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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千澜传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六尘非空
凤千澜一边走,一边数。
顾熠城听的满脸黑线。房租收的少了。
西华皇宫。
地上空水澄澈,泛着淡淡清辉,轻绡般的云朵倒影水中。汀兰宫废址上,断垣残壁,焦黑一片。草木不生,荒凉萧瑟。
殿前。一柄青竹伞,上面画着淡雅若空山的语兰。君凌风执伞而立,身姿修长,墨色长袍倚地,袖口绣着金线祥云,腰间挂着一枚幽蓝似是女子珠钗上的装饰物。
头发披散在身后,面有潮红。桃花眼似笑非笑,古井无波。风吹过,带来一阵浓郁的玫瑰香。
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曳地,金线绣制的鸾鸟在衣面上栩栩如生。苏乐汐抬步上前,轻声细语道“陛下。”
后头的宫女低头伏身,身体瑟瑟发抖,每逢陛下来这汀兰宫就有宫女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皇后娘娘打发出极乐殿,且个个死于非命。
汀兰宫在西华皇宫是个密,也是个忌讳。听说这里曾经住过一位娘娘,她没有封号,宫人更不知其姓名。一年前一场大火,这位娘娘香消玉殒,陛下日夜思念,久久无法释怀。常常来此,一站就是整整一夜。
君凌风仿若未闻,眼中只剩这残败的宫殿,好似还有一抹熟悉的倩影。
苏乐汐低眉敛目,已经习惯了君凌风对她的无视“天冷,恳请陛下回宫。”
君凌风闭眼,将个中情绪敛去。依旧固执的不愿离开,他总觉得她还在,从未离开。
曾以为没有她,他一样可以扫平四方,登基为帝。他一样可以恣意潇洒,俯瞰天下。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他不能没有她。九年,那是多么漫长又短暂的时光……
君凌风方从昏睡中醒来,不顾劝阻撑伞冒雨来了汀兰殿。见他唇色发白,苏乐汐拧眉“陛下,她已经死了。”
君凌风不动。
苏乐汐语气平淡,“她已经死了,死于那夜大火。”
君凌风红了眼眶,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酸涩,声音微不可闻“朕知道。”
话落,干脆地转身,穿过跪了一地的宫女,离开了汀兰殿。
待君凌风离开,苏乐汐抬眼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汀兰殿。明明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他还是放不下!扬声道“找内务府的人来,将这地方收拾干净了,本宫不想再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喏。”
容春匆匆走来,“皇后娘娘,梦香姐姐回来了。此时正在偏殿侯着。”
苏乐汐神色一凌。“回宫!”
极乐殿偏殿,梦香见苏乐汐进来,下跪行礼“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苏乐汐年轻貌美,任皇后时间不长,却已有了上位者的魄力。“你们都下去吧。”
“喏。”容春领着极乐殿的宫女们,退了出去。
须臾殿中只剩下苏乐汐与梦香两人。梦香依旧跪在地上,苏乐汐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说吧。”
梦香没了先前的镇定,支支吾吾起来“喏。奴婢奉命前去追查凤千澜的下落。可是奴婢没用,线索到镜迫山就断了。请娘娘宽恕,请娘娘宽恕……”
梦香寻着凤千澜的痕迹追到镜迫山后,误入了一片迷林,失去了方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不想死啊!
额头一下一下磕在极乐殿暗红的木板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熏香在大殿上蔓延。
苏乐汐将玉佩放下,梦香是苏家为她专门培养的侍女,能文会武,聪明伶俐。“可惜了。”
梦香一听,双眼睁大,磕的更厉害了。一下一下,像极了那夜哭求君凌风的蒋漱兰。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滴入眼眶,看着有几分惊悚。“求皇后娘娘饶命,求皇后娘娘饶命……”
苏乐汐眼睛眯起,随意的拍了拍手,几名侍卫应声而入,将哭嚎不休的梦香拖了出去。
容春进来收拾梦香留下的污秽。便听得苏乐汐懒懒地问“这是第几个了?”
容春道“回皇后娘娘,这是这个月第五个了。”
苏乐汐抬起凤仙花染的指甲,故作欣赏“已经第五个了。你去回禀父亲让他找点伶俐的来,别总是找些蠢货,只会坏我的事!”
“喏。”容春知道皇后这是在表达对苏大人的不满。
苏氏独大,皇权势弱。皇后娘娘在中间制衡权策,是以西华朝堂歌舞升平,并没有巨大的变动。
坊间有闻,苏氏野心勃勃,君氏隐忍不发,苏氏与君氏之间必有一战,可怜皇后娘娘,要在丈夫与家族之间抉择。
而皇后娘娘听闻,朗声一笑,凤仪万千,“苏氏不会。”这便是著名的桂间煮酒,一言定西华的事迹。
容春是苏父的人。苏乐汐一早便知道,不疏远反而重用。是想借她来掌握苏大人的动向,也是告知苏大人,她是皇后,也是他的女儿。因此容春是一个微妙的存在……
苏父以皇后娘娘为傲,也因皇后娘娘犯愁。在离至高无上的位子仅一步的距离止步,他又怎会甘心?
苏乐汐累了,躺在贵妃榻上,安然入睡。眼下的乌青让她美丽的容颜添了憔悴。
容春打开窗格,将室内的血腥味驱散。重新点上一盏熏香,轻轻将门阖上,退出了极乐殿。宫人皆说,陛下情钟者是汀兰殿的那位。可在容春看来,一直伴在陛下身边的人是皇后娘娘……
容春曾数次猜测,若是苏家真与皇家对上,皇后娘娘到底会怎么做?但她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殿门缓缓闭合,将殿中那人的光芒掩去。极乐殿五千六百一十一块箐玉砖,惊玉寒澈,每一块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只因为陛下的一句话……





帝女千澜传 第七十二章 君莫笑(2)
圆月升高,似一盏明灯高悬空中,薄云在其间穿梭游动。
光线透穿树荫,留下一地碎玉。枝叶晃动间,两道黑影来到崔府西侧的院墙。
顾熠城缚手而立,安闲自在,好似在自家院落散步赏景。月色迷人,不及他半分颜色。
凤千澜与他并肩走着,目光不时落在他黑漆如水的长发上。摸一下,那感觉是不是和玉冰丝一样细腻柔顺。这样想,凤千澜的手蠢蠢欲动,伸出去的指尖在飘逸的发尾处欲摸不摸。
行至西墙,顾熠城停下脚步,清清冷冷道“崔府西二院,桃木梳。”
发尾自削葱的指尖扫过。凤千澜气的想咬人,就差一点啊!
顾熠城飘飘道“一百两。”
房租呀,房租。凤千澜放下心中的小纠结,欢快起来“一把桃木梳,一百两?”
“嗯。”
一把破梳子值一百两,那她岂不是赚到了。凤千澜心里正乐“那一言为定哦。”
顾熠城浅笑道“丑时三刻,我在外面等你。”
凤千澜柳眉一挑,足尖点地,飞身跃上了墙头。自镜迫山回来后,她的灵脉不但恢复正常,隐隐有再上一层的趋势。
顾熠城见凤千澜身姿轻盈,速度较之前只快不慢。如画的眉蹙起,正阳门徒手便能接住左金吾卫赵平蓄力一击。
琉璃眸色黯,舌尖挤出几个字“九转回魂。”九转回魂扩生者之灵脉,堕死者之生魂。功力提升速度愈快,将来对本体的反噬会越严重。
西府防守森严,侍卫两刻钟一换。凤千澜只能趁两对人交班之时,进入内院。
黑云闭月,星辰暗淡。凤千澜感叹,顾熠城挑的时间刚刚好,眼下正是两对人马交班之时。
凤千澜跃下墙头,如同夜里的黑猫,猫着身子,与墙壁融为一体。一双大眼盯着远处的动静,伺机而动。
崔府的士兵手提明灯,摇醒昏昏欲睡的侍卫“换班了,换班了。”
两对人开始交换位置,站岗的侍卫提着枪往营房走去。
十人一对,不好正面对上。凤千澜不禁猜想,这西院住的到底是什么人?
猜想归猜想,凤千澜脚上动作却不慢,趁侍卫一不留神。脚尖一点,从墙边闪身而过,躲进了离侍卫更近的草木中,暗色的衣裳在黑夜里并不显眼,是以无人发现西边的草木中躲了一个人。
交接完毕,先前那对人马提着灯往回走。凤千澜瞅准时机,提步一闪,入了宅院。
走在队伍最后的侍卫感觉背后一凉,阴风阵阵。回头去看,月光自云层透下,照亮一簇随风而动的金绒花。花叶摇动,却是什么也没有。
“七,怎么回事?快跟上。”
“来了。”名叫七的侍卫应了一声,提着枪快步跟上。
轻风渐止,屋下多了一道暗影 凤千澜将发尾衔在唇边,倒挂在房梁之上。见人走了,翻身下梁,贴着房门向前而去,犹如鬼魅。
步入内院,两盏纸灯悬挂,昏暗的灯光引来扑火的蛾子。破旧的门扇安静的闭着,上面红漆剥落,依稀得见针型的花向后开展卷曲在门上。通往屋中的台阶上布满青苔,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屋内一灯如豆,火烛隔着宣纸闪烁不定。屋外两名侍卫来回巡视。
凤千澜在离房门五米处定住。整间屋子,前有守门,后有巡逻。仅一扇小窗开在东墙之上。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难。
凤千澜双目放光,放轻脚步,将煞血楼的迷迭点燃,扔在了过道上。煞血迷迭,味同幽草,有令人昏睡之效。对于这些长年累月看守的侍卫最是管用。
做完这些,凤千澜委身贴上柱子,开始数数。夜刮北风,子时一刻的月光最弱,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夜风袭来,草叶摇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凤千澜贴着柱子,湿濡的衣裳贴在后背,冷风袭来,凉意森森。
水滴从刻漏底部滴落,打在漏壶水面溅点晶莹。漏箭左右摇摆,在一刻上面静止。
黑云袭月,迷迭燃尽,天地顷刻黯淡下来。睡意汹涌而来,看守的侍卫抵挡不住,头眼发昏。屋中的灯火早已熄灭。
月光一分一分移开,角落里的凤千澜精神一抖,足尖点地,凌空跃起。灵巧地攀住了门前的梁柱。
木门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手臂发力,荡进了室内。木门又轻轻闭上,门前厚厚的尘灰铺了一地。
进了屋中,凤千澜伏身前行。屋中萦绕着淡淡的香味,当是女子的居所。女子爱容颜,对镜梳红妆。
凤千澜辨清方向,直取东面。东面有窗,是整间房子光线最足的地方。梳妆需要足够的光线。
素手在黑暗中摸索,木质的桌案让她心中一喜。靠近东墙的地方的确放了一张梳妆台,台面粗糙,仅一只匣子,一把木梳,一只青黛。
凤千澜素手一摸,轻而易举地将梳子收入囊中,原路返回。
“咳咳……”不远的床榻上传来一阵低咳。
凤千澜停下步伐,保持着迈步的姿势,目光似剑落在那薄纱轻隐的木床上。
来之前顾熠城没有告知她房中住着什么人,但以那只玉面狐狸的作风绝不可能只让她取一把木梳,这么简单。或许还有后招……
好在床中一阵低咳后,再无声响。凤千澜放下悬着的心,迈步向前,准备开溜。
?溜至门边时,屋外脚步一深一浅。凤千澜面对门扇,蜜汁微笑地眨眨眼。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梳妆台后方。
守门的侍卫见有人来了,精神一振,直起身来行礼“大公子。”
“嗯。此间可有人来过?”
“没,没有。小的一直守在这里,没有人来过。”
崔良羽眉心皱着,揉揉眉心道“崔大人也不曾来过?”
守门的侍卫声音放低“不曾。”府中上下除了大公子您,谁会闲着没事来看望这个废人……
崔良羽摆摆手,拾阶而上,“你们在外面守着吧。”
跟随来的侍卫中气十足道“喏。”
“吱嘎”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月色如银照着门窗上妖魅的残花。锦缎做的鞋面踏进屋中,扬起一层薄灰。
台烛被点亮,一张床榻,一座梳妆台,几张旧椅。屋里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徒留一片惨白。
崔良羽毫不在意木椅上的灰尘,直接落座。“二弟睡下了吗?”
床中安静,呼吸均匀,但有武力的人都能听出床中人是在未睡。
崔良羽不在意床中人的冷漠“近日南方水患,百姓流离失所。为兄将护送一批医药前往南方。这一别,再见该是年下了。”
床榻依旧安静。
凤千澜疑惑“二弟?”崔家不是仅有两位嫡出公子?!嫡长子崔良羽,次子崔铭浩。这二弟又是什么鬼?
凤千澜一时分神,呼吸微变,叫崔良羽察觉到了怪异。
崔良羽目光如炬,好似穿透了梳妆台“谁在哪里?出来!”
凤千澜凤眼微闪,全身积蓄力量,欲破窗而出。
谁人帘帐轻挑,谁人轻扶木轮。寂静良久的床榻终于有了动静。红衣如魅,衬他脸色煞白。眉尾上挑,银中带红的眼影下是一对灰败的眸子,无波无澜。举手投足间,媚态诱人,可叹这样妖魅的人儿竟作男儿身。
崔瑾桦所在方向正好挡住了凤千澜所在的位置。隔断了崔良羽探寻的视线。
崔良羽见崔瑾桦出来,离开椅子的身子顿时停住,眼中闪烁“你终于肯见我了?”
崔瑾桦双目无神,语气说不尽的讽刺“崔公子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崔良羽被他这么一呛,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拳头捏紧又松开,最后只吐出一句“父亲会放二弟自由的。”此次南下,他会以功求父亲还他自由。
崔瑾桦懒懒地倚在轮椅上,风情万千,媚而不俗。慵懒一笑“一个废人,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烛火晃动,凤千澜躲在后面根本看不清崔瑾桦的相貌,身子却随他的声音一颤。那平平淡淡的语调里满是苍凉,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也不过如此。
崔良羽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沉重地无法移开半分。双目眦裂,声音嘶哑,红了眼眶“本是我对不起你。”
凤千澜感叹:难得。堂堂禁卫军崔将军居然也会将自己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地袒露人前。没有刻意的掩饰,没有虚情的假意,满满的歉疚溢于言表。
崔瑾桦漠然以对。
静默片刻。崔良羽调整情绪,语重心长道“我不在的时日里,你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府中克扣了吃穿用度,你差人去我院中寻崔言便是。”
崔瑾桦仿若未闻,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崔良羽离开。我怪的不是你,怪的是那人心凉薄。
木门关上,屋内还能听见崔良羽对看守侍卫的细细嘱咐。
崔瑾桦转动轮椅,盯着梳妆台方向“今日我这小院真是热闹,阁下听了这么久的墙角,不如出来一叙?”
凤千澜向来是那种坦坦荡荡的人,既然拿了人家的东西,见一面又何妨?
便大大方方地从梳妆台后走了出来,舒展舒展僵硬的腰肢。
崔瑾桦扫了一眼,平静地收回了视线,将轮椅推至桌边,执起一把街上随处可见的瓷壶,茶汤倾下。
崔瑾桦向凤千澜递上一杯。
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却也有不当防的时候。他护了她一次,她就信他一会。
一间屋,一杯茶,一场赌。凤千澜大步上前,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凉茶苦涩,犹如眼前人。




帝女千澜传 第七十三章 君莫笑(3)
崔瑾桦放下瓷杯,神色冷酷道“一把木梳,一场屠杀。”
凤千澜执杯立着,闻言有点懵,乱不清现下是个什么状况。
崔瑾桦抬眼对上凤千澜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要崔家上下,无一生还。”
凭借以往杀手的敏觉,这是一场交易。一把梳换崔家满门。反应过来后,凤千澜头顶黑线,她被顾熠城坑了……
三天前,崔瑾桦收到一封来自顾王府的书信,信中内容不言而喻。崔瑾桦性格孤僻多疑,自然不会全信,却又不会全然不信。半信半疑的态度,这一局,他已经输了。
顾熠城此人七窍玲珑,诡计多谋,算人心,测天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与他联手,覆灭崔家,的确是他现下最好的选择。可崔瑾桦几十年不生不死的苟活于崔家,神经方面比常人更加敏感脆弱,他无法完全信任顾熠城。
顾熠城算准了他的内心,在信中没有任何威逼利诱的言辞。只说三日后,自有人来寻,届时联不联手,结不结盟,在他。
崔瑾桦打量着凤千澜,凤眼清澈,素手执杯,乌发松挽。她不是那悲天悯人的神,亦不是那穷凶极恶之徒。她嘴角的茶渍,终是让他放下了心防。至于内心深处另一个原因,一个他逃避无视的原因,崔良羽……
顾熠城什么都算好了。既然崔家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她,那就覆了崔家,借崔家人之手倾覆崔家!
让崔家再也无法对她构成威胁。他步步算计,运筹帷幄。从房租一事,到今晚的想见,安排得滴水不漏,算计了崔瑾桦,算计了王离川,也算计了她。
倘若她事先知晓崔瑾桦一事,带着目的的接近。只会让性格怪异的崔瑾桦感到反感,更谈不上答应与他们合作。
凤千澜望进那双灰败的眼。浅语道“我既应承了你,便不会食言。但对你我有一点要求。”
崔瑾桦看向凤千澜,等待下文。
凤千澜缓缓道“绝对的忠诚。”
崔瑾桦回视着她。两人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东西,刻在骨子里的不屈和赴死的决心。他冷暗的眸子映着微光,轻轻道“好。”
语气虽轻,但凤千澜清楚地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何等之重……
南唐崔氏,世代望族。到崔瑾桦这一辈,崔家嫡系生有三子。嫡长子崔良羽,嫡次子崔铭浩。妾出一子崔瑾桦。因其母乃贱奴之躯,身份卑贱,是以族谱上并没有崔瑾桦的名字。
凤千澜拿了桃木梳,向崔瑾桦辞行。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茫茫月色中。那句崔家上下包括崔良羽的话,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如何抉择是崔瑾桦的事,旁人干涉不得。
待凤千澜走后,崔瑾桦手滑轮椅,移至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媚态十足的脸,一个笑容便能令众生颠倒。
崔瑾桦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拿起青黛,开口吟唱“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呵,朝暮最相思。可怜他的娘亲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生死徘徊时,那人也没有来瞧他们母子一眼。最终娘亲含恨而终,弥留之际留下一句“朝暮最相思。”
命运从来不会最残酷,只会更残酷。九岁那年,断骨之痛。他终于明白那人为何娶身为贱奴的母亲为妾,为何不顾流言蜚语将作为歌姬的母亲安置府中。所有的所有,都是一场戏。母亲的朝暮不过一张薄纸……
“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崔瑾桦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握着青黛,对镜描眉,清声吟唱。歌声在夜里缥缈远去,远去的是曾经,是昨日。剩下的是弥久的怨恨,日积月累。它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胸膛,在心上划开一个深深的口子,日子越久,伤口溃烂,腐败,流出暗黑的血,将养着已死的心。
凤千澜落下墙头的时,顾熠城站在不远处的枣树下等候。白衣渡上一层玉色,长若流水的发丝顺在背后,微微一笑,带着惊心动魄的魅惑。
凤千澜轻哼出声,表达着强烈的不满。顾熠城助她是一回事,算计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对于凤千澜的不满,顾熠城仿若不觉,清浅的笑容越发勾人。
凤千澜清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艳,嘴角抽搐。哼,想用美色收买我。“梳子还你。”素手一扬,桃木梳脱袖而出,笔直的朝顾熠城那张笑的风骚的脸飞去。风骚的脸,凤千澜的用词真是……精准不误。世子温润如新月的笑容在凤千澜进阶成了风骚……
木梳旋转着朝顾熠城飞去。她知道小小木梳根本不奈何不了他,是以出手极快,全当出气了。
顾熠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笑容不减,任由木梳擦着他玉色的脸庞而过,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啪”木梳撞到了他身后的枣树,树枝晃动,摇下一树绿叶,木梳跌落在地。???见状,凤千澜望着他,满眼震惊。你怎么不躲?
顾熠城无奈的叹息,回过身去,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不紧不慢地将地上的桃木梳子拾起。弯腰的瞬间,乌发从肩头散落,痴迷了月色。
“言柒。”顾熠城修长的手指轻轻用力,木梳立刻朝暗处飞去。
言柒伸手去接,梳子却与他擦指而过。言柒哭丧着脸,主子,您老追妻,能不能不要折磨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呀。
木梳朝着远方飞去,考虑到木梳的重要性,言柒不得不运气去追。崔二公子母亲的遗物,人家宝贝似的,到了主子和凤小姐这,完全不是回事。
言柒成功地被自家主子支走了。而言玖今日没有随凤千出府。眼下只余他二人。
凤千澜过了初时的错愕,几步赶至顾熠城身边。欲开口询问伤情。
顾熠城抢先一步“澜儿教训的是。我不该让澜儿为我去取别的女人用过的木梳。澜儿吃醋是正确的。”
半空中的言柒一个趔趄,别的女人……那是崔瑾桦的娘呀!主子,你们这么说,崔二公子知道吗?
凤千澜眨眼,伸出去的手停在了顾熠城的脸庞。伤口很小,不会留疤。
语罢,凤千澜真想在这伤上使劲捏一把,让他跪地求饶。再问一句,她这像吃醋吗?像吃醋吗?
宛若削葱的指尖搭在顾熠城刀削的脸庞。指下细腻的触感,脸上痒至心间的颤栗。
月色凄迷,枣树投下一地清辉。远远看去,好似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侣,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鸳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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