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堂放逐者
寒意顺着小腿逐渐往上爬,陆憙手脚冰凉,就在他快要彻底失去知觉的时候,寝殿内传来了低语跟脚步声。
六皇子猛地抬头,眼前一阵发白。
随即他发现这不是他久坐产生的眼花,而是殿内在逐渐变得明亮。
窗外的天色透出鱼肚白,似乎因为乌云的笼罩,晨曦未能及时出现,但这道明光积蓄到一定程度,终于冲破了一切阻碍,强势照入了殿内。
仿佛瞬间,沉黑的夜色便如潮水般退去,辉光遍洒目力所及之处。
殿门开了。
坐得四肢发麻的众人谁都没能抢过孟戚,论快还能比得过孟国师吗?
孟戚准准地扶了一把被突如其来的阳光照得一晃神的墨鲤。
看着孟戚轻松的笑意,以及其余人紧张的眼神,墨鲤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呼。”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这动静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六皇子双腿发软,狼狈不堪地跌回椅上。
墨鲤已经把药方交给陈总管了,又在殿内叮嘱郁兰这几日的禁忌,勿动勿躁,此后也要戒大喜大怒,因为这是取巧的延寿续命,并不是真正的痊愈,病症还在。
陆慜急忙进了殿门,三皇子六皇子也不甘落后。
他们不敢惊动兄长,只打算远远看一眼,再问一问。
燕岑满身大汗,脸色发白,又泛着一抹怪异的红晕。
燕岑刚喝完一碗补气的参汤,他用左手抓住匆匆披在外面的袍子,为了灌输内力,他不得不脱掉斗篷,将畸形的肢体暴露出来,这让可是永宸帝醒得十分突兀,直接看到了一切,这让他异常难堪。
可是那双眼睛,就似融化春雪的暖阳。
苍白孱弱的手臂明明没有半分力气,虚虚挽住燕岑右手时,却有难以挣脱的禁锢之势。
不像兄长看到素未谋面的弟弟,而是捧住了什么失去的东西。
“燕岑……”
虚弱低微的声音,却像敲击在岩石坚冰上的铁锤。
燕岑狼狈地后退,又不敢出声,左右为难。
这时三个皇子进了门,燕岑听到声响连忙转头,然后殿内一片死寂。
“……”
陆慜忽然意识到自己掌握了先机,他抱起手臂,对身边两个看不顺眼的弟弟说:“这是宁皇后的次子,你们听说过的,孟国师说他武功很高。”
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不止长得像!你们还打不过!
“墨大夫此番回来为大皇兄治病,亦是借了这位相助。”陆慜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他轻咳一声,直接说出了目的,“结盟吧!”
一个抗不过,三个联手啊!
六皇子脸色忽青忽白,三皇子沉吟不语。
比起结盟,他们更想拉拢这个实力雄厚的外来者啊。
对上陆忈松开手后无奈的神情跟燕岑先是茫然随后变得锐利探究的目光,老三老六顿时神色一凛,不行!皇兄照顾了他们多年,却亏欠真正的亲弟弟,绝对拼不过!
外殿,墨鲤不得不把想要看热闹的孟戚拽走。
“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宫钧。”
墨鲤一头雾水,这跟锦衣卫指挥使有什么关系?
孟戚背着手,迎着晨曦清光,瞥一眼寝宫屋顶上的狸猫阿虎,从喉底哼了一声:“我听闻永宸帝以为自己活不久了,有意把这只狸奴托付给宫钧,而宫钧费劲使力想把燕岑送回来,给永宸帝命个遗愿,这样他既卖了好,也得了猫。”
现在人猫两空啦!
宫钧根本不知道燕岑能给永宸帝续命。
孟戚第一次看狸奴这么顺眼,瞧这傲气,这睥睨的架势。
走遍天下都休想找到第二只相似的,宫钧想要这只猫,妄想喽!
太京龙脉觉得天高云阔,神清气爽,就差神魂出窍在天上转一圈了。
“我这就去上云山寻一些上好的药材。”孟戚意气风发地踱步道。
墨鲤皱眉,茫然不解:“燕岑虽是力损气虚,但底子还在,缓上半月就能恢复功力,不需要吃什么天材地宝,而永宸帝虚不受补,灵药还没有一块暖玉有效,何必特意去找?”
“是带回岐懋山。”
“我家有灵药……嗯?”
墨鲤猛地回过神,望着孟戚郑重其事地算着家当。
“上云山十九峰,生了灵性的药材我都藏好了,只是折一段根茎,不伤根本的,能拾掇出八盒,我看一辆马车恰好。阿鲤还可以在京城购置一些布匹绸缎,米酱酒醋……对了,科考舞弊案应是结了,寻锦水先生再做两幅银针,宫内收藏的山水图也拿几幅,再来就是古籍……秦老先生喜欢什么材质的如意,玉石?沉香木有点难办,还得在上云山好好找找,然后找个宫廷匠人赶制,至于大雁之类,到了平州再说。”
墨鲤看着孟戚这架势,心中渐生荒谬。
怎么,听着像是备聘礼?
“咳。”墨鲤打断孟戚的话,提醒道,“孟兄可还记得,我有个师弟,唤作唐小糖。”
孟戚眼睛一亮,对啊,师弟好啊,有师弟就有帮着拉住发怒的秦老先生的人。
墨鲤慢悠悠地继续说:“尚在垂髫之年,此次出门,想让我带些泥人糖人回去给他耍。”
“……”
怎样才能把太京集市上活灵活现的泥人,不干裂不走形地带回平州?
糖人更别提,估计还没到雍州就坏了。
“比起老师,我觉得薛令君可能更难说话。”墨鲤揉着眉心叹气。
八十九岁的孟国师静默。
当年他在朝中怎么没注意到那位薛主事呢?没交情,遗患至今啊!
鱼不服 347|殆哉之
最终, 燕岑逃也似的离开了太京。
不走不行,整天被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那三兄弟虎视眈眈, 让燕岑怀疑自己来见的压根不是嫡亲兄长,而是那三兄弟的妹子, 自己就是一个妄图拐走人家姑娘的毛头小子。
倒不是说陆慜三人给燕岑使绊子了, 没有, 他们啥都没做,只是用哀怨的、不忿的目光静静注视。
有时还会闹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争宠戏码,以至于燕岑辞行的那日, 从内廷掌事的陈总管到锦衣卫指挥使宫钧都很遗憾, 因为三皇子六皇子这一月在学习朝政方面格外努力, 处事手段也分外杰出, 就连陆慜在暗卫也能独当一面了。
但遗憾归遗憾,燕岑要走, 他们依旧赞成。
毕竟身份太过敏感, 又没法走上台面,更是一个不确定的危险因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燕岑留下的时间一久, 内廷的消息迟早会传到文远阁几位宰辅耳中,齐朝官场的权力格局还处在混乱之中,如果再往里面扔下一块巨石,谁都不知道动荡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哪怕燕岑没有揭露身份,恢复陆姓的意图, 但他“存在”本身就会引发混乱了。
燕岑不傻,无需别人对他说什么,他也能察觉到这点。
且住在皇宫实在让他不适应,宫人亦步亦趋,无论是洗漱更衣还是用膳休息。燕岑没法把这些内侍宫婢当做“物件”,哪怕这些人从不抬头,对他毕恭毕敬,可是燕岑需要的是一个空屋子,或者是一群没有身份差距的人。
特别是燕岑那条畸臂,除了陆忈,谁都无法掩饰初见时眼底的震惊。
尽管他们努力地习惯了,看在燕岑救了永宸帝的份上,他们也不可能露出鄙夷轻蔑之色,但本能难以控制,特别是在皇宫这种地方,相貌不周正的人压根不可能存在。
宫婢内侍就罢了,除陆慜之外,老三老六压根就没想到世上还有人生来样貌特异。
这要不是大皇兄的同母弟,估计“妖怪”两字就得脱口而出。
这不能怪三皇子六皇子,他们生于宫廷长于宫廷,老六陆憙好歹还去雍州皇陵走过一遭,老三就没出过太京,虽然在上读过某某貌丑,某某额凹眼突,某某五短身材,但是除了身高以外其他根本没有具体概念,凸到什么程度,丑又到什么程度?而有些“特异形貌”则经过文笔修饰,写为“雄奇”,乍看以为形容山呢!鬼知道这个“奇”究竟是奇在什么地方。
尤其燕岑比起那些单纯貌丑的,更挑战他们的思维。
——脸没问题,偏偏多了一条手臂。
六皇子差点以为这是个恶劣的玩笑,类似民间玩把戏的卖艺人,三头六臂,吐火吞剑之类。好在他没那么傻,心里这样想,嘴上没说,顺利避过了一次冲突,也挽救了自己在大皇兄心里的地位。
对阵全面落于下风,三兄弟痛定思痛,决心要在辅助朝政方面一展长处,让永宸帝看看,谁才是他最离不得的兄弟。嫡亲弟弟又如何,他们能帮上的忙,他们能做的事,燕岑绝对不行!
燕岑:“……”
三十六计,走为上。
不乐意陪这三兄弟耍猴戏,退避三舍还不行吗?
永宸帝自然不舍得让燕岑走,但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他也看出了许多问题,皇宫终归不是燕岑想要留下的地方。与其让燕岑郁郁不乐,不如每年择日重聚,于是他认真为燕岑挑了能用得上的物件,宫钧也卖好地送上了一块五品的锦衣卫千户腰牌。
五品在京城中不算什么,但到了各州府,分量就大了。
燕岑自是不想要,还是孟戚一句话说服了他,假如日后石磨山寨遇到难处了呢?总得有个拖延危机,联络太京的法子。反正是空衔,没有下属,不发俸禄。
燕岑走的那天,还搭了孟戚的马车。
顺路去雍州。
永宸帝虽不明说但也放心不下燕岑独自离开,哪怕知道燕岑数年前就在江湖上漂泊,作为兄长,总是想给弟弟一个更好的处境,若是能得孟国师提携照顾,那是再好不过。
无论燕岑将来隐居山林,还是打算重回太京,能从孟戚这里多学一点东西,是千金不换。
永宸帝就觉得陆慜出去一趟,被生生“扶正”了不少。
人皆有私心,永宸帝也不例外,他已经被困在太京皇城之内,面对数不尽理不完的麻烦,或许还有百年之后的史书骂名,却不希望燕岑同样遭遇这些。
他们兄弟几人的命都不好,而燕岑的最苦,然祸兮福之所倚,燕岑也成为唯一能脱出这枷锁的人,只要能让燕岑活得自在轻松,有什么不乐意做的呢?
孟戚对着永宸帝送上的重礼,摸摸下颌,心动了。
古籍医书、山水名画、美玉佳酿……收拾收拾带上马车,这就走了。
不就是多一个燕岑嘛,还能比陆慜更碍眼不成?
于是墨鲤第一次离开太京的时候马车里带了二皇子,第二次离开的时候马车还是装了个二皇子,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墨鲤也觉得顾燕岑身体本就虚弱,多出的心肺脏腑也可能在大喜大悲之后有些影响,尤其几个月前还得过肠痈,确实应该再看顾一阵子,就当做送病患回家。
秋风簌簌,江水悠悠。
有了宫钧的出力,直到抵达雍州的第五日,都是顺风顺水。
进城有人接,住客栈有人安排,适时送来的热水,周到的饭菜,就连钱都早已付过。
“……这让我觉得,日后风行阁最大的竞争者,可能是齐朝的锦衣卫。”
孟戚煞有其事地说,墨鲤哭笑不得。
燕岑坐在车辕上,踟蹰着问:“呃,难道这些人要一路跟踪我们到……石磨山寨吗?”
燕岑打心眼里不愿意,孟戚靠在车壁上,淡然道,“放心,宫钧除了养狸奴这点,其他时候都很懂得方寸。再行百里,那些锦衣卫就不会出现了。”
“啊?”燕岑满心迷惑,宫指挥使怎么就养狸奴没方寸了。
孟戚不屑道:“家里养了八只不说,还肖想抱回第九只,老九就是你哥哥怀里的那只阿虎,这是不是无法无天?”
燕岑瞠目结舌。
其实,阿虎他也抱过。
软软暖暖,分量挺沉。
阿虎察觉到燕岑身上的阴郁气息,它不喜欢,喵了一声就要逃开,却被永宸帝抚着毛送到燕岑手上,阿虎勉强忍受了一阵子,然后果断跳下地,跑了。
这让燕岑有些遗憾,阿虎真的好暖和,窝在兄长手掌边打哈欠时慵懒又乖巧。
“如果是阿虎……”
“怎么,你也喜欢那只狸花猫?”孟戚眯起眼睛。
“不不。”燕岑下意识地否认,那是兄长的爱宠,即使喜欢也不能表露出来,“那猫养尊处优,怎么可能跟着我漂泊四方,吃苦受累?太娇贵,也太麻烦了。”
孟戚不动声色,墨鲤在旁边只想笑。
胖鼠被触怒,又在燕岑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被语言安抚,而从头到尾燕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幕着实有趣。
“假如他真的抱猫上马车,孟兄会如何?”墨鲤侧过头,悄声问。
传音入密不好使了,燕岑现在武功也很高,还不如靠得更近,只给燕岑听到几个含糊断续的碎音。
孟戚闻言挑眉——抱猫上车?燕岑他敢!
连人带猫一起给打晕喽!
墨鲤微微摇首,他才不相信孟戚能对付一只猫,最多撵走。
“我怎会让狸奴接近阿鲤?”孟戚凑到墨鲤耳边,细微的吐字却像是重重敲击在心坎上一般,耳垂亦感受到滚烫的热度,像是被什么轻轻擦过,“刀山火海,我都为阿鲤挡在前方。”
这时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燕岑尴尬又急促地说:“孟前辈,墨大夫,外面有些不对劲。”
他不敢回头张望,只是拉住缰绳,另外一只手扣住暗器的革囊,警惕地望向远处树林。
墨鲤伸手推了推孟戚。
方才一磕碰,孟戚顺势就压在了他身上,耳垂似衔珠落入“龙口”,现在墨鲤右半边身体都是麻的,一阵阵的颤栗蹿上脊背。
“光天化日之下。”墨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孟戚也没过分,抬手指了指车顶,以及遮得还算严实的布帘。
——都看不到太阳,怎么能算光天化日,沙鼠理智气壮。
这时两人忽然一顿,不约而同的侧耳倾听。
远处有喊杀声,混杂着马蹄声响,以及刀兵交错的撞击。
孟戚霍地站起,掀帘跃下马车。
“你暂且避一避,我与墨大夫去前方看看。”
燕岑一愣,正要说什么,再对上第二个出来的墨鲤,瞬间在大夫的目光里服软了。
是的,谁让他还是半个病患呢?
这边孟戚也十分放心,有燕岑在,他完全不用担心马车会出事。
两人施展轻功,没多远就见到一片混战。
有兵卒模样的人,有衣衫褴褛的山匪,更多的却是兵器各异的江湖人,最乱的是里面还有一支商队,箱子被围在中间,伙计马夫都抄起兵器毫不退缩的拼杀。
孟戚玩味地看着这各方人马,感觉像是一些私下为寇的兵卒败类、山匪、以及绿林黑道同时看上了一批货。
人群中最显眼的,赫然是一身红色裙裳,手持雁翎刀的貌美女子。
“贼寇自寻死路。”
面对十数人合围之势,女子抬起一脚踹开自己刀锋削飞的山匪头颅,刀柄又将背后偷袭的兵卒砸得鼻血长流哀嚎连连。
“姑奶奶今天不给你们一点苦头吃,还以为走这条道的人都好欺负?”
话音甫落,身前的一圈人都痛叫着推开,同时拼命地抓挠着头脸。
“……这是毒?”
孟戚刚好奇完,就看见墨鲤扶额道:“是荨麻,应该还掺杂了提炼出的蝎子毒粉,会让人浑身发痒。”
孟戚一愣,隔着这么远都能判断出药物?阿鲤这么厉害吗?
一念未毕,便见墨鲤抬掌击飞几个山匪,为商队的伙计解了围。
“薛娘子。”
墨鲤站定,恰好在薛珠抛出的药粉范围一步之外。
“你如何到了雍州?”
说话间,墨鲤手下未停,内力灌注紫锋乍现。
薛娘子愣神地看着墨鲤把剑当刀用。
怎地出门一趟,墨大夫兵器都换了?
鱼不服 348|岌岌也
薛娘子还没来得及回神, 就听见恶寇山匪一阵惊叫,瞬间溃乱。
看到他们惊恐慌乱的四下逃窜, 活似见到了鬼的样子,薛珠满腹疑惑。
“快跑!”
“……就是他们, 两个看似年轻的老妖怪, 杀了圣莲坛罗教主跟郑将军。”
“怎么可能认错, 你见过几个这般模样的?还两个在一起,不跑等死?你是长了两个脑袋,还是觉得自己比白骨老人他们的脖子更硬?”
这些零散混乱的叫喊传入耳中, 墨鲤恍悟, 随即哑然。
原来自己跟孟戚的名声传到了雍州, 尽管真正碰过面的人没多少, 可形貌特征俨然在流寇跟绿林道上“热传”了,还很及时地添上了灭除圣莲坛那群江湖败类的丰功伟绩。
不过惊讶归惊讶, 人是不能放跑的。流寇为祸四方, 杀人越货。
“孟兄。”
墨鲤招呼了一声,其实不用他说,孟戚就出手了。
出声主要是为了跟薛珠表明, 后面出现的这个是自己的同路人。
薛珠缓缓放下刀,商队里的伙计马夫也因为山匪贼寇的散去松了口气,然后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方才气势汹汹的一群人眨眼就没了声息。
他们被点了穴道,就这么停在了拼命逃离的动作上。有人边跑边回头看,有人试图推搡同伙拦住孟戚,人人都背对着这边, 像是被豺狼虎豹追赶。
商队仿佛眨几下眼的工夫,再抬头时,一切都结束了。
“噗。”
陆续有人笑出了声,随即又指着贼寇痛骂起来。
墨鲤悄悄收剑,塞回给了孟戚。
孟戚看了一眼薛珠,神情有些僵硬,转头就问:“这是阿鲤认识的人?”
主要这一路上始终是孟戚遇到“熟人”,不然就是他们一起“认识”的人,根本没有发生过眼前这般情况,饶是孟戚,也难免有些“在意”了。特别是他已经非常了解墨鲤,不管萍水相逢,还是曾经救治过的病患,都不会让墨鲤流露出太多惊讶,就连招呼都处处透着熟谙。
“这位是薛娘子……”
墨鲤顿了顿,他跟薛珠可以算熟识,但真正打交道没有多少次,他要识字读书学医练武,连打瞌睡都没有闲暇,而薛珠的武功其实不算很高,主要学的是毒术,据说练武根骨一般,薛庭也舍不得爱女吃苦。
只是平州竹山县太小,人跟人基本都是熟面孔,谁还不知道谁家的事?
一家遇到婚丧嫁娶,小半个城的人都能碰头,更别提父辈就有交情的人,那跟亲兄弟没啥分别。
墨鲤停顿的主要原因是,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样的情况,有至戚世交的意味,是婚嫁的首选。况且他们“看着”年纪相当,若说薛令君挑女婿的时候没考虑过墨鲤,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这事起了个头,就没下文了。
墨鲤以前认为自己是一条鱼,薛庭就算来试探,他也会给拒了。
虽然薛家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他,但是墨鲤亦没细想这里面的缘故,薛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天下的男人这么多,墨鲤既没这个念头,自然不会斤斤计较对方没看上自己。
直到去岁冬日离开岐懋山,受薛令君之托去麻县送信,见了一场闹剧,这才明白其中的关窍。
“这位是薛娘子,这是她的夫婿,我们皆是平州人。”墨鲤在人群里找到了宛如粗黑铁塔一般的陈重,说来尴尬,陈重竟被孟戚当做山匪一了穴。
主要是陈重浓眉虎目,瞪眼仿佛要吃人,拳头捏着比钵还大,胸前起伏更不逊薛娘子。
更兼混战之际,山匪贼寇乱卒自己也打作一团,而孟戚墨鲤现身后,大部分人急忙奔逃,更有商队的伙计马夫试图追赶砍杀,其实也在跑,陈重就是这样被误会的。
墨鲤一边给陈重解穴,一边对孟戚传音入密:“那是薛令君之女。”
孟戚眼睛一亮。
“……独女!”墨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强调了一遍。
于是发现国师的眼睛更亮了。
陈重也不计较自己被困,他一能动弹,就哈哈笑道:“没想到会跟墨大夫在这里碰面。”
陈家有商队,在平州也遇到过匪寇,眼见着事情终了,商队就重新收拾起货物,有的忙于套车,有的正在搬箱子。
薛珠擦掉刀上的血迹,在人堆里找了找,揪出几个山匪模样的人。
“赤魍山的瘪三,姑奶奶就知道这事有你们在掺和!”
墨鲤闻言一愣,开始回想这个熟悉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好在他身边的陈重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完了。
原来陈家商队以前做买卖途径赤魍山时,遇到啸聚的匪寇打劫,当然没捞着好,反倒被薛珠用毒一锅端了。偏有几人那日不在匪寨中,成了漏网之鱼,事后就怀恨在心,几次三番鼓动平州雍州的盗匪以及绿林客找陈家商队的麻烦。
这就罢了,他们还直接投了圣莲坛,一度打算拉拢雍州的某些匪寨,准备攻下县城。
说话间,孟戚转头把燕岑跟马车带了过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通报名姓寒暄一番,燕岑听得赤魍山三字立刻想到石磨山寨那时正是遇到了这样的“说客”,试图让他们投效天授王,夺城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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