，大部分时候就待在他那临时的住处里。
直到近一年之后，冯梦龙刊印了一本的，顿时引起天下震动。
数次刊印，都第一时间销售一空。
在军中，这本书更是收到普通士卒的推崇。不少士卒从辽东回到济南之后都会主动去拜访冯梦龙，并送上各种礼物，因为他们感觉冯梦龙写的就是自己。
在民间，更有人把他的这本书编成了评书，戏曲，在茶馆、饭馆里表演，场场爆满。
唯一感觉不爽的，大概只有满清了。多尔衮发出赏格，用一万两银子要冯梦龙的人头。这反而是对冯梦龙的认同，更提升了他的盛名。
有人把和、并称四大长篇。
可惜的是，冯梦龙在刊印一年后便因病去世，一代大师终成传说。
周显前往蓬莱，从那里出海去辽南，途径莱州。典农朗石尊义的土豆育种已得到突破，得周显同意，将在鲁北的平原、陵县、商河三地试种。
这三地多为平原，也是收拢北地难民最多之地，用之可以缓解当地的粮食问题。
而其他如红薯、玉米、南瓜、辣椒、花生、番茄、卷心菜等引进的新种也在进行小规模的试种。
按石尊义的说法，等这些推广下去。十数年后，华夏人的餐桌上将丰富异常。
丰富不丰富，周显现在心中并不太在意，他更为关心的是如何用高产作物养活自己治下的众多百姓。
看到石尊义的成就，周显兴奋万分。当即决定再在鲁西寿张辟出十万亩良田，专供石尊义进行大规模试种红薯、玉米等高产作物。
这两地之前遭受战乱，有大量无主之田。除去一些分给逃入鲁地的难民外，还有大约二十万亩是集中耕种的。
直接分出一半，让石尊义随意使用，这其中的看重显而易见。
除此之外，周显拨出十万两白银，让赵勤在鲁豫相接的曹州为石尊义建立华夏的第一个农学院。
最先只开设了育种、建筑、水利、农械四个学科，由宋应星遥领院长，招募学子。
数十年之后，这四个学科分化出去四个独立的学院。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它们都是华夏有关学科最顶尖的学院。
而周显后来也力排众议，设立农业部，使之成为六部之下，和经济部同等地位部门。
石尊义更是一飞冲天，被任命为当部主官。
从一个默默无闻，只好农业，被先生斥责为不学无术的平庸学子，到最后进入朝廷中枢，石尊义这一路走了近三十年。
于七跨步走进酒楼，店小二连忙迎了上来。
等问明白，于七吩咐身后两卫卒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督帅。”说着，跨步向楼上的雅间走去。
朱媺娖好奇的看着于七，让他十分的不自在。他低声咳了两声，有点试探性的问道：“小将无礼，殿下可是有什么见教？”
朱媺娖脸面一红，连忙摇了摇头，侧头低声问向周显。“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大侠，于七，于乐吾？”
周显淡淡笑道：“可不是吗？战国赵平原君养士三千，他养士一千。抢富户，济穷民，救豪杰，卫乡梓，可不就是大侠吗？你不是要去逛逛这蓬莱城吗？去吧！我和这位于大侠还有些事要商议。”
朱媺娖点了点头，“那你一会要来找我。”
于七起身，躬身施礼。直到朱媺娖身影远去，他才坐了下来。
周显说道：“还没吃饭吧！这店内的吃食还不错，你想吃什么，随便点一些。明日启程，接下来十数日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于七摇了摇头，“督帅，不用了，属下并不饿。”
周显点了点头，也不勉强，问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于七回道：“基本上算妥当了。刘公岛水师学院的五十个学员，六艺学院的三十位夫子，还有六十位备选官员，三百船工都已经都到了。目前，奖励给辽南将士的货物正在装船中，到下午时分就可完成。”
周显笑了笑，“挺好的。孙豹，你也出去吧！让我和乐吾私下谈谈。”
孙豹面露疑惑，心中有些犹疑，看到周显向他微微点头。这次说道：“属下就在外面，督帅有什么事就叫我。”




末代驸马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秩序
末代驸马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九章秩序周显站在窗前，于七恭敬的陪立在旁。
视野不远处矗立着蓬莱阁，三仙山，水城城墙一直延伸到海边。仙、阁、海三景合一，美不胜收。
周显轻轻的赞叹道：“蓬莱仙岛、瀛洲美景，还真是妙不可言。”说着，他笑着向于七道：“乐吾，你家大业大，有没有想过在这里买处房子，置些产业？”
于七摇了摇头道：“督帅，末将心拙，欣赏不动这绝世美景。在吾看来，一切都差不多。若说起买处房子，末将更希望将来能随督帅去京城买处大宅子。然后在府门之外挂一个大大的牌匾，上书‘于府’两个黑漆大字。哪个从门前走过，都竖起大拇指，那才叫威风呢！至于这里，还是留给那些文人骚客去无病呻吟吧！”
周显“呵”了一声，点头笑道：“你倒是想的挺远。放心，会有那么一天的。”
说完这话，周显回到座位上坐下，摆手让于七也坐。“乐吾，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也希望你能如实作答。”
于七脸色平静，“督帅是想问我和于成龙的事情？”
周显微微点头，“到目前为止，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超我的意料了。你自己没去找北溟的麻烦，也严禁其他于家人去寻他报仇。我很高兴你能如此，但今日我想问你，你心中真的放下了吗？”
于七沉默了一会道：“于成龙对督帅有用。既然您已经下令，末将自当遵从。”
周显苦笑道：“看来还是有满腹的委屈啊！乐吾，我且问你，北溟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冒着被你报复的风险杀了于三？”
于七低着头，咬牙切齿道：“不过是沽名钓誉，拿我于家立威而已。”
周显微微皱眉，“你真这么想？”
于七沉默着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恨意却十分明显。他有仇必报的性格，注定他不能轻易放下于成龙的杀兄之仇。
周显看着他，缓声道：“乐吾，你崇尚侠义，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在明面上，你于家是莱州富商，是扶助乡梓的大善人。在私下里，你与谢迁、丁可泽结为兄弟，凡是有你有仇者，都令他们私下处理。死在你手中的官员、富商、乃至当地豪强，加上他们的家属，怎么也不下千人吧！”
于七脸色微变，“督帅，那是末将归顺您之前的事情。自在军中为将之后，属下再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周显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以前的事我也从来没打算追究。但乐吾，你要知道。大侠只能在时局混乱，贪官横行，盗匪成群的年代才能存在。他们是弱小的守护者，是对世间不公的挑战。但侠以武犯禁，一旦朝局稳定，新的秩序建立起来，大侠便成为这太平世间的祸乱根源。”
“他们反抗不公，但他们反抗的大部分不公是针对他们个人的不公，而不是整个天下。虽得一时之快，但终不得长久。一旦遇到更狠的，更强势的，这些大侠的人头就会被悬挂在城头之上。连其亲人也要受其牵连，百口之家瞬间死绝，惨不忍睹。路上行过，赞叹一声‘真好汉’，但又有什么用？”
看于七沉默不语，周显继续说道：“我以前认为，在乱世之中，讲究的是兵强马壮，胜者为王。凡是有利于我军的，什么都可谈，这也是我能和诸多势力达到暂时平衡相持的原因。因而我对手下诸将颇多宽容，认为只要他们能为我的大业效力，犯一些错，戮一些民都无伤大雅。到现在为止，我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于七眉头紧蹙，过了一会道：“督帅，您说的对。在乱世，就应该拉拢有用之人。至于其他普通人的死活，等天下平定之后再管也不迟。”
周显笑了笑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我和北溟的不同。他知晓这是乱世，但就是因为是乱世，他才迫切想要建立一套秩序，并尽力维持这一秩序。他不懂妥协，不会考虑犯罪者的身份，不和他们讨价还价。按于三所为，他就是死上百次也不为过。所以北溟冒着被我斥责，被你报复的可能直接提前斩了于三，以给被他所害死的人一个交待。”
于七脸色难看道：“即使如此，他也应该跟我提前说一下。我的兄弟，我宁愿自己亲自去砍了他的头也不愿别人动手。同为督帅效力，他就算不看我于七的面子，也应该看督帅您的面子。”
周显叹声道：“面子？面子又值多少钱呢！谁家的面子最大呢！皇家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又有哪个王子真正能和庶民一样受到惩罚呢！乐吾，人人都看面子行事，这天下不就乱了吗？百姓恨有钱能使鬼推磨，富户恨有钱不如有权，官员恨王公侯伯内不受自己管制，王公伯侯说这天下都是我家的。到最后，大的压下的，小的压更小的，谁都感觉自己受了委屈，都想争公平，但结果是谁也得不到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