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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什么人?”
墨鲤的指风打得草叶乱飞,黑暗里跳出一只野兔,它慌张地奔逃着。
墨鲤没有被骗过。
尽管对方掩饰得很好,但是一刹那间,他又察觉到了在野店里被人窥看的感觉。
“阁下一路尾随至此,有何见教?”
沙鼠隔着大夫的手指缝隙往外张望。
墨鲤立刻把它塞回去,然后松开了手。
同时他迅速在心中猜测着这不速之客的来历。
是飘萍阁的杀手、想探查秘密的风行阁中人,还是一直被人揣测有但谁都没找到的圣莲坛高手?
不猜四帮十二会,以及齐朝锦衣卫等等别的势力,是因为这暗中隐藏的人武功极高。在野店里还算有迹可循,然而到了这座山林之中,气息就像朽木一般,很难察觉。
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庙小容不下大菩萨,这样的实力或许能跟宫钧、甚至青乌老祖一较高下了。
树枝沙沙作响。
一个人影缓缓步出,他穿着灰色的袍子,脑袋光秃秃的,脸上一把乱糟糟的白须。
“阿弥陀佛。”老僧合掌作什,垂眼念佛,“施主,老衲有礼了。”
墨鲤:“……”
庙跟菩萨什么的,只是个恰好想到的形容,万万没有料到真的来了个和尚。
“大师不在佛前念经,半夜追着旅人进山,这是何意?”墨鲤皱眉,神情愈发肃穆。
沙鼠感觉到大夫的右臂绷紧了,肌肉拉扯着肩背,原本似涓涓细流般的在经脉里趟过的内力陡然增加,像是四肢百骸一起苏醒过来,这股浩瀚强横的力道正在酝酿,随时都会劈出锋芒夺目的一刀。
这种变化,从外表很难看出。
孟戚有点着迷了。
他听到墨鲤心跳的声音,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是面对强敌的“认真”。
孟戚想要琢磨外面的奇怪和尚,然而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跟墨鲤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他们直接打起来了,还打了一夜,直到掉进三百里外的青湖。
——当日墨鲤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衣袍下面,就跟现在一样。
沙鼠贴着大夫的胸膛,止不住的浮想联翩。
“施主不必紧张,老衲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行脚僧。”
老僧长了一副凶恶的样貌,气息却慈和广博,垂眼合掌的时候更是有种看透世情的超然明悟。
能让墨鲤握刀的手缓缓松开就是实证。
尽管提起的内劲没散。
一个是慈悲为怀万事好说话的和尚,一个是别人不做恶事就以礼相待的君子,所以打是打不起来的。
“老衲的师弟昔日受故人之托,照顾一个命途多舛的孩子。此子家中不幸,又体弱多病,蒙佛祖庇佑磕磕绊绊地长大了。他生来有怪疾,如今又离寺在外,老衲向来是云游四方,只是每隔一段时日去探望他。说来惭愧,老衲虽有几手治头痛脑热的本事,却实在说不上是大夫,不能看疑难病症,更不知。”
墨鲤初听还以为这僧人是来求医的。
行囊里装有草药,他也因为常年碰触这些,身上带有淡淡的草药气味,这瞒不过武林高手。
谁料僧人话锋一转,低头合掌道:“施主救了此子性命,老衲实是感激。”
“大师?”墨鲤还有些懵,怎么忽然就从求医变成相谢了?
他救了谁?
这一路上为了赚胖鼠的栗子钱,住客栈的钱、草药衣物等等花费,他在平州雍州和豫州都治过不少病人。
不过,命途多舛?身有怪疾?
墨鲤想起了一个人,只是不敢肯定。
“不知大师的法号是?”
“老衲元智,前月刚去过石磨山寨。”
僧人凶恶的面容上露出懊恼、庆幸,以及喟叹之色,“多亏大夫诊出肠痈,否则燕岑就……阿弥陀佛。”
墨鲤短促地应了一声,一时间接不上话。
这也太巧了。
“……大师不必多礼,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大师是如何认出在下?”墨鲤心道难不成石磨山寨里还有人绘得一手好肖像吗?
元智老和尚微微一笑,墨鲤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师。
若是秦老先生在此,必定会说“老夫这双眼睛见过许多人,从未看错过人,更何况江湖上武功高年纪轻容貌不俗的大夫有几人呢”,很有道理。
结果老和尚开口道:“惭愧,老衲去风行阁买了消息。”
墨鲤:“……”
“半夜尾随,实是不该,老衲原本想要看大夫落脚在何处,然后再上门拜访。”老僧抬眼瞅了瞅墨鲤的衣襟。
不小心看到大夫养了一只奇怪的老鼠。
好肥。
贼圆。
还机灵得要命!





鱼不服 209.……
元智和尚是游脚僧人。
随身家当只有一串佛珠, 一个钵盂,以及一点晒干的草药。
穷得钱放在袖子里都兜不住,因为袖子破了两个窟窿。
“风行阁的消息并不便宜,大师花了多少钱?”
墨鲤打量着老和尚,心中疑虑未消。
说起石磨山寨的二当家,燕岑的身份是有问题的。
燕岑本是齐帝陆璋的第二个儿子, 而且是太子同母弟。虽说齐朝这些皇子没有一个过得好的,但凡事就怕比较, 跟受人白眼吃尽苦头最后流落江湖差点饿死的燕岑比起来,他们甜得像蹲在蜜罐里。
燕岑一出生, 就差点被他爹摔死。
据太子所说,当时的陆夫人后来的宁皇后出身北疆宁家, 这是连墨鲤有也所耳闻的怀毅将军府。一度镇守北疆边关,功勋赫赫, 即使在齐楚交替朝野动荡之际, 依旧坚贞地履行职责, 打退了蛮族趁乱南下的大军。
宁老将军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大约就是找女婿的时候看走了眼。
他把女儿嫁给了北疆军中的一位年轻才俊, 结果这个人野心勃勃,借着楚朝君臣互疑之机,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最终扶摇直上, 掌握兵权血洗太京, 窃皇位而居之。
燕岑出生的时候, 陆璋还只是楚朝的臣子,然而已经大权在握,宁家忠仆拼死抢走婴孩,送到边城一座寺庙里寄养。多年后,太子陆忈查到了那座寺庙,燕岑却早已离开。
所以,寺庙里的僧人知晓燕岑的身世。
如果他们不可靠,宁家不会轻易将孩子托付。
即使真的不知道,曾经的太子现在的永宸帝派人找过去的时候,僧人们也该知晓了。
永宸帝以为燕岑离开寺庙不知所踪,事实并非如此,按照石磨山寨的说法,游脚僧元智每年都会进山采药,顺带给他们治个头痛脑热,是他们相当敬重的人。可见寺庙以及宁家对燕岑的现状了如指掌,只是没有多加干涉。
只凭这一点,就让墨鲤有了些许好感。
想想在青湖镇遇到的楚朝皇族后裔,那个叫虎子的孩子,什么都不懂,跟寻常乡野人家的娃娃没有区别,最后一个保护他的人却仍然怀着复国之念。明明是没钱、没人、朝不保夕的困境,做什么春秋大梦?
复国是空谈,那份忠心还不如用来想法子让孩子平安地度过一生。
燕岑身后的人,显然对燕岑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否则就不会让他留在石磨山寨,毕竟那是匪寨,对名声有碍。
燕岑的一身武功主要在暗器上面,这跟他孱弱的体质有关,学不来别的。他虽是一副阴沉沉不爱说话的模样,但没有满身戾气,对找到石磨山的元智和尚也没有任何抵触,只隐瞒了早就相识的事。石磨山寨上下都认为元智大师心善仁慈,大当家在燕岑患病的时候,还掰着手指算着游脚僧什么时候才能来山寨。
墨鲤本不会对元智生出疑心,可是这老和尚一来,直截了当地说出石磨山和燕岑的名字,更毫不避讳地提到从风行阁买消息的事。
感激大夫救了自家孩子,寻常人会做到这般地步吗?自然不是,只因为在石磨山孟戚二人遇到了一群妄想斩断龙脉的家伙,为首的桑道长竟认识孟戚,还揭穿了孟戚前朝国师的身份。
元智很有可能是买了消息后,明确地知道孟戚往这个方向走,才追过来的。
墨鲤更在意的是,这老和尚身无长物,用什么买下风行阁的消息?
难道是消息换消息,用孟戚的身份,以及在石磨山跟吴王麾下的江湖人起冲突的事?
墨鲤眉峰紧蹙,元智和尚慢了一拍,连忙垂目念诵佛号: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行走四方,所见甚多,早年就同风行阁打过交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纵然六根清净仍受其所困,老衲偶尔救治他人时缺医少药,拿消息去风行阁换一点铜钱也是常有之事。此番不过多欠了风行阁一笔债。”
墨鲤沉吟不语。
元智老僧苦笑,索性直白地说:“大夫同行之人,身份不同寻常,老衲不会多言。”
墨鲤原本想说那个同行的孟国师早就离开了,好把这些对前朝国师感兴趣的人打发走,可沙鼠不能总是躺在自己怀里睡大觉,而且元智和尚跟风行阁这么熟,很快就能知道半天前某人披着几两银子的布招摇过市的事,于是墨鲤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大师想要寻孟兄?”
元智和尚继续苦笑着颔首。
墨鲤打量着他,半晌才道:“大师乃世外之人,对权势亦无所求,为何要自寻烦恼?”
元智叹息一声,合掌道:“大夫治病救人,于燕岑无所求,老衲与宁家皆心存感激。原本老衲也不该来,然齐朝宫变……”
孟戚这位前朝国师的身份虽然吓人,但是去了石磨山寨一趟也没做什么,而且楚朝覆灭之仇严格地说也算不到燕岑头上,宁家的过错最多只能说是当日没有竖旗公然反对齐帝陆璋。
陆璋登基之后,宁家并没有跟着飞黄腾达。
也许女婿做了皇帝,放在别家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在齐朝,怀毅将军的存在却非常尴尬。宁家没得到封赏,打退蛮族也只获得了轻飘飘的嘉奖,没过几年就因为遭到齐帝猜疑,从北疆调到了西南边陲镇守,旧部被硬生生地拆散。
如果不是宁老将军威名赫赫,在民间颇有声望,如果不是陆璋碍于面子要做出敬重臣的表象,宁家可能早就被下狱问罪了。
借着岳家权势一飞冲天的穷小子,不会感激岳家当年的助力,反而会看岳家不顺眼。
恩重成仇,这对翁婿之间的矛盾太多。
除了燕岑的事,宁皇后郁郁而终,还有帝王对手握兵权的将军猜忌。
“其实宁家已经做好了谋反的准备。”元智老僧忽出惊人之语。
墨鲤一愣,随即想到燕岑身上,觉得不对又暗暗摇头。
“是为求自保,不得不反。”元智和尚叹道,“太子若是病亡,宁家再无幸免,齐帝必定要对宁家下手。虽不会明着来,但暗箭难防,老衲的师兄弟为此都已离寺,前往悬川关。”
悬川关就是宁家如今驻守的西南边陲要塞。
墨鲤心中一动,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然而他对天下大势权势斗争那套实在不熟,没有抓住那一抹念头。
——大夫怀里的胖鼠径自陷入了深思。
“原来太子所谓的不能死、不敢死之中,还有宁家这一层。”
墨鲤身为一个事不关己的外人,愈发觉得太子陆忈活着不易。
“故而,大夫不止救了燕岑,实则是救了宁家满门。止兵戈息烽火,救了西南百姓,为天下万民得一喘息之机,是悬壶济世的神医。”
墨鲤侧步避开,不受元智和尚的躬身一礼。
“大师言重了,在下只是治病救人,尽己所能,其他事只是因缘际会罢了,当不得这番赞誉。”
元智不知道,孟戚听到墨鲤的心跳得稍稍快了一分。
沙鼠敢打赌大夫的耳廓有点红了,它悄悄从墨鲤的衣领间探出脑袋。
“不过,宁家既能瞒住齐帝陆璋,将燕岑养大成人,向来你们都有躲避锦衣卫的法子。大师武功高强,大师的师兄弟想来也不是凡俗之辈,宁家未必只有谋反一条路可走,为何……”
墨鲤没有被元智和尚几句夸赞就高兴得失去理智,他觉得宁家的谋反很蹊跷。
陆璋多年打压削弱,宁家手里的兵权已经微乎其微了,悬川关肯定不是宁老将军说了算,陆璋会派遣平级的文臣武将牵制宁家,能不能顺利收服悬川关的官兵都是两说,谋反绝对是下下之策。
元智低低叹息道:“大夫有所不知,悬川关外三百里,就是天授王的地盘。”
天授王占据西南多山瘴气之地,楚朝之前是一些小国和部落,往前数一千年也曾是中原王朝的郡县,后来随着动.乱分裂。
楚朝用了几十年重新治理收服了西南三郡,到了齐朝手中,没几年就闹得民心尽丧,偏巧又出了一位天授王。
齐朝君臣压根看不起西南三郡,视之如鸡肋,加上瘴气遍布山川险要征伐困难,而国库见底,便只在西南险关屯兵驻守。
这些年双方互有交战,可是规模都很小,而且朝廷没钱。
即使齐将有心立功围剿叛逆,粮草军械匮乏也是没辙。
“西南有异动,宁将军发现天授王一直在谋划夺取悬川关,一旦有锦衣卫奉令除掉宁家,悬川关必定大乱。”元智和尚忧心忡忡地说,“天授王潜藏在城内的探子以及他们收买的人趁机夺关,悬川关之后再无天险,战火即刻席卷中原。”
墨鲤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如此,为了阻止天授王,宁家暗中追查铲除城里的探子,这是一场博弈。
如果齐帝陆璋横插一脚,宁家腹背受敌,他们既不能为了保命弃官逃走,也不能引颈就戮,只有谋反了。这样可以抢先将所有反对宁家、以及朝廷派来牵制宁家的人关起来,转暗为明,以雷霆之力拔除潜藏在城内的敌军。
宁家想要守住悬川关,只能先背负污名。
然而宁家既反,陆璋必定大怒,甚至命人镇.压平叛。
前有天授王,后有齐朝大军。
悬川关危矣,宁家危矣。
难怪元智和尚方才说,墨鲤救了太子,是止兵戈息烽火,为天下万民得一喘息之机。
难怪穷得叮当响的元智和尚,不惜欠债去买风行阁的消息。西南局势危如累卵,齐朝直接闹了一场宫变,莫名其妙现身太京,又卷入宫变的前朝国师孟戚会不会为楚朝三王效力,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不搞清楚,恐怕大家觉都睡不着了。
孟戚武功又登峰造极,元智只好来走这一趟。
“原来竟有这番缘故,难为大师了。”
墨鲤拱手行礼,元智和尚苦笑道:“阿弥陀佛,不知大夫是否可以引见,让老衲与孟国师一谈。”




鱼不服 210.识本知末
想见孟国师不难。
难的是国师他没有衣服穿啊!
饶是墨鲤,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窘迫之色。
“大师, 实不相瞒。”
总觉得怀里的沙鼠沉甸甸的, 墨鲤硬着头皮说, “之前路过附近县城, 出了一些事, 孟兄去看……查情况了。”
墨鲤差点说成看热闹。
虽然看热闹更符合孟戚的性情, 但元智和尚不知道。当着别人的面, 总得留点面子给孟戚。
沙鼠用小爪子揪着墨鲤的衣襟,心想真是难为大夫了。
——自己明明就在这里, 大夫被逼着说谎。
让一位秉持君子之道的大夫睁着眼睛说瞎话, 怪不容易的。
也就是对自己了,换个人, 大夫才不会违背原则。孟戚美滋滋且自得地想。
“附近县城?”元智和尚不解,显然他还不知道诸多江湖势力闹的那团糟。
好在元智年纪大,阅历见识颇多,他见墨鲤没有详说的意思,便没有追问。
“阿弥陀佛, 不知孟国师何时有闲暇,老衲可以等。”
“不若明日在此处碰面?”
墨鲤其实想说后天的, 毕竟缝衣服不容易,可是想到元智和尚这番来, 背后是守着悬川关的宁家。
万一西南那边的天授王兴兵攻打悬川关, 元智早些回去还能助上一臂之力, 免得被长久耽搁在这里。
“其实……大师不必多虑, 孟兄早已淡出朝堂,对天下逐鹿之势并无他想。”墨鲤带着几分尴尬解释道。
元智闻言神情讶异。
这年月,说话时多绕几个弯子是不得已,哪有人直白地把“我怕你有野心,你想要兴风作浪”这种话挂在嘴上?那不是见面,是结仇了。试探别人是否意在天下,需要巧用比喻,这是一门学问,翻翻史书就能找到优秀例子。
元智是出家人,没有把话说得好听漂亮的本事,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将能说的话都说一遍,比如宁家的现状比如自己的身份来历。也免得闹什么误会,试探绕圈子之类耽搁时间。
结果墨鲤比他还要直接!
把不能宣诸于口的话说出来就算了,竟然还是代替孟戚说的。
这二人的关系必定不一般,寻常人绝对不会插手这种事。
元智拿不准他们是毫无间隙的挚交友人,还是貌合神离各有算计,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老和尚苦着脸。
墨鲤顿了顿,意识到自己逾越了。
别人怀家卫国、千里迢迢跑来找孟戚,不可能面都没见着,因为自己一句话就放下心中重担安心地回去了。自己和孟戚的关系,别人又不知道,知道了也很难理解。龙脉之间的交情叫什么?龙脉之间心许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跟孟戚的秘密,没必要让别人明白。
还是缝衣服,让国师亲自露面吧!
墨鲤冲元智和尚点点头,带着几分歉意道:“是我多言了,大师不必忧烦,明日午时,我请孟兄来此与大师会面。”
僧人连忙合掌道谢。
等再抬头,只觉得一阵凉风,墨鲤已经施展轻功走的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老和尚隐约感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
破败的土地庙前,一群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
他们辨别着地上的踪迹,飞快往四周散去,只有为首的刀客慢慢走到供桌前盘坐下来。
刀客受伤了。
左肩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他撕开衣襟,单手涂抹着金疮药。
即使在闷热的夏夜,四下无人,刀客仍然没有摘下笨重的遮面斗笠。
之前在米铺中,刀客跟风行阁的诸多高手一场混战,双方都没有讨到好处。风行阁的人伤了一大半,而这位飘萍阁的神秘刀客则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只能暂时退走。
刀客是以一敌众,随行的飘萍阁杀手趁机将米铺掘地三尺。
他们更是比风行阁抢先一步,找到孟戚等人曾经停留的土地庙。
土地庙里只剩下一具死士的尸体。
刀客从容地给自己上完药,一点都不在意旁边躺着的尸体。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黑衣人从庙外回来。
“人?”
刀客嗓音枯哑,像是树枝刮在砂纸上的声音。
黑衣杀手齐齐摇头,目光有些惶恐。
刀客伸手朝着尸体指了指,然后闭上眼调息,
几个黑衣杀手这才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绕着尸体转悠几圈,然后解开尸体的衣服,按压尸体的伤口跟脖颈部位,就像验尸的仵作一样。
很快他们就有了结论,他们对视一眼后丢下尸体,重新出了庙门。
一炷香的工夫后,黑衣杀手们揪着一个狼狈的身影再次出现。
不是别人,正是被孟戚放走的死士。
死士杀了同伴,满心以为能够靠账册的秘密钓到大鱼,结果什么人都没等来,眼见过了三更天,死士迷迷糊糊地蹲在树上打起了瞌睡。结果老天爷认定这个死士的霉运还没有结束,飘萍阁杀手寻踪而至,将他一举抓获。
死士惊醒后,心中直骂娘。
他自认找的藏身地十分隐蔽,还做了许多似是而非的线索,为何这些人能准确地到树上抓人?
“你们是什么人?”
死士挣扎着,试图辨别他们的来头。
结果这些人像是一群哑巴,闷不吭声,直到把他掼在地上。
“……”
眼睛对上了尸体青白僵硬的面孔,死士一个激灵。
夏日尸体腐坏得极快,只一个晚上,就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蚊蝇嗡嗡作响。
黑衣杀手却对这些似是毫无所觉,他们不言不动,带着诡异的压迫感。
死士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他知道遇到了最坏的情况,落在了飘萍阁的人手里。
刀客蓦地伸手掐住死士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账册。”
其实死士比刀客要高上许多,只是之前趴在地上,现在被这么一提,两条腿反曲在身后,这个不自然的别扭姿势让他惨叫出声,紧跟着骨头传来了折断的脆响。
“司家的账册。”刀客声音嘶哑的重复了一遍。
死士痛叫着挣扎:“被那个人拿走了,那两个出现在米铺的人。”
“说谎!”
刀客收紧五指,死士眼睛翻白,两只手拼命地想要掰开刀客掐他喉咙的手。
“……真的,在米铺暗格……我们还没拿,他们抢先一步……”
死士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刀客手一松,死士重重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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